第一節 中國傳統的管理觀念
管理既是世界的,也是民族的,首先是民族的,其次才可能是世界的。中華管理傳統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在中華民族生存發展歷史長河中對創造、鞏固和發揚光大中華文明發揮了非常重要的歷史作用。但不可否認,這一傳統一定程度上也存在阻礙、制約管理現代化和民族現代化發展的方面。科學、客觀地認識這一歷史傳統,把握歷史機遇,變革和創新中國管理傳統,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學管理學科體系,是我們今天實現管理科學化、實現管理現代化的歷史使命。
一、管理思想
傳統中華管理思想最基本的特征是一體化管理、“安人”的管理和“中庸”的管理。
(一)一體化管理
中華傳統文化的基本觀念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世界觀,強調人與自然、人與社會是和諧、協調的統一體。人生在世,人類社會不應違背自然和社會的“道”,追求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協調一致,達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
“天人合一”的基本觀念形成了傳統管理思想的整體觀。這種整體觀把管理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和過程,以力求達到社會與自然、管理過程與外部環境、管理組織內各種組成和狀態的最佳協調和諧為目標,把管理的各個要素和功能組成一個統一的有序結構。
這種一體化管理,把不同領域的管理過程看作同一的過程。生產勞作過程中碰到的技術問題,不同行業、職業的特殊要求和特點,都解釋為人如何去感悟、體會萬事萬物內在的“道”,而后如何使自己的操作復核這種“道”的問題。
在管理過程中,這種一體化管理表現為以對人的教化、訓練為起點,沒有技術規范和職業規范,也沒有理性的職能化分工體系,觀念、行為上的教化是基本工具。在這種管理觀念支配下,所有的問題都是一類問題。一個組織要達到的目標,管理者的個人意志與行為方式,基于下屬忠心、態度、表現的控制、獎懲和晉升體系,成為管理過程中顯著的特色。
(二)“安人”的管理
安人的管理,即以穩定、安定為最高價值的管理。“維持生存性組織”管理觀念上以協調、和諧和生存延續為最終理想,組織的延續和生存是最高價值,相應地,管理過程中起支配作用的邏輯或倫理是協調,是組織的延續本身。常見于口頭筆端的“治國安邦”“長治久安”“天下大治”,是從管理者出發的安人。以管理者提出、確立起來的制度層面的觀念、意識形態為理念,以相應的管理方式和手段為工具,達到長治久安的目標,是中國傳統管理的基本方面。
它在管理觀念上追求“天人合一,維人則天”,在社會管理上崇尚“天下一家”,在人事管理上力爭“知行合一”“情理合一”和“合情合理”。要求管理主體做到“內圣”與“外王”相統一,達到與自然、社會適應、協調,實現“天人合一”“天地合德”。
(三)“中庸”的管理
一體化管理思想,“安人”的管理觀念和目標,追求“天人合一”必然導致“中庸之道”。要想達到自然與社會、個人與社會、主體與客體、行為與觀念、“人欲”(社會)與“天理”(道)的高度和諧,交融合一,就不能走極端。管理行為上力求使事物不至過分偏離穩態,不“過”,“過猶不及”。“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是中國管理過程的標準和規范,是中國管理行為的信條。凡事要保持中和、適度、協調、平衡。在個人行為觀念上,則表現為“凡事不為先”“出頭的椽子先爛”“外圓內方”之類的人生哲學和行為方式。
中庸的管理不僅來自“天人合一”的天下觀,也來自日常生存、生活的經驗現實。幾千年周而復始的農業生產,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鄉土社會的循環往復,形成了中國人力求穩定、少走極端和反對冒險的中庸精神。不僅如此,由于上述觀念同時衍生出中國傳統理想道德的人格觀念和追求,即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內圣而外王”,成為一種人生理想和道德律令。因而,中庸的管理不僅是一種工具性的理性操作,更是一種人們所修養、追求的理想境界。這種管理的理想境界即是孔子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也就是老子的“功成事遂,百姓皆為我自然”。
中庸的管理有其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積極的一面是中庸之道造就了行事、處事、管理中注重適度,不走極端,追求協調平衡的基本管理精神;消極的一面是這種中庸與中國傳統的道德化、情感化邏輯結合起來,在很多時間會導致是非不清,“綱不舉、目不張”,無法形成規范、清晰的管理制度和框架。同時,中庸之道與“禮治”“德治”的制度性壓力和情感性壓力營造出的現實生存環境,扼殺了個人的創造性和個性,造成管理方面不利的后果。
二、管理思維
基本管理思想同時也是管理思維方式。后面敘述的管理方法同樣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人們的管理思維。除此之外,具有顯著特色的是在血緣倫理基礎上形成的情感化思維方式,強調謀略、注重謀劃的思維傾向,“執經達權”“通權達變”的思維方式,是幾個顯著的特點。
(一)情感化思維
傳統儒家以人的情感心理作為出發點,以血緣關系基礎上的親子之愛以及兄弟之愛(家庭成員),以親情作為中心和前提構建社會的一切。由家庭血緣倫理而引申到社會政治倫理(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再引申到宗教倫理(三年之喪、祖先崇拜等),形成一種既包含理性又包含感性的情感化思維方式。
這種情理交融的人性思維方式,是一種包含情緒、欲望,又和理性相互糾纏在一起的復合物,基本上是以情——理為主體的感性形態的個體心理結構。它不只是由理性去控制、引導、支配感性,更重要的是“理”中有“情”,“情”中有“理”,“合情合理”,是理性與情感的交融和滲透,貫通和統一。
(二)重謀略、善謀劃
春秋戰國時代便形成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謀定而后動”的基本觀念。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思辨性思維發達而分析工具不發達,長于綜合思維而缺乏具體分析工具的歷史傳統導致中國人管理思維方面的重謀略、善謀劃特色。
不管從正史角度,還是從民間傳說角度看,對謀士類、工于謀斷類歷史人物的尊崇是中華文明的一大特色。中國人最崇拜、最欣賞的是善于“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的人物,從姜子牙、孔明,到歷朝歷代不同層次上此類人物被傳頌的廣泛程度,可以看到這一鮮明特色。
重謀略、善謀劃的管理思維導致中華管理傳統中注重全局性、注重長遠利害關系、注重總體上的把握和控制,一定程度上也忽視,甚至抑制了分析方法、分析工具的發展。科學精神的欠缺,除了歷史發展階段的原因外,不能不說上述思維傳統是一個重要原因。
(三)執經達權,通權達變
中華傳統管理思維另一顯著的特點是“執經達權”的思維方法。“經”與“權”是中國傳統的一對重要范疇。“經”指規范、原則性;“權”指權宜、權變,即衡量是非輕重,因時、因地、因事制宜。經與權,即所謂原則性與靈活性,堅持按原則性辦事與適當變通之意,它們相互補充,相輔相成。
這種經權觀,首先強調“執經達權”,即根據一般的管理原則和“情理”,來選擇和使用適宜的方法,最后達到管理的目標。
其次,要求“通權達變”,根據變化了的情況來調整已有的手段和方式,“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德治禮治的恒久之道,通過不斷的變通來延續、實現。
在現實的管理過程中,由于具體的情境、人情、情感關系,突破和沖淡了制度的普遍形式的嚴肅性和無差別性。盡管儒家理論上強調“權”要從屬和服從于“經”,但由于儒家強調的“經”并不是“制度”“法”的理性形式,而是“禮”的原則,是情感性極重的“經”,這就使得“執經達權”流變于“禮”高于“法”,“人情”勝過“制度”,形成“人治”的傳統,形式化、制度化的管理體系框架始終未能真正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