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實用上的優選
至此,我已討論了理論家為什么優選——如果他要選擇——“較好”的理論,即更可檢驗的理論,并且優選經過較好檢驗的理論。當然,理論家可能沒有任何優選,他可能由于休謨和我對問題HL和L1的“懷疑論的”解決而氣餒。他可能說,如果他沒有把握在競爭的理論中找到真的理論,那么他就像對描述過的這個方法一樣,對任何方法都不感興趣了,即使這個方法在很大程度上肯定:如果在提出的理論中有真的理論的話,它將是在幸存的、被優選的和確證了的理論之中,他對這個方法也不感興趣。然而,較樂觀的或較好奇的“純”理論家可能由于我們的分析而受鼓舞,一再提出新的競爭理論,期望其中有一個可能是真的——即使我們決不能肯定任何一個理論是真的。
因此,純理論家有不止一種行動方法,只有當他的好奇心超過他對不可避免的不確定性和我們一切努力的不完備性的失望時,才會選擇諸如試驗和消除錯誤的方法。
那是和實際行動的人不同的。因為實際行動的人總是在多少有點限定的選擇對象中進行選擇,因為就連不行動也是一種行動。
但每個行動都預先假定一系列期望,即一系列關于世界的理論。實際行動的人將選擇哪個理論呢?有合理選擇這種事情嗎?
這就把我們引到歸納的實用問題了:
Pr1從理性觀點來看,我們為了實際行動應該信賴哪個理論?
Pr2從理性觀點來看,我們為了實際行動應該優選哪個理論?
我對Pr1的回答是:從理性的觀點來看,我們不應該“信賴”任何理論,因為沒有一種理論已經被證明或能夠被證明是真的。
我對Pr2的回答是:我們應該優選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作為行動的基礎。
換言之,沒有“絕對可靠的理論”;但由于我們不得不選擇,那么選擇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是“合理的”。這將是“合理的”,是在我所知道的這個詞的最明顯的意義上來講的: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就是根據我們的批判性討論看來迄今為止最佳的理論,而且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比很好進行的批判性討論更“合理的”了。
當然,在選擇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作為行動的基礎時,我們“信賴”這個理論,在“信賴”這個詞的某種意義上講。因此,在“可靠的”這個術語的某種意義上說,甚至能把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描述為現有的最“可靠的”理論。然而,這并非說它是“可靠的”。至少在這個意義上,即就我們總是很好地預見,甚至在實際活動中預見我們的期望帶來錯誤的可能性來講,它不是“可靠的”。
但是我們必然要從L1和Pr1的否定回答中得到的并不只是這一無關緊要的告誡,相反,對于理解整個問題尤其是對于理解我所說的傳統問題具有極端重要性的是:雖然選擇受過最好檢驗的理論作為行動基礎是“合理的”,這個選擇的“合理性”并不是在根據充分理由預期它實際上將是成功的選擇的意義上說的,在這個意義上不可能有充分的理由,而這正是休謨的答案。(在這一點上,我們對HL、L1和Pr1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反之,即使我們的物理理論是正確的,我們所知道的世界連同其實用上相關的一切規則性也許在下一秒鐘內完全瓦解,這是完全可能的。今天這一點對于每個人都會是明顯的;但是,我在廣島事件之前就這么說過:發生局部、部分或全部災難的可能性是無限多的。
然而,從實用的觀點看來,大多數這樣的可能性顯然不值得擔心,因為我們對它們無能為力,它們已經超出行動的范圍。(當然,我不把原子戰爭包括在超出人類行動范圍的那些災難之中,雖然我們大多數人把它包括在內,因為,我們大多數人對原子戰爭如同對上帝的行動一樣無能為力。)
即使我們能夠肯定物理學的和生物學的理論是正確的,上述所有一切也都有效。不過我們并不知道。反之,我們有理由懷疑其中最好的理論,而這當然更增加了災難的無限可能性。
正是這種考慮才使得休謨和我自己的否定回答如此重要。因為我們現在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為什么必須當心我們的知識理論證明得太多。更確切地說,沒有一種知識理論企圖說明為什么我們在企圖說明事物時是成功的。
即使我們假定我們成功了——我們的物理理論是正確的——我們也能夠從宇宙學中認識到這種成功是怎樣無限地不可幾:我們的理論告訴我們,世界幾乎完全是空虛的,而空虛的空間充滿著無秩序的輻射。差不多所有非空虛的處所不是被亂七八糟的灰塵就是被氣體或很熱的星星所占據——所有這一切似乎使應用任何方法獲得物理知識局部地成為不可能。
總之,有許多世界,可能的世界與實際的世界,在這些世界里探求知識和規則性會失敗的。甚至在我們根據科學實際所知的世界里,能夠產生生命、產生對知識的探求并獲得成功的那些條件的出現,看來幾乎是無限地不可幾的。不僅如此,即使這樣的條件會出現,它們注定在非常短的(從宇宙學上來講)時間之后重新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