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北京話語氣詞研究
- 陳穎
- 5202字
- 2020-01-07 15:01:04
2.5 罷/吧
早期北京話語料中,域外漢語教科書多用“罷”:《英清會話獨案內》《小額》和《北京話語音讀本》“罷”“吧”兩種書寫形式同用;蔡友梅、尹箴明、穆儒丐等人的京味小說都是“吧”的用例比“罷”多,可以推測這一時期的“罷”讀音已經弱化讀輕聲,母語者體會到這種差別,因此用“吧”記寫。
“罷”被“吧”替代,是在清末發生的。據龔千炎《兒女英雄傳虛詞例匯》統計,《兒女英雄傳》“罷”228例,“吧”只有1例。
1885《英清會話獨案內》前41頁全用“巴”,共10例,后80頁全用“罷”,共19例,應為兩人合作分寫之故。這一時期“罷”已從去聲變為陰平。

圖2.4 《英清會話獨案內》中的“罷”“巴”
1907《小額》中使用“吧”97例,“罷”只有3例。孫錫信(1999)認為:“到這時,‘吧’取代‘罷’的時機已成熟了?!钡@之后相當一段時間仍以“罷”為主。1918《北京話語音讀本》“罷”21例,“吧”只有1例。直到1943《華日教室會話》,才完全使用“吧”(52例)而不用“罷”。
《語言自邇集》觀察“罷”有疑問和祈使等多種用法:
《官話類編》對“罷”的觀察更加細致,除了語句的交際功能,還涉及到語力的強弱:
(第六十課)
第7至第10這四種用法的“罷”并非句末小品詞,還保留了“結束”的實義,本書不考察此類用例。
《小額》“吧”還用在表示短暫動作的動詞和賓語之間,共5例。如:
孫錫信(1999)指出,“罷”從金元時期做語氣詞就主要用于表示要求和商酌,這就是通常的祈使用法。孫錫信(1999)認為“罷”的推測用法可上溯至元代,太田辰夫(1987)則認為是從清代開始的,總之,“罷”表推測的用法是后起的。
帶語氣詞“吧”的句子語氣往往不容易確定,特別是早期語料尚無新式標點,命令、商酌、推測、祈使的界限并不明確,需要結合語境加以判斷。如《紅樓夢》“紫鵑進來問道:姑娘喝碗茶罷?”太田辰夫(1987)說是表示推測的,但他又說“如果沒有‘問’,理解為命令也是可以的”。他認為“吧”句是疑問和命令混雜的結構,如“你要作什么罷?”
本書認為“罷”的功能是說話人請求聽話人做出回應,因此才不用于純粹表示強烈主觀感受的感嘆句和反問句,也不用于句中引入話題。高增霞(2014)指出,“吧”強調個人意志,企圖使對方參與并與自己的態度保持一致。這正是強交互主觀性的體現。徐晶凝(2008b)認為,“罷”表示說話人對聽話人的行動意愿做出推量,主動將行動的決定權交由聽話人。也就是說,“罷”的功能是求回應。但是“罷”內部的求回應程度是不同的,這和句子本身的語氣密切相關。按照求回應的程度由高到低來看,“罷1”表示期待聽話人以行動回應,“罷2”表示期待聽話人以言語回應,“罷3”表示占據話語權。
2.5.1 罷1
“罷1”最常見的功能就是命令,要求聽話人以行動來回應。據曹大峰統計,“吧”出現頻率最高的用法集中在意志行為句(徐晶凝,2008b),即說話人認為聽話人可以用意志完成的行為。因此祈使句中的“罷”體現了說話人希望聽話人以行動來回應。如:
如果句中出現了對聽話人的稱呼,命令的意味稍弱,通常將這種語義概括為“要求”,這也是積極禮貌的手段之一。命令和要求的區別是語力的強弱不同,希望聽話人以行動回應的功能是一樣的,所以本書未做區分。如:
表示命令的“罷”用于句中停頓處時,假設請求對方許可并得到了允準,以這樣的形式拉近和聽話人的關系。有的是直接的祈使形式“你V罷”:
有的是間接的祈使形式“(你讓我)V罷”:
2.5.2 罷2
2.5.2.1 追問(特指問、反復問)
重點考察的21種早期北京話語料中,“罷”一共有2例反復問和9例特指問。趙元任(1968/1980)認為特指問句和反復問句中的“吧”是勸告性的,意思是“你說吧……”,是追問,也就是對聽話人提出明確的回答要求。這個“你說吧”和“罷”在句法上未必同屬一句,但可以根據前后語境補出。這種用法和命令的“罷”一致,只不過命令是要求聽話人以行動回應,追問是要求聽話人以言語回應。如:
2.5.2.2 假設(假設小句)
對話中,如果從多個角度論證一個問題時,也可以假設請求并得到了對方的允準,使用“你說A罷,B;你說C罷,D”這樣的格式。只不過假設小句中有時出現了明確要求對方回應的“你說”,大多數時候是不出現的,使用“若”“假如”等關聯詞語表示假想論證。如:
2.5.2.3 商酌、推測(是非問、陳述句)
太田辰夫(1987)和孫錫信(1999)都談到,當句子的命令要求對象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則有了“商酌”“自我寬解”的意味了,在句式上表現為是非問或陳述句。如:
命令和商酌都是要求聽話人回應的,只不過命令通常要求以行動回應,商酌要求以言語形式回應,也就是征得對方同意。太田辰夫(1987)說二者的區別“由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來決定”,其實也跟要求回應的形式密切相關。
前面已經說到,“罷”表示推測是后起的用法。太田辰夫(1987)認為是因為“罷”表示商量酌定,是委婉的語氣,所以和具有推測意味的副詞“大概”“許”合在一起,后來逐漸不用副詞。也就是說,“罷”表示推測的用法是從商酌用法發展而來的。
商酌和推測都是表示說話人對命題不確定,偏重命題推斷的句子是陳述句,偏重引起聽話人關注并加以確認的則為疑問句。是非問中多了一層交由聽話人確認的回應要求,而在陳述句中可能沒有回應要求或要求不明顯。但說話人是否得到了回應,在文本材料中取決于下文是否發生了話語權轉換。各語料的“罷”是非問用例都少于陳述句,即得到聽話人回應的用例很少。這和早期域外漢語教科書的“話條子”[12]性質有關,即以單句教學為主,因為長篇對話體語料有限,所以有回應的用例不多。
2.5.3 罷3
“吧”還用于列舉,這種用法只見于蔡友梅小說中,其他京味小說和域外漢語教科書均未見。通常是向聽話人逐一引述第三者話語的場景,列舉項前用“甚么”“怎么”,提示即將開始列舉,列舉項后的“吧”一則標示此列舉項結束,二則標示提醒告知聽話人的主觀色彩。列舉的各項為引述性質,可以用引號標示出來:
也有的列舉前項不用“吧”,但后項必用“吧”。這可能是因為“吧”的來源是“完結”義,因而在列舉句式中起結束作用:
列舉用法的“罷”求回應程度很低,進一步就成為純粹的句中停頓標記:
在重點考察的語料中,“罷”用于純粹的句中停頓只此一例。語音停頓處加上“罷”,是示意對方話未說完,從而占據話語權,求應程度就更低了。
現將“罷”各義項之間的關系歸納如下:

圖2.5 “罷”各義項的關系
“罷”的功能是求回應,最常見的用法是“罷1”,要求聽話人以行動回應,這是最高等級的互動要求?!傲T2”是“罷1”用法的擴展,要求聽話人以言語回應,追問和假設是命令用法的省略,商酌和推測與命令的求應對象不同。從要求聽話人付出的努力程度來看,言語回應比行動回應的互動等級低。用于列舉和句中停頓的“罷3”表現了說話人占據話語權的主觀性。
2.5.4 “罷”的強語氣形式“?!?/h3>
民國京味小說中,“?!庇涗浀氖恰傲T”的強語氣形式,只在蔡友梅和尹箴明小說中見到。劉一之(2011)注釋“?!钡淖x音為bōu。
太田辰夫(1987)認為“啵”“比‘罷’的感情色彩重得多,帶有來勁、飄飄然或不滿”。“?!北取傲T”重是對的,但“來勁、飄飄然或不滿”等意義是語境賦予的。實際上,“?!钡恼Z義和“罷”一樣是求回應,有的用于表示命令:
也有的用于商酌,常有“只好”“只得”等讓步義詞語配合,表示對自己的寬解:
表2.8 “?!笔褂们闆r統計

表2.9 “罷”使用情況統計①

(續表)

①據張美蘭、劉曼(2013:121),《語言自邇集》1867第1版:“好好兒的記著我這話,快快兒的改了。”在1886第2版中為:“好好兒的記著我這話,快快兒的改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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