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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胡蜂

  • 昆蟲記
  • (法)法布爾
  • 9233字
  • 2019-11-04 10:33:35

穿著與胡蜂相同的外衣,一半黑色、一半黃色;腰身纖細,體態輕盈;休息時,翅膀橫折成兩半而不是通常看到的平展著;腹部像化學實驗室里的曲頸瓶、蒸餾甕一樣地鼓起,靠一條長頸連到胸部,這長頸上面鼓得像個梨,然后逐漸縮成細細的一條;起飛平穩,飛行時悄無聲息,習慣獨居;這就是關于黑胡蜂的簡要描述。在我住的地方有兩種黑胡蜂:大一點的叫阿美德黑胡蜂,身長大約一英寸;另一種叫點形黑胡蜂,身長只有前者一半。[6]

這兩類黑胡蜂有著相似的形狀和顏色,還有著相似的建筑才能,這種才能在它們高度完美的作品中得到了體現,足以令初學者嘆為觀止。它們的住所是一個杰作。但是黑胡蜂蓋房子是為了它的“軍事行動”,并不是為了藝術創作。它們用螫針刺殺獵物,巧取豪奪。它們是兇殘的膜翅目昆蟲,用其他昆蟲的幼蟲喂養自己的幼蟲。把它們的習性和給灰毛蟲做手術的沙泥蜂的習性進行比較,會是件很有趣的事情。雖然它們的獵物是相同的,但類別不同,本能也不同,這會讓我們獲取一些新的認知。何況僅僅是黑胡蜂的窩,就非常值得我們研究。

至今的觀察告訴我們,捕獵性膜翅目昆蟲對螫針的使用都是非常熟練的。它們手術的方式讓我們很吃驚,它們表現出的精湛技藝讓人們懷疑它們是不是曾經拜師于某位明察秋毫的生理學家門下,可是這些高明的殺手在建造住宅方面卻表現平平。那住宅究竟是什么樣子呢?一條地道,通往一間蜂房;一條走廊,一個洞,一個簡陋的巢穴,這就是礦工、挖土工的作品了。它們有時候的確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但絕沒有什么藝術細胞。它們用鎬掘、用鉗撬、用耙扒,但從不用瓦刀來蓋房。而黑胡蜂則是真正的泥瓦匠,它的房子全是用灰漿和砌石建造的,它們選擇露天環境開始自己的工程,有時候建在巖石上,有時候建在搖晃的樹枝上。捕獵與建造房屋交替進行;這種昆蟲輪番充當維特魯威[7]和寧錄[8]的角色。

首先,我們來看看這些建造者選擇怎樣的地方來筑巢吧。如果你到一個酷熱的隱蔽之地,面對一堵暴露在正午的陽光下的圍墻,一塊一塊地仔細查看那些沒有抹上灰泥層的石頭,尤其是那些大塊的;檢查那些高出地面一點點,吸足了太陽熱量,熱得像桑拿房里的石頭一樣的巖石,如果你沒有半途而廢,也許就有機會找到阿美德黑胡蜂建造的巢穴。這是一種罕見的昆蟲,它離群索居;遇到它是很難的,不該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它來自非洲,喜歡那種可以把角豆樹的果實和海棗曬熟的熱度。太陽曬得越熾熱的地方,就越有可能看到它的蹤影,它的窩就筑在屹立不動的巖石和石頭上。當然,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你也會遇到一只阿美德黑胡蜂像高墻石蜂一樣,把窩建在一塊普通的卵石上。

點形黑胡蜂分布的范圍比阿美德黑胡蜂廣得多,它對蜂房的支座是否堅固一直抱有無所謂的態度。它把房子建在墻上,建在孤立的石頭上,建在半閉合的外板窗內面的木板上;或者選擇空中基地,例如灌木的細樹枝,或者隨便什么植物的枯瘦枝丫。對它來說,無論什么樣的基地都可以。它對建筑本身的形態也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它不像其他昆蟲那樣怕冷,即使住的地方四面漏風,毫無遮擋,它也無所謂。

阿美德黑胡蜂如果選擇在一個沒有障礙物的水平面上建造自己的巢穴,那么它會有一個規則的圓屋頂,一個球形的帽狀拱頂,在建筑的頂端建一個通道,狹窄得只夠它獨自出入,通道上面,還會建一個很漂亮的細頸口。這個建筑很像因紐特人或古代蓋爾人圓形屋頂中央的煙囪。直徑大概兩厘米半,高兩厘米。如果它們選擇了一個垂直的表面做基地,那么建筑物依舊保持扶拱的形狀,但用來進出的漏斗則開在側面偏上的位置。這套房間的地板無須再加工,直接采用天然的石頭。

建造者選好了地點,先壘砌起一座厚約三毫米的環形圍墻。砌墻用的是泥灰和小石子。黑胡蜂在人來人往的山間小路上,在附近的公路上,選擇最干燥、最堅硬的地方挖掘。它用大顎頂端把聚攏的泥粉用口水浸濕,合成泥灰漿,泥灰漿迅速凝結,可以防水。在經常有行人行走的道路上和由養路工人的壓路機壓實的碎石路面上,石蜂也向我們展示出了相同的挖掘能力。對露天建造者來說,它們的建筑物要想經歷風霜雨雪依然屹立不倒,就必須尋找最干的粉,因為含有水分的材料無法很好地吸收使它黏結的液體,下雨的時候,這個建筑物就很容易崩塌。它們知道如何分辨優質的干粉,絕對不會使用受潮開裂的石膏。在遮蔽物下勞作的建筑者們覺得要耙碎石太辛苦了,它們更偏愛新鮮的泥土,僅靠泥土本身的濕度就可以凝成塊。但如果普普通通的石灰都能用來建造房屋,那么羅馬人也不會去研制混凝土了。阿美德黑胡蜂要的是最上乘的水泥,比高墻石蜂的水泥還要好的水泥,因為一旦房屋建成,就不會再被加固了。所以,圓形屋頂的建造者會盡可能地選擇大馬路作為采石場。

除了泥灰漿外,還要有優質的礫石。礫石的體積幾乎是一樣的,梨籽那么大,但根據開采的地點不同,砂礫的形狀和質量會有很大的差別。有的帶有棱角,是偶然間的開裂造成的;有的光滑圓潤,是被水波撫摩而成的。有的是石灰質的,有的是硅質的。如果在巢穴附近可以找到的話,它們最喜歡的是那種光滑的、半透明的小石英石。這些礫石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昆蟲掂量著這些小礫石,把大顎當圓規來測量礫石的規格,直到確認了它們的體積和硬度符合施工的質量標準,才把它們采集回去。

我們剛才說過,它先在裸露的巖石上筑起一道環形的圍墻。泥灰漿凝固很快,在泥灰漿凝固之前,隨著工作的進展,幾塊礫石被嵌到柔軟的泥灰漿里。礫石有一部分埋在水泥里,但絕大部分突出在外,并沒有太過深入,因為要保持底座墻壁內部的平整,以便讓幼蟲住得舒服。工匠們還會在必要時補上一點軟化了的粗灰泥。在凝結碎石的過程中,工匠們時不時地澆灌純泥灰漿,于是新蓋的每一層都會被鑲嵌進一些小石子。隨著房子不斷升高,工匠讓建筑物微微向中心彎曲傾斜,爭取讓房子變成球狀。我們想要建造出一座拱頂的時候,必須借助拱形腳手架,把屋頂砌在上面,黑胡蜂比我們大膽得多,它在中空的條件下建造圓形屋頂。

屋頂上有一個圓孔,圓孔上,凸起一個純水泥制造的漏斗狀的出口,與伊特魯里亞花瓶優雅的瓶頸非常相似。黑胡蜂在房間里儲存充足的食物,產下卵后,便用水泥把出口封住。它還會在水泥塞子里鑲嵌一顆小石子,就那么唯一的一顆:這個儀式是神圣莊嚴的。這個看起來粗陋的建筑不怕風吹雨打,用手指也壓不壞,它還能抵御試圖把它撬起來的小刀,不至于被小刀切碎。它的外形像乳頭般凸起,外部覆蓋了一層礫石,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古代的巨石陣,或是圓頂上布滿著巨大石塊的古代墳頭。

這就是蜂房密閉后的房屋外觀,不過,黑胡蜂依然可以在它的第一個圓屋頂上再疊蓋一個圓屋頂,五六層,甚至更多,這樣可以縮短工作時間,兩個相連的蜂房共用一扇隔板。最開始那雅致的規律性消失了,從外表上來看,就是一堆帶小石子的干土。讓我們仔細觀察這一堆不成形的干土。很快我們會發現,開口寬大的房屋由一間間明顯區別開來的房間組成,每個房間都擁有一顆鑲嵌了小礫石的水泥塞子。

高墻石蜂蓋房子的方法跟阿美德黑胡蜂一樣:它從外部把一些最小的石子鑲在水泥層里。它首先蓋一座塔形的房子,雖然有些粗糙,但也有它的雅致之處;然后并排蓋上一些蜂房,整體看來就是一堆土,好像沒有任何建筑規則。此外,高墻泥蜂還在這一堆蜂房上覆蓋了一層厚水泥,包住自己的房子。黑胡蜂沒有使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房子,因為它的建筑物足夠堅固,它不僅把小石子的保護層露在外面,還讓房子的出口也露在外面。這兩種巢,雖然是用同樣的材料建造的,但從外表就很容易區分開來。

黑胡蜂的圓屋頂是一件藝術品,所以它不愿意任由灰漿把自己的藝術品包裹住。請大家原諒我在闡述這個問題的時候保留懷疑的態度,因為這個問題非常微妙。建造出這樣的巨石陣,難道會不帶著自戀去端詳自己的杰作,為自己的精湛技藝而沾沾自喜嗎?昆蟲難道沒有自己的審美嗎?至少在我看來黑胡蜂有美化自己作品的嗜好。巢最主要的特點應該是堅固,像一個攻不破的堡壘。但是如果巢能被裝飾得非常漂亮,同時也不妨礙它的耐用性,難道建造者不會對此心動嗎?誰能抗拒這樣的裝飾呢?

我們來看看實際情況吧。巢頂的開口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洞,但也和精工制作的門一樣實用:昆蟲出入非常方便,而且還可以縮短施工時間。它建造的出口是個精心修葺的弧形雙耳尖底甕,堪比陶匠的陶輪。要制作這樣纖薄的開口,需要上等的水泥和精湛的手工藝。如果建造者想要的只是一個堅實的庇護所,那么該如何解釋這種精工細作呢?

再說,它砌在圓屋頂外部的礫石主要是石英石。石英石材質光滑,半透明,有點反光,這些都是賞心悅目的特質。在它的工地附近,這種小礫石和發光的石灰石數量差不多,為什么它要選擇石英石呢?

更應該引起注意的是,圓拱頂上常常會鑲嵌幾粒被太陽曬白了的空蝸牛殼。那是體積最小的蝸牛,就是我們通常可以在干旱的斜坡上發現的那種條紋蝸牛殼。我曾經在幾個巢的圓屋頂上發現,這種蝸牛殼幾乎代替了礫石。可以說幾乎就是一個純手工精雕細琢的貝殼匣子。

我們可以在這里做個比較。一些澳大利亞的鳥類,尤其是淺黃胸大亭鳥,用樹枝為自己編織出有暗道的愜意木屋,由錯綜復雜的樹枝遮蔽著。為了裝飾柱廊上的兩扇門,它們會在門檻上放上附近可以找到的所有閃亮、光滑、色彩鮮艷的東西。每個門都朝向一個珍品屋,里面存放著光滑的小石頭、多樣的貝殼、空的蝸牛殼、鸚鵡的羽毛、象牙棍般的骨頭。那些被人類遺落的雜物,都可以在鳥的博物館里找到。那里有煙桿、金屬紐扣、碎布和印第安人作為戰斧的石斧。

小木屋的每個門口也都擺放著豐富的藏品,足以填滿半個小酒瓶。這些看著漂亮的東西對鳥來說沒有任何實用價值,只是滿足它的藝術品收藏癖。在生活中最常見的喜鵲也有相似的品位:只要遇到閃光的東西,它就會把它們帶回家,當作寶貝收藏起來。

唉,好吧!對發光的石子和空蝸牛殼感興趣的黑胡蜂就是昆蟲中的淺黃胸大亭鳥。但是比起淺黃胸大亭鳥來,黑胡蜂是更明智的收藏者,它知道如何把實用和美觀結合起來,它把找到的寶貝用來建造它的窩巢——既是堅實的堡壘,又是美妙的博物館。如果它發現半透明的石英粒,那么其他的東西都可以舍棄:這樣,它的房子會更加美麗。如果它找到一個白色的小貝殼,它會立馬把貝殼帶回家,用它來裝飾圓屋頂;如果運氣好的話,找到很多蝸牛殼,它就會把蝸牛殼鑲滿整個建筑物,這些都可以明確地表現出它收藏藝術品的愛好。真的是這樣嗎?會不會有別的可能?誰能說得準呢?

點形黑胡蜂窩的大小和中等大小的櫻桃一般大,純水泥打造,從外部找不到一顆小石子。它的外形跟之前描述的阿美德黑胡蜂的窩完全一樣。如果窩是建在足夠寬敞的水平面上,圓屋頂上的細頸、甕的出口處和喇叭口就會建在正中央。但如果地基只是一個點或者一條線,比如建造在灌木樹枝上的窩,就會呈圓形膠囊狀,當然,上面永遠有一條細頸。它就像一個微型的異國情調的陶器,一個挺著大肚皮的涼水壺。它很薄,薄得像一片紙,用手指輕輕一壓就會把它弄碎。窩的外部凹凸不平,上面有幾條灰漿一層層覆蓋后留下的細帶,或者有一些結節凸出在中間地帶。

不論是拱頂還是細頸瓶屋頂,在這兩種黑胡蜂的窩里,都堆放著其他昆蟲的幼蟲。我們這就來看看它們的菜單。雖然有些枯燥,但這些資料有其價值:它們能讓想要觀察黑胡蜂的人知道,根據時間和地點的變換,黑胡蜂對食物的限制范圍如何。它們吃得很多,但種類卻一成不變。一些小個子的幼蟲。我這里所說的幼蟲,指的是小蝴蝶的幼蟲。從外部結構就可以證明這個論斷,因為在這兩種黑胡蜂的獵物中,都可以找到這種幼蟲的身體組織。除了頭部以外,這種幼蟲的身體由十二個體節組成。前三個體節長著胸足,接下來的兩個體節沒有腳;第四至八節帶著假足,再后面兩個體節沒有腳,最后一個體節有假足。這種身體結構跟黃地老虎幼蟲是一模一樣的。

不過,我過去的筆記中也記錄了我在阿美德黑胡蜂窩里所找到的幼蟲的外貌特點:淡綠色或淡黃色的身體(雖然更少見一點),身上長著白色的短毛;頭比胸節寬,黑色沒有光澤,也長著毛。長十六到十八毫米,寬大約三毫米。我這樣像白描一般做出描述已經超過二十五年了。今天,在塞里尼昂,我在黑胡蜂的食物儲備室里看到的獵物,跟我曾經在卡龐特拉看到的一模一樣。時空變更,而黑胡蜂的口味絲毫沒變。

黑胡蜂恪守祖先的飲食習慣,我只看到過一次例外。根據我筆記本上記錄的,有一個窩里存放的一只幼蟲跟這個窩里的其他幼蟲有一些差別。這是只尺蛾的毛毛蟲,只有三對假足,分別長在第八、第九和第十二環節上。身體在前后兩端越來越細,各個體節之間的連接處是收緊的,呈淡綠色,放在放大鏡下可以觀察到淡黑色的仿大理石花紋和稀稀拉拉的黑色纖毛。它身長十五厘米,寬兩點五厘米。

點形黑胡蜂也有自己鐘愛的口味。它的獵物也是小型的幼蟲,長約七毫米,寬一點三毫米。身體呈淡綠色,各個體節相連處也是收緊的。頭比身體窄,上面有棕色的斑點。在身體中間部位的體節上,分布著蒼白色的乳暈,中間有一個黑點,黑點上還有一根黑色纖毛。在第三、第四和倒數第二個體節上,每個乳暈上都有兩個黑點和兩根纖毛。規律基本上就是這樣。

在我曾經觀察到的幼蟲里,只有兩只例外。它們身體呈淡黃色,有五條磚紅色的條紋縱向延伸,還有幾根少得可憐的纖毛,頭部和胸部前方都呈棕色,而且有光澤,長度和直徑與我們之前描述的幼蟲一樣。

在喂養幼蟲方面,我們認為食物的數量比質量更重要。在阿美德黑胡蜂的窩里,有些存放了五只幼蟲,有些存放了十只幼蟲。然而無論儲藏了多少食物,獵物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它們的食品儲存量會有一倍之差。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差距呢,為什么給一只幼蟲吃雙份的食物,而給另一只吃單份的呢?幼蟲的食量應該都是差不多的,就像我們給一個嬰兒喂一定量的食物,另一個也應該遵循這個量。但是這里產生的差別,主要是因為性別差異。昆蟲發育完全的時候,雌性比雄性體積大,它的重量和體積都是雄性的兩倍。因此,為了使它發育完好,所需的食物總量就增加了一倍。所以這么看來,食物豐盛的蜂房是雌蟲的房間,而食物少了一半的蜂房是雄蟲的房間。

可是它們是先儲備食物,再產卵的,而卵孵化的幼蟲的性別是早已確定的,多么仔細檢查都不能分辨出卵會孵化成雄蟲還是雌蟲。因此我們不得不得出一個奇怪的結論:母親可以事先知道它即將產下的是雄卵還是雌卵。正因為擁有這種能力,它才可以根據即將出世的寶寶的性別來儲備充足的食物。它們的世界和我們的是多么不同啊!我曾經用特殊功能來解釋沙泥蜂的捕獵過程,那么我們應該用什么來解釋這種預測未來的能力呢?偶然性的理論能不能用在這個問題上呢?如果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合乎邏輯地運用到一個已經預見了的目標,那么對于看不見的東西的清楚洞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點形黑胡蜂的窩巢被捕捉來的獵物塞滿,而那些獵物的體積確實很小。我的筆記中曾有記錄,有一個蜂房里有十四條綠毛蟲,另一個有十六條。關于這種膜翅目昆蟲的菜單,我找不到其他資料,因為我只顧著研究與它同屬的、用巖石建造圓屋頂的黑胡蜂而忽略了這一點。由于點形黑胡蜂的兩性體形差別比阿美德黑胡蜂的小一點,我推斷這兩個裝了許多食物的蜂房是屬于雌蜂的,而雄蜂因為個頭的問題可能吃得少一點。我并沒有親眼看到過,所以只能猜測。

我看到過,而且是常常看到的,是石子砌成的窩,幼蟲已經在里面把媽媽為它準備的食物吃掉一些了。我現在不能忽視的,就是在家里繼續飼養它們,以方便自己的觀察,而且,這件事對我來說并不困難。我已經習慣了充當養父這一角色了,因為經常接觸沙蜂、沙泥蜂、泥蜂以及其他許多昆蟲,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合格的飼養員了。我用一個舊的毛筆盒做房間,里面鋪上沙做床鋪,把幼蟲放在床上,再從母蜂的巢穴里小心翼翼地把食物儲備搬過去,我已經對這件事駕輕就熟了,幾乎每一次都是必定成功的。我親眼看著幼蟲吃東西,看著它們逐漸長大,最后結繭。我在觀察的過程中已經獲得了豐富的經驗,所以我相信飼養黑胡蜂也可以成功。

然而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我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幼蟲寧愿餓死也不碰我準備的食物。

我總結了一下失敗的種種原因:也許是我在拆蜂巢時挫傷了幼蟲;在我用小刀把蜂巢整個撬開的時候,掉落的碎片傷害了它;當我把它從黑暗的蜂房里取出來時,強烈的陽光讓它受到了驚嚇;戶外干燥的空氣可能讓它體內的潮氣加速蒸發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原因都被我一一排除了。我盡可能小心地把蜂巢的圍墻撬開,我用身子為它們擋住直射下來的陽光,我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把食物和幼蟲放進玻璃管,用手捧著玻璃管放進盒子里,以避免它在這段旅途受到顛簸。但是沒有用:幼蟲一旦離開自己的家就會死去。

我很長時間都堅持用搬家的困難性來解釋我的失敗。阿美德黑胡蜂的蜂房非常堅固,想要打開它只能硬砸,所以在拆遷的過程中難以避免地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故,我更相信是殘磚碎石給幼蟲造成了一些傷害。至于把窩從地面上撬下來完好無損地搬運到家里這件事,要想把窩撬下來,就必須小心翼翼,這是我在鄉野里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想都不用想:因為這窩似乎總是蓋在一動不動的巖石上,蓋在一堵墻的一塊大石頭上。我人工喂養的失敗,是因為我撬開蜂巢的時候就給它們帶來了傷害。這理由聽起來很有道理,所以我一直這么認為。

最后我突然產生了另一種想法,讓我開始懷疑自己曾經的想法,或許我的失敗并不總是因為我笨手笨腳。黑胡蜂的蜂房裝滿獵物:在阿美德黑胡蜂的蜂房里有十只毛毛蟲,點形黑胡蜂的蜂房里有十五只。這些毛毛蟲無疑是被蜇了,雖然我沒見過這種蜇刺方式,但是毛毛蟲并不是完全不能動彈的。大顎會本能地抓住碰到它的東西,臀部卷起又伸直,如果用針尖輕輕撥弄,后半部分身體還會像鞭子一樣抽打。在這個蠢蠢欲動的毛毛蟲堆里,雌蜂該把卵產在哪里呢?足足有三十個大顎可以把卵咬破,或者咬死孵出的幼蟲,還有一百二十雙爪子可以把幼蟲撕碎。如果它所需要的食物只是一條毛毛蟲的話,這些危險是不存在的,因為獵物身上產卵的點,是經過精心挑選的,而非偶然選擇的。毛刺沙泥蜂正是這樣把它的卵橫放在灰毛蟲帶假腿的第一個環節的側部中間。卵固定在毛蟲的背部,與腳的位置相反,如果卵產在腳的附近可能就會有危險。另外,毛蟲大部分神經中樞都不能正常運轉,側臥在蜂巢里,不能動彈,臀部無法扭動,身體末端環節也無法突然伸展開。如果毛毛蟲想用大顎攻擊,即使它的腿可以微微顫動,可是在它的攻擊范圍內什么也沒有:沙泥蜂的卵產在背面。這樣,幼蟲一從卵里孵出來,就可以安全無憂地探索大蟲的肚子了。

黑胡蜂蜂房里的狀況就完全不同了!毛毛蟲并沒有完全被麻醉,也許只是被蜇了一下。既然用針尖碰它一下,它就會奮力掙扎,那么它被幼蟲咬到的話應該也會掙扎。如果卵是產在某只獵物的身上,我承認,它吃第一只獵物的時候應該是沒有危險的。但是其他的呢,它們還是有一定的反抗能力的。只要這堆蟲子動一動,卵就很可能被抖摟下來,落入利爪和大顎組成的攻擊范圍中。那么,怎樣做才能保證幼蟲的安全呢?

什么都不做,這種“無為之治”的策略在這堆混亂的獵物里太容易發生了。這個卵是個小小的橢圓體,透明得像水晶,并且非常脆弱,甚至抵抗不住輕輕的碰撞和擠壓。

不,卵絕對不是產在獵物堆里的,我再說一遍,因為獵物并不是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它們雖然被麻痹了,但這種麻痹是不完全的,在我刺激它們時它們身子的扭動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也可以證明我的觀點。我曾經從阿美德黑胡蜂的一個蜂房里拖出過幾只獵物,它們有一半已經化成了蛹。很明顯,這種蛻變就是在蜂房里進行的,是在黑胡蜂給它們動了手術之后發生的。這究竟是什么性質的手術呢?我不確定,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手術的過程。手術中肯定要用到螫針,但是刺在了哪兒,刺了多少下,我就不清楚了。可以肯定的是,麻醉并不是很深,因為獵物還有能力蛻皮成蛹。這一切都讓我們不得不問,卵是怎樣在危險中自我保全的。

我熱切地想知道它是用什么策略來躲避危險的,盡管黑胡蜂的蜂房很少見,尋找起來困難重重,還要頂著烈日,浪費很多時間撬開一些不適用的蜂房,但這一切都不能使我灰心喪氣,我就是想看,并且也看到了。我是這么做的:我用刀尖和鑷子在阿美德黑胡蜂和點形黑胡蜂的圓屋頂下的側面開了一個洞作為窗口。在開洞的過程中,我非常小心,以免弄傷里面的隱居者。以前我都是從頂上用力,這次我從側面來鑿圓屋頂。當缺口大得可以讓我看見里面發生的一切時,我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里面發生了什么事呢?說到這里我要停一下,請讀者自己好好思考,設想一種保護手段,在我之前敘述的危險條件下保護好卵,然后保護好幼蟲吧。你們都是有創造力的人,自己去尋找,去策劃,去思考吧。你們想出來了嗎?也許沒有。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們吧。

卵并不是懸掛在食物上的,而是用一根細如蜘蛛網絲的細絲懸掛在圓屋頂上。只要有風吹過,嬌嫩的圓柱形卵就會微微顫動、搖擺,讓我想起掛在先賢祠圓屋頂下,用來指示地球旋轉的那口著名的時鐘。食物就堆放在它下面。

這出奇妙戲劇的第二幕。為了看清楚一些,我們在一些蜂房上打開一個窗戶,等待著幸運女神向我們招手。幼蟲已經羽化出來并不斷成長。跟卵一樣,幼蟲尾巴垂直地倒掛在天花板上,但是吊線明顯增長了,除了最初的那根細線外,上面又接上了一條像飾帶的線。幼蟲正在吃飯:頭朝下,挑選著毛毛蟲松軟的肚子。我用一根麥稈輕輕碰一下仍然完好無損的獵物。獵物有了反應。幼蟲立刻從一堆混亂中抽身出來。怎么回事!奇跡接二連三:位于吊鉤最下端的東西,我本來以為是一條扁平的繩子、一個裝飾,事實上卻是一個套子、一個鞘,像一個攀登的通道,幼蟲在過道里面自由進退。幼蟲羽化出來之后剩下的卵殼,依舊是橢圓形的,還被幼蟲出生時的特殊力量拉得更長了,從而形成了這條逃亡通道。獵物堆里只要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幼蟲就撤退到它的套子里,然后不斷后退到那群騷亂的獵物觸及不到的天花板上去。恢復平靜后,它又從套子里滑下來,重新挑選自己的食物,腦袋朝下撅著屁股進食,隨時準備后退。

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該是動用武力的時候了。幼蟲靠著獵物的滋養有了力氣,任由毛毛蟲怎么蠕動也不怕了。而且,長期禁食讓毛毛蟲疲軟無力,長時間的麻醉也讓它們精疲力竭,越來越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曾經纖弱的新生兒突破重重艱險長成了健壯的成蟲,環境對它來說已經非常安全,從這以后,幼蟲就對保護自己的攀登套不屑一顧了,索性直接撲到剩下的獵物中去。這次盛宴就如此被畫上了完滿的句號。

這就是我在一些黑胡蜂的窩里所觀察到的,也是我向朋友們所展示的,他們在這種機智的戰術面前,表現得比我更加驚訝。卵掛在天花板上,與食物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不用擔心下面盤踞著的毛毛蟲。剛剛羽化出來的幼蟲利用懸掛著的繩子加上卵套,小心翼翼地夠到獵物。一旦出現危險,它便縮回鞘子里,重新爬到拱頂上去。現在我已經明白自己最初嘗試失敗的原因了。我當時并不知道天花板上懸著一條這么細、這么脆弱的救生繩,所以我無論摘卵還是抓幼蟲,都采用從頂上撬的方法,使卵和幼蟲都掉入了食物之中。它們直接陷入了危險中,是不可能成長起來的。如果我的讀者中有誰能想出比黑胡蜂更好的方法,請一定不吝賜教地告訴我:這將是理性靈感與本能靈感之間一場有趣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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