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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沙泥蜂

身體纖細,體態輕盈,腹部天生收緊,好像被一根細線系在身上,一身黑衣,肚皮上有一塊裝飾性的紅披巾,這就是沙泥蜂的體貌特征。它們的形狀和顏色與泥蜂非常相似,可是習性卻天差地別。泥蜂捕捉直翅目昆蟲,比如草蜢、距螽、蟋蟀,而沙泥蜂喜歡毛蟲。獵物的不同也預示著它們在捕殺手段上的不同。

沙泥蜂這個詞聽起來不太順耳,所以我想來探尋一番它的含義。它表示“沙子的朋友”,但聽上去有點太絕對了,往往可能并不正確。沙子真正的朋友——那些干燥的、呈顆粒狀的并且緩緩流動的沙子——是捕獵蒼蠅的黃蜂;而我這里要介紹的毛毛蟲的捕捉者卻根本不喜歡流動的純沙;相反,它們見到這種流沙就會遠遠地躲開,因為這種沙只要風吹草動就會坍塌。在把食物和蟲卵放進蜂房之前,它們的豎井必須是暢通無阻的,所以挖掘豎井的地方必須堅硬而結實,以免時候未到就被堵住。它們需要的是一塊容易挖掘、土質疏松的地方,那里的沙只需要黏土和石灰就可以牢牢黏住。陽光下長滿稀疏青草的斜坡上、蜿蜒小徑邊才是它們最喜歡的地方。春天,一到四月初,就能看見毛刺沙泥蜂了;而九月、十月來臨時,沙地沙泥蜂、銀色沙泥蜂和柔絲沙泥蜂也紛紛出現了。我在這里綜合敘述一下這四種泥沙蜂的情況。

這四種沙泥蜂的地洞都是像井一樣垂直的洞,里面的直徑最多有一根粗粗的鵝毛那么粗,洞深大約五厘米。底部就是蜂房,蜂房向來只有一間,比連通蜂房的豎井稍微大一點。總之,這個住宅再普通不過,一次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挖完;幼蟲與黃翅飛蝗泥蜂幼蟲一樣,有一個四層殼的繭,它就是靠這個繭抵御嚴冬的。沙泥蜂的挖掘工程是平靜而安穩地獨自完成的,從來沒有打了雞血般的樣子。它以前跗節為耙,以大顎充當挖掘工具。如果遇到難以拔出的沙粒,我們就會聽到井底傳來的尖銳的嗡嗡聲,那聲音來自它翅膀和整個身體的震顫,像是在拼命掙扎。它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飛回地面,把齒間叼著的一顆沙粒扔到稍遠的地方,以便工程能夠順利進行。在它挖出來的沙粒中,有些沙子的形狀和體積十分引人注目,至少沙泥蜂沒有把它們和其他沙子一樣扔到稍遠的地方去,而是用腳搬起,把它們放在井口邊。原來這些是比較上乘的材料,是現場的碎石,以后可以用來封閉住所。

它在進行外部施工時,是謹慎而勤奮的。沙泥蜂高高翹著身子,腹部掛在長長的肉莖末端,每每要轉身時,它都要整個掉頭,就像一條線,固定住一端,另一端則十分準確地轉動起來。它必須把它認為沒必要的碎屑扔到遠處,所以就默默地、一小塊一小塊地倒退著扔。沙泥蜂的頭部總是最后從豎井里出來,可能是為了避免翻轉身體,以節省時間。這種動作跟機器人一樣呆板,但這種腹部長著長肉莖的沙地沙泥蜂和柔絲沙泥蜂就是這樣達到最佳狀態的。它的腹部鼓脹得像梨子一樣大,拴在一根繩子的末端,其實,控制起來是很難的,因為一旦動作過于迅猛,纖細的肉莖就會折斷。所以這些沙泥蜂的動作準確無誤;如果需要飛,它們就倒退著出來,以免再掉一次頭。而毛刺沙泥蜂腹部的肉莖比較短,所以在挖掘時可以像大部分善于掘地的動物一樣,動作靈敏。它可以自由行動,因為沒有肚子的障礙。

住所已經挖好。一到晚上,甚至一到太陽照不到的時候,沙泥蜂就要到它挖掘時堆積的小礫石堆上翻找一番,想在那兒選一塊滿意的石子。如果它在那里沒能找到令它滿意的石子,它就會去附近找,總之它會很快找到的。這是一塊平平的小石板,直徑比井口略大一圈。它用大顎把石板搬過來,暫時蓋在洞口上。第二天,當陽光又暖和起來,灑在鄰近的山坡上,便于捕獵時,沙泥蜂回家一定會發現這塊大門把它的住所保護得好好的,未受任何侵犯。它回來的時候會帶著一條已經不能動彈的毛毛蟲,用腿夾著毛毛蟲脖頸上的皮膚;它掀開石板(這石板看上去跟周圍的小石子別無二致,只有沙泥蜂自己可以看出它們的區別),把獵物放到井底,然后產卵,最后把井口附近的殘渣碎屑掃進豎井里,把住所封起來。

不止一次,我看到沙泥蜂和銀色沙泥蜂在太陽落山甚至更早的時候就把洞封起來,然后等到第二天再把食物儲備到井底。膜翅目昆蟲封住了洞口,我也只好第二天再來觀察了,不過我事先在這里畫了個記號,選好標線和基準點,插上幾根樹枝當標桿,以便在豎井填滿后也能找到。因為如果我第二天來晚了,或者我讓膜翅目昆蟲有空利用白天時間,那么我總能發現地穴已經儲備好食物并且封閉了起來。

沙泥蜂的記憶力好得令我震驚。每當它工作到很晚,不得不把工作延到第二天時,它不會在挖好的豎井里過夜,而是暫時離開這個家,用一塊小石板將井口蓋住,然后才走開。它對附近并不熟悉,并不比了解別的地方多,因為沙泥蜂跟朗格多克泥蜂一樣四海為家,飛到哪兒算哪兒。膜翅目昆蟲偶然間飛到一個地方,如果它喜歡那兒的土壤,就會把洞挖在那里。現在,沙泥蜂走開了。它去哪兒了?誰知道呢……也許在附近的花朵上休憩吧,在那里,沉沉的暮色中,它會從花冠深處吸吮一滴瓊漿蜜液,就像礦工在漆黑的洞穴里勞碌一天后,晚上去喝一杯酒來尋求一絲慰藉。它離開了,遠遠近近地一站一站尋花問柳。黃昏、夜晚、清晨,時間悄然流逝。可是它必須返回它的地洞里去,完成它沒有完成的工作。頭天夜里,它一朵花一朵花地盡情痛飲,清晨又來回走動開始捕獵,現在它必須回到地洞。胡蜂能回到它的窩里,蜜蜂能回到它的蜂箱,這一點也不令我震驚:它們的窩和蜂箱都是固定住所,而它們也對來回的路線了如指掌。可是沙泥蜂對這地方是很陌生的,卻要在離開那么久之后回到這里。它的豎井是前一天到過的地方,可能也是它第一次到的地方,可它今天必須再回到那里,它現在已經完全分不清方向了,何況還背著沉重的獵物。可它對地形記得一清二楚,有時候甚至精準得令我驚嘆不已。沙泥蜂徑直朝它的地洞奔去,好像這周圍的小路它已經走了成千上萬次一樣。有時候,它會遲疑很久,尋找很多次。

如果情況不是非常樂觀,獵物就成了它進行迅速探索的障礙,它就會把獵物放到高處的百里香或一束草上,以便過會兒再去找時能很快找到。放下獵物后,沙泥蜂又開始積極搜尋。我用鉛筆畫出了它的路線圖。結果告訴我們,這是一條雜亂無章的路線,有曲線,有銳角,有凹曲的支線,也有輻射的支線,還有結和圈,交叉重復著,總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迷宮,那復雜程度足以反映沙泥蜂的困惑迷茫。

豎井找到了,石板也掀了起來,現在它必須回去尋找毛毛蟲了,可是如果沙泥蜂在找窩的時候,來來回回走出了很遠,再回到毛毛蟲那兒就得好一番尋找了。盡管沙泥蜂把獵物放在了容易發現的地方,可它似乎預知到當它再回來尋找獵物時,會遇到很大的麻煩。所以一旦尋找住所的時間太久,它就會回到毛毛蟲那兒,摸一下,咬一下,像是在確認這還是它原先放在那里的獵物,還是它的財產。然后沙泥蜂又匆忙地奔到搜索地點,搜索一會兒,就回來看看獵物,然后再去搜索。我覺得它這樣來來回回,是為了讓自己記住存放獵物的地點。

它就是用這個復雜的辦法尋找地洞的路線;但是通常情況下,沙泥蜂可以毫不費勁地回到它前一天挖的豎井里。然而,豎井的地點并不是它之前就熟悉的,而是它飛到哪兒就挖到哪兒的。為了靠記憶來引導行動,它牢牢記住了這個地方,我接下來就要來說說它的記憶力發揮了多么神奇的作用。如果我自己第二天要再回到這個地方,我得找一片石板來遮蓋豎井,我可不敢只靠記憶:我必須用筆記下來,畫個草圖,標明路線,豎個路標,總之,我必須借助一整套詳盡的幾何學知識。

只有沙地沙泥蜂和銀色沙泥蜂會用石板把地穴暫時封起來,其他兩種則不會。至少我從沒見過另兩種沙泥蜂的住所被加蓋子保護起來。而對毛刺沙泥蜂來說,這種臨時的封閉根本就是多余的。根據我的觀察,毛刺沙泥蜂總是先捕捉獵物,然后在捕獵地點附近挖洞,以便及時把食物儲存起來,根本沒有加蓋的必要。至于柔絲沙泥蜂,我覺得是另有原因的。其他三種沙泥蜂在每個地穴里只放一只毛毛蟲,而它則放五只,當然,都是小一些的毛毛蟲。就像我們在頻繁進出的時候會忘記關門一樣,柔絲沙泥蜂或許也忘記了把石板蓋在豎井上,因為它在短時間內至少要下五次豎井。

這四種沙泥蜂為它們的幼蟲準備的口糧都是夜蛾的幼蟲。柔絲沙泥蜂通常選擇體形細長的幼蟲,它們通常靠身體的蠕動來行走,但這種選擇也不是絕對的。這種幼蟲走路時像圓規似的一張一合,被稱為“尺蠖蛾”。同一個地穴里會存放顏色各異的口糧,這證明了沙泥蜂對尺蠖蛾的顏色并不在意,只要體積小就可以。因為獵手本身體積就不大,所以盡管準備了五條毛毛蟲,它的幼蟲應該也不會吃那么多。如果沒有尺蠖蛾,柔絲沙泥蜂就捕捉其他小型毛毛蟲。這五條尺蠖蛾毛毛蟲被麻醉針蜇刺了,蜷縮成一團,疊放在蜂房里。食物準備好了,沙泥蜂就在蜂房里產卵。

其他三種沙泥蜂只給每只幼蟲一條毛毛蟲。不過,這些毛毛蟲以龐大的體積彌補了數量上的不足:它們大都肥碩豐滿,完全能夠滿足幼蟲的需求。我曾經就從沙地沙泥蜂的嘴里奪過來一只比獵手重十五倍的毛毛蟲;十五倍啊,如果我們想一想獵手咬著這么重的獵物脖子上的皮,克服地形的九九八十一難,把獵物拖回去要花多大的力氣,就知道這是個多么了不起的數字了。把別的膜翅目昆蟲和它的獵物同時放到秤上稱量便會發現,捕獵者和它的獵物之間沒有差距這么懸殊的。從地穴里挖出來的食物和從沙泥蜂爪下看到的食物顏色不一,這說明這三種掠奪者對獵物并沒有特別的偏愛,見到毛毛蟲就捕捉,只要這毛毛蟲身材適中,而且屬于夜蛾一類就行了。最常見的獵物是一身灰色、在淺地表啃咬植物根莖的毛毛蟲。

在所有關于沙泥蜂的故事中,最主要、最令我感興趣的就是它捕捉獵物的方式,以及它是如何為了幼蟲的安全而把獵物弄到無法傷人的狀態的。它所捕捉的獵物(毛毛蟲),與我們至今所見到的吉丁、象蟲、蝗蟲、距螽等犧牲品在機體上有很大的不同。毛毛蟲是由一系列相似的環或者體節相連組成的:其中前三節上長有真正的腳,這些腳就是未來夜蛾的腳;有的環上有膜狀的腳,或者說假腳,這些腳只有毛毛蟲才有,變成夜蛾之后就消失了;其他環則沒有腳。每個環都有神經核,也叫淋巴結,是產生感覺和支配動作的中樞:這樣,除了頭顱里類似大腦的神經圈以外,神經分布系統中有十二個彼此分開的不同神經節。

這與象蟲和吉丁的情況不同,象蟲和吉丁的神經節是聚集在一處的,只要刺一下就可以造成全身麻醉;與飛蝗泥蜂刺蟋蟀的情況也不同,飛蝗泥蜂是在蟋蟀的胸部神經節上一下一下地刺,從而使它不得動彈。夜蛾的毛毛蟲不是只有一個神經集中點,也不是只有三個神經中樞,而是有十二個由于環節相隔而彼此分離的神經節,這些神經節像念珠一樣排列在腹部的身體中軸線上。另外,低等生物中有一個普遍規則,那就是同一器官的大量重復,因為散亂而失去力量,這些不同的神經核彼此是完全獨立的,每個神經核支配著它所屬的那個節段的功能,相鄰節段的功能紊亂對這一節段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所以,即使毛毛蟲的一個環節失去了活動能力和感覺,其他的環節也仍然是完好無損,仍然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自由的活動和靈敏的感覺。這些情況足以說明,這種膜翅目昆蟲獵殺獵物的方式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但是盡管這種方式很有研究價值,可觀察起來困難也不小。沙泥蜂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所以它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廣袤的土地上,所以我們只能在十分偶然的情況下才能遇到一只。因此我們不可能像研究朗格多克泥蜂那樣,提前準備好實驗。必須久久地等待時機,要有絕不動搖的耐心,當已經不抱有希望而希望突然出現時,更要善加利用。我一年又一年地等待著這樣的機會;有一天機會突然出現了,我很容易地觀察到它的一舉一動,甚至細枝末節都看得清清楚楚,這讓我長年累月的苦苦等待得到了補償。

在我研究開始的時候,我曾親眼看到過兩次沙泥蜂捕殺毛毛蟲的過程,雖然它的動作非常迅捷,但我還是看到它把刺扎進了獵物的第五或第六節段上,而且一擊即中。為了證實這一觀察結果,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我要趁著沙泥蜂忙著把毛毛蟲拖到洞里時,把毛毛蟲從它手里偷來。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蜇刺的整個過程,我想看看它到底刺在了獵物的哪個節段上。不過我沒有借助于放大鏡,因為任何放大鏡都發現不了受害者身上的哪怕一點點的傷痕。我采取的方法是這樣的:毛毛蟲已經一動不動了,我用一根細針尖挨個在毛毛蟲的各個節段上試探,這樣,我可以根據毛毛蟲對疼痛的反應程度來測試它的敏感度。結果,當針尖刺進它的第五或第六節段,甚至整個戳穿時,毛毛蟲還是一動不動。但是如果是扎在前面或者后面的節段,哪怕輕輕刺一秒鐘,毛毛蟲就會扭動掙扎起來,刺入的節段離第五、六節越遠,掙扎得越厲害。特別是靠近后部末端的地方,只要輕輕一碰,毛毛蟲就開始扭動。所以說,沙泥蜂只刺了一下,并且刺在了獵物的第五或第六節段上。

這兩個節段有怎樣的特殊之處,使它們變成捕獵者的目標呢?從結構上來說,沒有;但是從位置上來說,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把柔絲沙泥蜂的尺蠖蛾毛毛蟲放在一邊,在別的沙泥蜂的獵物身上,發現了如下的身體結構:第一節段是頭,第二、三、四環節是真正的三對足;四對膜狀足則是排列在第七、八、九和第十環節上;最后,還有一對膜狀足長在第十三環節和最后一個環節上。在八對足中,頭七對分成了強大的兩組,一組三對足,一組四對足。這兩組之間,由兩段沒有腳的節段分開,而這兩段分隔節段,便是第五節段和第六節段。

現在,為了防止毛毛蟲逃跑,為了讓它紋絲不動,沙泥蜂是否會把它的螫針刺進每一個節段呢?對于特別弱小的獵物,它會特別采取這種過度的預防措施嗎?當然不會,只要刺一下就夠了;但是螫針必須刺到中心點上,毒汁所產生的麻木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擴散到有腳的節段。這唯一一次注射的選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把兩組運動環節分隔開的第五或者第六節段。所以這個通過邏輯推斷出來的蜇刺點,就是昆蟲實際上所采用的點。

最后,我要說的是,沙泥蜂的卵總是毫不例外地產在獵物被完全麻醉的那一節段上。在這一點上,而且只有在這一點上,幼蟲才能任意啃咬獵物而不引起獵物的扭動;在這個部位,毒針的蜇刺不會使獵物產生任何反應,幼蟲的啃咬也不會使它產生任何反應。獵物就這樣紋絲不動地待在那里,直到幼蟲得到足夠的滋養,有了足夠的力氣,它就可以攻擊獵物的其他部位,而不會被獵物傷害。

我在后來的多次觀察研究中產生了懷疑,不是懷疑我的觀察結果,而是懷疑這種觀察結果究竟有多大的普遍性。一些弱小的尺蠖蛾毛毛蟲,只要被刺一下,就喪失了傷害幼蟲的能力,尤其是當捕獵者的螫針刺在上面所提到的第五或第六節段上時,這當然是極有可能的,而且不論是我的直接觀察結果還是用針尖對它敏感度的探測,都證明了這一點。但是沙地沙泥蜂,特別是毛刺沙泥蜂捕捉的獵物都很龐大,我說過,這獵物的重量是捕獵者的十五倍。對付這種大型獵物的方法和對付纖弱的尺蠖蛾是一樣的嗎?為了制服這龐然大物,使它無法傷害幼蟲,只刺一針夠嗎?如果這可怕的灰色毛蟲用它那強勁的臀部撞擊蜂房的墻壁,會不會傷害蟲卵或幼蟲呢?我們無法想象,這個剛剛孵化出來的笨拙小生命與那條巨龍面對面待在狹小的地洞里時,到底會發生什么事,尤其是這巨龍還可以自由地卷起或舒展它那彎彎曲曲的身子。

對毛蟲進行了敏感度測試之后,我的懷疑越發加重了。當膜翅目昆蟲的螫針刺在獵物身上第五、第六節段以外的環節時,柔絲沙泥蜂和銀色沙泥蜂的小獵物就會拼命地掙扎個不停,而沙地沙泥蜂,尤其是毛刺沙泥蜂捕捉到的肥胖的毛毛蟲,不論被刺到中間、前面還是后面,任何地方,它都一動不動。它的身體不會扭動,尾部不會突然上卷,螫針只不過讓它的皮膚輕微地顫動一下而已,這說明毛毛蟲還存留了一絲感覺。當用這種巨大的獵物喂養幼蟲時,為了幼蟲的安全考慮,必須使獵物的運動能力和感知能力幾乎全部喪失。在把獵物運到地洞里之前,沙泥蜂已經使這龐然大物喪失活力了,但并沒有使它真正死去。

我曾經目睹了沙泥蜂給粗壯的毛毛蟲動手術的過程。我曾經和我的一個朋友(唉,可惜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一起從安格勒高原上下來,為圣甲蟲設置陷阱來考驗它的智慧,正巧看到一只毛刺沙泥蜂,它在一叢百里香下忙碌著。我們立即在這個勞作著的膜翅目昆蟲附近趴下。這昆蟲并沒有因為我們在場而受到驚嚇,它飛到我的袖子上休息了一會兒,確定我們這兩個一動不動的到訪者不會傷害它,就又回到百里香下面去了。作為大自然的常客,我知道這種大膽的親密舉動意味著什么,膜翅目昆蟲正忙著某件重要的事情。我們等著瞧吧。

沙泥蜂扒開百里香根莖周圍的土壤,拔出植物那纖細的側莖,把頭鉆進掀起來的小土塊下面。它在百里香周圍不停忙碌著,一會兒跑到這兒,一會兒跑到那兒,探測著一切能使它進入灌木下面的縫隙。它不是在挖掘什么住所,而是在捕捉某種住在地下的獵物;看到它的動作,我們不禁想起一條趕兔子出窩的狗。果然,一條大灰蟲不知道地面上發生了什么,在沙泥蜂的步步進逼下,決定離開地下來到地面。這下它可慘了,獵手猛地撲上來,抓住它后頸的皮,無論它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沙泥蜂跨在這龐然大物的背上,像一位對患者的解剖學結構了然于心的外科大夫一樣,弓著腹部,有條不紊、不慌不忙地用手術刀在受害者的腹部,從第一節段到最后一節段,挨個兒刺了一遍。它一個環節都沒有放過,無論這個環節上有沒有腳,它都要按照從前到后的順序刺一下。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場景,而且是在我悠然自得、非常便利的情況下看到的,要得到一個無可非議的觀察結果必須有這樣的狀態。膜翅目昆蟲的動作極其精準,精準到連科學家也會嫉妒。它知道那些一直以來幾乎被人類忽略了的事情;它了解獵物的神經器官,并且對此了如指掌,毛毛蟲有多少神經節,它就刺多少下。我剛剛說它“了解,并且了如指掌”;其實我應該說:它的行為看起來像是了解,并且了如指掌。它的行為完全是受到上天啟發的。昆蟲根本不知道它自己在做什么,不過是順應它的本能罷了。但是這種至高無上的天啟,是從哪兒來的呢?返祖論、天擇論和生存競爭,這些理論真的能充分解釋這一切嗎?對我和我的朋友來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邏輯,它統治著這個世界,并用天啟的方式指引著無意識的行為,而這一切,正是對這種難以言喻的邏輯最有力的證明之一。我們被這真理之光深深打動,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使我們不禁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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