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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圣甲蟲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們一行五六人:他們是一群熱情洋溢、無拘無束的年輕人,我是其中年紀最大的,是他們的老師,更是他們的同伴和朋友。青春的瓊漿玉液滿溢在我們心中,使我們迫切地渴望著去認識這個世界。我們走在一條小徑上,天南地北地聊著,小徑兩邊生長著矮接骨木和山楂樹,它們散發出的苦澀香氣已經把玫瑰金龜子熏醉在傘房狀花序上了。我們走著,要去看一看圣甲蟲是否已經出現在萊桑格萊多沙的高地上,滾動著那被古埃及人視為地球象征的糞球;我們想去探一探那些小法螺,它們長著纖細如珊瑚枝的鰓,我們想去看看它們是否游蕩在山腳下的清泉中,有沒有被那毛毯般的浮萍遮蔽;還有那小溪中的刺魚,不知是不是已經戴上了它藍紫相間的結婚領帶;初來乍到的燕子是否張開剪刀似的尾翼掠過大草原,捕捉那些一邊跳舞一邊產卵的大蚊;那眼斑巨蜥是否趴在砂巖中的洞穴口,把自己布滿藍色斑點的臀部暴曬在太陽底下;從海上飛來的笑鷗是否成群結隊地翱翔在河面上,追逐著羅訥河里溯流而上產卵的魚群,并不時發出陣陣狂笑般的鳴叫;是否……但是我就描述到這里吧。為了簡短表達,我要說,我們這群簡單而天真的人,總能在與動物們的共處中得到真切的樂趣,我們要度過一個難以言喻的美妙上午,以此來慶祝春天萬物的復蘇。

事情正如我們所期望的那樣。刺魚已經打扮完畢,它那閃亮的鱗片足以使白銀黯然失色,它的喉部還抹上了最為鮮亮的朱砂紅。一旦別有用心的黑色大螞蟥靠近它,它的背上、肋部的小刺就會像彈簧一樣突然豎立起來。見到這種堅定決絕的態度,那個強盜也只能乖乖地地鉆到草堆里去了。那些無憂無慮的軟體動物,像卷扁螺、瓶螺和錐實螺,也都來到水面上呼吸新鮮空氣。水龜蟲和它那丑陋的幼蟲是池塘里的海盜,它們扭著脖子招搖過市,一會兒轉向這個,一會兒轉向那個。而周圍那群傻乎乎的蟲子卻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不過還是讓我們先撇下平原上的池塘,去攀登那阻擋在我們和高原之間的峭壁吧。高原上,綿羊在吃草,駿馬在奔騰,像是在為接下來的比賽做準備,一切都在為興高采烈的食糞蟲提供天賜的佳肴。

清理土地上的污穢是鞘翅目食糞蟲的崇高使命。它們配備的工具種類繁多,讓人驚嘆不已:有的可以用來翻動糞土,把它們搗碎、重塑,有的則用來挖很深的洞穴,可以帶著戰利品躲在里頭。這些工具和技術博物館里陳列著的挖掘工具一樣齊全。有些工具像是模仿人類的技藝制造的,有些則完全是獨具匠心的,甚至我們也能以它們為原型,重新組合出新工具來。

西班牙蜣螂前額有一個強健的角,像十字鎬的長柄一樣尖銳,并且向后翹起。月形蜣螂也有一個相似的角,但是胸部還有兩個強壯的犁鏵狀尖角,兩個尖角之間還有一根凸起的尖骨,充當刮刀。巨羚蜣螂和野牛蜣螂都生活在地中海沿岸地區,它們的前額有一對健壯的分叉的角,兩角之間,是從前胸長出的水平犁鏵。牛頭怪甲蟲前胸長著三根尖犁,平行排列,指向前方,兩側的稍長,中間的最短。公牛大金龜子[1]的工具像兩個牛角一樣又長又彎;叉形大金龜子長著一個分叉長柄叉,聳立在扁平的頭上。就連最沒有天賜優勢的金龜子也在腦袋上或前胸長著一塊凸起的硬塊,而這種耐心的昆蟲也總能知道如何利用好這種鈍器。所有的金龜子都配備了“鏟子”——它們都有個大而平的腦袋,邊緣銳利;它們都會使用“耙子”——也就是它們那帶有鋸齒的前腿,把糞便聚攏在一起。

作為對它們這項骯臟苦差的補償,不少金龜子都散發出濃烈的麝香氣味,肚皮下面都像打磨過的金屬一樣閃閃發光。有的糞金龜肚皮下面泛著銅和金的光澤,有的則是紫水晶般的顏色。不過,通常情況下,它們的肚皮是黑色的。那些“穿著”光鮮亮麗的食糞蟲都生長在熱帶地區,它們活像是有生命的珠寶。生長在上埃及(埃及南部地區)駱駝糞便下的食糞蟲發出的綠色光澤可以媲美祖母綠,圭亞那、巴西、塞內加爾的蜣螂則是一身的金屬紅,色澤像銅一樣鮮艷飽滿,又像紅寶石一般明艷動人。我們這里雖然沒有這種糞便做成的首飾盒,但我們國家的食糞蟲的生活習性也同樣值得我們關注。

一堆糞便周圍,是怎樣一種熱火朝天的場面啊!從世界各地奔赴加州淘金的冒險家也不會如此狂熱。太陽才剛剛升起,成百上千只圣甲蟲已經熙熙攘攘地擁擠在那兒,它們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種類齊全,都忙著從那塊大蛋糕上分一杯羹。它們有的在露天工作,耙著糞便的表層;有的則在糞便深處挖掘,試圖挖掘更好的資源;有的在底層開發,以便及時把戰利品埋在下面的土里;其他一些小個子,則是等它們身強力壯的合作伙伴大塊大塊地挖掘之后,把一些滑落下來的小塊糞便弄成碎屑。還有一些初來乍到的,應該也是最饑腸轆轆的,竟然當場就狼吞虎咽起來,不過大多數圣甲蟲都指望著積攢一筆豐厚的資產,然后躲進一個安全的隱匿之所,過上一段衣食無憂的日子。在長滿了百里香的貧瘠平原上,新鮮的牛糞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像這樣的意外之財簡直是上帝的恩賜,只有上帝眷顧的寵兒才有這樣的運氣。所以今天這樣的豐收當然是要被它們小心翼翼地儲藏起來的。糞便的誘人氣息已經把這個歡樂的消息帶到了方圓一公里的地方,于是所有的食糞蟲都匆忙趕來搜集這大自然的饋贈。還有不少后來者,正飛著或跑著拼命往這兒趕呢!

這只生怕遲到而一路小跑來的是什么蟲呢?它的長腿移動起來倉促又笨拙,像是被肚子里的一個機械裝置驅使著一般;紅棕色的觸角像扇子一樣張開著,透露出它焦灼不安的貪婪。它到了,在擠翻了幾個共同赴宴的伙伴之后,它終于趕到了。這就是圣甲蟲了,它通身漆黑,是所有食糞蟲之中個頭最大,也最赫赫有名的一種。現在,它終于入座了,和前來赴宴的賓客們并排而坐。它用巨大的前爪,一下下地拍打著自己的糞球,給它再裹上一層作為最后一道工序,然后它就可以退到一旁,安安靜靜地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了。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了不起的糞球是如何一步一步被制造出來的吧!

它的頭頂蓋邊緣寬大而扁平,六個多邊形鋸齒呈半月形排列。這就是它們用來挖掘和切塊的工具,像耙子一樣,把那些沒有營養的植物纖維剔除掉,把最好的部分弄干凈,然后聚攏起來。食材就這樣選好了,因為對這些考究的鑒賞家來說,糞便比那些植物纖維好。要是這些食物是給它們自己儲備的,那圣甲蟲粗枝大葉地選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要制作“育嬰室”——在糞球中挖一個孵卵的小洞,那就必須嚴格地精挑細選了。于是所有的纖維都被一絲不茍地剔除,只有最精華的糞便才被揀選來構筑育嬰室的內部。這樣,新生的幼蟲破卵而出時,就能在住所的內壁中找到精致的食物強化腸胃,以便日后向粗糙的外層發起進攻。

對于自己的需求,圣甲蟲并沒有那么挑剔,只是大致挑選一下。它先用帶鋸齒的頭頂蓋破土而入,挖掘一番,然后隨意地篩選幾下,再把食物耙攏起來。它強壯有力的前腿對這項工作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它的前腿扁平,彎曲成拱形,表面紋理清晰地凸起,上面還排列著五顆堅固的牙齒。如果它不得不動用武力來鏟除障礙,在糞便最厚的地方開辟出一條道路,它就會舞動那對長著利齒的前腿,左右并進,然后猛地橫掃一把,清理出一個半圓形的地盤。清理完地盤,那對前腿就要開始另一項工作了,那就是把耙來的糞便一次次地抱攏到腹部下方的四條后腿之間。接下來,就輪到后腿干車工的工作了。圣甲蟲的后腿(尤其是最后面的那對后腿)尤為纖長,略微彎曲成拱形,足端長有尖銳的利爪。看一眼就會發現,這四條后腿兩兩之間形成一個羅盤似的圓形,兩對弧形的彎腿之間正好可以抱起一個糞球,檢查并修正它的形狀。它們的作用也的確就是加工糞球。

一抔一抔,糞便被聚攏在它肚子下面的四條腿之間,它們輕輕一壓,糞堆便成了球狀,糞球也就初步成形了。接下來,經過粗糙加工的糞球被抱在兩組圓形羅盤之間,糞球在肚子下面打轉,隨著滾動被打磨得越來越完善。如果糞球的表層因缺乏黏合度而一片片剝落,或者某個點上纖維過多而難以旋轉,前腿就會來修整這些有缺陷的部位。它會用前腿上的大巴掌輕輕拍打糞球,新添一層糞便,把那些難對付的纖維屑裹到糞球里層去。

烈日之下,工程緊迫地進行著,我們被這位車工出神入化的靈敏程度震撼了。工作進展極為迅速:剛剛還是一顆小糞丸,現在已經是核桃大小的糞球了,而且很快就會變成蘋果大小的糞團。我甚至見過一些貪吃的圣甲蟲把糞球做得跟拳頭那么大,那足以讓它們吃上好幾天了。

糧食已經儲備完畢。現在圣甲蟲該從這場混戰中抽身,并把食物運輸到安全穩妥的地方了。在這個過程中,圣甲蟲表現出了最令人嘆為觀止的習性。這只食糞蟲毫不遲疑地上路了。它用兩條長長的后腿環抱著糞球,足端的利爪扎入糞球,形成球體的旋轉軸。它用中間的一對腿作為支柱,支撐著地面,長著鋸齒的前腿作為杠桿,交替在地面上按壓糞球。它就這樣負荷著重物,身體傾斜,腦袋壓低,屁股翹高,倒退著行走。它的后腿,是這套“機械裝置”中的主要器官,它們流暢地不停運作著。它們來來回回,足端的利爪不斷移動著位置來改變糞球滾動的軸線以保持平衡,并在兩條前腿一左一右的交替推動下不斷向前。糞球表面的各個部位會依次與地面接觸,這樣,由于整個球面滾壓的力量均勻,不僅使它的形狀更加完善,也使得表層的堅硬程度變得均勻。

加油啊!它在前進,在滾動;你一定會抵達的,盡管途中不無坎坷。說著就出現了第一個困難:這只食糞蟲爬過一個陡坡,沉重的糞球順著斜坡一路滾下;但是這個小蟲,卻認準了這條路,偏要從這條原始的未經修繕的道路上走,這是個大膽的計劃,一顆砂礫、一個失足就會使它失去平衡,使整個計劃功虧一簣。果然,它邁錯了一步,糞球滾入了坡底的溝壑;這只小蟲被滾下的重物的沖力推翻,摔得仰面朝天。它手舞足蹈了一陣便重新翻身站起來,奔跑著一頭扎進工作,身體機能甚至運作得更好了。——但是,小心啊,冒失鬼;順著谷底的凹地走吧,這樣既省力,又不會出意外;那條路真不錯,十分平坦;你可以在那兒毫不費勁地滾動你的小球。——可是,它偏不:這小蟲非要重新爬上那剛剛差點要了它命的陡坡。也許它覺得還是重回高地更好。對此,我也無話可說;關于要不要站在高處,圣甲蟲想必比我明智。——可你至少走那條小路吧,那條小路坡度更緩和一些,可以帶你爬上高地。——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如果附近有一條更陡峭的甚至根本難以攀爬的斜坡,這個固執的家伙一定寧可走那條路!就這樣,圣甲蟲就做起了西西弗斯[2]式的苦工。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始終倒退著走,把糞球這一重負推到了一定的高度。我們不禁思索起來,究竟是靠著怎么樣的靜力學奇跡,圣甲蟲能在斜坡上抓住如此巨大的一坨重物呀!唉!一個動作沒有協調好,它又要前功盡棄了,它又一次連蟲帶球地滾下坡去。它再次攀登,但很快又跌下去了!它又一次重新開始,這一次,面對困難,它處理得好多了——它謹慎地繞過一根該死的禾木植物的根,前幾次它都是被這植物根絆倒的。只剩一小段路就爬上去了,但是,慢慢來,很慢很慢。這個斜坡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會滿盤皆輸。這不,它的一條腿踩在一塊光滑的礫石上,又連蟲帶球一股腦兒地滾了下去。可是這家伙并不氣餒,以一種百折不撓的固執又重新開始了。它只能十次、二十次地嘗試那徒勞無功的攀登,不然,它就得變得識時務一些,知道自己這么是白費力氣,就該改走平地。

圣甲蟲搬運那珍貴的糞球時,并不總是孤軍奮戰的:它通常會給自己找個搭檔,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它的搭檔總是會主動來找它。事情通常是這樣進展的:準備好糞球之后,一只圣甲蟲便從搶食的混戰中抽離出來,離開現場,倒退著把戰利品推走。這時候,旁邊一個姍姍來遲、還沒怎么展開工作的小伙伴,突然扔下自己的工作,跑向那正在滾動的糞球,向那走運的糞球主人伸出援手,主人顯然很樂意接受這樣的幫助。于是兩個小伙伴齊心協力,一起把糞球運到安全場所。難道它們在開采工地上就有過什么心照不宣的協議或者某種平分這塊“蛋糕”的默契嗎?是不是一只圣甲蟲在揉制糞球的時候,另一只在開挖更好的糞源,好把優質的材料提煉出來添加到共有的儲備食物上呢?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合作。我之前看到的是每只圣甲蟲都在開采工地上悶頭忙著自己的活計,所以這個后來的援助者其實是沒有獲得任何權利的。

那么,這會不會是即將婚配的異性之間的一種合作呢?有段時間,我的確是這么認為的。它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后,懷著同樣的勞動熱情共同推著那只沉重的糞球,這情形甚至讓我想起一首古老的手搖風琴歌曲:“我們倆,要成家,哎呀呀!怎么辦?——你在前,我在后,同心協力推酒桶。”然而,解剖結果卻令我不得不放棄對這種家庭牧歌的浪漫想象。圣甲蟲的雄性和雌性在外表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于是我把同運一個糞球的兩只圣甲蟲進行解剖。出現最多的結果是——它們都是同性。

既不是家庭共同體,又不是勞動合伙人,那么它們這種貌似親密的合作又是為了什么呢?原來那是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那位殷勤的好伙伴以助人一臂之力為幌子,其實一直處心積慮地等待時機,想把糞球據為己有。在開采地上自己制作糞球既辛苦又需要耐心,而把別人做好的糞球占為己有,或者至少強行分一杯羹,就方便多了。如果糞球主人稍不注意,它就能攜著糞球逃之夭夭了;如果糞球主人寸步不離地嚴密監視著,至少它也能和主人一起坐下共進午餐,畢竟它也幫過忙。這招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簡直是坐享其成,穩賺不賠。有些圣甲蟲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假惺惺地跑去幫助一個根本不需要幫忙的伙伴,在善意援助的假象下,掩藏著卑劣的貪婪欲望。其他一些也許膽子更大,對自己的力量也更有信心,于是干脆直截了當地瞄準糞球,殘酷掠奪。

通常這種掠奪總是在這樣的情境下發生——一只圣甲蟲離開開采工地,平靜地獨自滾動著糞球,那是它辛勤勞動得來的合法財產。突然不知道從哪兒殺出一只不速之客,猛地落地,把黝黑的羽翼收到鞘翅下面,反手就用帶鋸齒的手臂把糞球的主人推翻在地,而糞球的主人因為負荷著重物,根本無力抵擋這樣一擊。當那被剝奪了財產的圣甲蟲終于掙扎著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那強盜已經在糞球上站穩腳,并占據了最有利的位置,把帶著鎧甲的雙臂收攏在胸下,準備隨時反擊,它等待著對方的行動。被搶劫了的那只繞著糞球團團轉,試圖尋找有利的攻擊點;而那強盜則在堡壘的圓頂上跟著轉,始終和被搶者保持對峙狀態。如果對方直起身子準備攀登,它就猛一揮臂,把對方打得四仰八叉。如果對方不改變戰術來奪回自己的財產,那么盜賊便始終盤踞在堡壘頂上,一次又一次地挫敗對手的復仇計劃。為了摧毀堡壘和駐軍,被搶者轉而挖起了地道。糞球的根基被撼動了,搖搖晃晃地開始滾動,站在堡壘頂上的強盜也隨之滾動起來,它拼命想保持自己不掉下去。它成功了,通過一連串倉促的體操動作,它克服了球的失衡狀態,保持在了上面,但也岌岌可危。一旦一個動作失誤,它就會掉下來,這樣雙方機會就平等了,斗爭就變成了肉搏戰。強盜和受害者肉貼著肉,胸貼著胸,時而腿鉤著腿,時而分開,關節糾纏在一起,觸角的鎧甲互相碰撞,發出金屬摩擦的尖銳噪聲。在搏斗中能把對方打翻在地的一方會趕緊抽身,迅速搶占糞球的制高點。接著,一場攻城戰又開始了,進攻的可能是那個強盜,也可能是受害者,這取決于肉搏戰的結果。前者無疑是大膽的海盜和冒險家,往往都占據上風。所以接二連三的失敗之后,被搶掠了財產的一方會開始厭倦,然后逆來順受地回到一堆新的糞堆邊。至于那強盜,它非常擔心受到偷襲,推起搶來的糞球就往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走。我也見過有下一個強盜再來搶這個賊的糞球。憑良心說,我對此并不生氣。

我百思不得其解:是誰把蒲魯東[3]的“財產就是盜竊”這種大膽的違背常理的論斷滲透到圣甲蟲的習性上的?是哪個外交家把這種“力量勝于權利”的野蠻法則在圣甲蟲之間推行開來的?由于缺乏有力的資料,我無法探究出為什么這些搶掠行為會成為習慣,也無法解析出為一塊糞團而濫用武力的緣由。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盜竊,對圣甲蟲來說,是很普遍的一種行為。我還從沒看見過別的種類的昆蟲像這些滾糞工一般厚顏無恥,隨意搶掠別人財產而毫無愧疚感。我還是把這個奇怪的動物心理學問題留給未來的觀察者們去解決吧,我們還是回到這兩個共同搬運糞球的合伙人上來吧。

但是,首先,讓我們來消除書本上流行的一個錯誤說法。我在埃米爾·布朗夏爾先生杰出的著作《昆蟲的變態、習性與本能》一書中曾讀到過下面這段話:“我們的小蟲子有時候會在不可逾越的障礙面前停下,小球會掉進洞里。這時它所表現出的對局勢的掌控能力十分驚人,更令人震驚的是,它還有著聯絡同類金龜子的強大能力。它意識到自己無法帶著糞球越過障礙,于是金龜子看起來是放棄了糞球,獨自向遠處飛去。如果您具備我們稱之為‘耐心’的這個偉大而高尚的美德,那您就守在這個看似被拋棄的糞球邊上:過不了多久,金龜子就會回到這個地方,并且它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它的身后跟著兩三個,甚至四五個同伴,它們一起撲向糞球,齊心協力地把它抬起來。很顯然,金龜子找來了援軍,這就是我們經常在干旱的田地上看見好幾只金龜子共同搬運一個糞球的緣故了。”我在德國昆蟲學家伊利格的《昆蟲學雜志》上還看到過這樣一段話:“一只圓裸胸金龜[4]在制造用來產卵的糞球時,不小心讓球滾到洞里去了,它花了好長時間想要獨自把球弄出來。眼看著自己白白浪費了那么多時間,它于是跑到附近的糞堆找來三個伙伴幫忙,它們與它同心協力,終于把糞球從那個洞里弄了出來,隨后那些幫手又回到了各自的糞堆里,繼續自己的工作。”

請尊敬的大師布朗夏爾先生原諒我的冒昧,但很明顯,事實并不是他所說的那樣。首先,以上這兩種說法十分相似,它們很有可能是源自同一個出處。伊利格根據幾乎沒有任何說服力的觀察,講述了圓裸胸金龜的奇遇,同樣的奇遇還被套用在了圣甲蟲身上。事實上,兩只同類昆蟲一起滾糞球,或者合作著把糞球從困境中拖出來,是非常常見的事情,但這并不能說明圣甲蟲在遇到困難時曾向它的同伴求助。很大程度上來說,我具備著布朗夏爾先生所說的耐心,可以說,我曾經和圣甲蟲朝夕相處了好一段日子,并且千方百計地去了解它們的習性,也在實際生活中觀察研究,卻從來沒有看到過它們有任何請同伴幫忙的跡象,它們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我馬上就要來說說我曾經對圣甲蟲所進行的一項考驗,這可比糞球掉進洞里要難得多。我為它設置的障礙可比爬坡要難多了,因為爬坡對固執的西西弗斯來說才算得上真正的考驗,而食糞蟲似乎沉溺于在斜坡上做艱苦的體操動作,好像這并不是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因為這樣能把糞球變得更結實、更有價值。我曾經使計,為它們制造了一種情境,在這種情境下,食糞蟲比平常任何時候都需要同伴的幫助,可是我從沒有看到它們同伴之間互相幫助的場面。我倒是看到了不少強盜和被害人,卻再沒有別的了。如果說有很多食糞蟲圍著同一個糞球的情況,那一定是因為發生了爭斗。所以我得出了一個愚見:幾只圣甲蟲明明是為了爭奪糞球才湊到一塊兒的,卻被不少人編寫成了它在呼朋引伴尋求協助的故事。因為這些不充分的觀察,人們竟然把一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說成了一個放下自己的工作去幫助別人的活雷鋒。

說一種昆蟲具有驚人的掌控局勢和聯絡同伴的能力,其影響將是非常廣泛的,所以我要特別強調這一點。什么?一只身陷困境的金龜子會產生求救的念頭?它先飛去尋找那些圍繞在糞堆旁勞作的同伴,然后用肢體動作,尤其是觸角的動作對它們說:“哎呀,小伙伴們,我的糞球掉到洞里了,快幫我把它弄出來,以后你們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我也會來幫你們的。”而它的同伴們竟然聽懂了!于是,接下來發生了同樣令人震驚的事,它們竟然立刻放下自己的工作,放下那個已經開始堆砌的糞球,同時也讓自己的糞球冒著隨時被別的覬覦者奪走的危險,去幫助那個求助者!我對金龜子是否擁有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深表懷疑,而多年以來我在金龜子的勞作工地(而不是在實驗室里)所觀察到的一切,都證實了我的懷疑。昆蟲只會在生育期間表現出對幼蟲值得欽佩的關懷,其余時間,它們總是自私自利的(除了蜜蜂、螞蟻等這些過著群居生活的昆蟲)。

雖然這番題外話解釋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但我們還是說到這兒吧。我說過,一只擁有糞球的圣甲蟲倒退著推動糞球時,經常會有個合伙人出于個人利益跑來幫助它,借此伺機奪走糞球。我們就把它稱為“合伙人”吧,雖然用詞可能不是很恰當,因為它是強硬地加入合伙的,而糞球主人則是因為擔心遭受更嚴重的災禍才接受這種外來的幫助。不過它們彼此相處得還算和平。合伙人加入后,糞球主人并沒有因此有一刻的懈怠;新來的那個好像也懷著一腔熱血立刻投入了勞動。兩個合伙人的推拉方式不同。物主占據主要位置,也是比較體面的位置:它在糞球的后面向前推,后腿朝上,腦袋朝下。合伙人的位置正相反,它在糞球的前面,仰著頭,帶鋸齒的手臂按在糞球上,一對長長的后腿撐著地面。兩只圣甲蟲,第一個把糞球向前推,第二個把糞球往自己的方向拉,糞球在它倆之間滾動起來。這兩個伙伴使出的力量并不總是協調的,因為那位助手倒退著走,背對著前進的路,而物主的視線又被糞球擋住了。于是,運載過程中事故頻發,兩個伙伴也笨拙地跌倒在地,可它們還挺歡樂:摔倒后都急忙起身,各就各位,連前后都沒有顛倒。即使在平地上,這樣的運輸方式也是收效甚微的,因為它們的動作缺乏精準的配合;其實如果是物主獨自搬運的話,會搬得更快更好。而那個合伙人,在表現了最初的一番誠意之后,便冒著打破運輸機制平衡的風險,開始偷懶了。當然,它也沒有拋棄那寶貴的糞球,甚至已經把糞球視為己有了。被它染指的糞球就是它的糞球。它不會這么粗心大意:它絕不會讓另一只圣甲蟲拋下自己的。

于是,它把所有的腿都收到肚子下面,身子貼緊在糞球上,嵌入球體,可以說是和糞球融為一體了。整個糞球(糞球加上這個緊貼在它表面的食糞蟲)從這時候開始就全靠著它的合法物主來推動了。即使沉重的糞球不時從它身上軋過,它的位置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它也毫不在意,依然好好地趴在那里,一聲不吭。這真是個非同一般的助手:它在別人“華麗的馬車”上坐享其成,就這樣都能賺得口糧!我想如果前面遇到一個陡坡,它就會大顯身手的。當糞球沿著艱險的斜坡往上滾的時候,它就會變成領頭羊,用帶著鋸齒的臂膀拉拽著沉重的糞球,后面的物主則支撐著把重物一點一點抬高。它們就這樣密切配合,占據高地的那個拉拽,低一點的推進,它們就這樣爬上了斜坡。這樣的斜坡,如果只靠著一只圣甲蟲的話,即便它有再大的毅力,也會被消磨殆盡的。但我想錯了。那兩只圣甲蟲在如此艱難的時刻并沒有表現出同樣的熱情:在最需要密切合作的斜坡上,那個合伙人也絲毫沒有要出力克服困難的樣子。當那個可憐的“西西弗斯”為擺脫困境不遺余力時,另一位卻悠然自得地袖手旁觀,牢牢嵌在糞球上,任憑自己和糞球一起滾落,再一起被抬起來。

我曾對兩個合伙人進行了很多次實驗,想知道它們在遇上大麻煩時會如何解決問題,實驗是這樣的:當它們在平地時,那個合伙人趴在糞球上一動不動,另一個則推著糞球前行。在不破壞它們運行結構的前提下,我用一根又長又粗的大頭針,把糞球固定在地上。圣甲蟲并不知道我的詭計,以為是遇到了某種障礙物,比如堵在路上的車轍、犬牙草莖或是礫石之類。于是,它加倍用力,拼盡全力,可糞球依然紋絲不動。“到底是怎么了?去看看吧。”它繞著糞球轉了兩三圈,沒有找出糞球不動的原因,于是又繞到糞球后面,重新開始推。可糞球還是不動。“到上面看看去。”小蟲爬上糞球,卻只發現同伴在那兒一動不動,因為我小心翼翼地把整個針體都插入糞團里,不讓針頭露出來。它在球頂上搜了個遍,就又下來了,用力分別往前方和兩側推了幾下,還是不行。糞球應該是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動不動”這樣的難題。

現在是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了,但問題是可以得到解決的,因為它的合伙人就蹲坐在那糞球的圓頂上。圣甲蟲會不會去搖搖它,并對它說:“你這個大懶蟲!你在這兒干什么?快來看看,糞球不動了!”然而它并沒有這么做,我只看到它頑強不息地推那紋絲不動的糞球,然后它這兒看看,那兒瞧瞧,上面瞅瞅,邊上探探,仔細檢查為什么糞球不動了。而那個助手呢,它就一直在那兒休息。不過,時間一久,這家伙也意識到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因為它看到它的同伴一直在焦慮地徘徊,而糞球則一動不動。于是它也爬下糞球觀察起來。看來兩個人搭檔并不比一個人單干容易,反而讓事情變得復雜起來。它們那小扇子似的觸角,一會兒張開,一會兒閉合,一會兒又張開,又閉合,不停地顫動,暴露了它們內心的焦慮。接著,一個天才的想法結束了這種焦慮。“會不會是糞球底下有東西呢?”于是它們從糞球底部進行探索,結果沒多久它們便搜尋到了大頭針。它們很快就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如果我有發表意見的權利,那我就會對它們說:“你們得進行一番挖掘,取出釘住糞球的樁子。”——這是最基本的工序(尤其對這些專業的挖掘工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可是卻沒有被圣甲蟲接受,它們甚至連試都沒試一下。圣甲蟲想的辦法比我想的更好。這兩個搭檔分別從兩側鉆進糞球的底部,隨著它們的鉆入,糞球被慢慢地拱了起來,順著大頭針的方向不斷上升。因為糞便質地松軟,圣甲蟲可以在牢固不動的樁子下開辟一條通道,所以這算是一個巧妙的方法。很快,糞球被頂到了與它們的身體厚度一般高的地方。接下來,就更困難了。圣甲蟲先是平趴在地面上,然后依靠腿部力量一點一點站起來,同時用背部來頂糞球。但是隨著腿部可發揮的力量越來越小,站直身體是很困難的,但它們還是做到了。可接下來,它們無法用背部來頂了,因為糞球上升的高度已經到達了它們的極限。這時,只剩下最后一個,也是最費力的一個辦法了。圣甲蟲一會兒用后腿推,一會兒用前腿推,不時地變換著姿勢,腦袋也隨之一會兒朝下一會兒朝上。終于,由于大頭針并不是很長,糞球掉落到了地上。它們把這個被樁子開了膛的糞球大致修補了一下便又上路了。

但是,如果大頭針足夠長,長到昆蟲即使站直身體也無法達到的高度,那么糞球就會仍舊牢固不動地懸掛在大頭針上。在這種情況下,當圣甲蟲圍繞著遙不可及的樁子做了一番努力卻毫無成效后,若不是我動了惻隱之心幫它們夠到財寶,它們恐怕就要放棄了。其實,我是用下面這種方式幫助它們的:在地上墊一小塊平板石頭,使它們能站在這個平臺上繼續用力。可是它們看起來并沒有意識到這種幫助的用處,誰也沒有馬上利用這個小石塊。然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它們最終都爬到了石塊上。真是高興呀!站在平臺上,圣甲蟲感覺背部略微觸碰到了糞球。這一觸碰給了它莫大的勇氣,于是它又開始努力了。這不,圣甲蟲站在那能助它一臂之力的平臺上,舒展關節,弓著背,拱起糞球。如果光靠背部還不夠,它就用爪子,要么伸直,要么后傾。當它再次達到極限時,它就又停下來,開始表現得煩躁不安。這時候,我悄無聲息地往第一塊石板上再加一塊。借助這塊新的臺階,圣甲蟲到了更高的平臺,它繼續用著力。隨著它的需要,我不斷地增加平臺的高度,當圣甲蟲搖搖晃晃地站在三四根手指高的石塊上繼續用力時,終于成功把糞球從大頭針上弄了下來。

它對我增加底座的高度究竟有沒有哪怕一點模糊的意識呢?雖然圣甲蟲非常靈巧地利用了我給它提供的小石塊平臺,我對此還是保持懷疑的。因為,如果它懂得“增加腳下的高度就能夠得著高處的東西”這樣簡單的道理,那么它們為什么誰也沒想到讓一只踩著另一只的背來完成工作呢?一個幫助另一個,它們就能達到兩倍身高的高度。唉!它們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個辦法的。是的,每只圣甲蟲都竭盡所能地推著糞球,可是它們只是自顧自地推著,根本不知道齊心協力會產生更好的效果。它們在遇到糞球被釘住的麻煩時是這樣做的,那么在類似的情況下,比如糞球被某個障礙物擋住,或者被彎曲度很大的犬牙草絆住時,又或是那潮濕的糞球被某種莖稈纏住而停止滾動時,也一定是一樣的做法。說到底,我人為設置的障礙和糞球在地上滾動時可能會遇到的各種障礙相比,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圣甲蟲在我刻意制造的障礙中所表現出來的行為方式,跟它們在遇到自然條件下的各種障礙時所表現出來的行為方式是一樣的。即使它能得到一個同伴的幫助,它也還是會用背部作為楔子和杠桿,用爪子來推,而不會有新的方式。

即使不得不獨自面對糞球被釘住的麻煩,即使沒有同伴幫忙,它克服困難的方法也是完全一樣的,而且只要有人給它一點一點提供足夠高的平臺,它最終還是會取得成功的。但是如果它沒有得到這樣的幫助,那珍貴的糞球已經高不可及,圣甲蟲便不會再被糞球刺激,它遲早都會灰心喪氣地放棄糞球而離去。它去哪兒呢?我也不知道。而我可以確定的是,它不會帶著一群同伴來幫忙。它怎么會這么做呢?畢竟,當它有一個同伴在身邊,并且糞球只屬于它們兩個的時候,它都沒有這么做。

不過,我把糞球懸掛在了圣甲蟲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高度,也許對它們來說有些超出正常情況的范圍了。我們再來嘗試另一個實驗:把圣甲蟲連同糞球一起放進一個足夠深邃陡峭的洞穴里,使它不能一邊滾著沉重的負載物一邊爬上洞壁。這也恰恰就是布朗夏爾和伊利格書中所說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會怎么做呢?結果是:圣甲蟲經過幾次三番徒勞無功的努力之后,確信自己已經無能為力,放棄糞球消失了。我等了很久,等著看它是不是會帶幾個同伴過來幫忙,結果我空等了一場。也有好多次,我隔幾天回來看,發現被拋棄的糞球仍然原封不動地待在大頭針的頂端或洞底。這證明了在我離開時,也沒有任何新的狀況發生。因為不可抗力被遺棄的糞球就這么永遠被遺棄了,圣甲蟲沒有試圖呼朋引伴一起來拯救它。用楔子和杠桿把固定不動的糞球頂上去,這就是我所見證到的圣甲蟲最了不起的智慧之舉了。由于沒有經驗證明它們能夠呼朋引伴來幫忙,我只能把這個機械運動作為圣甲蟲的最高壯舉來歌頌了。

兩只圣甲蟲小伙伴茫然地滾著糞球穿過長有百里香的沙地,越過車轍和斜坡,糞球經過一路的滾動變得更加結實了,這正是圣甲蟲想要的。糞球的合法所有者始終占據有利位置,在糞球的后面,運輸的重任也幾乎由它獨自完成。走著走著,它們遇到一個適合貯藏糞球的地方,便停下,開始挖掘餐廳。糞球就被放在邊上,那助手就牢牢地趴在上面裝死。糞球主人用頂蓋和帶有鋸齒的腿挖著沙土,然后一抔一抔地拋到身后,挖掘工程進展迅速。很快,圣甲蟲就整個兒隱沒在它挖掘的洞穴了。它每次出來放沙土的時候都會瞥一眼糞球,確保它依然安放在邊上。它還時不時地就把糞球往洞口滾一點,輕輕拍拍糞球,似乎能從這個動作中獲得莫大的力量。而另一個,那個所謂的合伙人,始終一動不動地趴在糞球上養精蓄銳。與此同時,地下洞穴越挖越寬敞、越挖越深邃;而那個挖掘的圣甲蟲也因為有越來越多的活纏身而越來越少地露面。時機到了,那個睡覺的家伙蘇醒了。這個奸詐的合伙人爬下了糞球,背部朝外,奮力地推糞球,像竊賊怕被當場捉住一樣火速逃跑了。它這種濫用別人信任的行為讓我痛恨。但是,為了弄清事實的真相,我沒有阻止它:一旦結果變得和我想的一樣糟糕,我總有時間為了捍衛道德而出面阻止的。

小偷已經跑出幾米開外了。被搶了糞球的那只圣甲蟲從洞里出來,張望了一番,卻什么都沒有找到。很顯然,它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它依靠靈敏的嗅覺和視覺,很快就找到了小偷的蹤跡。它拼命追趕,終于趕上了那賊。而那個詭計多端的家伙呢,它一看到對方追過來,就迅速改變了駕車方式,像當助手時那樣,用后腿支撐著身子,用帶鋸齒的胳膊抱著糞球。“啊!這個無賴!我已經拆穿你的陰謀了:你想找個借口說糞球是自己滾下斜坡的,而你正努力把它抱住運回去。而我呢,我見證了整個事件,我確定糞球在洞口待得好好的,并沒有自己滾下去,更何況,地面是平坦的;我分明看到是你滾著糞球跑掉的,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是蓄意盜竊,我真是再清楚不過了。”可惜我的證詞沒有得到任何重視,糞球的主人寬厚地相信了對方的謊話;于是它們又和好如初,一起把糞球運回洞里了。

但是假如這個小偷已經跑得夠遠,或者它狡猾地采用某種迂回前進的辦法遮掩行蹤,那么結局將是無法挽回的。因為對那個勞動者來說,冒著酷暑積聚好食物,千辛萬苦地搬運過來,大費周章地挖掘餐廳,體力的消耗會使它胃口大增,對即將到來的盛宴也會更添幾分期許,而就在萬事俱備的時候,它猛然發現自己被一個奸詐的合伙人搶劫了,不得不說,這真是太倒霉了,即使是堅強勇敢的人也會垂頭喪氣的。而圣甲蟲并沒有被這種厄運擊倒:它拍拍雙頰,伸展了觸角,吸了口氣就又飛去附近的斜坡上重新尋覓食物了。我欽羨這種堅毅的性格。

如果那只圣甲蟲足夠走運,遇到一位忠誠的合伙人,或者情況更好一些,它沒在路上遇到強行加入的家伙,那么此時可謂萬事俱備了。洞穴已經準備好,這是一個在松軟的土里挖出的洞,通常是在沙地,不深,拳頭大小,一條短徑直達外面,正好可以使糞球通過。然后,它把糞球搬進洞里,用挖洞時留存下來的廢料堵住洞口,把自己關在家里。洞門關上以后,從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個宴會廳。饕餮萬歲!風景這邊獨好!餐桌上擺著可口的佳肴,土質天花板遮擋了太陽的炙烤,只透進一縷柔和的濕熱;遠離外面蟋蟀的鳴叫,靜靜地待在這幽暗之中,這一切都足以使它胃口大開。我像是發了夢,貼在門上似是聽到了桌上觥籌交錯的聲音,伴隨著加拉太[5]的歌劇:“啊!無所事事多美好,應有盡有周身繞。”

誰忍心去破壞這樣一場美妙的宴會呢?但是為了弄清真相,我斗膽這么做了。以下就是我侵入它宅邸時所得到的結果。我看到,僅是糞球就幾乎把整個餐廳都塞滿了,這美味的食物從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食物和洞壁之間空出一條窄窄的長廊。一般情況下,廳里只有一位食客,兩個或更多的時候,它們肚子貼著桌子,后背緊貼墻壁。一旦選定座位,它們就不再挪動了,消化器官從這里吸收消化一切生命活動所需要的能源。它們不會為任何事情分心而少吃一口,更不會挑三揀四地浪費食物。它們有條不紊、專心致志地把整個糞球都吃完了。看著它們吃得如此聚精會神,你會以為它們把清潔大地視為自己的責任,所以它們盡心盡責地投身到了這項神奇的化學工作中來,把糞土轉化為賞心悅目的鮮花和鞘翅,來裝點春天的草坪。食糞蟲要把羊、馬的排泄物轉化為有生命力的物質,僅有好的消化道是不夠的,還必須有其他的手段和方法。的確,經過解剖,我們知道了,它們擁有讓人驚嘆的腸子。它的腸子是個百轉千回的系統,在不停蠕動的過程中,經過多次循環,把排泄物中的所有物質消化掉,直到每一個可以利用的顆粒都被吸收為止。于是食糞蟲那強大的蒸餾器從草食動物的排泄物中提取各種珍寶,稍加處理,就變成了圣甲蟲的黑盔甲和其他食糞蟲的金黃或赤紅胸甲。

然而這種奇妙的糞土轉化的工作,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這是維持生命所必需的。因此,在昆蟲的世界中,圣甲蟲的消化能力是獨一無二的。它把食物運回住所后,就開始晝夜不停地進食,直到儲備食物全部消耗完為止。證據是顯而易見的。讓我們打開食糞蟲的秘密基地看一眼。不論什么時候,我們都能發現它們圍坐在餐桌旁,身后還系著一根像纜繩一樣盤著的長帶子。毫無疑問,我們都能猜到這些帶子是怎么回事。昆蟲把偌大的糞球一口一口地吃進了體內,經過消化,吸收其中的營養物質,又在身后盤出這條長帶子。這條源源不斷的帶子,通常只有一根,一直掛在紡絲器的口上,這一點就可以說明,它們的消化行為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當它們快吃完時,那盤起來的帶子已經長得出奇。還能在哪兒找到這么神奇的胃啊,還能在哪兒找到更寒磣的食物啊,而食糞蟲為了維持生命,就這樣一個星期、兩個星期無休無止地吃著。

它把整個糞球吃完并變成身后的帶子之后,便會重新來到地面上覓食,找到糞便后,就又開始做一個新的糞球,然后又重復之前做過的工作。這樣歡樂的日子會持續一到兩個月,也就是從五月到六月。之后,當知了期盼已久的酷暑到來時,圣甲蟲就到涼爽的地下夏令營去了。等到第一場秋雨來臨,它們就又出現了,但不像春天時那么數量龐大,也不像春天時那么活躍,但這時它們要忙乎的可是至關重要的工作——繁衍。

譯者:金祎
上架時間:2019-11-04 10:32:33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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