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篇第三
【3.1】孔子謂季氏八佾(yì)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在其家廟的庭前舉行天子所專享的八佾之舞。孔子評論這件事時說:“如果這樣的事情都可以容忍,那么還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容忍的呢!”
【注解】
謂:告訴,說。常用于評論人或物。
佾:古代樂隊的行列,每佾八人。在古代社會,奏樂舞蹈時用人的多少表示貴族之間的等級差別。按周禮規定,天子樂舞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則用兩佾。
【導讀】
北宋經學家邢昺(bǐng)《論語注疏》云:“此章論魯卿季氏僭用禮樂之事……《禮記·祭統》云:‘昔者周公旦有勛勞于天下,成王、康王賜之以重祭,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重周公,故以賜魯。’又《明堂位》曰:‘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是受王者禮樂也。然王者禮樂唯得于文王、周公廟用之,若用之他廟,亦為僭也。”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后阝昭伯以斗雞故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兵敗,奔于齊,齊處昭公乾候。……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于乾候,定公立。”在魯昭公逃亡齊國期間,季平子主持國政,他代魯君舉行祭祀時不在周公廟而在自己的家廟,按禮應屬僭越行為。或曰,魯昭公二十五年,魯國舉行每年一次的祭祖活動,作為大夫的季平子非但不參加而且自己也在家里祭祖,并調用魯昭公的樂隊四佾,加上自家的四佾,行八佾之舞。或曰,魯昭公不滿季平子“八佾舞于庭”之舉而舉兵討伐季平子,結果失敗,被迫流亡國外。在魯昭公逃亡齊國期間,季平子主持國政,他代魯君舉行祭祀時不在周公廟而在自己的家廟,按禮也屬僭越之舉。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季氏“八佾舞于庭”都是僭越禮制的行為。對于以維護周禮為己任的孔子來說,這樣的事情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所以他憤慨地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可見當時天子勢微、諸侯各自為政的亂象,甚至連季氏這樣的大夫也敢如此胡作非為了。
【3.2】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xiàng)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三家大夫在祭祖典禮中冒用天子之禮,唱著《雍》詩撤除祭品。孔子說:“《雍》詩上說‘助祭的是諸侯,天子莊嚴靜穆地主祭。’這兩句話在三家的廟堂中怎么會用得上呢?”
【注解】
三家:指魯國的孟孫氏(亦改稱前的仲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三家大夫。因其都是魯桓公的后代,故稱“三桓”。據《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自魯文公死后,“魯由此公室卑,三桓強。”魯襄公十一年,即公元前562年,三家勢力大增,分統三軍,成為魯國軍政大權的實際掌控者。魯昭公五年,即公元前537年,三家勢力重新分配,其中以季孫氏實力最為強大。
徹:通“撤”,撤去,撤除。
相:輔助,扶助。本文指助祭者。
維:句中語氣詞,用以幫助判斷。
辟公:指諸侯,國君。《爾雅·釋詁》:“辟、公、侯,君也。”
穆穆:莊重嚴肅的樣子。
奚:疑問代詞。相當于現代漢語的“怎么”“哪里”。
取:從中取出。如《荀子·勸學》:“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本文可引申為采用,選取。
【導讀】
《雍》即《詩經·周頌·臣工之什·雍》篇,全篇內容如下:“有來雝雝(yōng),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于薦廣牡,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綏予孝子。宣哲維人,文武維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綏我眉壽,介以繁祉,既右烈考,亦右文母。”這首詩最初是周武王祭祀周文王,在撤除祭品時所唱的樂歌,后來就成為周天子撤除祭品之時或用飯之后演奏的音樂。周朝初年,因為周成王感念周公旦的大德,特賜其子孫在魯國專門為他舉行天子的禘祭。但后來的魯國之君卻因此而形成僭越之舉,用天子的禘祭來祭祀自己的父祖,所以在祭祖典禮中也唱著《雍》詩撤除祭品。在孔子看來,這實在是囂張無禮的舉動。
【3.3】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孔子說:“如果沒有真誠的心意,禮儀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沒有真誠的心意,音樂歌舞又有什么意義呢?”
【注解】
仁:本文指真誠的心意和內心向善的力量。
禮:指古代社會的法則和禮儀。
【導讀】
古代的禮樂制度明確規范了人們的基本行為準則,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孔子看來,仁義之心是人性的內在要求,也是禮樂制度的根本依據。禮是莊嚴肅穆的,需要配合各種儀式來表達內在的情感,如果行禮時缺乏真誠的心意,禮儀就會變成徒有其表的形式;樂即鐘鼓之聲,如果演奏音樂時缺乏真誠的心意,就會貌合神離,使音樂喪失抒發情感的意義。所以孔子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如果沒有真誠的心意,禮樂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值得我們深思。
【3.4】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林放請教禮的根本道理。孔子說:“你提的問題太重要了!一般的禮,與其鋪張奢侈,寧可儉約樸素;至于喪禮,與其儀式周全,不如心中哀戚。”
【注解】
林放:姓林,名放,字子上,魯國人。或說其為孔子弟子。
禮之本:禮儀的根本道理。《釋名》曰:“禮,體也。言得事之體也。”體即指行事的準則。《禮器》曰:“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可供參考。
大哉問:即(此)問大哉,屬主謂倒置的句型。
奢:奢侈,不節儉。儉:節省。
易:修治,整治。《荀子·富國》:“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本文指儀式辦理得周全。
戚:憂愁,悲傷。
【導讀】
禮的意義在于以適當的儀式表達內心的情感,無論儀式繁簡,都不能內外不分,本末倒置。孔子以喪禮為例說明真誠的情感才是禮儀的根本訴求和內在根據。他認為,喪是禮之大者,因為死亡被視為人生大事,與其儀式周全,不如心中哀戚。在此,孔子并非簡單地否定禮的形式,而是反對因為缺乏真誠而徒有其表的禮儀形式。他說:“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3.26)闡述了同樣的道理,可供本文參考。
【3.5】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孔子說:“文化落后的夷狄之族尚且知道有君主,不像周朝分封的諸侯國甚至連君主都沒有了。”
【注解】
夷狄:本文指當時的華夏諸國對中原以外各國和部族的蔑稱。《論語》里只出現“夷狄”之稱,沒有方位配合。戰國以后的史料則有華夏居中的記載,然后有南蠻、北狄、東夷、西戎的說法。
諸夏:指周代分封的各諸侯國,為華夏文明區。
亡:通“無”,本文指諸夏之無君。關于諸夏之無君,歷來有兩種解釋:一是指沒有君主。持這種觀點的人比較普遍。二是指目無君主。如程樹德《論語集釋》引《四書辨疑》曰:“蓋謂夷狄尊奉君命,而有上下之分,是為有其君矣。諸夏蔑棄君命,而無上下之分,是為亡其君矣。此夫子傷時亂而嘆之也。”綜觀《論語》中的相關段落,本文應該是二者兼而有之。
【導讀】
孔子身處壞崩的春秋末期,天子勢微、諸侯爭霸、大夫專權,一派天下大亂的景象。他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16.2)可見當時社會目無天子、目無君主、“君不君,臣不臣”(12.11)的亂象。更有甚者,春秋期間,周朝曾五年沒有天子,魯國也曾九年沒有國君,這些君主不是被弒殺就是被驅逐出國。所以孔子傷時亂而嘆之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意思是說,連文化落后的夷狄之族還知道尊崇君主,而周朝分封的這些諸侯之國有時候甚至連君主都沒有,簡直是太讓人失望了。
【3.6】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季孫氏準備去祭祀泰山。孔子對冉有說:“你不能勸阻他嗎?”冉有回答說:“不能。”孔子說:“嗚呼,難道你們認為泰山之神不像林放一樣的懂禮嗎?”
【注解】
旅:祭祀名,古代指祭祀山川、天地。旅于泰山即指封禪,在泰山上筑壇祭天叫封,在泰山南梁父山上辟場祭地叫禪。
冉有:即冉求,字子有,孔子弟子。有才藝,以政事著稱,當時是季氏家臣。
救:止,阻止。《說文》:“救,止也。”《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濯以救熱。”今有熟語“救火”。
曾:副詞,表示出乎預料,可譯為莫非、難道、竟然。
【導讀】
孔子的時代,天子可以祭祀天地,諸侯可以祭祀其境內的山川,大夫及以下則不能祭祀山川。季孫氏是魯國的大夫,竟然僭越禮制的規定去祭祀泰山,所以孔子感慨地說:“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意思是,林放還知道問“禮之本”(3.4),懂得遵守禮制,泰山的神難道會糊涂嗎?因為依照禮制的規定,資格不夠而去祭祀也是對神的不敬和失禮。所以即使季孫氏去祭祀泰山,泰山之神也不會享用他僭越禮制的祭祀。孔子無力阻攔季孫氏的違禮行徑,對此也只能是發發感慨而已。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禮制的內容不可能一成不變,但是在沒有改變之前,原有的禮制仍然是天下秩序的保障,不能過分僭越或者任意更改。
【3.7】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孔子說:“君子沒有什么要爭的,如果一定要爭,那就是比賽射箭吧。比賽時,上下臺階與飲酒,都要拱手作揖、互相謙讓,這樣的競爭也是很有君子風度的。”
【注解】
射:本文指大射禮。古代天子、諸侯將有祭祀之事時則舉行大射,以便借此觀察射者的儀容和德行,并從中選擇助祭者。
揖:拱手行禮。
揖讓而升:相互作揖,謙讓登堂。
【導讀】
本文涉及古代的射禮。《周禮·天司·司裘》說:“王大射。”鄭玄注:“射者,可以觀德行,其容體比于禮,其節比于樂,而中多者與祭。”古代天子、諸侯將有祭祀之事時就會舉行大射禮,以便借此觀察射者的儀容和德行,并從中選擇助祭者。因此,參射者必須努力爭勝,而且需要雍容閑雅、依禮而行。比賽開始時,要“揖讓而升。”比賽結束后也要一起對飲。《禮儀·大射禮》記載:“三耦及眾射者皆升飲于西階上。……一耦出,揖如升射。”意思是:比箭之后,“三對射手和其他射手都上堂到西階之上飲酒。……每對射手走上前時,都要像先前上堂射箭那樣互相揖讓,一起對飲。”整個比賽的過程彬彬有禮,緊張而有序。
【3.8】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子夏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子夏請教說:“‘笑瞇瞇的臉真好看,滴溜溜的眼真漂亮,白色的衣服就已經光彩耀目了。’這句詩是什么意思?”孔子說:“繪畫時,最后才上白色。”子夏說:“那么,禮是后來產生的嗎?”孔子說:“能夠闡發我思想的人,就是商啊。現在我可以與你談論《詩經》了。”
【注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語出《詩經·衛風·碩人》,是贊美衛莊公夫人莊姜的詩。
素以為絢兮:此句為逸句,今本《詩經》無。
倩:笑靨美好的樣子。或指笑時兩頰現出酒窩的樣子。
盼:眼珠黑白分明。常用來形容眼睛的美麗。
絢:絢麗,有文采。
起:闡發,發揮。
【導讀】
本文是孔子關于禮之思想的重要篇章。由于技術的原因,在孔子生活的年代,繪畫材料不是白色而是帶有底材的顏色,因此繪畫時要最后涂上白色,用以凸顯繪制的顏色,以使其更加絢爛奪目。孔子認為,禮是用外在的適當形式表達內在的真實情感,從而使人性得以正常地發揮和展現,并不是另外要加給人性什么,所以他把禮比喻為“繪事后素”的白色。子夏深得孔子之意,他說“禮后乎?”進一步形象而準確地描述了禮的實質是人性內在情感的外在表現,以至于孔子不無感慨地說:“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3.9】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qǐ)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
孔子說:“夏朝的禮制我能敘述,但其后代杞國之禮制則沒有辦法取以為證;殷朝的禮制我能敘述,但其后代宋國的禮制則沒有辦法取以為證。這都是因為文字資料和人才不夠的緣故。若是有足夠的資料與人才,我就能夠證實了。”
【注解】
杞:杞國,夏王室后代的封國,在今河南杞縣。相傳周武王封夏禹后人東樓公于杞地,后積弱不振。成語“杞人憂天”中的“杞”即指這個國家。
征:驗證,證明。
宋:商王室后代的封國,在今河南商丘一帶。據說當年周公旦平定商紂王之子武庚的叛亂后,封殷朝舊都周圍的地區給紂王之庶兄微子啟,號宋公,史稱宋國,建都商丘。后因國勢每況愈下,經常遭人嘲笑。如“守株待兔”和“拔苗助長”這兩個寓言故事中講的就是宋國人。
文:文化、典籍,包括禮樂典章制度。
獻:賢也,本文特指熟知史實的賢人。在古代,朝廷稱德才兼備的賢人為“獻臣”。如今“文獻”一詞只指歷史文件了。
【導讀】
孔子自稱能言夏禮和殷禮。他說:“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3.14)可見古今文化之間具有傳承與發展的關系,所以我們既不能割斷歷史,也不能否認歷史的可知性。本文意在強調,歷史文化的傳承要依據可靠的文字資料和專門的人才,否則將面臨無以為證的困境。由此可見孔子嚴謹治學的精神及其對待歷史的審慎態度。本文也可以啟發我們的愛國精神。夏禮和殷禮受人重視,是因為他們的統一和強大;杞國和宋國的禮制不可考證是因為他們是亡國之續,積貧積弱,且文獻不足。有鑒于此,今天的素質教育也應該充分重視祖先的歷史事跡和民族的風土人情,從而培養人們愛祖國、愛家鄉的情懷,使人文與歷史,經濟與社會的發展相得益彰,共同進步。
【3.10】子曰:“禘(dì)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孔子說:“舉行禘祭時,從獻玉以后,我就不想再看了。”
【注解】
禘:古代的祭祀,有祭天祭地祭祖先之分。禘祭是祭祀祖先之禮,每五年一祭,屬常祭中之大者。天子與諸侯各有祭祖于宗廟的禘禮,但是因為當年周成王感念周公大德,特賜其子孫在魯國專門為周公舉行天子的禘祭。后來的魯國君主就因此形成了僭越之舉,用周天子的禘祭來祭祀自己的父祖。
灌:古代祭祀祖先,一般用活人坐在靈位前象征受祭者,稱為“尸”。煮香草為“郁”,合黍釀成氣味芬芳的一種“郁鬯(chàng)”。將“郁鬯”獻于“尸”前,使其聞一聞酒的香氣而并不飲用,然后將酒澆在地上。這個過程稱為“灌”。
【導讀】
關于本文的解釋,歷來頗有爭議,莫衷一是。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即孔子是因為魯君的禘祭有違禮之嫌而不欲觀之。禘祭是古人祭祀祖先之禮。或曰,既灌是指祭祀后不久,獻上圭璋以迎祖先之靈的儀式,這是天子之諦與諸侯之諦相似的部分。自此以后的儀式與獻禮則大不相同,但魯君在祭祀時卻別有用心,常有僭越,孔子對此雖有不滿但又無可奈何,所以也就不忍心看下去了。而錢穆則認為,孔子并非因為儀式不合禮制而不滿于魯君的禘祭。他說,禘禮在列祖合祭時,先后次序當審禘而不亂。“然魯文公時,躋升其父僖公于閔公之前。僖公雖為閔公之庶兄,然承閔公之君位,今升于閔公前,是謂逆祀。《春秋》譏之。定公八年,曾加改正,然其事出于陽虎,此后殆仍是僖躋閔前。”(錢穆《論語新解》62頁)可見,孔子是因為不贊成魯君之逆祀,故于禘祭不欲觀也。可供本文參考。
【3.11】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有人請教關于禘祭的理論。孔子說:“我不知道啊。知道這種理論的人治理天下,就像運籌于手掌之中一樣!”他指著自己的手掌如是說。
【注解】
示:一說,同視。謂“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將如檢視自己的手掌一般,一切易明。一說,寘,同置。謂“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如置諸掌。如孟子所謂:“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孟子·公孫丑上》)
說:學說,主張。本文指關于禘祭的理論。
【導讀】
有人請教關于禘祭的理論,孔子說“不知也”。其實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因為他接著說:“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并指其掌而示之。孔子認為,禘祭之禮分別界定了人與天地祖先之間的關系,足以引發人們的報本反始之心和慎終追遠之意,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并且能夠順天應人、遵守禮法,治理好天下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因為當時的魯國之君常用天子之禘來祭祀父祖,是為忤逆僭越之舉,孔子對此雖有不滿但也不愿意多講,只好用這樣的方式來回答了。具體原因可參考(3.10)的注解。
【3.12】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祭祀時有如受祭者真的臨在。祭祀鬼神時有如鬼神真的臨在。孔子說:“我不贊成那種祭祀時有如不祭祀的態度。”
【導讀】
《說文》解釋:“禮者,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所謂禮儀,是指人生事務中的合宜表現,其最初的目的是為了事奉神明以獲得福佑,讓人們在敬畏之中莊嚴地面對生命。以科學的角度來看,鬼神只是古人的迷信說法,不足以令人取信,但是他們對人類精神的慰藉(慰籍、引導和威攝)作用卻不能被否定,這是古人祭祀的前提。本章意在強調行祭者在祭祀時的虔誠態度,如果沒有專心和誠意,祭祀的行為就會變成徒有其表的形式,這是孔子所反對的。他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3.3)強調了禮的內在規定性,可供本文參考。
【3.13】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王孫賈請教說:“‘與其討好尊貴的奧神,不如討好當令的灶神’。這話是什么意思?”孔子說:“不是這樣的。如果一個人得罪了上天,就沒有地方可以禱告了。”
【注解】
王孫賈:衛靈公時衛國的大夫。
媚:諂媚,討好。《孟子·盡心下》:“閹然媚于世也者,是鄉原也。”
奧:原指室內的西南角,指尊長所居之處,也是古人祭祀時設神主的地方。后來引申為室內深處,本文喻指衛靈公的夫人南子。
灶:燒火做飯的地方。古人認為此處有神靈,稱為灶神。一般而言,灶神比較實用。本文喻指衛靈公時期的當權大夫彌子瑕。
天:孔子接受周人信仰,認為天是宇宙中的至高神明與萬物的主宰。
禱:祈禱,向鬼神禱告。
【導讀】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6.28)作為哲學家,孔子經常就人生經驗做深入的反省。他對人生懷有堅定的信念,不會因一時的喜好和誘惑而隨波逐流、喪失自我。當時孔子客居衛國,面對衛國內部的政治斗爭,無論是討好天生高貴的衛靈公夫人南子還是討好大權在握的彌子瑕,都難有令人滿意的結局。面對如此艱難的抉擇,孔子只能訴諸于“天”,并對王孫賈說:“獲罪于天,無所禱也。”他把主宰人類命運的“天”作為自己的終極信仰并且相信自己的天賦使命就是極力維護禮教的傳統和秩序,因此,依照禮制而尊重南子是他必然的選擇,即使有些許無奈也只能是如此而已。可見,對天命的信仰和對禮教的服從深刻地影響了孔子對于人生重大問題的抉擇。他說:“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7.23)他還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均可供本文參考。
【3.14】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孔子說:“周代的禮教制度參酌借鑒了夏、商兩代,形成了多么燦爛輝煌的文化啊!我遵從周代的文化。”
【注解】
監:借鑒,參考。
郁郁:有文采的樣子。
文:文化,包括禮樂典章制度。
【導讀】
前人評價青銅時代的夏商周三朝:夏尚忠,商尚鬼,周尚文。夏的始祖是堯舜時代做司空、平水患的禹;商的始祖是堯舜時代做司徒、講教化的契;周的始祖是堯舜時代號后稷、教稼穡的棄。夏朝和周朝都崇尚腳踏實地的作風,商朝人則崇尚祭祀,敬重鬼神。也許是周人從商朝的迅速覆滅中覺悟到了人類自身力量的偉大,所以他們以積極地致力于自身素質的改善和提升,彰顯了人文主義的精神,形成了腳踏實地的作風,并且在西周初年創建了對后世影響深遠的禮樂文明。孔子出生在西周滅亡200多年后的春秋時代,那時西周的禮樂制度已經在諸侯之間的戰爭中徹底崩壞,但西周文明的影響還在,孔子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并且“承禮啟仁”,開創了以“仁”為核心思想的儒家傳統。在孔子的心目中,西周的文化才是真正的文化,在精心研讀了《周禮》之后,他感慨地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正是這樣的禮樂文明使西周成為了孔子心中向往的理想國,并因此將傳承西周的禮樂文化作為自己的使命,終其一生,孜孜以求,從無懈怠。
【3.15】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zōu)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孔子進入周公廟后,對每一項禮器與擺設都要發問。有人說:“誰說這一位鄹邑的年輕人懂得禮節呢?他在周公廟里什么事都要問。”孔子聽到這種批評就解釋說:“問清行禮的細節,這就是禮啊!”
【注解】
大廟:古代開國之君稱太祖,太祖之廟稱太廟。周公旦是魯國最初的受封之君,所以魯國稱周公廟為太廟。
鄹:又寫作“陬”,春秋時魯國地名,孔子鄉邑,今山東曲阜東南。鄹人,指孔子父親叔梁紇。他因兩次作戰有功,被封為陬邑大夫,或說為陬邑宰。《左傳·襄公十年》稱叔梁紇為鄹人紇,即地名加人名的稱呼方式。當時的人也直接以地名稱呼長官,所以叔梁紇又被稱為鄹人。鄹人之子即指孔子。
【導讀】
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2.17)所以,當他以助祭者的身份進入太廟時,對于太廟里的每一項禮器與擺設都要發問,以便進一步了解其用途、來源以及背后的故事,這樣就不至于在祭祀的時候行禮如儀卻不知就里,使禮儀成為徒有其表的形式。這種謙虛謹慎的態度本身就是對禮的重視和尊崇,也是人生智慧的表現。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7.20)正是因為具備了這種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精神,使他在經年累月的修養過程中成就了自己的文化價值,后世尊其為圣賢。亞里士多德說:“人類天性渴望求知。”可供本文參考。黑格爾說:“無知者是不自由的,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亦可供本文參考。
【3.16】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孔子說:“比賽射箭不同于軍射以射穿箭靶為主要目標,因為二者對力量的要求不同,這是古代的作風。”
【注解】
皮:皮侯,用獸皮制的箭靶。《儀禮·鄉射禮》記載:“禮,射不主皮。”可見,禮射主要是比技藝,而不是比力氣。
科:品級,類別。
【導讀】
錢穆《論語新解》曰:“古之射,張一布,稱為候。……或于布中心貼一皮,或熊或虎或豹,為鵠。不主皮,或說,射以觀德,但主于中,不主貫革。……貫革謂射穿甲革……此乃軍射。禮射則用皮候,不用革。”可見,禮射與軍射對人力強弱的要求不同。禮射主中,不主貫,孔子認為這是古代的作風。另外,從歷史上關于射禮的記載來看,射禮不僅是一種技藝的練習與競賽,更主要的是體現了一種正己立德的教化意義。而孔子身處的春秋末年已經是禮壞樂崩,射者往往不重禮容而僅以中皮為善,使射禮失去了其教化的功能。縱觀孔子的一貫之道,也許他在這里更想強調的是:為人處世應該尚德不尚力。孔子說:“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14.33)南宮適問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14.5)均闡述了孔子的尚德思想,可供本文參考。
【3.17】子貢欲去告朔之餼(xì)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子貢想廢除告朔之禮所供奉的活羊。孔子對他說:“賜啊,你是不舍得那只羊,我卻是不舍得那種禮啊。”
【注解】
告朔:古代天子每年十二月將次年的歷書頒發給諸侯,諸侯受而藏之于祖廟,并于每月初一即朔日殺一只活羊告祭于祖廟,以示尊君與上告祖先,然后回到朝廷聽政,代表每個月聽政的開始。這種祭廟活動稱為“告朔”“視朔”或“聽朔”。在孔子看來,它象征著周王朝對各諸侯國的宗主權和管轄權,必須加以維護。
餼:指饋贈于人的未經加工烹飪的食物。餼包括谷物以及未宰殺的牲畜。
餼羊:本文指供祭祀用的活羊。
【導讀】
孔子的時代,魯定公和魯哀公就已經不行“告朔”之禮了,而魯國官員還是按照禮制的規定準備告朔之禮所用的活羊。子貢是一個實干家,懂得與時俱進,也頗有經濟頭腦,面對天子的勢微和壞崩的現實,他覺得沒有必要再維持有名無實的告朔之禮;但孔子認為,供奉活羊是告朔之禮僅存的部分,如果去掉,就等于告朔之禮被取消了。如此則天子與諸侯之間的關系將更為模糊,也會助長各路諸侯獨斷專行的作風,容易引發社會的動蕩不安。所以,當子貢想要廢除告朔之禮所供奉的活羊時,孔子對他解釋說:“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他認為,盡管只是殘存的形式,也總比什么禮儀都沒有要強一些。可見孔子對古代禮儀的深切眷戀。
【3.18】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孔子說:“服侍君主完全遵照禮制的規定,別人卻以為那是在謅媚討好。”
【注解】
盡:全部,都。《孟子·盡心下》:“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尚書》)。”
【導讀】
孔子說:“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9.3)意思是:“禮制規定,臣子見國君時,先在堂下磕頭,升堂后再磕頭。然而現在大家只是升堂后再磕頭,這樣顯得不太恭順。雖然與大家的做法不一樣,但我還是贊同要先在堂下磕頭。”如果僅僅從維護禮制的角度來理解孔子,我們難免會覺得他比較保守,但是如果放棄了這樣的堅持,則所有的禮制都會變得可有可無,又如何能夠維持社會的正常秩序呢?也許這才是孔子內心真正關懷和顧忌的問題所在。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應該堅持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的原則,既要維護合理的規章制度,又要與時俱進,并通過不斷地完善使之能夠更好地促進社會發展。本文既可看作是孔子感嘆他人對自己“事君盡禮”的不理解,也可看作是孔子對壞崩之現實的無奈嘆息,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3.19】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魯定公問孔子:“君主使喚臣子,臣子服侍君主,應該怎么做?”孔子回答說:“君主要按照禮制來使喚臣子,臣子應該盡忠職守來服侍君主。”
【注解】
事:侍奉,服務。
忠:本文指盡心竭力地侍奉君主。
【導讀】
本章涉及孔子的君臣觀。古代君尊臣卑的不平等關系是封建綱常體系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孔子關心的是如何在這一現實的基礎之上合理地界定和處理君臣關系。縱觀《論語》,孔子關于君臣關系的思想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孔子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2.1)他還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13.6)因為君尊臣卑的現實,所以孔子主張國君要有仁義之德,并且應該以身作則,表率臣屬。孟子說:“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孟子·離婁上》)可供本文參考。
第二,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他認為這是處理君臣關系的基本原則。可見孔子并不提倡絕對的君主專制,而是主張君臣都要遵守相應的禮法規定,即使是國君也不能憑借個人的好惡而行事,這既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對臣屬的尊重和保障。孟子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他甚至還說,“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貴戚之卿則可“易位”,異姓之卿“則去”。(《孟子·萬章下》)可供本文參考。
第三,子路問事君。孔子說:“勿欺也,而犯之。”(14.22)他還說:“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11.24)可見,孔子主張大臣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也要有靈活的智慧,懂得適可而止,做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8.13),并極力主張化解危險政治所帶來的傷害。孟子繼承了這一思想,他說:“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孟子·離婁下》)可供本文參考。
【3.20】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孔子說:“《關雎》這幾首詩的演奏,聽起來快樂但不至于沉溺,悲哀但不至于傷痛。”
【注解】
關雎:《詩經》的第一篇,是一首愛情詩,全詩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淫:過分,過度。也可理解為沉溺。
哀:悲痛,傷心。
傷:悲傷,傷痛。也可理解為過于、過分、太。如李商隱《俳諧》:“柳訝眉傷淺,桃猜粉太輕。”
【導讀】
人生在世,孰能無情?人們希望得到快樂,但也無法回避痛苦。《中庸》有言:“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強調中正和諧的狀態是天下眾人共同的基礎和通行的正路,但是需要長期修養方可抵達。本文提到的《關雎》是一首愛情詩,描寫了青年男子對女子的愛慕之情。詩中描寫的愛情是以婚姻為目的的,且符合禮樂制度,并無非分之想和過度之舉,孔子形容為“樂而不淫”;詩中表達了青年男子對心愛之人求之不得的哀婉之情,但并未沉浸于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孔子形容為“哀而不傷”。總之,此詩展現了中國人溫柔莊重的性格底色和理性自然的中和之美。
【3.21】哀公問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魯哀公問宰我有關社主用木的事宜。宰我回答說:“夏代用的是松木,殷代用的是柏木,周代用的是栗木,意思是說:‘要使百姓緊張戰栗’。”孔子聽到這樣的話,說:“已成的事不能再解釋,過去的事不能再勸阻,從前種種也不能再責怪了。”
【注解】
社:原指土地神。本文可理解為社主用木之事。《禮經》說,天子有天子之社,諸侯有諸侯之社,大夫有大夫之社,庶民有庶民之社,只是等級、規格各不相同罷了。大夫以下,以宗姓聚居而立社,大小各不相同,或有州社,或有里社。社壇上樹立著一個象征神位的“主”,也稱“田主”。相傳遠古氏族各有崇拜的樹木,即所謂的“社樹”,夏朝用松樹,商朝用柏樹,周代用栗樹,后來規定用當地具有代表性的樹木做“社主”,最后演變為使用木制的牌位。
夏后氏:古代部落名,其首領為禹。后來禹的兒子啟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亦稱夏后氏、夏氏,夏后。
諫:規勸君主、尊長或朋友。
咎:錯,過失。本文指追究過失、責備。
【導讀】
孔子的回答一方面提醒宰我不要自作聰明,以至于望文生義、言過其實,甚至是牽強附會;另一方面則表達了自己不贊成使用武力改變當時魯國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三家大夫專權的現狀。因為栗木的“栗”與顫栗的“栗”相同,宰我的回答可能暗示魯哀公應該使用武力解決三家專權的亂象,但孔子認為,三家擅政,由來已久,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作為基礎則不可急切糾正。作為一國之君的魯哀公,只能期望社稷穩定、國富民安,所以要盡量避免沖突,而不能像宰我所說的“使民戰栗”。可惜的是,后來魯哀公為三家逼逐,客死他鄉;宰我亦因助齊君謀攻田氏而見殺。現在人們則用“既往不咎”一詞勸人原諒錯誤,寬恕過往。
【3.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氏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diàn),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孔子說:“管仲的見識與度量太狹隘了!”有人問:“他是不是節儉呢?”孔子說:“管仲有三處公館,手下人員不必兼職工作,怎么能算得上節儉呢?”這人又問:“他算得上懂禮嗎?”孔子說:“國君在宮室的大門內設屏墻,管仲的公館也設屏墻;國君為了宴請友邦貴賓,在堂上設有放置酒杯的土臺,管仲也安置了這樣的土臺。如果說管仲懂得禮制,那么還有誰不懂得禮制呢?”
【注解】
管仲:姓管,名夷吾,字仲,又名管敬仲。春秋初期著名的政治家,以其仁德和智慧幫助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的第一個霸主。
攝:兼任、代理。
塞門:屏,影壁,對著門的小墻。本文指國君宮門內當門設立用以分隔內外的矮墻,又稱蕭墻。
坫:廳堂兩楹柱之間用以放置酒器的土臺。后世改為木制并飾以朱漆,略如今之矮腳幾。反坫:指在大堂兩柱之間回放酒杯的土臺。周代諸侯宴飲時,賓主把酒喝完,將空酒杯放于坫上,稱反爵(酒器),此坫稱反坫。這是當時諸侯國的宴請之禮,只有天子和諸侯可以享用。若君宴臣,僅置爵于兩竹筐之內,且竹筐置堂下而不置堂上。管仲乃是大夫,而堂上亦“有反坫”,是僭越禮儀的表現。
【導讀】
春秋時期,各國之間征伐不斷,而管仲則運用外交手段幫助齊桓公稱霸諸侯,避免了一些戰爭,也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傷亡,孔子因此而贊許他。但人無完人,管仲也有自己的缺點。在此,孔子明確指出了管仲的三個毛病:器小、不儉、不知禮。也許正是因為管仲的貪圖享樂和僭越之舉使孔子認為管仲氣度狹小,最終無法幫助齊桓公維持長久的穩定與繁榮。事實上,歷史的發展趨勢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絕非一人一事可以左右,管仲和齊桓公再怎么努力也難挽當時的頹勢。《論語·憲問》記載: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14.16)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14.17)可見,孔子并未因管仲的小過而否定他的仁德,可供本文參考。
【3.23】子語魯大(tài)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xī)如也;從(zòng)之,純如也,皦(jiǎo)如也,繹如也,以成。”
孔子告訴魯國太師有關音樂的原理,他說:“音樂是可以了解的。開始演奏時,眾音陸續出現,顯得活潑而熱烈;接下來,眾音和諧而單純,節奏清晰而明亮,旋律連綿而往復,然后一曲告終。”
【注解】
大師:主管音樂的官員。
翕:合,聚會。本文形容音樂整齊盛大的樣子。
從:放縱,展開。此義后來寫作“縱”。
純:質樸和諧,單純。
皦:清晰、明快。
繹:連續,連綿不斷。
【導讀】
孔子特別強調音樂對人的教化作用,他說,一個人的修養,“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8.8)他可以與魯國的大樂官談論有關音樂的原理,可見其音樂修養之高深。除了本文,《論語》中還多次談及孔子的音樂修養,主要包括:第一,喜歡歌唱。如,“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7.32)第二,擅長樂器。如,“子擊磬于衛。”(14.39)“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17.20)第三,精通樂理和音律。如,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9.15)可見其對音律的精通程度。第四,有高超的音樂鑒賞能力。如,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3.25)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7.14)均可供本文參考。
【3.24】儀封人請見(xiàn),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duó)。”
儀城的封疆官員請求與孔子相見,他說:“有名望的君子來到這里,沒有我不去相見的。”隨行的學生安排他們會面。他出來后,說:“你們何必憂慮先生失去了官位呢?天下沒有正道的時候已經太久了,天將會以你們的老師作為教化百姓的木鐸。”
【注解】
儀封人:指儀城的封疆官員。儀:地名,衛邑。封:邊界。封人:官名,指管理疆界的官。
見:引薦,介紹。
木鐸:以木為舌的銅鈴。本文喻指宣揚某種政教學說的人。鐸有木鐸與金鐸之分,文事搖木鐸,武事搖金鐸。古代官府要宣布法度政令時就搖木鐸,以招集百姓。
【導讀】
儀封人是衛國防守邊疆的官員,見過許多有名望的君子,本文是他與孔子會談之后的心得,對孔子的評價應該是比較客觀的。他將孔子比喻為可以宣傳德政教化的“木鐸”,可見孔子在當時就已經是受人推崇、可以為世人教化正道的圣賢了。孟子還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在儀封人看來,孔子歷經的種種磨難都是天意對其身心的錘煉,也是他成為圣賢的必要條件。所以,他對孔子的學生說:“二三子何患于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3.25】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孔子評論《韶》樂,說:“美得無以復加,并且善得無以復加。”評論《武》樂,說:“美得無以復加,尚未善得無以復加。”
【注解】
《韶》:傳說中虞舜時的樂曲,也稱“大韶”。
《武》:周武王時的樂曲,也稱“大武”。
盡:達到頂點。
美:美好,側重于藝術的形式及其個人的主觀感受。
善:善良的,好的。側重于樂舞的思想內容和道德價值。
【導讀】
據專家考證,《韶》樂歌詠的是舜的德治教化。虞舜通過禪讓得到帝位,在位五十余年,德被萬民,他的善發揮到了極點,所以孔子評價《韶》樂,說:“盡美矣,又盡善也。”《武》樂歌詠的是周武王安定天下的事跡。盡管武王伐紂順應了天意民心,但畢竟是經過武力征戰而取得的勝利,而且他于建國之后就不幸早亡,那時天下尚不太平,舉目待興而不能,難免讓人覺得遺憾。所以孔子評價《武》樂,說:“盡美矣,未盡善也。”
【3.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孔子說:“身居上位而不寬宏大量,舉行禮儀而不謹慎恭敬,參加喪禮而不悲傷哀痛,這種人我要怎么看他呢?”
【注解】
寬:寬宏,度量大。如《荀子·不茍》:“君子寬而不僈。”
【導讀】
“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是孔子針對貴族階層的失禮現象而進行的批評,其中貫穿著義的思想。他認為,居上者就應該擔負起照顧百姓的職責,并以寬厚仁愛的態度對待他們。《說文》:“禮者,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可見禮儀的最初目的是為了事奉神明以獲得福佑,讓人們在敬畏之中莊嚴地面對生命,所以要以恭敬謹慎的態度對待禮儀;死是人生中的痛苦悲傷之事,所以要以哀戚之心對待。孔子說:“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4.10)意思是:“君子立身處世于天下,無所排拒也無所貪慕,完全與道義并肩而行。”孟子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孟子·離婁下》)意思是:“德行完備的人,說話不一定都兌現,做事不一定有結果,全部以道義為依歸。”均強調了義行的重要性,可供本文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