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派經理出發之后，邊城分公司除了早晚兩頭便顯得異常冷清，一個是業務量比一月份又有大幅提高，都急著出去送貨。再一個是誰也不愿意看太會計那張死魚般的臉孔，除非必須回公司取貨，否則寧可回家呆著。

樸總因為一下子失去了聽眾變的嚴肅了許多，早上帶著我們開早會時，基本都是在說市場上出現的問題，絕少再信口開河地蠱惑我們。他不太習慣拿業務員當傾訴對象，大概是看我們年紀太小，說了也聽不懂的緣故。

可后來我才知道，他實際上是瞧不起我們這些人，跟年齡并沒什么太大關系。樸總甚至對口中將來要依賴的外派經理也很是瞧不起，說過他們的能力也就值500塊錢的工資，多給的相當于出差補貼，只不過是變了個好聽的說法而已。

老公在單位把我做的兩張表格用A4打印紙打印了出來，我對照電腦把內容逐條補全。

其中一張主要的表格，豎列內容是：序號、網點名稱、首次鋪貨數量、1-31號日期進貨和結款、本月進貨總數、本月結款總數、本月未結款數量，合計要貨數量、合計結款數量、合計未結款數量。這樣的一張表就可以把每個網點每天每月發生的貨物變化一目了然地表達出來，100多家的店鋪用了4張A4紙才全部羅列了進來。最下面的一行是上面這些網點的合計情況。

另外一張表格內容則是棒圖，用填充的方式反應每個網點的進度和趨勢，當然也有總體上的反饋圖形。

老公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說，“其實這個在電腦上更容易操作，落到紙面上反倒麻煩，比不得記賬本來的合理。唯一的好處是讓領導可以一下子看到他想要結果，不管是單一網點還是全部的。”

我討好著贊美著，“你咋啥都懂呢！？要我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個法子?！?

他撇著嘴，沒好氣地回我，“這算個啥！單位用汽和進煤的統計表都是我去年給重新搞過的，各家用汽或進煤的情況、所占比率和質量狀況都是動態輸出，領導對哪塊有問題第一時間就能知道。要不新上來的廠長為啥不敢動我，沒了我折手啊。媽的，到現在不給我安排合理的位置，等哪天我急眼的，請上一個月的病假，整個數據讓他們自己算去?！?

我安慰他，“不用就不用吧，清閑，是廠長瞎了眼，甭跟他置氣。誒~要不你也辦個停薪留職？來我們大力公司當外派經理，憑你的能耐肯定妥妥的，一個月1500呢?！?

“拉到吧。你們那個保健品我可來不了，我是搞技術的，你們需要技術嗎？不需要。再說，我去外地扔你們娘倆在家？你們不怕我可怕。”

“你怕啥？”

“你說怕啥？怕特么帶綠帽子唄！”

“滾！”

正月十五的一大早，業務員亂哄哄地跟韓江浩鬧騰著，說單位過年沒分東西，過十五還不給補點啊。韓江浩雖然是個金角銀邊草肚皮的主兒，但給人外表的印象是不太會耍心眼，遇到不好說的事兒往往嘴笨著憋紅了臉的惆悵。大家知道他這個毛病，變本加厲地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心個沒完沒了。劉春紅個性倒是挺般配他，比其他人鬧騰的更歡，惹的韓江浩連脖子都是一片片酒紅的。

韓江浩最后只好告饒，“我請吃早飯，后面的豆腐腦油條，管夠?！?

牛莉大聲抗議著，“早上吃過了，吃午飯吧！”

黃小霞糾正牛莉的說法，“你還想午飯？到中午你要是能找到人我倒著走。有早餐就不錯了，比毛也不發一個的強?！?

黃小霞是農村出來的，好像念了個職專之類的學校，畢業后就留在了邊城打工。這孩子心思縝密，略微有點尖酸刻薄，是個人小鬼大的女孩。后來邊城分公司的業務員出問題，她是里面最嚴重的。

鄧浦軍已經站起身推門，“走不走啊，早上都沒吃，餓死我了快?！?

劉春紅來拽我起來時，我跟韓江浩打了個招呼，“早上吃的太飽，這頓先記下?！?

一群人烏泱泱地往外走，迎面恰好遇到剛來上班的樸總。他沒好氣地罵了句韓江浩，卻是意外地扔出了另外一句話，“恩~今天過節，下午放假，沒特殊情況就不用回來了。”眾人便又是一片喧嘩。

樸總進屋時，我正從挎包里往外掏那幾張記賬的A4紙，跟他打了招呼，裝模作樣地開始往紙上填寫剛才出庫的數量。

樸總倒著氣，一屁股坐在他那把專利般的椅子上，隨即點了顆紅河，“小魚，小韓請客，你怎么沒去？誒~你在那兒忙乎什么呢？”他抻了脖子跟我搭話。

“我早上吃過了，再吃可就多了，難受?！蔽翌^也沒抬地回他，“我自己畫了個網點的數據表格，記記賬，好知道一會兒該往哪兒去。”

“網點表格？”他頓時來了興趣，沖我招招手，“來來，拿給我看看。”

一群人烏泱泱吃完早點回來的時候，樸總還在仔細地看著我那幾張A4紙，在過去的二十多分鐘里，他只說了一句話，“這表是你自己做的？”

就在吃飽喝足的業務員拿了貨準備作鳥獸散，樸總突然喊住了大家，“先等一下，都坐好，我要宣布一個事情?！?

大家交頭接耳地各自找位置坐下后，樸總把手里的的幾張A4紙舉了起來，“我沒想到我們業務員里居然還隱藏著一位水平非常之高的能人，這實在讓我很震驚。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幾張紙里的內容，但我相信，只要你們看過一眼，就一定會立刻也想做這么一個讓人愛不釋手的內容出來?，F在，大家相互傳看一下。”表格開始傳遞的功夫，他假意著詢問我，“哦，小魚，這個可以嗎？”

“呵呵，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東西，隨便看?！?

牛莉說，這個表太好了，重點非重點一目了然。

黃小霞說，其實我也一直在琢磨做這樣的一個表格。

劉春紅說，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魚姐，有幾家欠了那么多貨款，該去催催了。

韓江浩說，早點有這個表格多好，賒銷單都快翻爛了。還得是我小魚姐，做過庫管的人水平就是高。

樸總用力地一揮手，壓住眾人的七嘴八舌，“什么庫管？！就金豹那熊樣，再回爐重生一次也做不出這個東西來。這份表格反應出張小魚有相當深厚的管理功底，才能考慮的如此全面精細，我看啊，就是那幾個外派經理也未必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他掐滅手里的煙，又續點了一顆，“我現在宣布一個決定，任命張小魚同志擔當邊城分公司經理一職，即刻上任?！?

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里，我真的就成了大力公司邊城分公司的經理了。

之所以是稀稀拉拉，是因為算上在座的韓江浩的九個人，本來都有著自己的打算，都希望自己能坐上這個位置。牛莉是想通過自己的銷量最大，黃小霞是想通過自己的小聰明，劉春紅是想借力韓江浩，而韓江浩自己也想當回這個經理。

后來我聽一直在暗中追求劉春紅而不得的鄧浦軍說，劉春紅因為失去這個經理職位和韓江浩打的雞飛狗跳，劉春紅一直罵韓江浩是騙子，騙色不說還騙財，嘴里沒一句靠譜的話；一直罵大力公司是騙子公司，吹牛逼一個頂倆，答應好的承諾從來不兌現。

我吃驚地問鄧浦軍，“騙色？這才好幾天，有那么嚴重嗎？再說，怎么還被騙財了呢？”

鄧浦軍撓著腦袋，“傻唄，連底細都沒了解透就跑去跟人睡覺，活該。她的工資都給韓經理買了好吃的，那次說好的他請客，最后也是劉春紅結的帳。這不是騙財是什么，狗人一個?！?

我沒想到外表老實的韓江浩會是這樣的人，不過這種事情不好去認真深究，聽聽也就算了。從那天起，劉春紅不讓韓江浩跟著自己出去送貨和跑網點，平時也很少跟韓江浩說話，兩個人一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等到了那年9月份的時候，她和鄧浦軍一起辭職離開了大力公司，他們也是第一個從大力離開的人。

對于分公司經理的職位，我也沒想到樸總只是看了十幾分鐘的表格，就輕易地做出了決定。原本以為他會問我一些相關的問題，或者跟我進一步探討一下這表格的完善，至少能在肯定中挑出幾處毛病來。按說，這是當領導的慣例作風。

以前我在汽改廠上班時就是這樣，領導每次檢查工作，總會在我一絲不茍的賬本里找出幾處問題加以指正。然后我立刻瞪大眼睛，用夸張的口氣歌功頌德，“哇唔，還是主任厲害啊，如此微小的紕漏都明察秋毫！厲害呀厲害，不愧為是前輩?！?

領導會挺胸腆肚，很受用地再反夸回來，“恩~小魚最近進步很大嗎，好好干，前途無量的?！?

我也就像得了先進一般，心里蕩漾著搖頭晃腦起來。

可今天大不一樣，在我還沒等謙虛幾句的時候，經理的職位已經落實在了我的腦袋上。

看來給私人打工跟從前在國企的確不太一樣，起碼對一件事的決策不用層層開會討論通過，老板的一句話就是最高指示，別人再怎么有意見也只能閉嘴。

你要是問我當時心里有什么感受。

我會裝出害羞的樣子：探囊取物！爽，這他媽的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