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名: 遇見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事作者名: (德)大衛·薩菲爾本章字數: 4287字更新時間: 2019-08-02 15:24:18
“天哪,我究竟中了什么邪,竟然會主動約他!”在理智稍稍回歸一點之后,我在心底咆哮。
在晚上赴約前,我站在浴室鏡子前努力涂脂抹粉,希望能將因為不停哭泣和不斷震驚而浮腫的面容弄得好看一點,不至于像卡特里娜颶風肆虐后的新奧爾良。
“這個木匠完全不在我的理想對象范圍之內。”我向卡塔解釋道,“他蓄胡子,而我喜歡的都是沒胡子的。”
“你原來可是超喜歡那一型的。”卡塔笑得別有深意。
“我那時才六歲!”
卡塔笑而不語地幫我上眼影。
“還有還有……”我繼續說下去,“約書亞是從巴勒斯坦來的,他唱的歌都是《圣經·詩篇》里的。”
“你那么急著舉例干嗎?照我看,你說這么多關于約書亞的事,肯定是想暗示些什么。說吧,你正想著什么呢?”卡塔問我。
“約書亞沒準兒是個宗教狂熱分子?再這樣發展下去,他或許就變成了那種人。我是說在搭飛機的時候,對起飛和著陸都不感興趣,只對撞摩天大樓著迷的那種人。”
“真不錯啊!看樣子,你可算是個真正的國際人,對所有人都沒偏見。”對我這番沒心沒肺的毒舌回應,卡塔只得無奈聳肩,隨口諷刺了一番。
言者無心,我卻清楚自己對約書亞的出生和愛好還是有些在意的。卡塔一說完,我便在心里思量,是否應該對這種成見感到羞恥。但這不可能,因為我需要感到羞恥的事實在太多,腦袋里的“恥度計量器”早已爆表了。
“別以為我搞不清楚,蓄胡子和坐飛機撞大樓什么的都是借口。”卡塔一眼就把我看穿了,“你這樣做,對思文實在太壞了點兒吧。”
“唉,我也感覺現在就跑出去和約書亞約會是我做錯了。”我坦承道。
“我是說,對思文確實有點壞,但找點樂子有錯嗎?”卡塔問。
“那場留下心理陰影的婚禮才剛過去一天,我哪有什么樂子可找?”
“很簡單啊,你顯然有樂子可找,比如——在那個木匠向你展示他身上那根粗大工具的時候……”
我沒說話,只是用幾乎要吃人的眼神死瞪著姐姐,硬是把她沒說完的話瞪了回去,否則,她就該拿刨刀的工作原理來影射和調侃我了。
終于能夠有片刻安靜的時間,我又把臉轉向鏡子,驚訝地發現,卡塔的化妝技巧實在高明,全部脂粉都施得恰到好處,簡直跟我化妝前的臉蛋一樣好!好得讓人扶額……
“不去了不去了。”我向卡塔宣布了我的決定。
“好吧,不過你不去還能做什么呢?”卡塔問我。
“待在家里,思考人生。”
“啊哈,聽起來確實妙趣橫生。”
她諷刺得一點沒錯。不去赴這個約會,我就會躺回到自己的床上,想著自己是否需要找間新公寓,不過,我現在不僅沒錢買家具,甚至連請地產經紀的銀子都不夠。舉辦這次最終擱淺的婚禮已經給我的信用卡增添了很大的一筆債務。這一連串事件的最終后果意味著:我還必須在老爸這兒住上好一陣子,繼續忍受斯維特拉娜“全給我吧,寶貝!”的滋擾。如果這樣還好,只是那“寶貝!”的尾音最終還會不斷上升發展成高頻噪音,足夠讓院子里趴著的蠢狗暈倒、喪失知覺。
卡塔堪稱掌握了讀心術的妖女,前一句話聲未落,她馬上又說了些極具煽動力的話給我聽:“去約會吧,那比你在任何地方做其他任何事都強得多。有約書亞在,起碼不會意志消沉。”
我跟約書亞約在“達·喬萬尼”會面,這是間主打意大利風味的餐廳,和其他餐廳相比,它有許多優點:坐落湖邊,風景優美,飯菜可口。最關鍵的一點是,餐廳老板曾經搶走思文的前女友,現在他們已經生了四個小寶貝了。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思文絕對絕對不會來這個餐廳吃飯。也正因此,他肯定看不到我跟約書亞在這里幽會;這就進一步表示明天的《馬倫特快報》上不會出現“湖邊大混戰”這樣的醒目標題。
喬萬尼為我張羅了一張正對湖灘、風景絕佳的桌子。我剛坐下,約書亞就來了。他穿著和工作時一樣的衣服,但卻一點污漬都沒有,簡直是個奇跡。
“晚上好,瑪麗亞。”他向我問好,微笑。他的笑容實在太迷人了!我懷疑他是不是專門洗過牙……
“晚上好,約書亞。”我應道。聽到我打招呼后,他正對著我坐下。相視無言,我等著他隨便聊聊,但他什么都不說,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偶爾看看湖面,似乎十分享受夕陽曬在臉上的舒服感覺。僵持了半晌,我只好嘗試打破一言不發的尷尬:“你來馬倫特鎮多久了?”
“我昨天剛到。”
這回答太令我吃驚了!
“你一來就馬上得到了修我們家屋頂的工作嗎?”我有點糊涂地接著問他。
“因為加百列碰巧知道,你父親想要找個木匠。”
“加百列,你說加百列牧師?”
“是的,我暫住在他那座教堂的客房里。”
噢,天哪!希望加百列還沒跟他講我現在正陷在怎樣一個混亂的局面里。
“你和加百列認識很久了嗎?”我試探性地提問,希望能夠旁敲側擊地知道那個老牧師是否已經把我昨天在教堂里的災難性事件講給他聽了,“我的意思是,你們之間是那種會常常聊天的關系嗎?”
約書亞答道:“加百列認識我媽媽。他曾經親自告訴她,她懷上了我。”
這個說法格外奇怪,加百列告訴約書亞的媽媽她懷孕了?如果他沒有說錯,這怎么可能?加百列又不是婦科醫生。而且,據我所知,他從來也沒去過巴勒斯坦——沒準兒,加百列和約書亞的媽媽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
不過,這些問題在第一次約會時都顯得太過輕率和冒失,反正這些問題到第十七次約會時肯定也還存在,所以到時候再問也不遲。我真正張口問的是下面這個問題:“那么,你是什么時候離開巴勒斯坦的呢?”
“大概兩千年前吧。”
即使是這樣無厘頭的回答,約書亞也沒有一絲笑意、十分認真地說了出來。看他那樣,既不像講出了世上最冷的笑話,也不像真有撞大樓的心思。
“呃,照這樣說,你在這兩千年的時間里都生活在哪兒呢?”我也嘗試著加入這個玩笑當中,試著忽視自己心里所認定的、約書亞百分之百是在開玩笑的想法。
“我住在天上。”他答得那樣真誠,一點說反話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哈,你該不會是說真的吧!”我有點忍不住了。
“千真萬確。”他答道。
我沒有回話,卻在心里暗想:我的天哪,這家伙,還真是撞大樓那一派的!
我試著平復心情,約書亞顯然是個十分正常的男人,而且肯定已經在德國待了不短的時間了,否則他的德語不可能講得這么溜。他,肯定是想用稀奇古怪的方式來表現幽默感,或許他的幽默方式正是《迷失東京》[19]那一型的。
于是,在等待侍應生上菜單的當口,我們繼續保持沉默,一起看著美麗的湖面發呆。約書亞并不想結束沉默,我卻急切地想找點話說……我們倆找樂子的方式,看來有點不同。
但老實說,我又在期待些什么呢?我們這兩類人又怎能硬湊出一種脾性來?畢竟約書亞來自異國,他是信教的,而我是抑郁的。
到目前為止,整個約會都令人昏昏欲睡。我甚至在考慮自己是否應該站起身來向他解釋,說這約會就是個錯誤,然后一走了之。對我來說,現在掉頭回家還不太晚,我可以舒服地鉆進被子里,絞盡腦汁地思考一個問題:究竟怎樣才能少犯花癡病,自立自強地快樂生活?
約書亞大概是從我的臉上看到了郁郁寡歡者慣有的表情,思來想去,他終于主動說了句挺有趣的話:“看,那兒有一只鳥。”
噢,糾正一下,這件事也不算那么有趣。
“它既不在入秋時收割,也不在開春時播種,卻能無憂無慮地活著。”
聽約書亞這樣說,我也開始細細觀察起那只鳥來,準確點說,那是一只夜鶯。另外,我也贊同約書亞的說法,它確實能夠無憂無慮地活著——至少不必為了找尋伴侶而擔憂。它唯一需要擔憂的事,大概是得小心在飛去南方過冬的時候,不要被哪個意大利人用槍打下來,烹煮成一道美味佳肴。
“人類也應該無憂無慮地活著,”約書亞接著說,“誰又能讓人生中本應操的那些心再增加那么一點呢?人生的憂慮本就有定數,不必費心去想。”
至少這句話他說對了,盡管他說話時的語氣像那些讀多了卡耐基人生指南的人一樣。
“人不需要操心明天的事,明天的事由明天的自己操心。”約書亞又說。
這是句很簡單的諺語,但比起上句話來已經順耳多了。其實吧,無論什么話,從一位有著超凡魅力、磁性嗓音和懾人目光的男人口中說出來時,不對也對了。
這是我在結婚典禮上說“不,我不愿意”之后,第一次在人際關系上建立的一點新的信任和依賴感。
因此,我終于做出決定,安心留下來和約書亞共進比薩晚餐。喬萬尼恰到好處地遞上菜單,約書亞卻拿菜單完全沒有辦法,我甚至得向他解釋,比薩是個什么東西。一番折騰之后,他終于決定點一個素比薩。
“我不是穆斯林,我是猶太人。”他向我解釋道。
一個來自中東的猶太人,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想來想去,突然覺得松了口氣。但是,我很快又想到:約書亞會不會是那類思維無法用常識來理解的猶太游民呢?不過,那些猶太游民都會蓄像牽牛花藤一樣、有一圈圈小卷的長發,再扎成辮子,但約書亞沒有,他的發型是比吉斯樂隊成員式的……對了,那種牽牛花藤式的發型都是怎么編出來的,莫非他們隨身帶著燙發用的美發棒?
“你呢?”約書亞突然發問,將我從對于正統猶太人理發師會修剪的發型的遐想中拉了回來。
“哦……我什么?”我問他。
“你信什么教?”
“噢,嗯……對了,我是基督徒。”我回答道。
哎,約書亞剛才肯定是笑了!我不知道這回答究竟有哪一點容易惹人發笑。是不是加百列跟他講過什么關于我的糗事?
“抱歉,”約書亞收斂了笑容,對我說道,“‘基督’這個詞作為一種信仰的名稱,我還必須花點時間去熟悉和適應才行。”
說完,約書亞又笑了,而且笑出了聲。當然,是那種很小聲地笑,不會讓人感覺突兀。不過,即便如此小而溫柔的笑容,也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安慰。
從這個笑容開始,我們終于聊開了。我問約書亞他是從哪兒學到木匠手藝的,他告訴我,他的養父——那個木匠對他傾囊相授。
養父?這么說來,他大概跟我一樣,也是個離異家庭的孩子,也在性格和心理方面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噢,最好不要!
喬萬尼把美食端了上來。不過是比薩和沙拉而已,約書亞卻吃得相當享受——就好像他真是兩千年后第一次好好進餐似的。上紅酒時,他甚至有點得意忘形了:“哈,我可真太想念這個了!”
看起來,在這個木匠心中,尋常生活里的各種幸福和開心正在逐步補全。自開吃以來,我們一直都聊得很投緣。我對他講:“我小時候曾經十分欣賞你蓄的這種胡子——甚至想自己也留一個!”
這句話又把約書亞逗樂了。
“還有,你知道我媽媽是怎么回應這個奇思妙想的嗎?”我問他。
“怎么回應的?”他頗有興致地應道。
“她說,蓄這種胡子是‘享受美食’的墳墓。如果你有那么一大把胡子,可就別指望能好好吃飯了!”
約書亞又笑了,笑得比剛才更大聲。他顯然對這則笑話的笑點一清二楚。
真是個美好的笑容。
那么真心。
那么自然,無拘無束。
“我好久沒這樣笑過了,很久很久。”約書亞說。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后用很深沉、嚴肅認真的聲音對我說:“我最懷念的,正是這開懷一笑時的感覺。”
我也一樣,逗笑任何人,都不如逗笑約書亞快樂。
沒錯,這個男人舉止怪異,我和他根本一點都不熟,而且他跟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是,我跟你們說句老實話:約書亞,他可真是個神奇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