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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夏普小姐廣結善緣

前面幾頁我們為這個可愛的家族勾勒了幾幅肖像畫。現在,已經被當作其中一員看待的瑞蓓卡,自然覺得有義務如她所說的贏得東家的好感并盡其所能博取他們的信任。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如此知恩圖報,難道不該大加贊賞?即便她的構想中在某種程度上夾雜私心,誰能說她胸有城府不是合情合理的呢?

“我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身,”舉目無親的姑娘對自己說。“除了憑自己的勞動去掙錢,我沒有別的可指望。那個長著粉紅色臉蛋的小丫頭愛米莉亞腦瓜子還不及我一半靈,偏偏有一萬鎊財產,什么都不用愁;而可憐的瑞蓓卡(我的身段比她好看多了)卻只能依靠自己和自己的智慧。咱們走著瞧,我就不信我的智慧不能讓我過上體面的日子;有朝一日我要讓愛米莉亞小姐明白我硬是比她強。倒不是我討厭可憐的愛米莉亞,——誰會討厭這樣一個與世無爭、脾氣又好的小東西?——只不過要是我在社會上的地位能比她高,那一天該有多風光!老實說,憑什么我就到不了那一步?”

這便是我們的小朋友插上幻想的翅膀為自己描繪的未來美景——她構筑的空中樓閣主要缺少一個家主公,對此我們大可不必感到有瀆清聽。妙齡少女不想嫁個如意郎君,還有什么旁的可想?

“我得充當我自己的媽媽,”瑞蓓卡想到她與焦斯·塞德立那門夭折的親事,免不了產生一種受挫感而怏怏不樂。

于是她拿定一個聰明的主見,要使自己在克勞利莊上這一家中處于舒心安穩的地位,為此目的她決意和自己周圍每一個有可能礙她事的人敦睦邦交。

鑒于準男爵夫人不屬于這類人物,不但如此,這女人實在太缺乏意志和性格,因而在她自己的宅第里壓根兒沒人把她放在眼里,瑞蓓卡很快就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去博得她的歡心——說實在的,也不可能得到。瑞蓓卡在跟她的兩個學生說話時常提到她們“可憐的媽媽”;盡管她對待準男爵夫人的態度在冷淡中斷乎不失禮數,她還是明智地把注意力主要放在這一家子其余的人身上。

兩個小女孩對這位老師滿意極了,她管教她們的方法十分簡單。她并不用過多的功課令她們的小腦袋發脹,相反是讓她們在獲取知識方面走自己的路;試問,還有什么教育方法比自我教育更有成效的?較大的一個愛好讀書,而在克勞利莊歷史不短的藏書室里有為數可觀的十八世紀消閑讀物,包括英文的和法文的(主要是那位典簽署大臣在遭黜期間購買的),由于除了瑞蓓卡從來沒別人去碰那里的書架子,她得以寓教于樂,隨興之所至向露梓·克勞利小姐灌輸不少知識。

她和露梓小姐便這樣在一起讀了許多有趣的法文和英文書,從中可以舉出的作者有學富五車的斯摩利特[151]博士、妙語如珠的亨利·菲爾丁[152]先生、細膩奇巧的小克雷比永[153]先生(我們不朽的詩人葛雷[154]對他推崇備至)以及多才多藝的伏爾泰[155]。有一回克勞利先生問姑娘們在讀些什么,女教師回答說:“斯摩利特的書。”“哦,斯摩利特,”克勞利先生感到十分滿意。“他的通史比較枯燥,但絕不像休謨[156]先生的那樣離經叛道。你在讀歷史嗎?”“是的,”露梓小姐答道,不過沒有進一步說明她讀的乃是亨弗利·克林克先生的歷史。另一回克勞利先生發現其妹妹在讀一本法文劇作集,頗不以為然;但女教師指出那是為了掌握法國人會話中的習慣用語,克勞利先生勉強表示同意。作為一名外交官,他對自己說法語的熟練程度感到極其自豪(因為他畢竟未能免俗),聽到女教師經常恭維他精于此道,自然得意非凡。

相反,薇奧麗特小姐卻遠不如她的姐姐趣味高雅,而且好動得多。她知道母雞在哪些僻靜的旮旯下蛋。她能爬到樹上去掠奪鳴禽巢中色彩斑駁的戰利品。她最大的樂趣是騎著小馬駒像加米拉[157]那樣在曠野里馳騁。她是她父親和馬夫們的寵兒。廚娘非常疼愛她,但又十分害怕這位小祖宗,因為她總能發現藏果醬壇子的地方,只要她夠得到,便會加以掃蕩。她老是跟她的姐姐干仗。夏普小姐要是發現了她的什么淘氣事兒,并不去告訴準男爵夫人,因為準男爵夫人知道了會去告訴皮特爵士或者更糟——告訴克勞利先生;只要薇奧麗特做個好姑娘,愛她的老師,夏普小姐就答應不說出去。

在克勞利先生面前,夏普小姐表現得很恭敬、很聽話。雖然她母親是法國人,但法文書中有些較難的段落瑞蓓卡也弄不懂,常向克勞利先生請教,總是可以得到滿意的解答。克勞利先生除了輔導她閱讀世俗作品外,還特地為她挑選一些內容較為嚴肅的書籍,而且與她談得很多。瑞蓓卡對于他在援助黑人部落夸什馬布善舉會上的講演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于他論麥芽的一本小冊子頗感興趣,還往往被他的晚間布道所感動,甚至流淚,并且會說:“哦,謝謝您,先生,”同時兩眼朝天發出一聲慨嘆,致使克勞利先生有時會放下架子與她握手。

“血統畢竟起著決定作用,”這位熱心宗教的貴族說。“夏普小姐聽了我的話悟到很多道理,而別人都無動于中。跟那些人打交道,等于對牛彈琴,只得降格以求;但是她能理解。她母親到底是蒙莫朗西家族的后裔。”

若不深究的話,夏普小姐的母系確實是名門望族。她當然不說自己的母親曾在舞臺上謀生;那會大大傷害克勞利先生的宗教感情。這場可怕的大革命使多少法國貴族流亡海外,陷于貧困之中!她來到這個宅院不多幾個月,就已經積累了好幾個有關她外祖家的故事;其中若干則克勞利先生從藏書室的一部《多齊埃譜系詞典》中也找到了,從而益發相信它們的真實性,也益發相信瑞蓓卡有良好的教養。從這份好奇心以及查閱詞典一節我們能不能推測,或者我們的女主人公能不能認為,克勞利先生有意于她?不,那只是一種善意的關注。前面已經提到過,他鐘情的是簡·希普顯克斯小姐。

瑞蓓卡和皮特爵士有時在一起玩一種名叫巴加門的游戲[158],克勞利曾有一兩回責備她不該參與這種無益于身心的娛樂,遠不如讀讀《思冉普的遺產》、《沼澤地的瞎眼洗衣婦》或任何一種較嚴肅的書籍有意義。但夏普小姐說她親愛的母親時常和德特里克特拉克老伯爵或修道院長德高爾內長老玩同樣的游戲[159],從而為這一種或那一種世俗消遣找到正當理由。

然而,這位小先生并不只是靠玩巴加門贏得雇主的好感。她發現自己在好多方面可以幫東家的忙。她以驚人的耐心讀完所有那些在來到欽設克勞利鎮之前皮特爵士許諾要讓她了解的訟事檔案。她自告奮勇為準男爵謄抄許多書信,機警地改動其中一些詞語的寫法使之合乎現時通行的規則。她對涉及封地、田莊、林苑、果園以及馬廄的每一件事都感興趣,以致準男爵早餐后散步幾乎每次都要帶上這名可心的家庭教師同行(當然還有兩個孩子)。那時她會幫主人出出主意,如灌木林里該砍掉幾棵樹,苗床要不要松土,是不是到了收割莊稼的時候,哪些馬該去拉車或犁地。她到克勞利莊上還不滿一年,卻已經獲得準男爵的完全信任。過去他慣于在用餐時與管家霍羅克斯先生交談,如今這樣的談話幾乎只在皮特爵士與夏普小姐之間進行。克勞利夫人不在時,瑞蓓卡差不多就是宅內的女主人,但她在這一新的高位上處處謙虛謹慎,避免得罪廚下和馬廄里的頭頭腦腦,跟這些人相處她總是客客氣氣,從不擺半點架子。現在的她跟我們原先了解的那個傲氣十足、怕羞內向、怨天尤人的小姑娘比起來,前后判若兩人。從這種脾氣性情的變化可以知道她有很深的城府、吸取教訓的真誠愿望,至少有極大的勇氣自我否定。我們的瑞蓓卡改取這種溫良謙恭的處世之道,究竟是否發自內心,有待于她今后的所作所為來證實。奉行陰一套陽一套的做人之道要持續多年,很少見到一個二十一歲的人能干得不露破綻;不過,讀者諸君應該記得,我們的女主人公年紀雖輕,卻稱得上老于世故,經驗豐富,如果讀者還沒有發現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筆者豈不是白寫了這么多篇幅?

克勞利家的長子和次子,猶如晴雨百葉箱里分別表示不同天氣的男女玩偶,總是一出一進,從不同時在家——他倆彼此恨之入骨;老實說,重騎兵羅登·克勞利把這個家看得一文不值,除了他姑姑一年一度來訪之時,他很少回家。

那位老小姐的高貴身價前面已經提到過。她擁有七萬鎊家財,幾乎把羅登當兒子看待。她極端討厭她的大侄子,認為他是個十足的窩囊廢。后者同樣毫不含糊地指出,她的靈魂已無藥可救而且萬劫不復,并認為他弟弟在身后世界的命運絲毫也好不了。“她是個目無神明的混世女魔王,”克勞利先生常說,“她和一些無神論者、法國人打得火熱。想到她墮落到這般可怕的田地,想到她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還如此擺闊、放蕩、瀆神、胡鬧而不知收斂,我就禁不住會打寒戰。”的確,老小姐斷然拒絕恭聽他每晚的說教;只要她一到克勞利莊,克勞利先生就不得不暫停他例行的敬神儀式。

“皮特,克勞利小姐到此地來的時候,你就別講道了,”他父親說;“她寫信來說最受不了絮絮叨叨的說教。”

“哦,先生!應該為那些下人著想。”

“他們統統上絞架也不干我事!”皮特爵士說;他的兒子則認為,如果下人們不能聽他講道,甚至會發生比這更糟的事情。

“算了吧,皮特!”做父親的針對兒子的異議說。“你總不至于糊涂到要使這個家每年白白丟失三千鎊年息吧?”

“比起我們的靈魂來,金錢又算得了什么,先生?”克勞利先生仍不買賬。

“你是不是指這錢老小姐反正不會留給你?”——其實,克勞利先生也許正是這個意思,誰知道?

年邁的克勞利小姐無疑是個道德敗壞者。她在公園路[160]上有一棟精美的小樓,由于在倫敦的社交季節中暴飲暴食,她總是到哈羅蓋特或切爾滕納姆[161]去消夏。她是個極其好客而又喜歡熱鬧的獨身老姑娘,據她自己說當年曾是個美人兒。(所有的老年婦女一度都曾艷光照人,這一點我們十分清楚。)她的一張嘴從不饒人,昔日也是一名口沒遮攔的激進分子。她去過法國(據說,圣茹斯特[162]曾激起她一段令人腸斷心碎的癡情),以后一直迷上法國小說、法國菜和法國酒。她愛讀伏爾泰,能背誦盧梭[163]的許多警句;談起離婚來口氣輕飄飄的,提倡女權不遺余力。她家每一間屋子里都有福克斯[164]先生的肖像。當這位政治家在野時,我不敢肯定老小姐沒有把賭注壓在他身上;當他上臺時,老小姐因自己曾為他拉到皮特爵士和欽設克勞利鎮另一名議員的票而自恃有功;其實皮特爵士自己也會投奔到他的旗下,不勞這位老小姐出馬拉票。不消說得,在那位輝格黨大政治家死后,皮特爵士又覺得有必要重新易幟。

羅登·克勞利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可敬的老小姐便很喜歡他,后來把他送往劍橋深造(跟他進了牛津的老兄唱對臺戲)。他在大學里混了兩年之后,劍橋校方把這位年輕人請出該校,于是老小姐又設法為小侄子捐了個近衛騎兵團(綠)的軍官名額。

這位青年軍官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绔兒或浪蕩子,在倫敦城內頗有點兒名氣。拳擊、墻手球[165]、獵殺田鼠、駕駟馬快車乃是當年我們的英國貴族趨之若鶩的時尚,而他對所有這些高深的貴胄學科門門精通。雖然他隸屬于王室禁衛軍,其任務是負責攝政王的安全警衛,還沒有機會遠征異國英勇殺敵,然而羅登·克勞利已經有三次流血決斗的光榮史——起因都為賭博,他可謂嗜賭如命,——從而充分證明了他對死亡的蔑視。

“同樣他也蔑視人死亡后的靈魂歸宿,”克勞利先生還會補充指出,與此同時把他那雙醋栗色眼睛朝天花板上一翻。他一直關心其弟的靈魂歸宿,或關心與他自己意見相左者的靈魂歸宿——這是許多正人君子借以自娛的一件賞心樂事。

糊涂透頂又醉心浪漫的克勞利小姐,非但沒有被他的寶貝小侄子干的玩命把戲嚇壞,還總是在他決斗之后替他還賭債;有人在她耳邊悄悄批評羅登的行為失檢,她半句也聽不進去。

“年輕人干點兒荒唐事有什么大不了?”她照例會說,“怎么著也比他那位沒有半點兒陽剛之氣的偽君子哥哥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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