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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民(1714—1756)

伏爾泰時代的英國,是歷經戰亂后正在享受著25年相對和平的英國。這時的英國是海上的霸主,也是商業和貿易的盟主;對歐陸國家掌握著制衡的力量;她光榮地擊敗了斯圖亞特王室陰謀把英國變成天主教國家的意圖,也光榮地戰勝了漢諾威君主,而使后者成為掌管國會飽滿錢袋的奴仆。這時的英國,剛剛由于牛頓贏得了世界科學的杰出地位,也出現了本無心革命而竟革命的約翰·洛克(John Locke)。這時的英國,正是自然神論逐漸損毀基督教的時代,寧愿以大詩人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取代羅馬教廷的所有主教。這是雕刻家賀加斯(William Hogarth)在作品里既喜愛又痛斥的英國。亨德爾(Handel)在這里找到了溫暖的家和知音,其光芒掩蓋了其他所有的音樂家,而成為這個時代的音樂大師。在這里,這個“大自然為了本身所建,用以防止疾病傳播的城堡,這塊天佑的土地,這個英國”,展開了工業革命而改變除了人類以外的一切事物。

工業革命的前兆

·民生必需品供應者

1722年游歷英國的笛福,滿懷愛國熱情地描寫英國是“這個世界上最繁榮、最富庶的國家”。他描寫青綠的田地和豐收的農作物,他描寫綿羊遍地的牧場,茂盛的青草變成肥胖的乳牛,在鄉間嬉戲、鬧飲的農夫,及組織農民的地主、組織地主的貴族,他也描寫制定法律的莊園領主,這種莊園偶爾也成為詩人和哲學家的庇護所。舞文弄墨者如果沒有遭到鄉村生活的煩擾、蟲害、勞苦和盜賊劫掠,他們往往容易把鄉村生活理想化。

1715年英國的鄉村生活,與一千年來的情況非常相似。每個村莊的幾乎每個家園,都是一個自給自足的經濟單位,自己栽培食物,自己裁制衣裳,并從鄰近的森林里伐木建屋和做燃料;每個家庭自己烘焙面包,獵取鹿肉,做腌肉,自制牛油、果醬和干酪;自己紡紗、編織和縫紉;自己鞣皮制鞋;大部分廚具、農具、工具和狩獵用具,也要在家里制造。因此,家中的父母子女不但在夏日田野中工作,而且在漫長的冬夜里,也有一顯身手的機會。家庭成了工業與農業的中心。家庭主婦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多才多藝的女主人,要照顧丈夫、養育十幾個子女,還要裁制衣服,釀造麥酒。她是家庭的藥劑師,要照管花園、豬羊和家禽。婚姻就是伴侶和助手的結合,家庭即是一個經濟和社會的有機體,因此,家庭也就成了團結、繁殖、恒久不移的堅強理由和基礎。

如果農民得以在田地上保留古老方式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對這種由家庭負起多種生機的任務感到滿意。他們還記得從前地主允許他們或他們的祖先,把家畜放在領主的公地上啃草,也還記得可以在溪流中自由捕魚、在森林內自由伐木的光景;但是現在,大部分的領地被地主封閉了。這種現象是從16世紀開始形成的,使一般農民的生活收支很難獲得平衡。雖然農奴制度不存在了,也不再有正式的封建租稅,但企業化的地主與投資于土地的都市商人,挾著更多的資本、更好的器具、更進步的技術和更大的市場,他們實施了大規模的耕種方式,這是耕耘狹小土地的自耕農辦不到的事情。在1688年喬治國王時代的英國,約有18萬名這種自由的不動產的所有者。伏爾泰約1730年寫道:“英國有許多擁有價值20萬法郎財產的農民,他們并沒有不屑于繼續在那塊使他們富有的土地上耕作,他們愿意在那塊土地上自由謀生。”但這段話也可能是伏爾泰為了刺激法國人努力工作的宣傳文章。無論如何,1750年,擁有田地的自由農人數已經減少了。較為富有的地主們,逐漸把小塊的土地買下來;原有的小型農宅土地,漸漸變成大型的農場,可以使用改善的方法和新機器來創造利潤。農民變成了佃農或受雇的“幫手”。盛行于1715年的英國耕地制度,是依據土地的肥沃程度和位置,把村子的土地分割為不同的區域,每個農民在不同的區域內,分到了一塊或幾塊小耕地。合力耕作是必然的趨勢,單獨的經營受到了阻礙,生產也就隨之落后了。大地主辯稱,聯合的大規模耕作方式可以增加農產品的產量,方便羊群的放牧和增加羊毛的產量。毫無疑問,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經濟的進展在人類社會造成了變動和遷移的騷亂,但它對這項騷動至少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農業的技術主要在這種大農場上獲得進步。創造利潤的動機,把荒地變成耕地,提高了勞動效率,刺激了新工具、新方法的發明,助長了牲畜繁殖的試驗,也完成了沼澤地的排水工程,做好防止土壤流失和開墾林地的工作。1696年至1795年的100年,在英格蘭和威爾士境內,一共增加了約200萬英畝的耕地。查爾斯·湯森德(Charles Townshend)于1730年倡行四階段的農作物輪耕制度,可以免去每年1/3的土地休耕的浪費現象:第一年種植小麥或燕麥,第二年種植大麥或燕麥,第三年種植苜蓿、裸麥、豌豆、蘿卜和甘藍,第四年種植蘿卜;然后帶引羊群來吃蘿卜或把蘿卜踏入土中,腐化以后可以使土壤肥沃,因此下一年的小麥將會得到豐收。鄰居譏笑他,并稱他為“蘿卜湯森德”。等到湯森德耕地上的農作物增產了30%以后,鄰居不但不再訕笑他,反而紛紛模仿他的輪耕辦法。由于湯森德是一名子爵,其他的貴族跟隨其后,改善土地的利用方法。英國領主對農業產生興趣,形成了一種風尚,領主的話題從打獵、養狗談到蘿卜、肥料,農業上的事情,無一不包。

杰斯羅·塔爾(Jethro Tull)原來是一名律師,由于健康欠佳,他回到父親的農場上。他敏銳的頭腦被植物生長的奇跡與利潤深深吸引,但他不愿看到浪費的耕作方法——農民把9磅或10磅的種子,隨便撒播在一英畝的土地上,結果其中2/3的土地不長作物,其他1/3的土地,則因播種太密集而無法繁茂。他在法國和意大利旅行期間,努力研習農事技術,回去后買下一塊農田。他發明了一些使生產量加倍的方法,震驚了附近的居民。約1730年,他開始使用有4把犁刀的犁田用具,不再僅把田里的雜草推開,而且可以將雜草連根挖除。他最具有決定性的一項發明(約1733年),是一種由馬拉動的條播機器,經兩道并行而特別寬深的條溝,把養分供給種子,然后借著條播機上的耙把種子掩入土中。條播機可以節省種子和勞力,而且可以在已播種的行間進行翻土、空氣接觸、灌溉及除草的工作。這項在播種與犁田方面看似平凡的改良,對所謂農業革命實有功勞,其在18世紀造成的影響,以使用土地的價值加以評估,即使把通貨膨脹指數計算在內,增產的數量竟高達10倍之多。土地生產力的增加使農場有能力養活更多的城市工人,增多了都市的人口。沒有都市人口的增加,則不會發生工業革命。

農民與城市工人都沒有分享到日漸增加的財富,農村地主被大規模的競爭壓榨得不成樣子,農村工人的工資微薄,而他們唯恐失業,又不得不接受。讓我們聽聽著名學者特里維廉(Trevelyan)以下的描述:


為了經濟收益而付出的社會代價,是自耕農的減少和沒有土地的勞工的增多,就整個大局而言,這是必然的罪惡。如果農業方面的大收益,能夠加以公平分配的話,弊端就會少一些。但地主的租金、教會的什一稅、自耕農與中間人的利潤不斷急速上升,而勞工沒有獲得高薪的合理補償。他們不再有使用公地的小小權利,家人也沒有參與服役工業的機會,因此南方的州郡多半陷入依賴和貧窮的境地。


抽稅和慈善捐款,稍微緩和了財富自然集中的現象。英國的富人不同于法國貴族,他們要負擔支持政府的大部分稅金。1536年開始實行的《濟窮法案》(Poor Laws),要求每一教區負責救濟瀕臨餓死的民眾。有謀生能力的失業者被送到習藝所,沒有謀生能力的以及傷殘者則住在濟貧院。兒童可以依據契約充當學徒,住宿在主人家中習藝。實施這一制度所需的費用,來自教區民眾的捐稅。根據國會委員會的一項報告,1763年至1765年,在習藝所誕生或由習藝所收養的嬰兒,在1766年還幸存的,只有7%。這是一個艱難困苦的世紀。

·工業

自給自足的鄉村家庭,不論是好是壞,總阻滯了勞動力的專業化,延緩了工業革命的發生。新興的資本家,當他有100個家庭在各自的屋頂下替他織布紡紗、并有一套自我約束的競爭原則時,他為什么還要花錢設置工廠?在約克郡,這種家庭工業1740年生產10萬匹布,1750年生產14萬匹布。遲至1856年,約克郡的棉織品只有一半是工廠生產的,仍有一半是家庭產品。這些忙碌的家庭實際上是工廠的發端:家長邀請仆人和外人參加工作,加蓋房間放置紡紗機和織布機。這些家庭作業的規模擴大后,加上道路改良和海運暢通后而拓展的廣大市場,家庭工業本身產生了對更精良工具的需求。起初的發明是手工器具而非機器,一如約翰·凱(John Kay)的飛梭(flying shuttle),能夠安置家中。等到需要機械動力的機器發明后,工廠制度才取代家庭工業。

轉變是漸進的,其時間差不多一個世紀(1730—1830年)。也許“革命”一字對于如此緩慢的變化來說,是一個過于戲劇化的名詞。與過去脫離關系的過程,并不如從前歷史記載的傳奇化那么明顯。工業發展的歷史與文明一樣古老,從13世紀以來,各項發明即以快速的步伐進行著,但丁時代的佛羅倫薩城內,工廠和詩人一樣多;倫勃朗時代的荷蘭境內,資本家和藝術家也一樣繁多。但就蒸汽、電氣、油業、電子學與原子能等方面的進展而言,過去兩個世紀(1760—1960年)的工業轉變和哥倫布以前的歐洲經濟變遷速度比較起來,可以構成一次真正的革命。這一革命不但改變了農業、運輸、通訊和工業的根本結構,而且徹底改革了政治、習俗、道德、宗教、哲學與藝術。

有許多因素匯合在一起,迫使工業發生變革。1742年羅伯特·華爾波爾(Robert Walpole)內閣垮臺后引起的多次戰爭,增強了加速生產和分配合理化的呼聲;食物增產后造成的人口增加,給農業和工業帶來了廣大的國內市場,也激勵了機器的改良與道路的拓筑;操作機器需要技術,因此導致勞動力的專業化與分工制度,使生產增加。從法國移住英國的胡格諾新教徒及其他移民,帶來一筆逃難的存款和手藝,1738年第一部紡紗機的發明者,即為法國新教徒的后裔。英國國會采取保護關稅的措施(即1721年的《棉布法案》,禁止使用外國進口的印花布),減少來自國外的競爭,使英國紡織工業得以完全控制國內市場,而商人對立法日增的影響力,有利于英國經濟的擴張。在中下階層社會中,清教徒傳統加以隨后興起的循道宗運動,激勵民眾勤奮、進取和節儉的美德,資本得以累積,財富獲得保障,中產階級似乎享受著上帝的特別恩典。

同時,礦業發展大量擴增,作為工業燃料的煤炭供應量增加。從前木材是家庭與商店的主要燃料,但森林逐漸稀疏而至于滅絕,在中世紀英國已知的69處森林中,到18世紀末,65處森林已經不知去向,木料必須從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或美洲進口,價格愈來愈貴,引起人們對一種更為便宜的燃料的需求。但當時的挖煤方法仍然是原始的,豎坑不深、通風不良、沼氣與碳酸氣使挖煤工人窒息,礦坑抽水直到薩弗里(Thomas Savery)與紐科門(Thomas Newcomen)兩人的蒸汽引擎出現以后才獲得解決,其實這一難題是發明蒸汽機的主要動機。盡管存在以上困難,煤炭產量不斷擴增,1750年,家庭與工廠燃煤早已染黑倫敦的天空。

煤炭對工業革命的重要性,在于除去鐵中所含的其他礦物質,而使其熔化成更純、更強韌、更具延展性的鐵塊。熔化需先融解,融解又需高熱,14世紀以來,一直都用木炭(燒焦的木頭)在鼓風爐中生火,吹送大量空氣進入爐中,但由于木材供應不足,木炭也日趨昂貴。西蒙·斯特蒂文特(Simon Sturtevant)于1612年建議使用煤炭作為熔鐵的燃料,達德利(Dudley)于1619年宣稱他使用這種方法后,熔鐵費用減少一半,但他那些使用木炭的對手,聯合起來把他趕出熔鐵行業。約1709年,亞伯拉罕·達爾比一世(Abraham Darby I)在煤產豐富的煤河谷(Coalbrookdale),成功而經濟地用煤炭熔化鐵礦石,并完全除去鐵礦中的易變元素。當時所稱的焦炭,人們遠在1590年即已知曉。亞伯拉罕·達爾比二世繼續發展以煤塊或焦炭熔鐵的技術,并改良鼓風爐,以水車為抽風工具,不久他成為英國鐵塊的最大銷售商人。1728年,英國設立第一家旋轉式鐵工廠,鐵塊可連續通過滾筒,隨意壓鑄成各種形狀。1740年,本杰明·亨茨曼(Benjamin Huntsman)發明坩堝處理方法,把金屬放入黏土缽中加熱精制,煉成高級的鋼料。煤炭與鐵塊結合的種種發展,使工業革命的各種機器得以順利發明出來。

·發明

18世紀的前半期,與16世紀和17世紀比較,沒有特別快速的發明成果。可能需要半冊書的篇幅,方能完全列舉過去遺留給這個時代的發明。現舉科學、工業、航海不可缺少的時鐘為例。時鐘在17世紀幾乎已經改良完成,1758年達到準確的程度,每600天才有一分鐘的誤差,要等到1877年才有進一步的改良。工人雖常為發明的根源,但把發明認為是技術失業的威脅,這種敵視行為在1663年迫使英國第一部鋸木機不得使用,1767年才成功地開始使用。不良的道路狀況進一步阻礙工業的發明,交通困難妨害市場的拓展,因此難以刺激增加生產的動機。海運日漸擴張,海外幾乎全是以農業主的殖民地,非常渴望布匹等制成品,這對發明的刺激漸增。創造利潤的動機也推波助瀾,國會通過法案準許擁有14年的專利權。國外貿易的競爭是另個一刺激因素,技術優良而工資低廉的印度勞工制成的紡織品,激勵英國商人設法改良機器設備,以降低生產成本。因此,創造發明以紡織機器為首,展開偉大的變革。

1733年約翰·凱發明的“飛梭”,是紡織界的第一項杰出發明,工業革命可以說從這里開始。除了少數情形,在飛梭發明以前的布匹寬度,不會超過織布工人兩手張開的距離,因為工人在操作時,必須把梭子用一只手從織布機的一邊拋過另外一邊,而用另一只手接住;約翰·凱把輪子、木槌與木棒結合為機械裝置后,只要用手重拍一下,梭子就可以從紡織機的一邊向另一邊快速移動,自動停留在任何事先決定的地方,因而節省相當多的時間。他計劃在科爾切斯特的一家工廠裝置飛梭時,織布工人把他當作剝奪工人生計的攻擊對象,他逃到里茲(1738年),把專利權交給織布商人,以換取一點費用。他們拿去了這項發明,但拒絕支付使用費,他提出控訴,卻被訴訟費用拖垮。他回到家鄉伯里,民眾群起騷擾(1753年),進入他家搶劫,并威脅要殺害他。一個婦人熱誠地歡迎他的飛梭,大叫:“棒!棒!上帝造物固然神奇,但人類的發明終于勝過上帝。”約翰·凱在法國較能受到接納,法國政府采用其發明,并付給他一筆獎勵金。1760年后,飛梭才克服一切反對勢力,開始為一般人普遍采用。

紡織工業的一個障礙是織布工人織布的速度,較紡紗工人紡紗的速度快。1738年以前以人工紡紗為主,有些家庭仍有這種人工紡車,作為懷念過去的裝飾品。同年,一名法國新教徒移民后裔劉易斯·保羅(Lewis Paul)發明一種紡織機,顯然是根據約翰·瓦特(John Wyatt)擬就的圖案發展而成的:用一套滾軸將生棉或羊毛織成的絲線制成棉花卷,再由棉花卷制成精細絲線,然后在紡錘上進行紡紗,這只需要極少的人工。保羅與瓦特把專利賣給約翰遜博士的朋友愛德華·卡夫。卡夫于1742年在北安普敦的一家工廠內裝設了5部紡織機,這是英國和北美新英格蘭地區出現一連串紡織工廠的開端。

現在,鐵既然可用于制造強有力的機器,而經濟情況又急需大規模的生產方法,剩下的問題便在如何找到某種機械動力以廉價地替代男人的肌肉和女人的耐力,最早的解決辦法是利用水力。自古以來,有成百個國家利用水流,悠閑地轉動大風車來推動抽水機、風箱、滾輪和鐵錘,甚至15世紀以后笨重的鐵制機器也以水車為動力;18世紀續以水車為機械動力的主要來源,延至20世紀,猶見水車滾動;現在的水力設施,是將水力轉變為輕便的電力。風力的不定令人難以信賴,在南方平靜的土地上,更很少利用風力,但在北方高緯度地帶,風力可用以轉動風車,風車底端的手搖轆轤可把“車帆”送入“風眼”內轉動。這一粗陋而不穩固的機械,在18世紀的北部各省中,達到使用的最高峰,之后趨于沒落。

同時,發明家努力使蒸汽機的用途達到經濟有效的地步。這是一段歷史悠久的過程:從三世紀海羅的蒸汽門、蒸汽玩具,中經杰羅姆·卡丹(1550年)、詹巴蒂斯塔·波爾塔(1601年)、所羅門·考斯(1615年)、喬萬尼·布蘭卡(1629年)、烏斯特侯爵(1663年)、塞繆爾·莫蘭德(1675年)、惠更斯(1680年)、鄧尼斯·佩平(1681年)、托馬斯·薩弗里(1698年),而直到1712年紐科門的蒸汽機——這是老生常談的故事。1712年,可能又是一個工業革命誕生的年代,因為紐科門的“火力機”裝有活塞、橫桿和安全瓣膜,可以有效地把深礦內的積水抽送出來,它成為未來75年間蒸汽操作抽水機的基本模型。

·資本與勞動力

隨著機器外形的增大與價格的上漲及需要機械動力以推動機器,企業家覺得以工廠替代家庭工業,較為有利可圖,工廠招集員工,并將機器、廠房設在有利的河流旁邊,以獲得動力及運輸之便。如前所述,工廠并非新奇事物,在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和柯爾伯時代的法國,早已有幾百家工廠。若把“工廠制度”定義為一種工業經濟,其產品必須在工廠內制造,那么,在19世紀以前,可以說幾乎還沒有工廠制度的存在。但在約翰·凱和保羅的發明完成后,紡織工廠開始逐漸取代家庭的紡紗和織布工作。1717年,托馬斯·洛姆(Thomas Lombe)在德比設立一家660英尺長的紡織工廠,300個工人操作2.6萬部紡車,不久在斯托克波特、利克、伯明翰、萊姆斯特、北安普敦等地,也設立類似規模的工廠。

購置機器、獲取原料、雇用勞工、管理工人、運銷產品、拓展市場,皆需資本。提供資本和管理資本的資本家,也是從前就有的現象,但在資本需求日增的時代,愿意出資冒險的資本家,在經濟與政治方面的地位逐漸上升。在理論上仍然控制著歐洲大部分工業的同業公會,抗拒資本家對生產和分配的改組,但同業公會制度注定適用于手工業,而不適于機器工業。這種制度只能供給地區市場的需要,不能滿足全國市場的需要,至于國際市場更不用談了。這一制度不能滿足軍隊、城市與殖民地日漸增高的需求,它受到傳統方法和規范的阻滯,并演變惡化為一群專事剝削學徒與雇工的小集團。資本家比他們更能控制產量、分銷渠道,知道以錢賺錢的技巧,而國會為了急于擴展工業力量,以應付遠地商業和戰爭的需要,對資本家難免有所偏愛。

隨著工廠與資本制度的擴張,工人與工作的關系因而改變。工人不再擁有工作的用具,也無法決定工作時間和工作環境。在決定工資和產品品質方面,工人僅占次要地位。商店不再是家宅的前庭,生意不再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工人的工作不再是一連串的過程,以制出一件具有獨特風格的產品,它只是過程的一部分,冗長、重復而又與個人無關。制造出來的成品再也顯不出他自己的手藝,他從工匠變成一名“工人”。這就是令亞當·斯密(Adam Smith)印象深刻的分工制度。那些與婦女兒童爭奪工作機會的男人的饑餓狀況可以決定工人工資的多寡,煤礦工人平均一天的工資是1先令6便士,建筑工人是2先令,鉛匠是3先令,這些價格,1700至1770年變化很小。約1750年的男性織布工人,周薪6先令,女工5先令6便士,童工2先令6便士。女性紡紗工人的周薪,在2先令到5先令之間,6歲至12歲女童工的周薪,在1先令到1先令6便士之間。1760年以前的物價,低廉而又穩定;有時工廠給工人發放一點津貼,以便供給他們在工作時間內購買食物和飲料之需,而且大部分礦工可以得到免費的煤炭。

雇主們認為工人懶惰、嗜酒、不可靠、無信仰,因此工人不能得高薪。1739年,一名雇主說,使工人勤勞工作和節制飲酒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們在睡眠與休息以外的所有時間,必須一直努力工作,以便獲取他們的生活必需品”。1714年,一位作家寫道:“需求是促使窮人奮起工作的唯一動力,舒解他們的需求是明智的,而治療這些需求的企圖則是愚昧的。”工人一星期工作6天,每個正常工作日的時間為11—13個小時,中間有一個半小時的吃飯時間,但吃飯逾時的工人,會被扣除日薪的1/4。雇主們抱怨工人放下工作,參加定期市集、獎品爭奪賽、宗教紀念宴會和前往絞刑現場參觀。為了防止這些節日和其他活動影響工作的進展,雇主喜歡在工廠附近儲備一批失業工人,以便在緊急情況和需要遽增的時候,調用入廠工作。在淡季,雇主可能暫時遣散工人,讓他們向地方商人借貸維持生活。

具有依賴性的勞動階級,逐漸在城市中形成。愛德華六世時代的一條古老法律,禁止工人階級聯合組織團體,國會于1720年重申這一禁令。但短期雇工不斷合組團體,向國會要求更高的工資,他們組成的“聯合會”(不是同業公會),變成18世紀末期英國工會運動的先驅。1756年,下議院接受格洛斯特郡紡織工人的請求,頒布一項維持法定最低工資的命令,并禁止紡織業削減工資。但第二年下議院取消這項命令,采取由勞動力供求來決定工資的政策。自由企業制度和放任政策的時代從此開始。

·運輸與貿易

經濟的發展有賴于交通與運輸的改良。英國有優良的海岸線和河川,一半人口居住在距離海邊不遠之處,可用以運送貨物。河川深入內陸,具備天然的水道,但道路狀況常成為英國人民生活的麻煩所在,道路土質松軟,冬天的車轍堅硬而深陷。春夏降雨后,許多道路形成溪流或處處泥濘,陷入泥土中的馬車,必須由另外一組備用的馬匹或牛只用力拉出,行人也不得不改道由鄰近的田野或森林通行。1745年,查理王子率領一群蘇格蘭暴民南下侵至德比時,英軍為道路交通不便所阻,無法北上鎮暴。這一事件后,英國政府方才基于軍事目的,建筑一個收繳通行費用的道路系統,“適于軍隊、馬匹與馬車在任何時候均可通行無阻”(1751年),但仍有強盜出沒路途,使運輸費用高昂。

出得起錢的人可以乘坐馬匹或私人馬車外出旅行。如果是長途旅行,他們可以在沿途的驛站租用健壯的馬匹。當時在歐洲西部,到處都有驛站。用“post”一詞來代表“驛站”,是形容郵件的轉遞,信差利用驛站收遞郵件和更換馬匹,以此法送信,每日可行120英里。即使如此,查斯特菲爾德在1749年抱怨道:“從最好的來說,我們信件如此不規則地傳遞,甚且經常完全誤投。”他認為一封信從維羅納寄到倫敦要8天,是“不尋常的勤奮行為”。旅行大部分依賴驛馬車,由一名馬車夫駕2匹或4匹馬,車內可搭載6名旅客,外面有武裝警衛保護。每星期有2班或3班驛馬車從倫敦定期出發,開往英國南部的主要城鎮,平均時速7英里,從倫敦至紐卡斯爾需時6日。

國內貿易為道路所阻,仍然相當原始。批發商人常隨同負重的馬匹,在城鎮之間往來載送貨物,小販則挨戶叫賣商品。五顏六色的招牌是商店與住宅的主要區別,貨物儲于店內,通常并不放列櫥窗供人欣賞。商店幾乎都是雜貨店,出售衣服、藥品和鐵器。英文稱雜貨商人為“grocer”,因為他出售各類貨品。亨利·科沃德(Henry Coward),一位雜貨商人,從糖到鐵釘,什么都賣。每個城鎮皆有市集日,天氣晴朗時,商人把貨品樣本展示給大眾。但地區商業的主要中心,是一年一度在倫敦、林恩、波士頓、蓋恩斯博羅、貝弗利、斯陶爾布里奇等地舉行的定期市集,其中以在斯陶爾布里奇的市集規模最大。每年8月、9月,市集形成了真正的城鎮,那兒有行政、警察和法庭,英國工業的一切產品,幾乎都可發現。全國廠商聚集一處,比較彼此產品的價格與品質,也可互訴行業的苦衷。

由于握有海洋控制權,英國對外貿易日漸擴張。18世紀前半期,對外輸出的價值和總數,比從前增加一倍多;1700年自各港口出發的船舶總噸數為31.7萬噸,1751年增至66.1萬噸,1787年增至140.5萬噸。利物浦及其碼頭每隔20年要擴大一倍,自世界百余處地區進口的物質滿足富人的嗜好與胃口,同時給貴婦帶來迷人的化妝品,用以擺飾其梳妝臺。東印度公司在印度購買廉價品,高價在歐洲各地出售,利潤豐厚得引起15名公爵和伯爵、12名伯爵夫人、82名爵士、26名牧師和醫生的興趣,聯合成為東印度公司的股東。英國貴族并不如法國貴族那樣蔑視商業,他們出資分享繁榮。屬于中產階級的伏爾泰,樂于見到英國貴族對貿易感興趣,他于1734年告訴法國人:“倫敦居民比巴黎多,都市比巴黎大,只是由于英國人愛好貿易,英國也因此擁有200艘戰艦,又有能力資助盟國的君主。”

大商人開始與持有土地的貴族競爭財富和權勢、決定對外關系、出錢煽動戰爭以增加市場、資源和貿易路線。買賣食糖、煙草和奴隸的英國商人,控制布里斯托的居民生活。船主統治著利物浦。煤礦業主支配著紐卡斯爾。喬賽亞·查爾德(Josiah Child)爵士是一名擁有東印度公司5萬英鎊股票的大商人,他的財富足以與許多貴族媲美。他在旺斯特德建造的花園,是英國的名勝之一。休謨于1748年寫道:“在大部分歐洲國家中,祖先遺留的家財,加以君王封賜的頭銜和徽章,是社會階層的主要區別。在英國,這種區別較偏重于現有的富裕。”上層社會與中產階級之間互相溝通融合。富商的女兒嫁給擁有土地的貴族,商人的兒子自落魄貴族手中買進地產,上流人士進入商界法界和行政界服務。貴族制度變成財閥政治,金錢取代出身,成為掌握權力的關鍵。

·貨幣金融

歐洲的銀行家當時幾乎可以提供一切財政方面的服務。他們接受存款,保護客戶免受火災與盜竊的損失;他們安排客戶之間的轉賬付款方式;他們發行銀行匯票,客戶可以在需要之時以金銀兌現。由于持有匯票者不會同時要求兌現,銀行可以發行5倍或10倍于準備金價值的匯票。如此擴大后的貨幣流通,為工商企業帶來額外的資本,有助于歐洲經濟的擴展。銀行家以土地、建筑物和其他物品為抵押品,有時僅憑個人信譽,即放心把錢借貸出去,借以刺激工業的發展。交易信函和信用狀促使商業流通順暢,資本僅憑銀行票據移轉即可易手,甚至可以越過邊界,轉入敵對國家的生意對象手中。

與荷蘭、意大利和法國一樣,英國也有聯合股票公司,當時稱為“projecters”,是有組織的工商業協會,發行股票,保證分紅,有價證券與股票均可轉讓。基于這個目的,于1698年在倫敦正式成立了一家證券交易所。18世紀初期的股票投機生意相當活躍,由經紀商操縱股票價值的升降起落,笛福于1719年對這些操縱股票的商人有如下描寫:


如果喬賽亞·查爾德爵士想買股票,他首先委托經紀人裝出一副愁眉苦臉、搖頭嘆息的樣子,故意暗示有壞消息從印度傳過來……然后經紀人也許真正拋售一兩萬鎊的股票,證券交易所立即擠滿了拋售股票的人,大家都不買進,只想賣出,股票就開始跌價6%、7%、8%、10%,或許更多。然后奸詐的經紀人,另有一套收買的手法,他在跌價4.5%賣出1萬鎊的股票后,再開始小心翼翼地私下買進低于定價10%或12%的股票10萬鎊。再過幾個星期,經紀人又采取完全相反的辦法,使大家爭先搶購,經紀人就把買進來的股票賣出去,一買一賣之間就獲得10%—12%的利潤。


證券交易所的大門初啟,企圖賺取增值利益的人們就散布投機的風浪。英國南海公司的興亡經過,與法國約翰·洛擁有的密西西比公司的情形先后呼應,異常相似;1714年,英國的國債達5200萬英鎊,每年須付利息350萬英鎊,博林布魯克子爵、喬納森·斯威夫特等人紛紛指責這筆足以拖垮英國的年息。英國政府有鑒于此,計劃把3100萬鎊國債過戶給南海公司,歡迎大眾以政府匯票購買南海公司的股票。國王喬治一世兼任南海公司的總督,當局大事鼓吹南海公司的專利特權必能帶來厚利,同期法國密西西比公司的成功“制度”,也刺激英國掀起一股投機熱潮。在南海公司宣布接受政府匯票后的6天內,2/3的匯票持有者接受建議換取股票。還有許多人買進南海公司股票,使一個月內,由每股77鎊漲至123.5鎊(1719年)。南海公司的董事會為求繼續得到政府的合作,決定撥出大量的贈送股,免費送給內閣閣員和喬治國王的兩名情婦。當時尚未擔任首相職位的羅伯特·華爾波爾警告下議院注意這一“危害國家的股票買賣行為”,他說這項計劃是“煽動普遍的錯覺迷霧,保證從不足基金中獲致紅利,用人為方式提高股票的價值”。他相當準確地預測這項計劃終將失敗,同時指出假使這項計劃牽涉及一般民眾,其失敗必將惹致民眾普遍而危險的不滿情緒。他主張南海公司股票的上漲幅度,至少應有某種限制。下議院拒絕接受他的警告。1720年4月7日,國會兩院批準南海公司的提議。

4月12日,南海公司發行每股300鎊的新股票,立即賣空。英國政府支付南海公司持有的政府匯票利息后,南海公司于4月21日宣布1720年的夏季股息為10%,接著利用這一熱潮,于23日進一步發行每股400鎊的股票,民眾爭先搶購,數小時內即告售罄。5月28日每股漲至550鎊,6月2日再漲至890鎊。7月,南海公司又發行每股1000鎊的股票。整個上流社會的人士,諸如公爵、牧師、政治家、音樂家和詩人等紛紛認購,倫敦的證券街成為熱鬧搶購的場所,這一景象只有在幾乎同時的巴黎基薩波街才可以看到,國境兩邊的人類天性自然顯露無遺。酒店、咖啡店、服裝店內到處有人買賣股票,男男女女每晚都要計算他們究竟增加多少財富,也計算假使他們多買或快買的財富增多程度。

一般民眾渴望投入投機生意,因此發行86種次要的股票。制銀公司、設立醫院收容私生子的慈善機構、提煉石油的公司、負責自西班牙進口驢子的公司,紛紛出售股票。一名商人宣布組織“一家收益龐大的事業,但無人知道是何種事業的公司”,不到中午就賣出1000股單價2英鎊的股票,這名商人下午卻潛逃無蹤。

小型的股票公司開始反抗南海公司,這產生不利的影響。華爾波爾及其他人再度提出警告,并賣出他們自己的股票。6月11日,喬治國王下令除國會特許的公司外,一律不得發行股票,因此大部分的小型投機事業宣告倒閉,民眾的投機熱潮也冷卻下來。有關西班牙政府嚴格限制在美洲殖民地內貿易的消息傳揚出來,7月又傳來法國密西西比公司在巴黎潰敗的消息。約翰·布朗特爵士與南海公司的其他董事們,秘密售出他們持有的股票,獲致高利。股票價格在8月不斷下降,到9月2日每股下降到700鎊。

大眾競相拋售股票的風潮演變為崩潰性的態勢,倫敦的證券街擁擠得令人窒息,股票價格降到570鎊,到400鎊,到150鎊,再到135鎊(9月29日)。英國的好幾百個家庭在這場大亂中失去積蓄,破產與自殺事件相繼發生,持有南海公司股票為抵押品而對外貸款的銀行紛紛宣告破產。英國各地民眾集會要求制裁南海公司的董事,卻寬恕公眾的虛榮和貪婪。國王從漢諾威匆匆趕回倫敦召開國會會議。南海公司的會計員逃往法國,攜帶許多足以使董事們獲罪的資料。國會的一個委員會于1721年1月查閱南海公司的賬簿,發現有“不公正與賄賂的事件”。即使在國會接受賄賂已然是英國憲法的一部分的時代,這也是令人驚愕的一件事。南海公司的董事花費57.4萬鎊,用以買通政府官員。

部分國會議員主張嚴厲處罰有罪的董事,其中一人提議把他們縫在麻袋中,活活丟入泰晤士河。議員熱烈爭辯,甚至彼此指名挑戰決斗,還有一名議員過于緊張和激動,第二天不治去世。下議院傳訊董事與政府官員,財政大臣約翰·艾斯拉拜被判監禁在倫敦塔內,包括歷史學家吉本的祖父在內的該公司董事們的財產,一律沒收充公,每人只準許留存約10%的財物。值得注意的是,該公司主要發起人之一,后來又首先拋售股票的約翰·布朗特爵士是一名最具有“宗教風度”的人物,他“經常痛斥當時的偷竊與賄賂腐敗的風氣”及富人的貪得無厭。

對南海公司事件預言準確的羅伯特·華爾波爾,勸告大家稍歇憤怨,采取溫和的對策。他說服英格蘭銀行和東印度公司吸收約1800萬鎊有問題的股票,以緩和南海公司崩潰的危機。那時南海公司尚有一筆足夠的準備金,用以提前折現33%的股票。南海公司不再享有特權和往日的光彩,改以販賣奴隸圖利,但生氣逐漸凋零,終于在1853年結束。

倫敦一瞥

大膽的統計學家估計1650年的歐洲人口約1億人,1750年約1.4億人。伏爾泰于1750年的計算,法國有2000萬人,德國和奧地利共有2200萬人,英格蘭和愛爾蘭共有1000萬人,俄國在歐洲部分有1000萬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共有800萬人,波蘭有600萬人,瑞典有300萬人,丹麥和挪威共有300萬人,土耳其在歐洲部分有300萬人,聯合行省有300萬人。德國一位法律學家認為北歐的人口增加,大部分是由于宗教改革后,從獨身轉而結婚生子的僧侶與修女,這名學者還呼吁“建造一尊馬丁·路德的雕像,以紀念其保存人種的功勞”,但我們最好不要夸張中世紀僧侶的性欲自制力。人口增加可能是由于農業和運輸的改良,擴大了食物的供應與分配,及由于衛生醫療的進步,減少了成人與嬰兒的死亡率。英格蘭和威爾士在1500年的人口也許不超過300萬,1600年增至400萬,1700年增至600萬,1800年增至900萬。幾乎所有的人口增加都集中在城鎮,人口增加助長工業貿易,工業貿易促成人口增加,二者互為因果。1740年,倫敦以擁有72.5萬人口自傲,在當時而言,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市。笛福于1722年說倫敦“生長過度”。世界人口次多的城市是巴黎(67.5萬人),其次為阿姆斯特丹、維也納、那不勒斯、巴勒莫、羅馬等地。倫敦的人口是英國第二大都市布里斯托人口的10倍,是第三大都市諾威奇人口的18倍。各大都市中心地區逐漸取得全國經濟生活的控制地位,把田地、礦區和商店的勞動力與產品,變為財政方面高超的利潤。

倫敦有優良的地理位置,它隨著英國商業與殖民地的擴張而成長。雖然1794年以前行駛大洋的輪船還無法停泊在倫敦碼頭,但可以駛進泰晤士河,有成群結隊的碼頭工人利用300艘駁船,隨時準備卸貨上岸或轉載其他船只上。因此,倫敦成為一個生氣蓬勃的貨物集散地,把海外運來的進口物資,轉向歐洲大陸輸出。當時的泰晤士河岸不如現在干凈,到處有好色的碼頭工人、性饑渴的船員和行為不檢點的女人,他們言談舉止猥褻,居住在小茅屋和酒店,與海員一樣酗酒、暴虐。泰晤士河上有形形色色的船只,從單桅漁船到巨型戰艦,加上小型渡船在河上穿梭不停。國王、市長和有些顯要人物備有精巧的游艇,駛往溫莎堡或其他宮殿游樂。1750年以前,倫敦大橋是倫敦南北兩端步行通過的唯一要道,但同年威斯敏斯特大橋建造完成,1757年倫敦大橋上的房舍與商店悉被拆除。1746年和1751年游歷倫敦的威尼斯畫家安東尼奧·卡納萊托(Antonio Canaletto),對河上生氣勃勃的景物有著深刻的印象,留下數幅名畫,展示給我們蒲柏與約翰遜博士熟知與喜愛的泰晤士河。

約翰遜博士也許更喜歡倫敦的街道,雖然它們不夠明亮,鋪設并不理想,而且主要靠雨水來清洗。倫敦于1684年推出一項道路照明系統,每隔10家住宅裝設一盞蠟燭燈籠,只在沒有月光的夜晚點燃到午夜12時,而且只有從9月29日的天使米迦勒節至次年3月25日的報喜節才實施這一照明系統。1736年,市政當局在全倫敦市內裝設1.5萬盞油燈,從日落點燃至日出。這是有關倫敦居民生活的一件大事,使夜間的道路安全大獲改善。

1666年的倫敦大火以后,街道的鋪設大部分是圓形的小石,這一標準一直到19世紀才開始衰落。每一街道中央有一道槽溝,用以容納廢物和排泄雨水。路上沒有邊石,只有一排長柱隔開一道6英尺寬的人行道。街道充滿著兩輪馬車、載重的馬匹、出租馬車和私用馬車,馬蹄走在街石上發出吵人的音響。街上還有沿途叫賣100多種食物和衣服的小販,其中有很多是婦女。還有流動性的修理匠,嚷叫修理。馬車夫在路上爭吵,狗在街上吠叫,乞丐在路上要錢,賣唱者沿街吟唱民謠,風琴樂音,錚錚彈傳。民眾抱怨,但也喜歡這些喧鬧聲,因為它們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扒手和妓女才默默地工作。

1708年,房子開始編號。1750年,大部分家庭都有自來水,衛生獲得改善。法律要求每個家庭負責維持房地門前走道的清潔。每一行政區內有一名清道夫從事廢物搜集工作。廁所通常設在宅外的花園或庭院,用屏幕隔開。有些地方雖有溝渠,但倫敦在1865年以前尚無完整的排水系統。煙囪由清潔工人鉆進磚石砌成的囪管內,以手肘和膝蓋予以清除;這一毀損兒童健康的工作,1817年以前仍然存在。

相當部分的人口居住在垃圾、下水充斥的臟亂貧民窟內,成為無數疾病的孕育場所。倫敦的沃平與萊姆豪斯,幾乎有一半居民收入僅能糊口,他們依靠救濟、偷竊或賣淫來獲取住所和食物。身體污濁和頭發蓬亂的兒童在街上赤足奔跑,他們衣著襤褸,在犯罪的環境中成長。貧民窟內的男女很少想到婚姻問題,性關系是不需要儀式與法律的買賣行為。那里幾乎沒有教堂,但啤酒鋪和酒店林立。這里也是竊賊、扒手、強盜和職業兇手的巢穴。斯莫利特(Smollett)于1730年寫道:“現在竊賊與強盜的險惡和野蠻程度,甚于人類開化以來任何時期的竊賊與強盜。”倫敦市長與市參議員于1744年向英王上奏說:“大批的各種乖戾黨徒,攜帶大頭棒、手槍、短劍及其他危險武器,不但蹂躪私人的巷弄通道,而且騷擾大街和公眾平常群集的場所,對陛下的臣民施加最危險的暴行。”賀拉斯·華爾波爾(Horace Walpole)于1752年說:“即使在中午,一個人不得不以上戰場的心情在外面跑動。”

當然,倫敦除了滋衍窮困與罪惡外,它還是國會與宮廷的所在地,有上千的律師、商人、記者、詩人、小說家、藝術家、音樂家、教育家、牧師和朝臣。在以后的章節中,我們將可以看到18世紀倫敦市內的大廈、道德、知識階級的風采、教堂的信徒、懷疑論者、科學家、哲學家、上流社會的才子佳人、沃克斯霍爾和羅納萊茲的美麗花園、公園和林蔭人行道上的行人、泰晤士河上的賽船節日和游艇、咖啡店和俱樂部內的談話、藝品店、布店、珠寶店、家庭娛樂、野外運動,及斗雞場、職業拳賽、木偶戲、劇場、歌劇院等場所的群眾,只有將這些方面全部包括之后,我們對倫敦生活的看法,才算公平適當而完整。

學校

這個時期的英國與世界其他地方一樣,初生嬰兒的死亡率相當高。出生于倫敦的兒童中,59%在5歲以前夭折,64%在10歲以前夭折。許多嬰兒出生后即遭遺棄,幸存的嬰兒則依賴公款養活,然后被送往習藝所工作。助產婦和母親的疏忽,造成大量兒童的身體殘廢。

出身貧窮家庭的兒童,可能無法接受任何學校教育。雖然有免費提供男女兒童初等教育的“慈善學校”,但1759年的在校總人數只有2.8萬名,“慈善學校”不接收不信奉英國國教的人,僅很少的農家子弟和幾近于零的都市貧民才有機會就讀。一位英國權威人士說:“大部分英國人沒有受過教育就走進墳墓。”就工匠階層而言,學徒教育就是最好的教育。中產階級的兒童可以就讀私立學校,這些私立學校是由“失敗、破產或從其他行業潰敗的人”主持的。還有“貴婦學校”,付得起學費的男女學生,在卑微的女教師教導下,學習讀書、寫字、算術,接受許多的宗教教育。以上的學校教育都強調教導學生滿足各人所處的社會階層,而且對較高的階層表示順從。

少數人在畢業后可以進入“文法學校”就讀,那里的教師從適度收入中可以衡量出自己在社會上的卑微地位。學生除讀書寫字和算術外,還可學習一點拉丁文和希臘文。文法學校的管教相當嚴格,上課時間也長——上午6點至11點半,下午1點至5點半。比文法學校素質更高的是“大學預備學校”,主要的公立學校有伊頓、威斯敏斯特、溫切斯特、士魯茲伯利、哈羅、拉格比等。經過挑選的青年可以進入大學,每年大約需繳26鎊,他們的前途即在此地注上階級的標簽。由于這些大學預備學校僅收容信奉英國國教的子弟,浸信會、長老會、獨立教派、唯一神教、教友派、公理教派、遁道宗等異派宗教分別創設學院,以教育他們的青年。他們的教育不特別強調希臘羅馬的文學,而更注意當代語言、數學、歷史、地理和航海術的傳授,以適合中產階級的需要。

不信奉英國國教的人不得接受大學教育。大部分大學生來自富裕的家庭,但也有窮人子弟利用慈善家或慈善機構捐贈的獎學金讀完大學,還有一些“工讀生”和“公費生”,如牛頓,在階級意識濃厚的課堂上,靠工讀接受完教育。這一時期的牛津與劍橋,不論在課程、方法和思想方面都趨于保守,呈現一片呆滯不前的氣氛。劍橋大學比較愿意減少古典文學和神學的分量,以擴大科學方面的研究,但查斯特菲爾德批評劍橋“淪入最卑微隱晦的境地”。牛津大學墨守舊神學的研究和依附崩潰的斯圖亞特王朝,拒絕粗魯的漢諾威君主前往訪問。1745年,身為牛津學生的亞當·斯密說道,他在牛津所學無幾。1752年在牛津就學的愛德華·吉本,公然指責牛津的教職員是一群不學無術的酒徒,后悔他在牛津浪費的時光。許多家庭寧愿自己聘請私人的家庭教師。

女孩子在鄉下和慈善學校接受啟蒙教育——讀書、寫字、縫紉、編織、紡紗、些微的算術,大多是宗教。有些女孩由家庭教師教導,少數如瑪麗·蒙塔古夫人一樣,私下研究古典語言和文學。瑪麗·蒙塔古說:“我輩女人通常不準研究此類學問,愚蠢通常被認為是我們的本分,我們稍過愚蠢比充裝能讀一點書抑或懂得些許道理,更能及早受人寬諒……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一個有學問的女人更容易受到普遍的嘲笑。”她推想男人不讓女人獲得學問的理由,是要使男人不耗力便可以勾引到女人。倘使我們從英王情婦們的豐厚收益來做判斷,女人的確不需要有古典文學的修養,也不需要羅馬詩人奧維德的教導啟示,就可以操縱自如,在情場上得心應手。

道德風化

一名外國的觀察家估計當時倫敦的妓女總數有5萬名,在市內的酒店,在路旁的旅店,在花園、舞廳、音樂廳、戲院,都有妓女的蹤跡,她們坐在埃克塞特街和斯特蘭德的窗邊兜拉生意。蓋伊在他的《閑談》(Trivia)一書中,描寫德魯里巷內的情景說:


她每晚在路上漫步逍遙,

委順的身體不擁抱固定的對象;

她的俗艷絲帶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穿著剛洗過的寬袍,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她用諂媚的語調安慰身邊輕信的人說:

“我高貴的船長!迷人者!愛人!我的愛人!”


法律并不憐憫她們,妓女拉客若被發現,要被帶到監獄中,遭受鞭打和枷刑之災,《葬街報告書》于1731年5月6日描述一名妓女的遭遇:


昨天,著名的尼達姆老妓在圣詹姆斯街道附近的公園地帶受到枷刑,并遭受民眾嚴厲的凌辱。她的病況相當嚴重,身體斜靠枷板,但仍然被群眾投擲石塊,相信她在一兩天內即將死亡。


只有最窮困的娼妓才會遭受枷刑之災,一般而言,妓女可以賄賂來逃避法律的制裁,她們的嫖客也可能把她們保釋出來,而且有些執法人員,也許認識他們從前的女相好,因而存有一份同情之心,法律只規定處罰濫交的女人。倫敦的100名男人中,以處男之身走進結婚禮堂的,也許不到10人,大家公然指責惡行,卻私下蔑視美德。約翰·克萊蘭(John Cleland)于1749年出版的《歡場女子回憶錄》,詳細描寫勾引異性的各種技巧,是18世紀也是現在最猥褻又最受歡迎的書籍之一。

根據權威方面的資料,我們得知“有相當大比例的倫敦市民,沒有經過結婚的手續,過著一種違法的同居生活”。由戀愛而結婚的人數雖然逐漸增多,這在理查森(Richardson)和菲爾丁(Fielding)的小說中有所表現,但大部分的婚姻仍由雙方家長安排,仔細衡量女方嫁妝和男方實際或未來的收入后才加以撮合。1753年制定的一條法令,規定未滿21歲的男女結婚,必須征得家長或監護人的同意。由于這一法令的實施地區僅限于英格蘭一地,許多英國的私奔者越過邊境進入蘇格蘭,蘇格蘭鄉村的牧師采行一條較為寬大的規定。有些貪財的牧師,在倫敦艦隊街附近的酒店、妓院、閣樓或其他地點,替人主持秘密的婚禮,使熱戀的情侶得到進一步的方便(艦隊街上有一所收押負債者的監獄)。該地區附近幾乎每家酒店都有一位這樣的牧師,任何人只須繳交一筆費用,便可請他主持婚禮,而不必接受詢問或提出結婚許可書。據說,有一位牧師每年替6000對新人證婚。婚姻在熱戀中達成,在現實中破滅,數以千計的女性被遺棄,登岸的水手在一天中結婚、戀愛而后拔營他去。為結束這項罪行,英國國會于1753年頒布法令,規定婚禮必須在教區教堂內由英國國教牧師主持者方為有效,婚禮必須在結婚預告公布于教堂門口連續3個禮拜天后,才能舉行。違反這一規定者可能被強迫遣送到國外的殖民地,但教友派教徒或猶太教教徒的婚姻,不受這一法令規定的限制。

1857年以前的民眾,如未獲得國會特別決議的批準,一律不準離婚,欲獲得這項批準須花費巨額代價,只有富人才負擔得起。除中產階級外,通奸普遍存在,英王喬治一世與喬治二世即為典型人物,戲劇家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于1700年寫道:“這個社會的每個人,天生一對抽芽的鹿角。”蓋伊于1728年在《乞丐的歌劇》一劇中,讓培岑夫人問她丈夫關于女兒波麗的情形,她問道:“奇怪,為什么我們的女兒波麗,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樣,她只愛丈夫一個人而已?……所有的男人都是愛情的竊賊,他們更喜愛屬于另外一個男人的女人。”但一般而言,英國女性的道德水準比法國女性高。在中產階層方面,由于清教徒傳統思想仍很強烈,貞潔流于過分守禮,女人可能是男人夢想中的妻子——忍耐、勤勞而又忠貞。這一雙重標準,是強加而又為人接受。良家婦女平時盡管聽到粗俗的言語和閱讀菲爾丁和斯莫利特等小說家的作品,但她們受到片刻的注目和禮遇之時,也會羞怯而臉紅,甚至昏暈過去。

各階層的女人都自然而無可挽回地被視為屈居于男人之下,驕傲反抗一如瑪麗·蒙塔古夫人,雖然語帶尖刻,但也承認這一事實:“我現在并不爭論男女兩性的平等,我不懷疑上帝和大自然把我們推入次一等的階級,我們是天地萬物中的較低部分,我們應該委身服從優越的男人。任何基于虛榮與愚昧而不承認這一事實的女人,等于反叛上帝的法則和大自然中不可爭辯的次序。”短暫的清教徒統治使女人的地位更加貶低,一名學生斷定說:“1750年的女人在英國的地位達到新的低潮,比12世紀的女人地位高不了多少。”

社會道德、經濟道德與政治道德達到了最低點。被安妮女王阻止的賭博風氣,又被喬治一世和二世恢復而盛行于貴族之間。王宮內有一名特別掌門侍從官,主宰宮中的賭博。富人與窮人都喜歡打牌,難得不下賭注,而又經常玩弄手法騙錢。有錢的浪子在一局賭賽中輸贏200金幣,并不稀罕。德文郡公爵在一次賭賽中,輸光一宗地產。查斯特菲爾德于對兒子說教期間不忘豪賭一番。喬治一世時代賭風盛行的程度,恐怕后世無可與之比擬,懷特俱樂部、查令十字街、萊斯特廣場、黃金廣場、巴斯等地都設有賭場。賀加斯在一幅名為“放蕩者的行程”的畫中,畫著男男女女在懷特俱樂部賭博的情景,而無視于房屋失火的情況,他們決定要賭到分出勝負為止。這個著名的俱樂部于1733年被燒毀,旋又獲得重建,恢復舊觀。喬治二世禁止這類有組織的賭博,但允許政府發行的彩票(彩票首創于1569年,1826年宣告廢止)。政府利用一切方法鼓勵民眾購買彩票,其情緒高昂得使傭仆搶劫主人,伙計搶劫老板,以奪得彩票,一賭財運。

喝酒比賭博更為普遍,啤酒或麥酒是全國性飲料。倫敦的男人每人每年消耗100加侖酒,即每天消耗1夸爾。酒比水更安全、更美味。潮濕的氣候使人更需要飲用甜酒、五味酒、白蘭地酒、杜松子酒、甘露酒、威士忌酒,而葡萄酒是大眾喜愛的醫療用酒。到處都有酒館和賣酒的商店,在霍爾本教區內的7066家住宅中,有1350家販賣酒類。地主與國會很高興看到威士忌酒的暢銷。自從開啟了小麥和大麥更廣大的市場,種植大麥的面積幾乎占全國可耕地的1/3。較高階層的民眾,漸漸有以威士忌酒代替葡萄酒的趨勢,這是因為英、法兩國屢次交戰阻礙了英國與波爾多和波爾圖之間的商業,而德國人和荷蘭人趁機帶來了他們喜愛的烈酒。喝酒如同賭博,由政府起帶頭作用:安妮女王時期的英國首相哈利,據說曾經醉醺醺地出現于女王御前;另一首相博林布魯克有時徹夜飲酒。羅伯特·華爾波爾的父親決心不讓清醒的兒子看到他醉酒的樣子,但他的兒子還是學會了飲酒買醉。

人們對杜松子酒的興趣增加后,政府反而備受困擾。1684年英國的蒸餾酒總量為52.7萬加侖,1735年增加到539.4萬加侖,但人口并無相對增加。相反,醫生向政府提出警告說,喝杜松子酒已經使倫敦人口的死亡率大為增高。米德爾塞克斯的一個大陪審團把貧窮與死刑的原因,歸之于杜松子酒。販賣杜松子酒的零售商人于門口掛一招牌,保證顧客只要花費1便士便可喝得酩酊大醉,商人還在地窖內免費提供草床。

警覺的統治者設法課稅以達到禁酒的目的。國會于1736年通過議案,規定每加侖杜松子酒課征20先令的稅額,而販賣杜松子酒的商人每年須繳50鎊的執照稅。窮苦的嗜酒者紛紛起來暴動。正如華爾波爾預料的,禁酒令導致走私、私釀和秘密交易,販賣杜松子酒的店鋪增至1.7萬家,釀造量超過700萬加侖,犯罪案件也隨之增加。因此,這項議案被宣布棄置,執照稅降至20鎊,稅額也降為每加侖1便士,人們于是開懷暢飲。1751年,一連串適當而巧妙的措施(如將法律上無法追回的小額債款轉給酒商),產生溫和的改良效果。哲學家貝克萊(Berkeley)譴責上流社會把惡劣風氣傳染給社會大眾,并向貴族提出警告說:“兩端同時燃燒的國家,其元氣瞬必消耗殆盡。”

商業界的道德水準也相當低,商人依靠走私、剽竊和買賣奴隸以賺取大量財富。大家紛紛抱怨泰晤士河河水被商業廢品和人體排泄物污染,抱怨蘋果汁與麥精使葡萄酒品質變劣,抱怨面包中摻入明礬和鉛粉,抱怨不新鮮的肉類有害健康。當局擬訂對策旨在阻止此類商業劣行之際,商界人士卻大聲疾呼爭取“人人不受約束而自由過活”的權利。

政府干涉自由,但主要用于強募青年從軍。在多種財物誘導失敗、海軍乏人服役后,政府從1744年開始,派遣“征兵隊”前往各地,利用誘騙、藥物或其他方法,使人加入英國海軍服役。用酒把人灌醉是最簡便的辦法,因為人們在酒醉時,能使之簽下一年或更長時間的服役期限。海軍上將弗農于1746年說,這些人上船服役后,“事實上等于宣判死刑,因為他們永遠不得上岸,只是從一條船換至另一條船上工作……從不考慮他們經歷的困苦艱難”。大文豪約翰遜說:“如果有辦法進入監獄的話,沒有人愿意當海員,獄中囚犯比海員住得好、吃得好,而且通常還有較好的同伴。”以強迫方式得來的海員,通常身心虛弱,但經過火刑和鞭笞的粗魯管教與無情淘汰后(斯莫利特在其《羅德利克冒險記》一書中對此有夸張的描述),那些幸存的船員就成為大海上最強壯、最得意的戰士。

海上掠奪仍被大家默認為商業上的一種方式,但在海軍力量強大后,海上掠奪日趨式微,奴隸的買賣開始蓬勃發展,英、法、荷、葡等國的船只競相載運非洲黑人售予美洲的基督徒。在《烏特勒支條約》中,西班牙把每年運入4800名奴隸到西班牙殖民地的供應權,從法國轉移給英國負責。在1790年運入美洲的7.4萬名奴隸中,法國載運2萬名,荷蘭載運4000名,丹麥載運2000名,葡萄牙載運1萬名,而英國載運3.8萬名——超過總數的一半。英國的一名權威人士說:“根據最低估計,1680年至1786年,僅英國一個國家,就運送200多萬名黑人進入美洲。”有些黑人奴隸在英國家庭中服勞役,報紙刊登捕獲逃跑奴隸歸還失主的酬金諾言,有一則廣告刊登“出售一名約12歲黑人男孩”的啟事。巴黎于1762年以前,可以買賣奴隸,甚至從16世紀至18世紀的羅馬教皇,也蓄有來自土耳其的操槳奴隸。教友派教徒于1727年展開一項結束英國參與奴隸買賣的運動,結果獲得斯梯爾(Steele)與蒲柏的支持。循道宗教徒進一步推展這一運動,但廢除黑奴的運動,在1772年以前并沒有獲得實際進展。

政治風氣反映出當時強烈的商業精神的勝利,沒有賄賂幾乎辦不成任何事情,幾乎每名官吏皆有定價,官位可以出賣,國會內的選票如同商品可以買賣,國會議員出售其免除郵費的特權,貴族販賣其家中的職位,他們“對企圖阻止金錢收買國會提名人選或下議院議員名額的努力,多方設法阻撓”。人口僅一小撮的“荒廢自治市邑”在國會中所占的代表名額,與人口眾多工業發達的州郡所占的名額一樣多,這些自治市邑易于受到有錢有勢者的控制。握有經濟力量的商人,為了取得同等的政治影響力,以約每席1500鎊的代價,獲得提名進入國會。總而言之,這半個世紀是英國歷史上最腐敗、最殘酷的時期。在一個唯利是圖的時代,英國如何因政府與商人的完滿、合作而享負盛名,這是歷史學家不容易解釋的一件事。

在道德水準與政治風氣墮落之際,仍有許多富有人道的事跡:有一些設備不夠完善用以收容老弱病殘和窮困民眾的救濟院;另在同業公會的會員商店中,主人有如父親一樣仁慈地對待學徒;有收容孤兒、教育孤兒的家庭;也有解決生活難關的所謂“錢箱會”(box clubs)互助社團。1755年,里斯本發生地震,英國捐出10萬鎊給葡萄牙,作為救濟難民的費用。這一感人的國際慈善例子,是現代世界的創舉。英國境內在1700年至1825年,一共新設154家醫院和藥房。倫敦在1700年至1745年,即新設4家,大部分由私人捐款籌設。18世紀前半期最完善的醫院,是由托馬斯·科拉姆船長籌設的棄嬰醫院。賀加斯于1740年親繪一張科拉姆的畫像,送給醫院留念,畫中的科拉姆身體圓胖,銀發飄逸,一片慈祥,右手持著欽定的特許狀,腳下踏著地球。科拉姆曾是一艘商船的船長,在他賺取財富退休后,他看到倫敦嬰兒的死亡率奇高,看到許多由于母親無力養育或父親身份不明的嬰兒被遺棄的景象,而大為震驚。他因而說服高貴的仕女簽署一項成立棄嬰醫院的請愿狀,從喬治二世那里獲得特許狀和2000英鎊。他的募捐請求得到大眾意外的慷慨支持,偉大的亨德爾捐贈一架風琴和目前珍貴異常的《彌賽亞》總樂譜,他還指揮多次音樂會,募得1萬鎊基金。1739年,董事會委托西奧多·雅各布森(Theodore Jacobsen)設計寬敞的醫院建筑與院落,成為后來倫敦市內最值得驕傲的名勝之一。

罪與罰

18世紀的英國人民具有堅毅不屈的特性,他們習慣于困苦與暴力,除了死亡,沒有什么可以難倒他們。兩名伍長赤手空拳打斗直到雙方氣絕身亡,兩名軍曹決斗打到雙方身負致命傷,一名士兵要求請假以便和一名軍中妓女結婚而被鞭撻100下,打得背部皮開肉綻,但他第二天仍向上級要求準假,終于獲得批準。一名鼓手揚言在其服役的14年中,一共被鞭打了2.6萬下;1727年一年中,他又挨了4000次鞭索,精神復原后,據說不久即“身體強壯無礙,絲毫不以為意”。

于大庭廣眾下施加殘忍的處罰,等于鼓勵民眾的暴行。在1790年廢除的一條法律中,規定謀害親夫的婦女,必須活活被燒死,而慣例允許她先被絞死,然后火焚;犯叛逆罪的男人,從絞刑架上解下之后,在犯人面前將其內臟取出加以焚毀,然后砍頭裂身。倫敦市內的每個行政區中都有許多絞刑架,架上的尸體往往留作鳥類的食物。絞死一個犯人可能要半個小時,通常犯人在接受絞刑之前,先飲白蘭地酒,使感官麻木。劊子手倘若心緒舒暢,他會把犯人懸空的雙腳往下拉,以加速其死亡。

觀眾和罪犯的冷漠無情,給絞刑平添節日的氣氛。民眾在路旁列隊觀看死刑犯坐在兩輪馬車上,被送往泰伯恩刑場。攤販在路邊兜售杜松子酒、姜餅、堅果和蘋果。街頭賣藝者演唱民謠,不如《乞丐的歌劇》中的馬切茲船長唱得好。對法律和警察并不熱心的群眾,把成功地表演受刑的罪犯,或被捕時以輕蔑和笑容來迎接審判與死亡的罪犯看作好漢。杰克·謝潑德、羅伯特·麥格雷戈、迪克·特平、喬納森·懷爾德等人都是這一時期的活躍人物。杰克·謝潑德在倫敦及其附近幾乎每日搶劫,后來由喬納森·懷爾德向警方密告,予以捕獲,后來又告逃逸,二度被捕后第三次逃逸,第三度于喝酒時被捕,終于被判絞刑,時年22歲。在場的好幾千名群眾甚至在繩索套在他頸上行刑時,心中還期望他會逃走,小說家笛福和安斯沃思(Ainsworth)把他的故事寫出來賺錢,詹姆斯·特恩海爾(James Thornhill)爵士繪出一幅他的畫像。另一名強盜特平分發錢財給群眾,讓他們浩浩蕩蕩地跟在兩輪馬車后面,奔赴刑場,但最使他名噪一時的,是安斯沃思虛撰的、有關特平從倫敦騎往約克郡的亡命之旅。同樣地,小說家菲爾丁寫了一篇《喬納森大帝的生平》,使這名惡棍名傳后世。篇中有力的諷刺性文字雖然大部分是杜撰的,但并不比事實有趣。喬納森像門神雅努斯一樣,有著兩副面孔。他把竊賊加以組織、管理和榨取,以自定的價格收購贓物,共犯謀反時,他就把他們出賣給法官。他還開設一間接待室,用以接待遭受搶劫的民眾,經過有條件的實質考慮之后,他會保證將物品或錢財歸還給受害者。他憑此收入供養好幾名情婦,他過了差不多15年的時髦生活。但他的順利騰達終于流于疏忽,結果以買賣贓物的罪名被捕,于1725年被處以絞刑,民眾大悅。他可能就是《乞丐的歌劇》中培岑先生的部分原型。

溫和的扒手、走私商人與有爵位的決斗者等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皆無視法律的存在。數以百計的決斗事件,在不同的場合出現,有的在大街上,有的在海德公園或肯辛頓花園,但大部分的決斗地點,是在蒙塔古館(現在的大英博物館)后面的“四十步廣場”上。很少人因決斗而喪命,由于手槍的構造簡陋,很少人能在距離30步之外正確瞄準。有很多謹慎的決斗者可能故意向對方的頭頂上空開火,無論如何在首遭刺傷流血之后,雙方通常都接受調停和解。決斗雖然違法,但往往被幽默地解釋為可以促使大家的言辭謹慎有禮。除了造成命案外,很少人因決斗被捕,假如勝利者可以證明他完全遵守決斗規則,他在短時期的入獄后即可獲釋。

菲爾丁于1751年出版一本書,名為《最近搶劫犯等增多的原因探討及防治之道》。他當時是一名司法官,他把搶奪增加的原因不歸咎于貧窮,而主要歸咎于社會低階層大眾對奢侈享受的欲望增強。一般民眾現在有足夠的金錢進入酒店、游樂公園、劇院、假面舞會、歌劇院等場所,他們在這些場合結交犯罪與猥褻的老手。菲爾丁認為,搶劫日增的第二個原因是杜松子酒消費量的增多:


杜松子酒是倫敦大都會中10萬多人的主要糧食,這些可憐蟲,在一天中,要豪飲數品脫這種毒藥。我每天都可以倒霉地看到和嗅到這種豪飲產生的可怕后果。


第三個原因是賭博,第四個原因是法律的無能,無法由巡夜的更夫執行逮捕罪犯的任務:


選上窮困、年老而衰弱的更夫,僅有一根木棒作為武器,有些人幾乎連舉棒都覺得吃力,由他們負起保障臣民生命、房舍安全的責任,以對抗一批年輕、勇敢、強壯、兇暴而又武裝齊全的惡漢。


即使更夫無懼于盜賊的暴力,但他可以被收買;同理,接獲更夫報告的警官,也可能被收買;警官把犯人移交給司法官后,司法官也有可能被收買。倫敦的治安人員包括1000名警官、474名法庭差役、747名更夫,還有在逮捕與定罪之間效勞的2214名律師,有些律師具有豐富的法律知識和廉潔的操守,有些卻不然。約翰遜博士提到一個剛走出房間的人,說他“不在乎在任何人背后數說惡言,但他相信這位紳士是一名律師”。

科克認為,“假使世界上所有的聰明才智之士同時集合一處,也無法寫成一部憲法,可與英國憲法的優良比擬”。菲爾丁的看法與科克不同。菲爾丁承認,正如伏爾泰和孟德斯鳩指出的,英國憲法很高明地安排有關保護個人及其財產免于遭受君王虐政侵害的規定。菲爾丁也曾贊揚人身保護法、陪審制度及倫敦四法學院中偉大的法律學校。沒有拘票不得逮捕,未經審判不得拘禁,沒有陪審員的判決不得處罰,未經國會同意不得抽稅,人民在不擾亂社會秩序的前提下,有集會結社的自由,又除涉及煽動暴亂、誹謗、猥褻、瀆神者外,人民有言論的自由。以上這些特點,確為不可忽視的事實。但英國的立法者過于努力保護個人不受國家的侵害,卻忽視如何防止個人侵害社會,犯罪事件的組織與蔓延,使法律執行機能為之解體。

司法官(又稱和平裁判官)負責審理一般民法案件,不服判決的,可以向坐鎮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法官提出上訴,這些法官每年有6個月在地方州鎮巡回審判。法官為終身職,而且具有相當的廉潔操守。教會法庭仍然存在,但僅受理牧師的非犯罪案件、婚姻的效力問題或遺囑的處理事項。海軍裁判所單獨審理海事案件。在這些法庭之上,有由大法官統轄的衡平法裁判所,全國的最高法院是國會,下議院審判平民,上議院審判貴族,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措施仍未臻完善,貴族通常可以逃避刑罰。費勒斯伯爵于1760年因殺害管家而被處死刑,但金斯頓女公爵于1776年被上議院判以重婚罪后,卻僅繳交罰款獲釋。1730年后,英文才取代拉丁文成為法庭內的標準語言,這使威廉·布萊克斯通覺得悲痛異常。

在重大案件的審判期間,被告如果有財力可以聘請律師,向證人提出反問,但不得向法庭辯說,必須由犯人自己辯護,而犯人因為身心交瘁,常常無法提出辯詞。如果犯人經宣告無罪,他仍須先回到監獄繳清獄吏榨取的服務費用后,才可獲釋。1774年這一規定廢止之前,有數名宣告無罪的犯人在獄中死亡。如果犯人經法庭判定有罪,他將要面臨法律史上最嚴厲的一項刑法制裁。

這項刑法禁止拷問和車裂,不得割除鼻子或耳朵,比從前的刑法和歐陸法更為進步。但除此之外,它具有一切殘忍的野蠻行為,當時剛強的英國人認為非如此不足以抑制人類不守法紀的天性。兩輪馬車拖著犯人駛過街道之時,劊子手有時會收到民眾攤捐的額外金錢,應民眾要求,以特別大的力氣用皮條鞭打犯人。法律規定倘使犯人拒絕替自己的死刑指控提出辯護,犯人必須關在黑暗的房間內赤身仰臥,讓石塊或鐵塊壓死或窒息而死。這條法律從1721年開始施行,于1772年廢除。

18世紀,英國國會不斷立法,增加判處死刑的罪名。1689年,英國有50項死刑罪;1820年,增為160項:謀殺、叛國、偽造貨幣、放火、強奸、雞奸、海上掠奪、攜械走私、偽造文書、破壞船艦或引火燃燒艦只、隱匿財物惡性倒閉、公路搶劫、侵入家宅搶劫、搶奪40先令以上、在商店中偷竊貨品價值5先令以上、殘害或竊取牛群、射殺稅務官員、砍伐大道或公園樹木、農田縱火、寄發恐嚇信件、隱匿丈夫或孩童的死亡事件、參加暴動、射殺家兔、毀壞收稅道路的關卡、逃獄、褻瀆或竊取圣物——以上列舉的罪行,及另外的100多項罪行,在喬治一世、喬治二世和喬治三世統治期間,皆為死罪。這些法條一則反映英國國會維護財物的決心,一則可能是公眾暴行和不守法紀的部分結果與成因,同時這些法條也可能有助于英國人民養成目前守法的習慣。法官或陪審員經常拒絕判處死刑,因而減輕嚴刑峻法的效力,他們利用專門的學識,予罪犯以不起訴處分,或故意把贓物的價格裁定低于宣判死刑必需的數目。在戰爭期間,觸犯法律的人如果愿意入伍或充當海軍,則可以免除刑罰。

次于死刑的刑罰,包括監禁、枷刑、鞭打、入勞改營做苦工和流放到殖民地。根據1718年的一條法律,把判刑的犯人賣給訂有契約的商人,商人多半自費把他們運送到馬里蘭或弗吉尼亞,通常以拍賣的方式,轉售給種植煙葉的農人,犯人在農場服勞役的期限就是自己被判的刑期。犯人在船上載往殖民地途中處境凄慘,有相當高的死亡率,幸免一死的犯人也因身體疲弱而暫時無法工作。有一名契約包商計算過,每一趟運送人犯,平均要損失1/7。這項交易直到美國獨立戰爭后,才告結束。

犯人經常寧愿被放逐海外而不愿遭受囚禁,因為監獄內的無人性待遇與臟亂,久已惡聞昭彰。犯人入獄后,根據付給獄吏款數的多少而戴輕重不同的腳鐐手銬。犯人睡稻草床,除非能從外面弄來食物,否則每天只吃一磅面包。除紐蓋特監獄外,其他監獄絕少注意清潔工作,灰塵堆積,病菌叢生,幾乎每一名犯人都患有“監獄熱病”——常見的有發疹傷寒和天花。約翰遜博士認為25%的終身囚犯死于“腐朽傷寒”。囚徒出庭應訊時,身上發出污穢和染病的惡臭,使法官、陪審員、證人與觀眾必須頻頻吸入樟腦、醋酸或香草,以驅逐臭味。1750年5月,紐蓋特監獄中的100名囚徒同時被拘提至倫敦的老貝利(Old Bailey)這一主要刑事法庭接受審判,他們的熱病惡毒傳染到法庭,6名主審法官中有4人因而死亡,另外有40名陪審員和法庭職員死亡。這一事件發生后,法庭下令以后所有前來法庭應訊的囚徒,必須先用醋酸清洗身體,而在法庭內的被告席上應該放置香草。

由于負債,經判決有罪而沒有能力償還或不愿意償還的人,必須入獄服刑,直到他付清債款或債主撤回訴狀為止。負債者入獄期間,法律規定債主每日須付給囚犯4便士的生活費,如果債主拒絕付出這筆生活費用,負債者可以反控債權人——當然又需要一筆訴訟費用。但如負債者有能力從外界取得經濟援助用以賄賂獄吏,他便可以睡得更好,吃得更好,享有較大的自由,與太太同床,甚至偶爾在城內享受一天的假期。一名身無分文的負債囚犯,假使無法繳付膳食費,可能會因為獄中供給的面包不足以果腹而餓死。約翰遜曾經統計說,在每年入獄的平均2萬名破產者中,有5000人因獄中缺乏食物而在入獄后一年之內喪生。除了這個方式外,英國尚未想出一條更為溫和寬大的途徑,用以處罰不負責任的借款行為與惡性倒閉,以保護成長中的商業階層。

英國刑法的嚴厲政策,曾經招致一些輕微的抗議。約翰遜并不是一位感傷主義者,他于1751年指陳死刑項目繁多的危險說:“搶劫和謀殺同樣處以死刑,無異于鼓勵歹徒舍小罪而犯大罪。”在菲爾丁和斯莫利特的小說及賀加斯的繪畫作品中,對當時的監獄管理都加以最有力的指責。詹姆斯·奧格爾索普(James Oglethorpe)促使監獄制度獲得適度的改良,此人多彩多姿而又生氣勃勃的生涯顯示出英國人的高貴德行。奧格爾索普于1714年離開大學加入薩伏依封地尤金王子的軍隊,先后數次參與對抗土耳其人的戰役,回到英國后當選為國會議員。他的一個朋友因負債入獄,在獄中感染天花死亡。奧格爾索普說服下議院指定一個委員會,調查倫敦市內監獄的一般情況,而他就是這個調查委員會的主席。這一調查揭露的有關監獄內臟亂、疾病、腐化和虐待的情形,一度震驚了英國人民的良心道義,一些異常惡劣的獄吏遭受開革,又制訂一些新規則以減輕舊有的弊害,但大部分弊害仍然存在,而真正的監獄改革須等待約翰·霍華德(John Howard)于18世紀的最后25年展開。奧格爾索普主張借移民國外以減輕英國的窮困壓力。1733年,他建立佐治亞殖民地,并一度擔任總督;他禁止奴隸的進口,歡迎兄弟會教徒,循道宗教派創始人衛斯理(John Wesley)及來自奧地利的新教難民。在英國各地和國會,他再度促使通過一項法案,免除兄弟會教徒宣誓或當兵的規定,他成為約翰遜、戈德史密斯、伯克等人的密友,享年89歲。蒲柏曾經撰寫兩行對句褒獎他:


一個以極度仁德為懷立身行事的人,

將如奧格爾索普一般在天地間遨游飛行。

民風習俗

如同伊麗莎白時代或復辟時代,這一時期漫步于公園或林蔭道上的男人衣著華麗。除工作或居家外,他們戴著傾斜的三角帽,時常卷上流蘇、緞帶或帽章,發辮在頸后綁以美麗的蝴蝶結,或戴著一頂搽粉的假發,美觀的大衣上裝飾著令人目眩的紐扣,垂到膝蓋兩邊沙沙作響。各色的錦緞衣袖向人展示其收入或階級,昂貴的背心有黃色、橘黃色、深紅色、粉紅色、藍色等俗色,上面還懸擺著一個系在金表鏈上的金表袋。上好麻紗質的襯衫鑲有縐邊,掩蔽著法蘭絨的內衣。從法國萊昂進口上等薄麻布織成的頸巾,很合適地圍在脖子周圍。短褲子用帶鉤在膝蓋附近系緊,腰邊有三粒扣子,褲子的橫幅上也有三粒暗扣。他們經常穿著紅色的長襪,在正式場合中則穿著白色的絲質長襪。1730年的男鞋,鞋尖與鞋跟部分必須是紅色的。以上的裝束全部齊全后,如果沒有佩劍,名流紳士仍然會覺得服飾不整。由于中產階級的興起,拐杖取代了刀劍,杖端通常加裝貴重的金屬并加以細膩的雕刻。但街上的治安仍然不夠安全,因此拐杖內另藏有劍。17世紀末,才開始有人攜帶雨傘,但要到18世紀末才成為普遍的習尚。當然,騎馬至公園游玩或與獵犬出游打獵時,又須穿著特殊的服裝,紈绔子弟通常以極端的裝飾和顏色引起人們的注意,另一名為“名士派”(Slovens)的徒眾,以行為放蕩和污穢衣服為榮。他們頭發蓬松雜亂,褲扣不扣,污泥濺鞋,用以標示特立獨行。

女人穿著如羽毛般外散的裙子,通常由撐裙箍圈起,把裙子漸次提升,露出使人眩暈的美麗足踝與揚揚闊步的雙腳。撐裙箍有時長達9碼,好像城堡,而胸衣有如盾牌,需要有騎士刺胄越墻的全副熱力,才可以征服女人、獲取愛情;而這更是受人吟詠的詩篇。婦女的頭發高高聳起,以至于必須當心碰到頭上的燈架,以免被點燃起火。臉上抹著乳液、軟膏、小絹片妝飾、散粉及可調整的睫毛,使真面目被遮蓋無余,又以來自東方的寶石裝飾頭發、耳朵、頸部、手臂、衣服和鞋子。時髦女人頭上的高帽子、香噴噴的頭發、絲玉為質的腳飾,使周圍的男人毫不猶豫地競相追逐。1770年,婦女的妝容已經到達妖惑男人的地步,于是英國國會在一派歡樂的氣氛下,通過一項保護魯莽男人的法案:


此后任何婦女,不分年齡、階級、職業或學歷,不論未婚、已婚或孀居,如果以香水、脂粉、化妝水、假牙、假發、西班牙羊毛、胸衣、撐裙箍或高跟鞋等物品,欺騙、誘惑或誘陷英國男人與之結婚者,將受到與女巫和類似惡行相同的法律制裁。罪刑判決后,此種婚姻視為無效。


禁止奢侈的法律努力阻止人民在衣著方面的過度浪費,但一般的習俗要求所有忠實的臣民在卡羅琳女王生日時穿著新裝,后者在加冕典禮中,穿著一套價值240萬鎊的服飾,服裝上點綴著借來的寶石。

進入自己家宅后,一個人可以卸下那些費力炫耀的服裝,換穿任何衣服或穿得少些。房內的窗戶并不考究,法律規定最多只能設5扇窗戶,超過者必須課征奢侈稅。房間內部黑暗又不通風,令人有窒悶的感覺。人們利用燭光來照明,通常每家每次只燃一根蠟燭,有錢人家使用光亮的枝形燈架和燃油的火把。在富人的公館內,墻壁嵌以橡木,樓梯裝以大塊的木料和穩固的欄桿,壁爐以壯觀的大理石砌成,坐椅填滿纖毛并加裝皮制的椅墊;家具雕刻復雜的花紋,外層鍍金閃閃發光,屬于莊重的“喬治式”風格。桃花心木于約1720年從西印度群島輸入英國,由于當時的工具不夠尖利,于是發明了更銳利的工具,用以削裁桃花心木,桃花心木成為英國家庭中最華美的木料。

家庭取暖的方式是在火爐或爐架中燃燒煤炭,或在寬闊的爐床上燃燒木柴。倫敦的空氣因煙霧籠罩而顯得陰沉,灰塵與煤煙不斷對人們產生威脅,使家內清潔的工作困難而迫切。在家庭打掃上,法國人把仇敵英國人列為僅次于荷蘭人那般勤奮。尼古拉·索緒爾(Nicolas de Saussure)于1726年說道:


注重清潔的家庭,每星期至少要用水從上到下清洗兩次,大部分人家的廚房、樓梯和門口,甚至每天早晨都要用力擦洗。一切家具尤其是廚房用具,都用最大清潔力量來維持干凈,甚至門上的大型金屬錘子和鎖都要擦得金光閃閃。


這項清潔工作是在不顧高價的肥皂和有限的用水情況下進行的。浴室是少數人的奢侈享受,大部分英國男女站著自澡盆潑水洗浴。

老百姓白天室內的生活大部分圍繞在廚房周圍,與大火爐頗為親近。吃飯在此,聊天在此,有時睡眠也在此,因為廚房相當寬敞。遇有特別場合才使用飯廳。各個階層在午后才食用一天中的主餐,中產階級的主餐時間是下午2點或3點,富裕家庭的主餐時間在下午5點或6點。那時跟現代的情形一樣,越有錢的人,等待吃正餐的時間越長久。在上流家庭,婦女吃完飯后下去休息,然后男人開始喝酒、抽煙、干杯和講故事。正餐的食物很豐盛,也是英國城市人民在早餐與上午11點點心以后的第一次進食。法國人驚奇于英國民眾一餐消耗的食物總量。中上階層人士的食物大部分是肉類,蔬菜是可有可無的添飾品,一般人喜歡的餐后甜點心是濃膩的布丁。雖然每磅茶葉售價達10先令,但喝茶風氣極為普遍。晚上9點吃晚餐,圓滿完成當天的豐功偉業。

夜間,大多數的英國人在室內活動,他們的娛樂項目包括談天、喝酒、爭吵、閱讀、音樂、跳舞、西洋棋、美國式象棋、彈子戲和牌戲。馬爾伯勒公爵夫人說:“請不要向我談論書本,男人和紙牌才是我唯一的書本。”主教、教區牧師,甚至拘謹的非英國國教牧師等都在玩牌,哲學家也不例外,休謨在惠司脫紙牌戲(現在的橋牌)一個回合結束之前,很少上床睡覺。埃德蒙·霍伊爾(Edmond Hoyle)于1742年寫成一本名為《短篇論文》(Short Treatise)的書,把惠司脫紙牌戲的規則加以系統化。此后直到1864年,所有牌戲必須依據霍伊爾的原則和打法。受寵愛的動物是家庭中的必需品,對象不但包括狗、貓,而且很多人養猴子。幾乎每個婦女都種花,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花園。

雨量對于英國而言,既是幸福又是苦惱。英國民眾注重庭園的設計,使之成為全國性的嗜好。查理二世時代的英國庭園,大體模仿法國式的模型——主要模仿凡爾賽宮——具有幾何的圖形,有直線形、長方形、輻射形或圓形,配以如畫的林蔭道景色和遠景。還有樹木、灌木叢和修剪過的柵欄及對稱放置的古典雕像。沃克斯霍爾與羅納拉澤的游樂花園即是以此方式造成。我們今日可在漢普敦宮看見這種正式風格,雖然它能夠配合奧古斯丁時代的新古典文學,但當時兩名最優秀的文字大師艾迪生(Addison)和蒲柏,反對拘泥形式的花園,他們溫和有禮地倡導天然花園,這至少可留下一部分未經修剪整飾的大自然的繁茂景象,保存自然界的無窮的變化,讓人們產生喜悅的驚奇。來自中國的影響加入反抗的行列,寶塔取代某些庭園中原有的雕像,肯特公爵在其基尤村的庭園內建造一座孔子紀念館。天然的庭園反映出多愁善感的湯姆森與科林斯的風格,而非貞潔的艾迪生格調和細心、整潔的蒲柏作風。它與“情感詩人”匯合成流,以浪漫主義的高音摻入古典主義的低音。蒲柏與湯姆森同聲贊揚科巴姆子爵理查德·坦普爾地產上的庭園設計,其形式由布里奇曼·查理依傳統模型建造,后來由威廉肯特和“能手”朗斯洛·布朗重新改造成為天然的風格,這一設計成為英法兩國庭園規劃者談論的題材,并贏得盧梭的喝彩。

在庭園外的溪流上,有人在劃船,也有懶散的釣魚者夢想著網獲魚群,還有人在林內射殺雉雞、松雞、鷓鴣或野禽,也有穿紅衣的獵人在獵狗的引導下,找到被困住的狐貍或精疲力竭的野兔。經濟能力稍差的英國人的娛樂活動,包括板球、網球、手球、滾木球、賽馬、斗雞、狗熊賽、牛狗賽與拳擊。拳擊分男子組和女子組,拳賽明星如派珀和菲格是各個階層的偶像,能夠吸引廣大的群眾到場觀戰。1743年以前的拳擊手皆以赤手空拳打斗,拳擊手套在發明了許多年后,才被觀眾接受。從前他們把拳擊手套認為是女性的玩意,不配英國人使用。1729年至1730年出現在倫敦的娛樂廣告有:“一頭身上系有煙火的瘋牛,在競技場內放足狂奔。”“身上同樣系有煙火的牡狗騎在公牛頭上,一只貓綁在公牛的尾部,同時讓一只熊在場內放足奔跑。”在“棒打雄雞”的游戲中,公雞被綁在柱子上,人們在一段距離之外投擲樹枝竹棒,直到把公雞打死為止。最流行的斗雞方法是敵對雙方各以16只公雞為一組,把對方16只全部斗死之后,獲勝的一組再以現有的公雞分成兩組打斗,其中的一組全部被消滅之后,勝利的一組又再分為兩組打斗,直到產生最后一只勝利者。全國各州郡城市鄉村的民眾以崇高的愛國熱誠,養雞并促其相互打斗。一位可愛的作家把這項運動稱贊為激發戰爭的道德同等物。幾乎每個運動都有賭注。

對以上活動不感興趣的人們,可以在沃克斯霍爾或羅納拉澤找到更為溫和的娛樂,以1先令的代價在蔭涼的花園內欣賞群眾的安舒與樂趣,但要謹防口袋。人們可以跳舞,參加假面舞會,或坐在吊有燈籠的樹枝下休息、啜飲茶水、觀賞時髦男女、坐看舞臺上來來往往的明星、觀看煙火或走繩表演、欣賞流行音樂、吃豪華大餐,或前往蔭蔽的情人道上探險。在羅納拉澤的圓形大廳內,人們躋身于士紳階層之列,聆聽高尚的音樂。賀拉斯·華爾波爾于1744年寫道:“每天晚上我都去羅納拉澤,那里比沃克斯霍爾全然高出一籌,沒有人到別處去,每人都去羅納拉澤。”沃克斯霍爾與羅納拉澤在冬天關閉,但那時河川可能結冰,冬季游戲因而得勢。1739年的圣誕節,連泰晤士河都結冰,倫敦市民在冰上舉行狂歡節活動,興高采烈地大吃一番。有人駕駛馬跳車從蘭貝斯開到倫敦大橋,享受一段驚險刺激的旅程。最后還有定期的市集,可在此遇見一切無名無姓的人物,也可以欣賞從萬花筒到飛人表演等各式各樣的奇觀。

除一些有學問的婦女外,一般人的禮儀是粗野而瀆神的。賀加斯的畫使我們看出當時民眾的生活情形,但聽不到他們的談吐。娼妓、放蕩者、馬車夫、船夫、兵士、水手等人都是罵人與口出穢言的好手,倫敦比林斯門街漁市場內漁販無與倫比的穢言穢語,足以永垂不朽。旅館與酒店中的言談,雖稍不粗魯,但也相當卑猥。家中的男人甚至以故事、詛咒和祝詞驚唬婦女,而婦女的言詞也比道地的咒罵和放蕩的猥語高明不了多少。

在咖啡館和俱樂部內,人們的言談較為高尚。斯梯爾、斯威夫特、菲爾丁、考珀(Cowper)、約翰遜等人,曾經撰寫文章,把言談視為一種禮貌的藝術。我們可以想象純由男性相聚的景象:品嘗咖啡或啤酒,大口吞下酒水,抽著煙斗談論國會中的辯論題材,羅伯特·華爾波爾的賄買選票事件,及海峽對岸那些法國人的不合理政治。他們盡情地縱聲大笑,不理睬道德家如沙夫茲伯里、非道德家如查斯特菲爾德等人主張的,低層民眾才大笑,高級人士應該把大笑壓抑為微笑的論調。1589年首次提及的嗅鼻煙這一習慣,成為男女兩性共同的儀式。像喝咖啡一樣,一般人把嗅鼻煙(一種粉狀的煙絲)認為同樣具有醫療價值。嗅鼻煙引起的噴嚏可以暢通鼻管、消除頭痛、感冒、耳聾和昏睡現象,同時緩和神經緊張、增強腦力,每位時髦男女都備有鼻煙盒才算裝扮完整。金匠、珠寶商、瓷釉涂抹商人和微細畫家,紛紛在鼻煙盒上表現他們最精細的手藝。

倫敦市內的3000家咖啡館是閱覽和談話的中心,里面備有報紙和雜志讓顧客傳閱;同時供應筆、紙和墨水,替客人發信、收受客人的信件。有些咖啡館或巧克力館,如懷特(White)咖啡館,逐漸變為一個不容外人加入的俱樂部,人們一定可在此處找到他們希望聚會的朋友,而且進行秘密的賭博行為。這種俱樂部的總數,到18世紀末,與初期的咖啡館一樣多。英國共濟會(Freemasons),其歷史顯然是以1717年在倫敦成立的俱樂部“大分會”為其開端。俱樂部慫恿人們飲酒、賭博和進行政治陰謀,對談話藝術的訓練,至少也有一半的功勞。但另外一半卻付諸闕如,因為俱樂部是男人的避靜所,有婦女在場的談話禮節與高巧機智的培養,在俱樂部內得不到刺激和鼓勵。英國是男人的天地,在文化生活的領域中,女人所占的分量微乎其微。那里沒有專供婦女聚會的場所,瑪麗·蒙塔古女士準備開設一家沙龍時,人們把她視為一個不知道女人本分的怪物。

上流社會的婦女可以在宮廷或家中的接待會、舞會和音樂會,來孜孜從事其各種藝術活動。別墅內的周末活動是英國生活中一個優雅的特色,但仆人期望客人的高額賞錢使此特色稍呈晦暗:客人離開的時候,要受到侍仆、管家、跟班、賬房、看門人、女傭、廚役及其他助手站在門口兩旁的夾攻,而車夫與馬夫又嚴厲地站在外面等候賞賜。以忠誠聞名的英國傭仆,到18世紀前期可說是名不副實了,有很多傭人蠻橫怠忽,具有反抗性,而又隨時準備跳槽以獲取較高的工資。有許多仆人搶劫男女主人和賓客、喝主人的酒、穿女主人的美麗衣服。

僅次于宮廷聚會的時髦活動是到井泉勝地逗留,飲用治病的泉水,或與自己挑選的人共同洗浴,而不必在海中與陌生男女雜處。坦布里奇是有名的井泉勝地,但顧客太雜。艾普孫井泉地提供音樂、土風舞、狗類表演節目及通便的泉水,但當時尚未將水中的礦物質提煉成瀉鹽。查斯特菲爾德雖曾記載一些在斯卡伯勒的海中沐浴的情景,但其風氣仍未普遍。1753年,理查·羅素博士出版一本書,書名為《癆病及海水治病法》,轟動一時。人潮涌向海濱,臨海村鎮如布賴頓,從樸素的漁村一躍而為避暑勝地。

貴族喜歡去巴斯。那里,英國最無病自擾的一群人,飲酒沐浴于有味道的泉水內,企圖治好他們的富貴病。巴斯小礦泉區于1704年開放第一間以水泵抽水的浴室,1707年開設第一家劇院,一年后開放第一家菲爾丁和斯莫利特贊美的“會場”。1755年發現了古羅馬大浴場,約翰·伍德父子以古典風格重建巴斯城。美男子納什,原為一名律師和賭徒,于1705年成為巴斯社交界的霸主,他禁止人們在公共娛樂場所斗劍,成功地使決斗在巴斯成為一件不名譽的行為。他說服男人棄長靴改穿短鞋,他自己戴一頂大型白帽,穿著一件刺繡華美的大衣,馬車由6匹灰馬拉曳,以輕快的法國式號角聲宣告他的來臨。納什致力改良街道與建筑物,辟設美麗的庭園,提供音樂環境,以其親切和機智吸引了大多數民眾,英國貴族紛紛奔向他的領域。他提供賭場和浴池,法律禁止賭博以后,納什發明一套新的賭法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喬治二世、卡羅琳女王、路易·弗里德里希王子等人先后抵達,巴斯一度成為第二朝廷。喜愛巴斯城的查斯特菲爾德伯爵,無疑會以他對所有宮廷的描述,來統括說明巴斯城內的社交界精華:“你會在此地遭遇沒有友誼的交往,沒有仇恨的反目,沒有美德的榮譽,犧牲真相以保持體面,良好風度中隱藏惡德,所有的惡行與美德都被掩飾。一個人如想在宮廷內的第一次交往中,分辨惡行與美德,他將一無所獲。”

查斯特菲爾德

且讓我們花費半小時來研究這位敏銳的人物。他是當時英國貴族的典型,但以寫出一本好書《給兒子的信》(又名《一生的忠告》),而更突出。雖然大家故意貶低此書的價值,但此書確為以純正散文寫成的智慧寶庫,是貴族階級有關風度和理想的簡潔指引,也是作者精密優雅的心思之動人剖白。

他于1694年接受浸禮時的姓名為菲利普·多默·斯坦霍普,父親是查斯特菲爾德第三伯爵菲利普·斯坦霍普,母親伊麗莎白是哈利法克斯侯爵喬治的女兒,喬治曾經是前幾朝的一名狡猾“整頓者”。查斯特菲爾德童年喪母,父親照顧不周,他由哈利法克斯侯爵夫人撫養成人,在一名私人教師的教導下,深通古典文學和法文,因此成熟的羅馬與法國文化成為其思想的一部分。他在劍橋念過一年書,于1714年出發做廣泛的旅行。在海牙豪賭,在巴黎有選擇地與婦女廝混。1714年12月7日,他從巴黎寫信說:


我將不會把我對法國人的看法說給你聽,因為我常被認為是法國人,有好幾個法國人以最恭維的口吻向我說過:“先生,你就像我們法國人。”我只要告訴你,我傲慢而又高談闊論,聲音洪亮而專斷,一面走路一面歌舞;尤其是我花費巨資在頭發、發粉、衣飾和白手套上面。


他回到英國后,被派任為當時威爾士王子(后來的喬治二世)的寢宮侍從。喬治一世寵愛的執政大臣詹姆斯·斯坦霍普是他的親戚,因此專門為他找到一個自治市邑,使他代表該地在下議院占有一席,他以輝格黨員身份坐了11年的議席。其父于1726年去世后,他成為查斯特菲爾德的第四任伯爵,然后轉任上議院議員,后來他把上議院稱為“不可救治的上議院”。1728年,他被派任駐海牙大使,由于表現優異,蒙英王頒發最高級的爵士勛章,并派為高級管事。1732年,他的一位情婦杜·鮑徹特替他生下一個兒子菲利普(Philip Stanhope),就是后來書信的收受者。一年后他與沃爾辛海姆女伯爵結婚,她是喬治一世和肯德爾女公爵的私生女。結婚時,女方并沒有如他所期望的替他帶來王室的妝奩,這場婚姻闊綽而又可憐。

查斯特菲爾德如未反對華爾波爾課征煙酒消費稅的法案,他可能會獲得更高的地位。他協助推翻這一法案,因此不久即被免職(1733年)。他苦心費力地促使華爾波爾垮臺,自己的健康也因而受損,于1741年到歐洲大陸休養。他在布魯塞爾拜訪伏爾泰,又在巴黎與豐特內爾和孟德斯鳩相聚。回到英國后,他繼續唱反調,他以杰弗里·布羅德博頓(Jeffrey Broadbottom)為筆名,向一家名為《老英格蘭》(Old England)的新報投稿,其文章使馬爾伯勒女公爵薩拉大為愉悅,因而在遺囑中留給他2萬英鎊。1744年,他的“廣底黨”(Broad Bottom)獲勝,他與佩勒姆共同入閣,被派往海牙游說荷蘭人與英國聯合參加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他以機警和技巧完成任務,于1745年晉升為愛爾蘭總督。他治理愛爾蘭的一年,是他一生中最成功的時期。他設立學校、建立工業、掃除政府官員貪污與假公濟私的行為,以能力和公平處理事務,他結束迫害天主教徒的事件,提升數名天主教徒為官,從而贏得天主教民眾的尊敬。“小王位覬覦者”(Young Pretender,詹姆斯二世之子愛德華)從蘇格蘭入侵英國,英國認為愛爾蘭民眾必將同時起而叛亂,愛爾蘭人卻拒絕揭竿反叛查斯特菲爾德。

1746年,他回倫敦就任國務大臣,以謹慎機警聞名的他卻犯下嚴重的錯誤:他朝見國王的情婦而沒有覲見王后,因此卡羅琳即位后,迫使他下臺。1748年,他放棄公務生活,退而“與馬匹、書本和朋友為伍”,喬治二世封他為公爵,但為他婉拒。1751年,他領導一項采用格里高利新歷的運動,受到英國民眾的普遍抵制,他們認為這種歷法缺少11天,是“羅馬教皇的偷竊行為”。1755年,他受惑于約翰遜,參與編撰字典,我們稍后將會看到這個騷動事件。

同時,自1737年開始,他不斷寫信給兒子,這個兒子是他第一次出使荷蘭的意外結果,在他任職的大部分時期,大眾一直不曉得他對兒子有這一份隱秘的親情。他告訴兒子說:“自從你出生后,我的主要目標就是要盡力使你達到人性的不完美允許的完美境地。”他并不計劃把兒子教育成一個標準的基督徒,而是要訓練他成為政治家與外交家。小孩5歲時,就開始收到父親談論古代神話和歷史的信件,兩年后,他在信中談到以后經常重復的觀點:


在我上回的信中,我談論到上流人物的宮廷禮儀,那是人類的高尚部分。他們表現出來的禮儀既溫和又自然,與劣等人士和村夫表現的抑制或煩人的殷勤不同……有教養的人經常流露一股愉悅他人的熱望,而且小心注意不打擾別人。英國人很少完全知禮的,不是過于拘謹,便是輕率魯莽,大部分法國人卻態度溫和有禮。你的母親是法國人,所以你也算是個小小的法國人,我希望你至少要有法國人的一半禮貌,在一個不很注重禮儀的國家內,你會顯得更為突出。


因此,菲利普14歲時,其父把他送往巴黎,作為完成禮儀培養的場所,雖然查斯特菲爾德心里明白巴黎會使兒子的道德敗壞。年輕人如想成為國家有用的人才,一定要先學會世間的一切人情世故,研究政治家最好的辦法就是研究人類本身。對古典了如指掌的查斯特菲爾德伯爵請家庭教師、并以書信教導兒子學習古典文學后,引導兒子離開書本,轉而研究人類:


在所有受人稱贊的談判者中,很少人以學問見長……已故的馬爾伯勒公爵,他作為談判家,至少與身為一員大將同樣能干。他胸中的學問雖然少得出奇,但他把人了解得非常透徹,而博學的荷蘭政治家格勞秀斯出使瑞典和法國期間,表現得卻很拙劣。


如果菲利普要進入政界,首先他就得研究統治階級的背景、道德觀念、禮儀、目標和手段;他要研讀最好的文學作品以得到優秀的文筆風格,而這也是領導藝術的一部分;他也該兼習音樂、藝術,但上帝不準他有成為作家或音樂家的雄心;他要細心攻讀歐洲現代史、各國國君和閣員、法律和憲法、財政和外交;他還要閱讀拉羅什富科與拉·布呂耶爾探討人性的著作,他們雖然憤世嫉俗,但至少就政治而言,斷定人人自私自利,并非大錯,因此我們應懷疑那些假裝不自私的政客;別期望人們講道理,要容忍他們的偏見;“偏見有如情婦,理智充其量不過是妻子,雖然慣常聽聞,但甚少措意。”要學會諂媚,因為只有最偉大的圣賢人物才不被諂媚所惑;但越往上爬,諂媚的方式就要更加微妙和間接;要把重要人物的家譜研究一番,因為人們認為家系比美德更值得驕傲;努力向女人求愛,主要是為了獲得她們的幫助;即使最有權力的政治家也要受到柔弱女人的影響,如果這些女人不是妻子,其影響力尤其遠大。

至于男女之間的事情,查斯特菲爾德給兒子的忠告使法國人覺得開懷,但使英國人為之怖栗不已。他認為,幾次風流韻事是結婚與成熟的絕佳準備。他僅堅持菲利普的情婦必須有良好的風度,好讓他在犯罪之際獲得她們的磨煉。他向兒子推薦杜品夫人,因為她具有“良好的教養與優美的風度”。他教導兒子勾引異性的戰略,不要沒精打采地接受異性的拒絕,因為:


如以有禮而宜人的態度向女人表明愛意,即使最貞潔的女人,不但不會觸怒,而且會洋洋自得……如果她傾聽而又允許你重述愛意,而你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她會譏笑你膽小……如果她第一次不聽你的示愛,再試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假使名花尚未有主,用我這套辦法,可以獲得成功。


婚姻不如意或未領略其中滋味的查斯特菲爾德伯爵,把自己對女人的看法傳給了兒子:


關于這一問題,我愿意告訴你一些秘密,對你將會很有用處,但你一定要高度謹慎地掩藏在心中,假裝不知道。女人只是些大體積的孩子,她們以喋喋不休為樂,偶爾帶一些機智,但我一生中從未見過一個有理性、講道理的女人,也未見過一個能持續一天不胡鬧的女人……有見解的男人僅只敷衍女人,逗玩女人,諧謔她們,夸贊她們……但他對重要的問題,從不與女人商量,也不信任她們,雖然他總是讓她們相信他既尊重也信任她們的意見,這是女人最引以為榮的事情,因為她們非常喜愛插足男人的事業(這項事業常被她們弄糟)……奉承不論高低,她們一律來者不拒,她們會貪婪地咽下最高級的諂媚,也會感激地接受最低等的阿諛。從她所了解的事情到扇子的優美格調,都可以安然成為你諂媚任何女人的話題。最美貌或最難看的女人覺得最高興的,莫過于你稱贊她們的聰明伶俐。


查斯特菲爾德說,在法國必須以勤勉與機靈來奉承女人,這有兩個理由:第一,女人可使男人在宮廷中成功或失敗;第二,女人可以教導男人享受生活的優美情趣。女人吸引男人的地方,不在她們的美貌,而在其步履、儀態和言辭的溫雅,沒有溫雅的美貌微不足道,而沒有美貌的溫雅仍能令人神往。“女人是男性價值的唯一提煉者,她們雖不能增加分量,但可以把男人的美德加以琢磨潤飾。”伯爵告誡兒子不要說女人的壞話,那是陳腐、粗鄙、愚笨而又不公平的行為,因為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壞事比男人少,而且向整個團體、階級或集團發動攻擊,絕非聰明之舉。“個人有時會原諒你,但社會團體絕不會原諒你。”

查斯特菲爾德不停地諄諄教誨兒子培養良好的風度:


良好的風度是社交生活的基本保證,一如硬幣為商業界的穩定通貨,兩者付出多少同樣會收回多少,人們不會給一頭熊過多的禮貌,有如不會把金錢繼續借給破產者。


請一名優秀的舞蹈家是有益的,至少他會教導我們如何坐立行走,以節省注意力與精力。查斯特菲爾德本人是一名貴族,他把良好的禮儀稱為“良好的教養”。他在不知不覺中或直接承認,如果不生長在一個教養良好的家庭中及在一個教養良好的圈子內走動,很難得到良好的風度。“有教養者的一個特質是與部下談吐不顯傲慢,而與上司交談自然而有敬意。”一個人不應該利用偶然的優勢睥睨他人:


你不要(我也相信你不會)認為自己天生比打掃房間的傭人或擦鞋的仆人優越,但你有理由高興命運偏愛你,使你不同于傭仆。好好享受那些長處,但不要侮辱那需要它們的一群不幸者,也不要做出使他們察覺自己有欠教養的不必要舉動。就我而言,我對待傭仆及其他低劣者比我對待同輩人物,更為謹慎,目的是唯恐讓人懷疑我有卑鄙與小氣的性格,有意讓別人感覺出我們之間,由命運造成的、或許太不應得的不同身份。


良好的風度兼指身心而言,而身心的修養均可受到朋友的影響:


善朋分兩類:一類稱為上流朋友,由宮廷內領導人物及上流社會人士組成,另一類包括具有特殊才能或在藝術、科學方面具有特別價值之士。以我們而論,我和艾迪生或蒲柏相聚時,心中常認為他們比自己更加優越,而恍如與全歐洲的諸侯大公相聚一堂。


在與以上兩類朋友交往時,最好有某種程度的含蓄,不要談論太多或太過率直;要能“高明地隱蔽事實而不致說謊”,及在含蓄中表現出直言不諱的樣子:


即使你確信無疑,也要裝作疑惑不明……如欲說服他人,自己假裝易于被人說服……像懷表一樣把你的學問放入口袋,不要拿出來……僅為了炫耀而已。尤為重要的,可能的話盡量避免談論自己的事情。


不要談論宗教問題——如褒揚宗教,詭辯家會含笑稱快;如貶斥宗教,熟慮的人會覺得傷心難過。閱讀伏爾泰寫的歷史書籍,這將使人受益,但要小心提防哲學家攻擊宗教的思想:


你絕不應贊同、鼓勵或稱贊同等攻擊所有宗教的那些放縱思想,后者只是一知半解的人及專務瑣碎的哲學家陳腐可憐的題材,那些人即使會笨得對他們的笑話發笑,但也還有足夠的智力來懷疑、痛惡這些人的品性。就算我們視道德至上、宗教至下,后者至少仍應為前者隨帶的擔保物,任何明智者將認為兩個擔保物優于一個擔保物。因此,無論何時你湊巧與嘲笑所有宗教以炫耀才智的放縱思想家相處時……你不要在言辭或表情方面給予他們絲毫的贊許之意,相反,你應表現一股沉默莊重的臉色,露出不悅之狀,切不可進入話題,同時避開無益而不端莊的爭辯。


1752年,查斯特菲爾德認為,攻訐宗教的行動是社會革命的第一階段,“我預知在本世紀結束之前,國王與僧侶階級將不如從前一半那么好”。1753年,即反宗教的《百科全書》(Encyclopédie)出版后兩年,他寫信給兒子說:


法國的國政……日趨嚴重,我認為將繼續惡化。國王被蔑視……全國民眾對宗教與政體大肆理論,這是前所未有的現象,他們開始不具成見,政府官員也不例外。總而言之,歷史上一切政府發生改革和重大變化之前的所有征兆,目前在法國都可見到,而且日漸增長。


查斯特菲爾德的800頁信函,使兩名讀者佩服他的高超見解,雖然不茍同其道德觀念。當時尚未讀過這些信函的英國人,易于不假思索地把他認為是才子而非哲學家,他們在上議院領略查斯特菲爾德的評述后說:“感謝上天,我們英國還有比我們頭腦更好的東西可以依賴。”英國人看到他以浪子或愚人的姿態賭博,他們也了解他并非典型的貞潔人物,他自己也向兒子坦白承認這點。性情暴躁的約翰遜博士把查斯特菲爾德的家書稱為“娼妓道德與舞師風度的指南”,這一論調,與這位文學大霸主的判決一樣,稍嫌偏頗。查斯特菲爾德把當時貴族階級的道德和政治界的禮儀教導給青年,我們必須牢記他是在塑造兒子成為外交家,而沒有一個外交家膽敢在疆界外施行基督教教導。

即使如此,菲利普得自其父親的許多道德教育也相當優良:“我從前常在信中告訴你,你只要憑借最謹嚴和最慎重的榮譽與美德,就可使你受到全人類的尊重和重視,這是確切不移的真理。”關于結交情婦的勸告,他的目的可能是要避免兒子隨便與女人濫交,注意他的警句:“追求女人的下場,不外乎失去鼻子,完全失去健康,及并非不常見的挨刀刺穿身子。”約翰遜博士在寬恕之際曾經說:“查斯特菲爾德的《家書》可能成為一本好書;若把不道德的部分刪除后,青年應該人手一冊。”也許這些家書并未充分灌輸榮譽、禮節、勇氣和忠誠觀念,但若有人說查斯特菲爾德把財富或地位錯認為美德或智慧,則不正確,他稱頌彌爾頓、牛頓、洛克等人,認為他們比當時的政治家更偉大。我們已經知道他結交當時最優秀的作家。即使他不為字典所迷,他總還熱愛杰出的文學作品。他的英文散文造詣在當時是首屈一指的——簡潔、有力、明晰,具有足夠的敏捷以持載其思想的重荷。雖然他擁有精通多種語言和古典文學的背景,卻寧愿用簡短有力的英語。伏爾泰把《家書》列為“自古以來最好的教育書籍”,圣伯夫稱之為“一本內容豐富的書,沒有一頁看完后不令人想起某些中肯的觀察”。

我們如以實效來衡量一部作品的成敗,那么《家書》一書是失敗的,因為菲利普從未克服自身魯鈍的心智、粗心的習慣、笨拙的態度和含糊不清的言辭。范妮·伯爾尼(Fanny Burney)說:“在接受如許訓誡之后,菲利普所表現的教養與我所遇見的任何男人表現的,同樣差勁。”由于出身與環境的謔弄,重達5磅的訓誨化歸泡影。菲利普擁有一個富有的父親和安定舒適的地位,這構成了他的阻礙,因為他沒有饑餓的恐懼,也沒有屈居人下的怨憤,用以激勵其胸中大志和進取心。正如失望的查斯特菲爾德告訴兒子的,菲利普“缺乏一股生命的活力,那股力量可以鞭策青年努力得人歡心,自我發光,以求超越他人”。年老的查斯特菲爾德伯爵給兒子如此多的圣賢忠勸與父愛,卻收到如此微小的效驗,實在令人感慨。他寫信告訴14歲的兒子說:“你若值得我的愛,我便極力愛你;不然,便也不會多愛你片刻。”但在他22年以后寫給兒子的最后一封信中,仍充滿掛念的溫情。一個月后,菲利普在巴黎去世(1768年),享年36歲,留下寡婦與二子。菲利普是瞞著父親結婚的,但查斯特菲爾德終于原諒了他。菲利普去世后,查斯特菲爾德又寄信給喪偶的媳婦,這些信件成為禮儀與關懷函件的范本。

他那時常住巴斯,因痛風和耳聾而行動不便。“我在此地以三腿(支著一把拐杖)走路,看到同病相憐的人我才有面子混下去。希臘神話中人頭獅身女怪物出謎題的最后一個階段已經來臨,不久我將四肢落地而去,一如當初來到世間的樣子。”晚年他以教導孫子自娛,希望春天永遠活在這位垂暮之年的老者心間。回到布蘭克希思的田園后,他接受伏爾泰的忠告,開始耕耘庭園,以其甜瓜與蘋果自豪,頗覺安然滿足,他說:“與甜瓜和蘋果生根為伍。”伏爾泰寫給查斯特菲爾德的慰問信函中,提醒他消化正常(這位伯爵仍有好的消化力)較耳朵健康更能增進快樂。查斯特菲爾德以不移的幽默感來面臨死亡,他提到自己和一個年老而虛弱的同伴泰爾利說(也許令人想起豐特內爾):“兩年來,泰爾利與我都已死亡,但我們不愿意讓大家知道。”他于1773年3月24日逝世,享年79歲。他一直不知道被自己禁止出版的《家書》,已經由兒媳保存、捐贈出來,第二年印行問世,立即使他成為一名智慧老人與英國散文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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