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文明的故事9:伏爾泰時代作者名: (美)威爾·杜蘭特 阿里爾·杜蘭特本章字數: 23004字更新時間: 2019-05-30 15:08:22
第三章 統治者
喬治一世(1714—1727)
正如伏爾泰和孟德斯鳩不久發覺的那樣,英國人在政務上要比法國人聰明得多。在斬首一位君主并嚇得另一位君主渡過英吉利海峽逃亡后,他們現在引進一位心神留在德國的國王。他長時間在故鄉漢諾威停留,而今注定要受到一個他永遠無法了解其方式和語言的國會的左右。
漢諾威王朝源于中古時代的德國,其王室血統可以由不倫瑞克—呂內堡諸公爵追溯到“獅王”亨利(Henry the Lion,1129—1195年),再由他追溯到他的韋爾夫或吉爾菲祖先。漢諾威于1692年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的一個選帝侯區。它的第一位選帝侯奧古斯都娶了英王詹姆斯一世的孫女索菲婭。奧古斯都死后,他的遺孀根據國會的《繼位法案》(Act of Settlement,1701年),成為英國王位的女繼承人。
她的兒子喬治·路易是第二位漢諾威選帝侯——由于一門不愉快的親事,這個愉快的繼承權蒙上了陰影。他的妻子多羅西婭憤恨他的拈花惹草,打算跟英俊瀟灑的禁衛軍團長菲利普·范·柯尼希斯馬克伯爵私奔。喬治洞悉了這樁密謀,以后再也沒有人聽到過這位伯爵的消息,他極可能被處以死刑(1694年)。多羅西婭被捕受審,其婚姻宣告解除,在余下的32年中,她一直被關在阿爾登古堡中。她為丈夫生下一兒一女,女兒成為腓特烈大帝的母親,兒子成為英王喬治二世。
漢諾威的孀居女選帝侯索菲婭死于1714年,在安妮女王去世的前兩個月。她喪失了王位,但她的兒子立刻被擁為大不列顛及愛爾蘭國王喬治一世。同年9月18日,他抵達英格蘭,開啟了英國歷史上的一個新紀元。他帶著兒子和媳婦、一批德國助手和兩名情婦:夏洛特·范·基爾曼瑟奇,他封她為達林頓公爵夫人;梅盧西納·范·德·舒倫堡伯爵夫人,他封她為肯德爾公爵夫人,或許也是他的妻子。根據當時的道德風氣,英國可能會接受這種安排,但是,對于英國人的眼光和荷包來說,這兩位女郎都是丑陋而奢侈的。梅盧西納出賣她的影響力的價格高到連貪污的總監督華爾波爾都抱怨起來。關于這一點,喬治一世問道:華爾波爾自己不是也賣官鬻爵嗎?
1714年,喬治一世54歲,身材高大而英勇,是一個不屑花一文錢買書的“爽直、粗魯的男人”,但曾在戰場上顯示他的勇武。瑪麗·蒙塔古夫人稱他是一個“老實的木頭人”,不過他不像外表看起來那么愚鈍。她也承認“他是唯唯諾諾的大好人,如果他們讓他安享寧靜的話,他也希望全人類都如此”。在這樣一個生疏的環境、這樣一個不安定的地位下,顯然他無法安適自在。不列顛的寡頭政治雇用他來阻止斯圖亞特王朝復辟。對王位,他沒有神授王權或個人的要求權。他明白這些控制國會的專橫的英國人也一心要支配他。他簡直無法寬恕他們說英語這件事。他認為他們不及他的漢諾威伙伴優越。他撤回到圣詹姆斯宮幽居,幾乎每年逃回漢諾威一次,而且竭盡所能轉移英國的財源和政策,以保護他所愛的選帝侯區。
更糟糕的是,他的兒子恨他有如恨一名殺人兇犯。喬治·奧古斯都現在是威爾士王子,他公開指責繼續監禁他的母親,反抗國王情婦的權勢和裝腔作勢,跟國王的大臣們爭吵,而且清楚地表示他的看法,以致他的父親將他逐出宮外。威爾士王子和王妃卡羅琳奉敕令跟他們的子女分開,引退到萊斯特宮(1717年),另組朝廷與國王對立。牛頓、查斯特菲爾德、赫維(Hervey)、斯威夫特、蒲柏及更迷人的女士來到他們身邊,都只發現威爾士王子比國王更乖戾、更愚鈍。
王室的這種分裂多多少少跟執政的少數派和國會分為托利黨和輝格黨有關。伏爾泰估計,約有800人控制了政府、國會選舉、國家立法機構、行政機構和司法部門。不再有任何像克倫威爾的獨立黨(Independents)與平等派(Levellers)提出的煩人的民主論調。國會的投票選舉權限于財產所有人——在這個時期約有16萬人——這些選舉人通常圈選鄉紳或地方領主推薦的候選人。政客根據他們支持有爵位的貴族或上流社會人士(財產較少的地主)和商人分別為托利黨或輝格黨人。英國國教信徒走的是托利黨路線,非國教派人士則支持輝格黨。托利黨反對君主服從國會,他們和國教教會堅守君權神授的學說。在安妮女王臨終前,他們曾考慮使流亡在外的斯圖亞特王室復位。漢諾威王朝既然登基了,反對詹姆斯二世擁護者的輝格黨自然就取代他們了。其實,在此之前,內閣通常包括兩黨人士,喬治一世只任命輝格黨人擔任高官,因此透過內閣由政黨組成政府。從此,由于不懂英語,他不再主持內閣會議,最有勢力的閣員成了首席大臣,接管國王的職權。
詹姆斯·斯坦霍普領導內閣有7年之久。他最受歡迎的初期行動之一,是恢復馬爾伯勒公爵丘吉爾(John Churchill)——他一直遭到托利黨人的彈劾——所有原職,尤其是陸軍總司令的官銜。結束放逐生涯、返國后,這位公爵隱居在布萊尼姆宮,他在那里忍受長期病痛,并于1722年6月16日與世長辭。英國寬恕了他,并記取了他連續不斷的勝利,接受了博林布魯克的判決——“他是如此偉大的人,因而我不記得他是否犯過任何錯誤。”他的遺孀,10年來左右一位國王的薩拉·丘吉爾,花了22年的時間,珍藏并維護他死后的名望。薩默塞特公爵向她求婚時,她回答:“要是我像過去一樣年輕貌美,而不是現在這樣衰老憔悴的話,你可以把整個世界放在我的腳下,也絕無法分享一度屬于約翰·丘吉爾的芳心和玉手。”1743年,在她享年84歲與世長辭的前一年,她曾打算燒毀早年的情書,但再翻閱一遍后,她覺得“我不能這么做”,便留了下來。能夠這樣忠于愛情的女人,及能夠獲得這樣一位難與相處的女人如此堅貞的男人,必然有許多可取之處。
博林布魯克繼馬爾伯勒之后遭到放逐。被喬治一世撤免政府官職,因暗中與失勢的王朝勾結而遭到彈劾的威脅,深受被他以才智螫刺的輝格黨人和非國教派人士的痛恨,國教信徒也將他視為基督教神學的蔑視者,因而閉門不納。他逃往法國(1715年3月),投靠詹姆斯三世,成了他的國務大臣,協助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籌劃在英國的叛變,而且主張由法國進攻英國。國會宣告他犯了叛國罪,沒收他的財產,判了他死刑。
斯圖亞特王朝復辟的運動幾乎推翻了喬治一世。托利黨人痛恨漢諾威人有如篡位者和鄉巴佬;英格蘭的老百姓忠心耿耿于舊王朝,私下渴望被放逐的王朝復辟;蘇格蘭的中上階層,以出了一位蘇格蘭籍的英國國王而自豪,在解散蘇格蘭國會的合并法案(1707年)下煩躁不安——準備幫助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為詹姆斯·斯圖亞特奪回王位而發動的入侵。
詹姆斯·斯圖亞特,現年27歲(1715年),歷史上說他是“老王位的覬覦者”。他在法國長大,因修道院教師和他父親詹姆斯二世身受的苦難而深信天主教,博林布魯克建議他應該改信新教,用以加強英國境內擁護詹姆斯二世者的情緒,他拒絕了。博林布魯克辯稱,長老教會的蘇格蘭教友和托利黨的英國國教徒如何能夠奮起支持一個信奉天主教的人物登上他們的王位?詹姆斯堅持到底,他宣稱他寧可做一名沒有王位的天主教徒,也不愿意當信奉新教的國王。在此同時(1714年8月),英國國會懸賞10萬英鎊捉拿詹姆斯三世,以防止他踏上英國本土。
一個人的出現似乎使局勢轉而對這位王位覬覦者有利。馬爾伯爵厄斯金,在安妮女王晚年一直是蘇格蘭的國務大臣。被喬治一世免職后,他策劃擁護詹姆斯二世派在英格蘭起義,然后乘船至蘇格蘭號召蘇格蘭人加入他的起義行列(1715年9月6日)。幾位貴族加入他的隊伍,使他的兵力增至6000名步兵和600名騎兵,但愛丁堡、格拉斯哥和蘇格蘭低地(Lowlands)南部地方支持漢諾威王朝。英國政府明令宣告叛國者死罪,并沒收財產,為對付叛亂分子,英國動員了1.3萬名步兵,還召集了6000多名海軍,同時下令統率愛丁堡和斯特靈衛戍部隊的阿蓋爾公爵鎮壓叛徒。他在謝里夫默爾遭遇馬爾伯爵的部隊(1715年11月13日),在這場戰斗中雙方都無法宣稱獲得決定性的勝利。另一支2000人的蘇格蘭部隊并未加入馬爾伯爵的行列,魯莽地推進到距離利物浦30英里以內的地區,徒然希望激起并保護英格蘭城鎮中的起義。在普雷斯頓,因受到一支政府軍的包圍,被迫無條件投降(11月14日)。
詹姆斯三世于12月27日搭船離開敦刻克爾之前,必然已知悉這些。博林布魯克曾經警告他,英格蘭境內不會有人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叛變。這位王位覬覦者由于深信他的起義是天賦的合法權利,再加上法國政府給的10萬克朗和梵蒂岡的3萬克朗,一時為之陶醉沉迷。在蘇格蘭登陸后,他在珀斯加入馬爾伯爵的軍隊,還打算在斯昆舉行莊嚴的加冕典禮。但他的沉默寡言和抑郁的表情,及就這次起義的聲勢不夠大而滿腹怨言,這些對蘇格蘭人的熱心毫無助益。他們也抱怨從來沒見他笑過,也難得聽他講過話。此外,他因瘧疾而顫抖,幾乎不能忍受北方的寒冬。馬爾伯爵判斷他的部隊不適于作戰,下令他們撤回蒙特羅斯,焚毀所有的城鎮、村莊和作物,以阻止阿蓋爾公爵的追擊。詹姆斯對這種破壞感到遺憾,并留下錢賠償那些財產受損者的一部分損失。接著,阿蓋爾公爵大占優勢的軍隊進逼蒙特羅斯時,詹姆斯、馬爾伯爵和其他叛軍的領袖倉皇逃往海濱,并搭船前往法國(1716年2月4日)。各地的叛黨部隊非降即散。
大多數俘虜被運往殖民地服勞役。57人遭到處決,12名逃亡法國的蘇格蘭貴族,如果返國即將予以處死。詹姆斯原先還指望奧爾良會派兵到蘇格蘭救他,但法國現在正考慮跟英國結盟,而且力勸詹姆斯離開法國。他在教皇的領地阿維尼翁停留了一段時期,然后在羅馬定居。
博林布魯克在法國停留到1723年。精通法文的他,處于沙龍和哲學家之間,怡然自得。除了政治外,他樣樣皆精,他買了約翰·洛的公司的股份,在騙局拆穿之前拋售,結果賺了一大筆錢。他的妻室留在英國,他和寡居的德·維萊特侯爵夫人馬爾西,結下了幾乎是體面的親密關系。她40歲,而他38歲。像許許多多的法國女人一樣,她甚至在美貌消逝后還保持著一股魅力。或許吸引他的是她的優雅風度、活潑性格和智慧。他成了她的情人,在博林布魯克夫人去世后,他娶了這位侯爵夫人,和她一起住在拉·蘇爾斯。正如我們知道的,伏爾泰在那里拜訪了他(1721年)。這位年輕的哲學家說:“我在這位杰出的英國人身上發現了英國的飽學和法國的文雅。”
對這次叛變的鎮壓使幾名貴族丟了腦袋,但并未減弱英國擁護詹姆斯二世的情緒。根據1641年和1694年的《三年改選法案》(Triennial Act),任何國會不得持續3年以上。因此,喬治一世的第一屆國會在1717年面臨托利黨和擁護詹姆斯二世的多數派可能東山再起的大選局面。為了防止這種情形發生,國會根據1716年的《七年改選法案》(Septennial Act),投票決定它再行使職權4年,同時決定此后所有的國會都可以持續7年。馬爾伯勒最顯赫的后裔說:“這是英國僅見的最大膽而最完整的維護國會至高權力的行動。”喬治一世也害怕托利黨獲勝,他批準了這項新的法律。實際上,漢諾威王室必須讓位以便統治。
為了進一步保障新的王朝,斯坦霍普與法國和荷蘭(1717年)締結三國同盟(Triple Alliance),結束了法國對擁護詹姆斯二世者要求的支持及英國支持西班牙對付法國的行動。1720年,西班牙簽署了一項順從的和約,喬治一世在剩下的7年里可以更安穩地坐在外國的王位上了。1726年,他那仍被監禁的妻子寄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給他,要他在一年之內在上帝的審判椅上跟她會面。不久她死于腦膜炎。傳說曾有一位占卜者預言,喬治一世不會比他的妻子多活過一年。1727年,這位國王的健康情形開始惡化。6月,他離開英國前往他所愛的漢諾威。在奧斯納布呂克市附近,一張折疊的紙條扔進他的座車,那是他妻子留給他咒他死的字條。讀過后,這位國王一陣昏厥,于6月11日一命嗚呼。
喬治二世與卡羅琳王后
他的兒子和敵人接到這個消息,認為這是上帝過分延遲的公正行為。坎特伯雷大主教將喬治一世的遺囑交給喬治·奧古斯都時,他把它塞進口袋里,而且從未公布它的內容。有些人說遺囑秘而不宣,是因為他建議將漢諾威和英國分由兩位君主統治;其他人則宣稱,他留給孫兒路易·腓特烈、情婦或妻子肯德爾公爵夫人和他的女兒普魯士女王大筆遺產將會使國庫空虛。
與他父親一樣,喬治二世是一個優秀的軍人。25歲時,他在尤金和馬爾伯勒公爵麾下在奧登納德英勇作戰。60歲時,他率領自己的軍隊在戴廷根獲得勝利。他經常把軍營里的那一套帶到宮廷,火氣十足地大聲叫喊,隨意稱他的大臣為“惡棍”“臭木頭人”“小丑”。但他孜孜不倦地處理國王的事務,說正確的英語,雖然帶有濃重的威斯特伐利亞口音,急躁而謹慎地注意國會賦予他的權力限制和收入,13年來堅決地支持羅伯特·華爾波爾使英國人保持松懈和和平。與他父親一樣,他經常回到漢諾威,使人人皆大歡喜。與他父親一樣,他和威爾士王子口角,正如賀拉斯·華爾波爾所說的,因為“痛恨長子是這個家族的傳統”。與他父親一樣,他也有情婦,就像趕時髦似的;但不像他的父親,他深愛他的妻子。
卡羅琳,勃蘭登堡—安斯巴赫馬格雷夫·約翰·腓特烈的女兒,是在喬治一世的姐姐、普魯士第一位女王索菲婭·夏洛特的夏洛滕堡宮廷里長大的。她在那里遇到了萊布尼茨,欣賞哲學家、耶穌會教徒和新教神學家的辯論,而且擴展宗教自由主義和寬容態度到令人反感的程度。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六世向她求婚并要求她改宗,她都拒絕了,并嫁給漢諾威選帝侯“小紅臉”喬治·奧古斯都(1705年)。兩人歷經考驗,她都對他至死不渝。喬治待她苛刻,還把他的風流韻事寫在長信中詳細地告訴她。但他敬重她的智慧和人格,讓她在他長期去國期間(在華爾波爾的協助下)統治英國,還讓她在他返國時左右他的政策。
在她豐滿、艷麗的青春逝去后,除了一雙纖纖玉手和少許的優雅舉止或談吐外,她的身體別無吸引她丈夫的動人之處。然而,他愛慕她胸脯的挺實。她臉上滿是天花的疤痕,嗓門大而低沉,熱愛陰謀和權力。但逐漸地,英國人開始喜歡她由衷的幽默,他們了解到她為了做個賢惠的妻子和女王,在健康和幸福方面做了怎樣的犧牲。英國的知識分子驚異地看到這個粗魯的勃蘭登堡女人對文學、科學、哲學和音樂的鑒賞力。
她的宮廷幾乎成了沙龍。在那里,她接待過牛頓、克拉克、貝克萊、巴特勒、蒲柏、查斯特菲爾德、蓋伊和蒙塔古夫人。她支持蒙塔古夫人在接種預防方面的創舉。她曾使彌爾頓的一個女兒免于貧困。在公眾和國王情緒的變化中,一直支持亨德爾。她拿出私房錢鼓勵年輕而需要幫助的才能之士,她曾以一筆養老金拯救異教徒威斯頓,她保障了擁護詹姆斯二世的蘇格蘭人的宗教自由。她安排過英國國教主教的任命,根據他們的學識而不是由于他們信奉正教。她本人是對不朽論抱著懷疑的自然神教者,不過她認為英國國教應當得到政府的資助,以協助加強人民的道德和平靜。伏爾泰說:“這位王后必然是為鼓勵藝術、為人類謀幸福而降臨人世的……她是坐在王位上的和藹可親的哲學家。”
即使在臨終時,她也有足夠的智慧來笑對死亡。她一直不讓國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她染患了嚴重的脫腸癥,她奉勸當時50歲的國王在她死后再娶。他的答復憂傷而誠摯,反映了當時的風氣:“不,我將只有情婦。”她高聲說道:“噢,親愛的,那并沒有什么妨礙呀!”他以非比尋常的心情悼念她的死去:“我還從來沒看到過一個值得替她扣鞋子的女人。”23年后,遵照他的遺囑,安放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王后棺木被打開,這樣他的遺體才能放在她的旁邊。
羅伯特·華爾波爾
由于他勇敢奮戰,對付一批求取官祿、酷嗜戰爭的政敵,華爾波爾才能給予英國20年的繁榮與和平。他不是圣賢,他也許是英國歷史上貪污最厲害的大臣,不過他也是最有才干的大臣之一。在那個貪污腐敗的時代,才智之士只有通過貪污才能掌權。
身為古老的諾福克家族(Norfolk family)的長子,華爾波爾原來打算獻身宗教。他在伊頓學院念的便是宗教。在那里,他和未來的政敵博林布魯克是同學。但他的兄弟相繼死亡,他成了家產的繼承人。由于他的家族控制了3個選帝侯區,他輕而易舉地由神學轉向政治。25歲時,他進入下議院成為輝格黨的一員(1701年)。他的關系、財富、機智和善于理財的特長,使他贏得國防大臣的職位(1708年)。1712年,獲勝的托利黨免除了他的職務,并以貪污的罪名將他關進倫敦塔。不過,銀幣的味道已經無處不在,迷漫得致使嗅覺麻木,他不久即告獲釋,之后再度當選,入閣成為財政大臣(1715年)。政治的錯綜復雜使他于1717年辭職。1720年,南海公司倒閉,證明他事先的警告是正確的,甚至他的政敵也深信他是領導英國恢復財政穩定的最佳人選。正如我們見到的,再度出任財政大臣(1721年)后,他以英格蘭銀行支持南海公司的債務而停止了人民的驚恐。該公司欠下的700萬英鎊逐漸全部還清了。感激不盡的這群英國賭徒以22年的大權報答華爾波爾。
喬治二世的登基暫時中斷了華爾波爾獨攬大權的局面。這位新登位的國王曾誓言永不寬恕所有曾經為他父親效力的人。他撤免了華爾波爾的職務,要求康普頓爵士籌組新內閣,但康普頓不久就顯示并承認他才能不夠。卡羅琳建議丈夫再度起用華爾波爾,華爾波爾以應允給予國王和王后更多的財富來停止這一爭執。康普頓爵士感激地接受了伯爵爵位,而由華爾波爾再度掌權。“首相”的頭銜首次用在他身上,最初這一稱呼是濫罵之詞。他也是第一位以唐寧街十號作為官邸的首相。
他只在大學念過一年,這在英國歷任首相通常具有的教育背景上,顯得微弱。他的舉止或談吐鮮少文雅。麥考利(Macaulay)說:“他不談政治時,他只能談女人,他肆無忌憚地談他最熱衷的話題,連當時最直言不諱的人都吃驚不已。”他的兒子賀拉斯并不因為他只讀過幾本書而反對他:“他了解人類,而不是他們的著作;他顧及他們的利益,而不是他們的制度。”他懂得足夠和喬治一世交談的拉丁文,因為喬治一世不懂英文,而華爾波爾不懂德文和法文。他幾乎具備了英國人所有的特質:果斷、直率、懇切、溫厚、腳踏實地;他講究飲食,但在必要時會勤奮工作;他炫耀他的財富而不是他的佩劍,這一點或許也像英國人。
他幾乎毫無道德可言。多年來他公開和人通奸,完全不顧貴族禮儀。他和卡羅琳王后取笑她丈夫的情婦,在卡羅琳死后,他建議她的女兒招來這些貴婦以分散國王的哀傷。他嘲笑宗教,在卡羅琳垂死之際,他派人召請坎特伯雷大主教。“讓這出鬧戲上演吧,”他提議,“大主教會演得很好。你要他演多短,他便演多短。他對王后不會造成傷害,也不會有任何好處,但會滿足所有聰明而善良的傻瓜,如果我們不裝得像他們一樣是大傻瓜的話,他們會叫我們為無神論者。”他不相信高貴的動機或為人著想的行業。與馬爾伯勒公爵一樣,他利用公職大飽私囊。他為他的兒子賀拉斯和其他親戚謀求政治利益。他耗費20萬英鎊在霍頓的地產建造了一幢豪華大廈,并在宅邸里裝飾了據賀拉斯估計價值4萬英鎊的繪畫。他為人慷慨,因為(如果我們相信他的政敵的話)他無法分清英國人和他自己的財產。
與黎塞留用錢招兵買馬、亨利·夸特勒(Henri Quatre)用錢使敵人不能動彈一樣,他也用錢收買國會議員。在一切較為溫和的爭辯都失敗后,華爾波爾用錢作為最后的手段。自查理二世以來形成的議會腐敗,已經到了只有用大筆金錢才能操縱下院(無論是好是壞)的地步。華爾波爾保留了一筆秘密準備金——甚至還有一個特別房間——用以收買議員、選票和編輯。據說,他每年花費5萬英鎊津貼報刊,以刊載說明他的觀點。1725年,他慫恿喬治一世設立巴斯最高榮譽勛位,成員包括國君、大書記官和36位騎士。對于華爾波爾來說,一如對于拿破侖而言,用綬帶統治人們似乎比用金錢經濟得多。
他用這些腐敗的方法保持英國的繁榮和平靜。他通過這些手段達到目的雖不正當,但這些目的也顯示了他性格較好的一面。他是一個好心的人,不顧一切政黨政治的騷亂、階級利益的阻撓、盲目的愛國主義者要求戰爭的叫喊,他決心使他的國家保持平穩。他說,讓睡著的狗安睡。這是他的座右銘,雖然這使人們難以區別他是以征服或以改革實行統治,但他贏得了賢明的美譽。他的政敵也承認他不是存心報復或愛記仇的人,他的友誼比一般政客更可靠,甚至更可信賴。他沒有長遠尋求榮耀的陰謀,但在問題發生時,他每每都能精明、寬容而老練地予以解決。因此,除了他保守的對外政策外,英國最后寬恕了他的一切過錯。
他的經濟立法打擊了地主階級與商業階級之間的一項妥協。他尋求降低土地稅,并支持嚴懲侵犯財產的行為,同時他歡迎資本主義的興起。他以出口獎勵金和進口稅照顧商人和制造商,似乎對鄉村沒有地產的勞工和市鎮中逐漸增多的無產階級的貧困毫無感覺。他似乎覺得財富的分配不均是自然的能力分配不均無法避免的結果。除了那些獎勵金和稅金外,遠在法國重農主義者(physiocrats)和亞當·斯密之前,他就提倡自由貿易的政策。在一年內,他減輕了106種出品貨品和38種進口貨物的關稅;他廢除了許多對美洲殖民地貿易的限制。他辯稱,英國的經濟在國家限制最少的情況下將最為繁榮。時間證明了他的觀點。無論分配如何不均,國家的財富迅速增加,政府的歲收增加了。以極度儉省而有效地運用這些收入,華爾波爾贏得了“英國有史以來最杰出的商務大臣”的美譽。
他最大的敗筆是他的著名的《消費稅法案》(1733年)。煙酒的走私者減少關稅的財庫收入,同時加重一般財產稅,使超出應繳的數目。為了遏止這種形式的私人企業,華爾波爾計劃對這些物品課征消費稅(“除去”給政府的一部分),而不論其貯藏在英國哪個地方、在什么時候出售。稅務官員(“消費稅官員”)獲得授權在任何時間搜索任何住家,凡經發現藏有應繳關稅的貨品者均將遭受罰款或監禁的處分。與進口、走私、銷售或消費煙酒有關的每個人都起來抗議。下院反對華爾波爾的議員們抨擊這種關稅和強制執行的方式是暴君專斷的行動,而且嚴重侵犯英國人的自由。正如腓特烈大帝對這件事的評語:“國會議員們告訴華爾波爾說,他可以賠償他們普通的損失,但這個建議超出他們舞弊的限度。”——或許他們希望代替他控制公共資金。成千本小冊子大肆謾罵這位大臣。群眾涌到英國國會大廳,在幾十個火堆中焚燒華爾波爾的肖像,而且企圖在他離開圣斯蒂芬教堂時對他施以私刑。英國激怒到了處于革命的邊緣。卡羅琳王后憂心軍隊的忠貞問題,也為新王朝的安危焦慮不安。華爾波爾取消了這項措施,承認失敗。從那一刻起,他大權旁落。他的敵人開始在旁虎視眈眈。
博林布魯克
他們人多勢眾,派系紛雜。一派仍然擁護詹姆斯二世,與“覬覦王位”者一同策劃,他們不久將因年輕活潑的王子查理的羅曼史而興奮。一派圍繞在威爾士王子路易·腓特烈的四周,他是國王的政敵和繼承人。反對華爾波爾的有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英國作家——斯威夫特、蒲柏、菲爾丁、阿巴思諾特(Arbuthnot)、湯姆遜、埃肯賽德(Akenside)、蓋伊。他們嘲笑他的舉止,揭露他的德行,抨擊他的政策,而且譴責他不大力獎掖使威廉三世和安妮王后統治下的政府呈放異彩的一群作者。渴望執掌政權的托利黨人在幕后主使,操縱詩人,在國會里興風作浪,一心一意準備取代在位的大亨們。普爾特尼(William Pulteney)、查斯特菲爾德和剛崛起的皮特(Pitt)道出了他們的目的,博林布魯克則由他致命的筆堅定不移地予以維護。
博林布魯克曾于1723年接獲皇家赦免狀,允許他返回英國,恢復他的家產。但是,由于華爾波爾的影響力,他被視為犯有多重叛國罪、忠貞可疑,而被摒棄于政府和國會之外。但他仍是一個權勢人物。英國的知識分子聚集在他的倫敦寓所,迷惑于他英俊瀟灑的風采、他世故的才智和他姓氏的高貴。在那里和他的鄉間別墅,他和斯威夫特交換諷刺文章,跟蒲柏交換異端邪說,與蓋伊唱和民謠;在那里,他努力將饑餓的托利黨人和失意的輝格黨人聯合起來反對華爾波爾;在那里,他創辦一份雜志——最初(1726年)稱為《鄉紳》(The Country Gentleman),接著改為《工匠》(The Craftsman),10年來,周復一周地抨擊華爾波爾所做或打算做的每一件事。博林布魯克本人撰寫措辭嚴厲的攻擊性文章,這是這個時代最為才氣煥發的政論文章,19封信的連載(1733—1734年)——《政黨論》(A Dissertation upon Parties)——是嘲弄華爾波爾的。查斯特菲爾德寫信給他的兒子說:“在我讀到那些文章之前,我并不曉得英語語言的淵博和威力。”
博林布魯克的性格是他的致命傷。在他的意志受到阻撓或他的意見跟人相左時,他優雅的舉止(這是他唯一的道德典范)就離他而去。1735年6月,他和反對黨的名義領袖普爾特尼爭執,然后憤怒地返回法國。在那里,他和他的侯爵夫人定居在楓丹白露附近,以哲學治療他的創傷。他的《歷史的研究與其用途書簡》(Letters on the Study and Use of History,1735年)形容歷史是一個龐大的實驗室,歷史事件以人、經濟和國家在其中做過無數的實驗。因此,歷史是人性最佳的向導,也是解釋目前現象和預期未來的最佳指針。“歷史是以實例教授的哲學……我們在歷史中徹底看透了人類。”我們應該“以一種哲學的精神潛心研究歷史”,目標不只在領悟原因、結果和一定的關系,也在以迄今證明最適合人類發展和幸福的方式持身。這種研究的困難在于“很少歷史不帶謊言,更沒有一部歷史沒有一些錯誤……虛妄的精神已經由教會的歷史學家傳到其他的歷史學家身上”。不過,不屈不撓的學者以謊言對付謊言,或許可以在謊言之間努力尋求事實的真相。
1736年,博林布魯克以《愛國主義的精神書簡》(Letters on the Spirit of Patriotism)返回政壇。這些信函攻擊華爾波爾政府的腐敗,而且要求一種不顧自己、獻身英國政治的新精神:
無論是蒙田撰寫他的《散文選》時,笛卡兒在建立新世界時,或是……牛頓在以實驗與高等幾何為基礎,從而發現并建立真正的自然法則時,所感覺到的知識上的喜悅,都比不上他覺得誰是真正的愛國者,誰決心盡他了解的全力,并把所有的思想和行動都花在謀求國家福祉時的喜悅。
他的希望轉向年輕的一代。1738年訪問英格蘭時,他和現在帶頭反對華爾波爾的威爾士王子路易·腓特烈結交為友。博林布魯克現在向腓特烈的私人秘書發表他最著名的作品,《一位愛國國王的構想》(Idea of a Patriot King)。腓特烈死于1751年,但他的兒子,未來的喬治三世從這些文字中獲得了一些政治信條。基本上,這篇短論就像伏爾泰和18世紀法國知識分子將在下一個世代中夢寐以求的,以仁慈的君主政治為依歸。博林布魯克辯稱,英國現在是腐敗得無人能加以拯救,除非有一個超乎黨派、甚至超乎國會之上的國王親自攬權,排斥并懲處賄賂行為,在位并統治。但這位愛國的國王將不視他的權力是神授的君權,而是公眾的信托,不是絕對的權力,而是受到子民的自由、報業自由和國內風俗習慣的限制,同時他將根據人民福祉受到的影響裁決一切的爭端。他將促進貿易作為一個國家財富的主要來源。在英國,他將強化海軍作為國家獨立和歐洲大陸勢力均衡的監護者。
《一個愛國國王的構想》試圖聯合喪失職位的托利黨人和心存不滿的輝格黨人,建立一個服膺輝格黨原則的新的托利黨,拋棄擁護詹姆斯二世的政策,尋求調和土地與商業、自由與帝國、私人財富與公用事業。參照伯肯黑德爵士的摘記:“輝格黨人去洗澡時,博林布魯克偷走了他們的衣服。”這篇短論的發表(1749年)成了年輕狂熱者起而投效的口號。身為“國王的朋友”,他們指望君主政體能凈化英國政府。它形成了約翰遜和皮特兄弟的政治哲學。它激起了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自由的保守主義,他的《英國憲法的辯白》(Vindication of the English Constitution,1835年)贊譽博林布魯克為托利黨民主政治之父,是“徹底重組公眾的心智而為未來托利黨掌握政權奠下基礎”的人物。博林布魯克和迪斯雷利的影響力將挫敗的托利黨改造為今日英國前進的保守黨。
卷入戰爭
同時,博林布魯克的宣傳與見錢眼開的國會的好戰精神共同結束了華爾波爾長久的權貴之勢。將職位任期奠基于所保有的和平之上,這位謹慎的大臣避免與外國發生糾紛,與弗勒里紅衣主教——他以同樣的原則治理法國——協議盡可能維持《烏特勒支條約》建立的和平,至于其他則讓他能干的兄弟賀瑞修去處理。但是,英國保有直布羅陀及英國和西班牙之間爭奪美洲和海洋控制權的敵對,隨著事態的發展引起越來越多的暴力爭端。喬治一世和他的大臣斯坦霍普于1721年1月和6月,曾向西班牙的菲利普五世保證,一旦英國的財政和國會的情緒好轉,英國將盡速放棄直布羅陀,但英國民眾拒絕默認這種投降。
南海公司大肆濫用西班牙賦予英國的特權,每年派遣一艘商船到新大陸(New World)的西班牙領地,“大規模的非法貿易因而展開”。這些貿易部分由南海公司經營,部分則由其默許。西班牙登上涉嫌走私的英國船只檢查以資報復。羅伯特·杰金斯(Robert Jenkins)宣稱,在一次這樣的事件中(1721年)他失去了一只耳朵。他保存下這只耳朵,在英國公開展出,而且大聲疾呼報仇。西班牙沒收了幾艘從事合法貿易的英國船只,并將英國囚犯予以監禁。英國的私掠船俘虜了西班牙人,把他們賣到英國殖民地當奴隸。走私活動繼續進行,西班牙政府提出抗議。華爾波爾雖然嚴厲制裁英國沿海的走私活動,但不愿意減少掙扎中的南海公司的收入,他僅采取姑息的政策。英國商人對海軍的優勢深具信心,加以國土沒有遭到侵略的危險,同時希望開辟新的市場與擴展貿易,因而贊成開戰。一般英國人對真實的和虛構的西班牙暴行感到憤激,叫喊采取行動的英國人被譽為勇敢的愛國者,那些建議采取溫和手段的人被譏為膽小的懦夫。杰金斯向國會展示了他那只裝在瓶里的耳朵(1738年3月),于是普爾特尼、皮特及其他反對華爾波爾的國會議員都發表了有關英國尊嚴的激烈演說。據賀拉斯·華爾波爾說,杰金斯死的時候,人們發現他的兩只耳朵完好如初。伯克提到過“杰金斯耳朵的無稽之談”。另一種說法認為,杰金斯喪耳是海盜的杰作,這名海盜因此遭到西班牙政府的懲罰。另一方面,西班牙民眾公開抨擊英國人信奉異教,輕易相信一名英國船長迫使一位西班牙貴族割掉并吃下自己的鼻子的故事。
兩國政府都明智地采取行動。西班牙首相拉·夸德拉(La Quadra)發了一封言辭激烈的信給華爾波爾以向民眾交代,但私下通知他說,西班牙歡迎通過談判解決。不顧人民的鼓噪,英國與西班牙簽訂了《巴多協定》(Convention of Pardo,1739年1月14日),雙方都做了讓步,并成立一個委員會解決所有重大的問題。西班牙大多數民眾接受了這項協議,但幾乎所有的英國人都憤怒地起來反對。南海公司控訴道,這項協約將大為限制它的收入和紅利。英國駐馬德里大使也是該公司的代理商。此外,西班牙準許英國供應黑奴至西班牙美洲領地的特權,已于1739年5月6日期滿,而菲利普五世拒絕重新簽訂這項合約。然而,為了實行他的和平政策,華爾波爾召回駐在地中海的英國艦隊;接著,誤以為西班牙正與法國簽訂秘密同盟,他解除了這項命令,而且要求這支艦隊保護直布羅陀。拉·夸德拉提出抗議。華爾波爾順從了國會和人民要求作戰的情緒,談判破裂。1739年10月19日,英國對西班牙宣戰,仍然稱呼華爾波爾是個懦夫的民眾歡欣鼓舞,英國各地的教堂鐘聲齊鳴。這時,湯姆遜寫下了他那振奮人心的民謠《統治,大不列顛!》,保證“英國人絕不會成為奴隸”。
反對派覺得華爾波爾的心神不在推進中的軍隊上,他們把所有的軍事逆轉都歸咎于他的處置不當,而將波托柏洛港(Portobello)的海軍大捷完全歸功于身為反對派的海軍上將弗農的天才。1741年2月,塞繆爾·桑茲(Samuel Sandys)向國會建議奉勸國王將他的首相撤職。這項動議沒有成功,不過這只是由于華爾波爾懇求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票源的結果。他在他的職位上又干了一年,然而他明白他的時代已經過去,國家需要一次改變。
他也已心力交瘁。他的兒子寫道:“在前幾年,他只要把頭靠上枕頭就能入睡……現在絕不會睡上一個小時而不醒過來。以前,他老是在進餐時忘了自己是大臣,而且比在座的任何人心情都要愉快而滿不在乎,現在他不聲不響地坐著,兩眼凝望不動,整整一個小時之久。”新的大選選出一個完全充滿敵意的國會,并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擊敗了他。1742年2月13日,他辭職了。年紀太大以致無法面對下院的喧囂,他輕而易舉地說服喬治二世封他為奧爾弗德伯爵。這樣一來他轉而向上打入上院,他下臺之前早已營私中飽了。
在毫無怨尤地忍受長期痛苦的疾病后,他死于1745年3月18日。英國告別了和平,在皮特兄弟相繼執政之下開始征服世界。
愛爾蘭(1714—1756)
在歷史上很少有像愛爾蘭這樣受到壓制的民族。由于英格蘭軍隊一再成功地鎮壓當地人民的叛亂,束縛愛爾蘭人肉體和靈魂的一項法律制定了。他們的土地被沒收,只有一小批天主教地主留有一部分土地,幾乎所有的土地都在對待農工有如奴隸的新教徒手中。查斯特菲爾德說:“愛爾蘭可憐的人民遭到他們主人奴役的情形比黑人還糟。”萊基(Lecky)說:“大地主們在寓所中有固定的監獄,用以立刻懲罰卑賤階級的人,這在愛爾蘭并非罕見的事。”許多地主居住在英格蘭,并在那里花費掉(斯威夫特估計)愛爾蘭佃戶繳納的2/3的地租。這些佃農——負擔著交給地主的佃租,付給他們痛恨的英國國教的什一稅和付給自己的傳教士的費用——居住在屋頂漏雨的泥造小屋里,衣不蔽體,還經常處于饑餓的邊緣。斯威夫特認為:“愛爾蘭佃農的生活比英國的乞丐還凄慘。”那些停留在愛爾蘭的地主和身在外地的地主代理人,以佳肴美酒的狂歡宴會、奢華的款待、爭吵和決斗及豪賭來麻醉自己,而對周圍的野蠻狀態和敵意視若無睹。
全面控制愛爾蘭之后,英國國會壓制任何與英格蘭競爭的愛爾蘭企業。我們曾在別處看到一項1699年的法案如何禁止愛爾蘭毛織品輸往任何國家,以摧毀成長中的毛織品制造業。以同樣的方式,愛爾蘭在政治混亂和軍事蹂躪期間保存下來的外國毛織品貿易,也被英國法律無情地扼殺了。愛爾蘭的輸出品須上交出口稅,這一措施使它們除了英格蘭外幾乎斷絕了所有的市場。許多愛爾蘭人靠飼養家畜并將它們輸往英格蘭維生。1665年和1680年的法律禁止英格蘭人進口愛爾蘭的牛、羊或豬及牛肉、羊肉、咸肉和豬肉,乃至奶油或干酪。愛爾蘭曾經將其產品輸往英國的殖民地。1663年的一項法案規定,除了少數的例外,除非由配置英格蘭船員的英格蘭船只從英格蘭載運,歐洲的貨品不得輸往英國殖民地。愛爾蘭的商船隊無法生存了。
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受到英國為愛爾蘭子民制定的法律的困擾。在一個有名的例子中,他們加入天主教徒推翻英國政府的運動。上交給身在外地的地主的租金不斷外流,以致1722年造成愛爾蘭硬幣缺乏的情形。華爾波爾建議發行銅幣以消弭這種情形。計劃是合理的,但仍染上習見的貪污。肯德爾公爵夫人獲得鑄造這種新硬幣的專利權,她以1萬英鎊的價格把專利權賣給制鐵業者伍德。為了籌措這筆款項再加上他的利潤,伍德建議鑄造10.08萬英鎊的半便士或1/4便士的銅幣。由于當時愛爾蘭金屬貨幣總額只有40萬英鎊,愛爾蘭人提出了抗議,認為在付款和找換零錢上必須使用銅幣,而外國的賬目,包括身在外地地主的佃租,則以銀幣或紙幣支付。不值錢的硬幣將驅使良幣囤積或外流,那時除了令人困擾的銅幣外,愛爾蘭人將別無他物作為貨幣。為了消除這些抱怨,英國政府同意將新幣的發行數額減少到4萬英鎊,還提出鑄幣大師伊薩克·牛頓的一份報告:伍德的半便士硬幣的金屬成分和專利要求的一樣好,而且比過去留傳下來的硬幣好得多。
這時,都柏林圣帕特里克大教堂主教斯威夫特以德拉皮耶(M. B. Drapier)為筆名發表一連串書簡加入辯論的行列。他以熱烈的精神和謾罵的手法,抨擊新的貨幣是一項欺騙愛爾蘭人的企圖。他堅稱送給伊薩克·牛頓檢驗的銅幣是特別鑄造的,伍德絕大多數的半便士硬幣的價值遠不及它們的面額。確實有些經濟學家證實了他的說法,他們估計,照最初的計劃發行這種硬幣,愛爾蘭將遭受60480鎊的損失。在第四篇書簡中,斯威夫特進一步強有力地指控英國在愛爾蘭境內的一切統治,而且下了“所有未經被治者同意的政府就是奴隸制度”的定義。愛爾蘭人,包括其中大多數的新教徒,熱切地回應這個大膽的注釋。街頭唱出力促反抗英格蘭的歌謠,幾個世紀來蔑視整個民族的英國政府,現在發現它在一支禿筆面前退縮不前。它懸賞300英鎊捉拿這位作者,雖然有幾百個人曉得作者是當地那位郁悶的主教,卻沒有一個人敢對他采取行動,也沒有任何一個愛爾蘭人敢接受這種新硬幣而面對人們的憤怒。華爾波爾承認失敗,取消新幣的發行,并付給伍德2.4萬英鎊,以賠償他徒勞無功的開銷和化為幻影的收獲。
愛爾蘭的政治結構使任何反抗英格蘭統治的行動不可能實現,除非是群眾的暴動或個人的暴力。除非皈依英國國教,沒有人能夠服膺公職,因此愛爾蘭國會自1692年后,完全是由新教徒組成的,現在也已完全順從了英國。1719年,英格蘭國會重申其對愛爾蘭立法至高無上的權利。在英國保障議會或個人自由的法律,像《人身保障法》(Habeas Corpus Act)和《人權法案》(Bill of Rights),并不擴及愛爾蘭,在英國享有的報業相對的自由也并不存在于愛爾蘭。這兩個議會只有在他們的選舉人和議員的貪污腐敗上彼此相似。英國國教主教在愛爾蘭上院具有主宰力,這點卻大不相同。
愛爾蘭境內的英國國教,包括約占總人口1/7的信徒,國教靠取自農民的什一稅維持,而農民幾乎全是天主教徒。一小部分愛爾蘭人信奉長老教會或其他非國教派,他們獲得少許的寬容,但沒有適任公職的資格。天主教徒不僅被摒棄于公職外,而且被排除于幾乎一切需要學問的職業外,及幾乎每個接受高等教育、獲得財富或權勢的機會之外。他們不得購買土地或以土地作為抵押投資,或持有任何長期或有價值的租約。除非是在找不到新教徒的地方,否則他們不能擔任陪審員。他們也不能在學校教書,不能投票選舉市政府或全國性的公職人員,或合法地與新教徒通婚。他們可以保有宗教信仰,但須由政府立案,而且做棄國宣誓(Oath of Abjuration),由不再效忠斯圖亞特王朝的傳教士主持儀式。其他的傳教士動輒遭到監禁,但在1725年后,這項法令很少執行。1732年,愛爾蘭國會一個委員會報告,愛爾蘭境內有1445名傳教士、229座天主教堂、549所天主教學校。1753年后,英國人的熱情減弱了,愛爾蘭境內天主教徒的處境獲得改善。
宗教生活的雜亂、人民的窮困及社會進步的無望使愛爾蘭人道德風氣敗壞。最能干和最勇敢的天主教徒——他們將會提高愛爾蘭人能力、道德和知識的水準——紛紛遷往法國、西班牙或美洲。許多愛爾蘭人為了免于饑餓而淪為乞丐或罪犯。盜匪集團藏匿在鄉間,走私者和掠奪難船者潛伏在海岸附近,而有些擁有財產的人雇用多達80名的刺客干他們無法無天的勾當。數以千計的牛羊被流浪的游民宰殺,顯然這是天主教徒報復信奉新教地主的行動。由于愛爾蘭國會經常說占總人口3/4的天主教徒是“公敵”,人們實在難以尊重國會通過的法律。
愛爾蘭人的生活也有較光明的一面。人們歡樂、逍遙自在、愛笑的性情歷經一切艱難仍然存在。他們的迷信和傳說使他們生活在神秘和詩意中,而沒有導致像蘇格蘭和德國境內以巫術迫害為特征的暴動。愛爾蘭境內的英國國教教士包括一些杰出的學者,及18世紀最初的25年中最偉大的英文作家,圣帕特里克大教堂主教斯威夫特。1731年創立的都柏林學會(Dublin Society)努力改進農業和工業的技術,刺激發明,并鼓勵藝術。新教徒個人協助窮困的天主教徒,法官寬大處理觸犯刑法中的嚴峻條文的囚徒,其例自不在少數。
但大致說來,愛爾蘭的情況是歷史上可恥的一頁。可恥的窮困、無法無天、流浪的貧民、3.4萬名乞丐、無數的竊賊、上層階級生活在花天酒地之中而農民食不果腹、每一次作物歉收都帶來廣泛的饑荒——斯威夫特說:“年老和患病的人由于寒冷、饑饉、不潔和寄生蟲而垂死、腐爛。”——這幕恐怖的景象必然在我們對人的概念中占有一席之地。在1739年長期的嚴寒之后,發生了1740年至1741年嚴重的饑荒。根據一項估計,有20%的人喪失了生命,從而留下許多荒無人煙的村莊。在克立郡,納稅人總數由1733年的14346人減到1744年的9372人。貝克萊估計:“愛爾蘭可能無法在一個世紀內復原。”他的估計錯了。婦女們耐心地生育子女以填補死去的人。隨著教育的普及,新教徒的宗教熱誠減退了,天主教徒的宗教虔誠則隨著他們的宗教與這個民族爭取自由的奮斗而加強。天主教贊成高的生育率,作為她對抗一切反對派的秘密武器,這迅速抵消了饑荒、時疫和戰爭對人口的掠奪。1750年,愛爾蘭的人口由1700年將近200萬的數目增加到約237萬。到頭來,被壓迫者的信念和多產擊敗了征服者的武力和貪婪。
蘇格蘭(1714—1756)
蘇格蘭的命運和愛爾蘭的命運何以大不相同?
蘇格蘭從未被人征服過;相反,它曾給英格蘭人一位蘇格蘭籍的國王。它的高地民族首領仍然未被征服,他們提供了一再領導蘇格蘭侵略英格蘭的戰斗部隊。它的低地家系是盎格魯—撒克遜族,基本上和英格蘭人是同一個血統。它的土地仍然在勇敢的當地人民手中。它的宗教和英國國教一樣,是宗教改革的產物,不是中世紀教會的遺產,同時它團結而非分化了整個民族。在合并法案(1707年)之后,蘇格蘭根據人口的比例分享目前不列顛——英格蘭—威爾士—蘇格蘭——國會的議席。它接受來自倫敦的統治,不過這只是在勒索商業讓步使蘇格蘭人致富之后。蘇格蘭的每個教區都設法為其子弟設立一所學校,同時有4所大學提供當時不列顛群島最好的高等教育。在18世紀,這種教育活動興盛成為“蘇格蘭啟蒙運動”(Scotish Enlightenment)——休謨、哈奇森(Hutcheson)、里德(Reid)、羅伯遜、亞當·斯密——因而帶動英國人的心靈向前邁進。
然而,輝煌的成就必須付出艱辛,在合并的果實成熟之前,已經度過了50年的光陰。1714年的蘇格蘭基本上仍是封建的,在城市之外,每個地區都由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通過屬下的地主治理,土地由忠心耿耿而目不識丁的佃農耕作。但現在和英格蘭的政治合并迅速地破壞了那種結構。貴族支配著蘇格蘭的國會。當蘇格蘭國會解散時,不列顛國會的蘇格蘭籍議員發現他們置身在一個貿易、工業的影響力和土地的勢力互爭長短的環境中。他們采納了英格蘭的觀念和技術。1750年,蘇格蘭的制造商和商人開始向阿蓋爾、阿瑟、漢密爾頓和馬爾諸家族的全國領導階層挑戰。1745年的擁護詹姆斯二世派事變是蘇格蘭封建勢力閃出的最后一次火花,它失敗后,蘇格蘭的經濟與英格蘭的經濟合而為一,中產階級的統治同時開始。這個合并使英格蘭的殖民地開放給蘇格蘭人。1718年,第一艘蘇格蘭船只自格拉斯哥橫渡大西洋。不久,蘇格蘭商人變得到處都是。農業技術和都市衛生有了改進。死亡率降低,人口由1700年的100萬人增至18世紀結束時的165.2萬人。擁有5萬居民的愛丁堡,1751年成了大不列顛的第三大城市,僅次于倫敦和布里斯托。
長老教會(Presbyterian Kirk)仍然近乎狂熱地效忠加爾文教派的神學。每個星期日,人們步行——有時兩三英里路——到毫無裝飾的教堂,聆聽幾個小時強調宿命論和地獄恐怖的講道和祈禱。《圣經》是每個蘇格蘭家庭每天的精神食糧。1763年,休謨以戲謔夸張的口吻估計道,蘇格蘭境內每個男女老幼都有兩本《圣經》。傳教士的教育程度不高,但誠摯而虔敬感人,他們生活儉樸,他們的言傳身教加強了蘇格蘭人特有的堅定和誠篤。每個教會的長老和牧師嚴格地監視教區民眾的言行,他們分別對賭咒、誹謗、爭吵、巫術、亂倫、通奸、任何不守安息日規定、任何違背他們嚴厲教規的行為加以處罰。牧師們譴責跳舞、婚宴和看戲。他們仍然對巫術舉行審判,雖然由于巫術而處死的情形已越來越難得一見。1727年,一對母女就因為這樣的罪名被判刑,女兒逃了,但母親被燒死在柏油筒里。英國國會廢除規定巫術處死的法律時(1736年),蘇格蘭的長老教會抨擊這項行動違反《圣經》的昭然戒律。
同時,長老教會學校由教區維持,城鎮學校由城鎮維持,培育準備升大學的學生。各個階層渴望求知的年輕人來到愛丁堡、阿伯丁、圣安德魯和格拉斯哥。他們來自農村和工廠,也來自地主和貴族之家。一種求知的熱誠激發他們,他們忍受了求知過程中任何的艱難。他們有許多人住在寒冷的閣樓里,以定期由父親農莊運來的一袋燕麥片作為主食。教授們也都清心寡欲,年收入很少有超過60英鎊的。在大學里神學是課程的核心,比教區學校幾無不及,同時也教古典文學,還有一點科學的課程;蘇格蘭人的心靈接觸到了歐洲的世俗思想。在格拉斯哥教倫理學(1729—1746年)的哈奇森,撇開教義的討論不提,將他的倫理學建基于自然的基礎上。一位蘇格蘭作者曾于1714年提道:“霍布斯和斯賓諾莎在我們年輕的一代和學生中間大受歡迎。”少數陶醉于解放的年輕人組織了俱樂部——“硫黃社”“地獄火”“龍騎兵”——自豪地宣揚無神論,或許他們已和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不滿分子混在一起。因為除了那些和英格蘭經濟結合在一起的商人階級外,蘇格蘭仍然對斯圖亞特王朝的記憶激動不已,而且夢想詹姆斯三世或他的兒子再度領導蘇格蘭人越過邊界,使蘇格蘭王朝坐上不列顛王位這一時刻的來臨。
活潑的查理王子(1745)
詹姆斯三世企圖率軍遠征英格蘭和蘇格蘭失敗后,已經精疲力竭。1719年,他娶了波蘭最著名國王的孫女瑪麗亞為妻。這是一樁不愉快的婚姻,但它使詹姆斯有了一個兒子,他那可愛的臉龐和活潑的性情——或許可以追溯到蘇格蘭的瑪麗女王——使他父母感到既驕傲又頭痛。英格蘭稱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是“小王位覬覦者”,蘇格蘭稱他為“活潑的查理王子”。在一個不諧和的家庭中長大,他的天主教和新教家庭老師教他互相矛盾的信念,查理在冷漠的教育下長大成人,但他有強壯青年所有的動人之處及渴想戴上皇冠的一切熱情。利里亞公爵對這位少年的“美貌”、他那快活的棕色眼睛和淡褐色的頭發感到震顫不已。一名勇敢的騎士、一位優秀的射手、一副6英尺高而適于作戰的體格、一位“了不起的高爾夫選手”、一位嫻熟的音樂家、一位優美的跳舞能手——這位公爵說:“這一切加在一起是我曾見過的最理想的王子。”查理注意到自己的長處,這使他經常難以駕馭。1734年,還是一個14歲的大孩子,他獲準在加埃塔(Gaeta)與西班牙軍隊作戰,一試鋒芒。由于這次戰火的洗禮,他幾乎無法再等待攻取英格蘭的機會。
英國國會壓制華爾波爾的反對而與西班牙開戰(1739年)時,機會似乎來了。腓特烈大帝對西里西亞(1740年)的進攻,擴大成為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英國將主力軍派往歐洲大陸,擁護詹姆斯二世派哪里還能找到再次向英國王位沖刺的更好時機?在蘇格蘭,他們組成“聯軍”(Association),誓言完成這項大業。他們派遣特務前往英國煽動叛亂,同時向法國請求金錢、武器和軍隊的支援。路易十五下令7艘戰艦和21艘運兵船在布雷斯特集結,準備載運馬雷夏爾·薩克斯麾下的1萬名士兵由敦刻爾克到英格蘭。在意大利,查理王子焦急等候來自巴黎邀請他參加遠征的通知。邀請的通知沒來,但他于1744年1月10日離開羅馬,夜以繼日騎馬到弗拉斯凱蒂、萊里奇和熱那亞,搭船到昂蒂布,然后瘋狂地趕往巴黎。他那位年邁的父親留在羅馬,之后從未再見兒子一面。查理受到法王親切的接待,獲得適當的財力支援。他繼續前往格拉沃利納,急躁地等候與馬雷夏爾·薩克斯起航的命令,而后者也不耐煩地在等候法國艦隊的到來。
風勢和浪潮跟往常一樣對英國有利。法國艦隊自布雷斯特啟碇(2月6日),陷入了恐怖之海,而且老是碰到逆風。船只互撞,桅桿折斷。52艘船只組成的英國艦隊逼近的消息傳來時,一切都紊亂不堪。法軍逃回布雷斯特,但喪失了許多船只,其余的都受到暴風的重創。隨著這一挫敗的消息而來的,是法國聽說英國擁護詹姆斯二世派已經瓦解,同時精神散漫,如果法國人來了也無法指望他們幫忙。路易十五諭知薩克斯必須放棄入侵計劃。當時尚未與法國正式交戰的英國控訴道,查理留在法國境內是違反條約承諾的。喬裝潛藏在巴黎的查理向友人發誓說,即使他一個人搭乘一艘毫無遮掩的小船,他也要攻入英國。他的父親寫信要求他別魯莽行事,“這將招致你的毀滅,及所有和你一起行動的那些人的毀滅”。與此同時,查理的支持者爭權奪利,在他面前互相攻擊對方,直到他絕望地寫道:“我被折磨得要死。”(1744年11月16日)
最后,不顧一切警告,也未和法國王室磋商,他決心“試試我的運氣”,“不成功便成仁”。他派密探到蘇格蘭號召族人起義。這些族人準備不周,因此他們考慮禁止他來。蘇格蘭的擁護詹姆斯二世派在博林布魯克的領導下,正與喬治二世尋求和解。然而,查理借了18萬利維爾,接受了兩艘武裝船的協助,進而駛往蘇格蘭(1745年7月15日)。在英格蘭西南端的蘭茲角(Land's End)附近,這支小艦隊遭到一艘英國戰艦的迎擊。查理乘坐的船遭到重創,因而折回布雷斯特。他搭乘另一艘戰艦向北前往英格蘭西部,8月3日,他在外海布里地群島(Outer Hebrides)的艾利斯卡(Eriska)踏上蘇格蘭領土。一位部落首領建議他回家。這位王子答道:“我現在是回家了。”他接到警告說,英國政府已于8月1日懸賞3萬英鎊捉拿他,不論死活。查理遣走載他來的船只,以切斷了他自己的退路作為答復。8月19日,他在蘇格蘭高地的格倫芬南(Glenfinnan)升起他的旗幟,并呼吁所有擁護詹姆斯二世的人協助他。
大多數部落首領仍然保持冷漠,有些自稱追隨他的人暗中圖謀背叛,6位領主聲明支持他;在他的2000人中有1200名麥克唐納和卡梅倫家族的人。為避開約翰·科普爵士麾下的政府軍,查理率領他的部隊開往南方。9月17日,他們進入愛丁堡,攻下了哨塔和大門,在一度是王宮的霍利魯德(Holyrood)建立了他們的指揮所。這位25歲的王子,以他蘇格蘭高地的習慣,用紅色天鵝絨短褲、綠色天鵝絨帽和白色的帽章構成了一幅迷人的畫。許多蘇格蘭人認為國家的榮耀已經在這種英俊瀟灑的化身中重現,下跪親吻他的手,所有的女士都為他祈禱并渴望贏得他的青睞。在他獲悉科普率領2000人逼近愛丁堡時,已幾乎沒有時間享受別人的款待。9月21日,查理率領他現有的3000人出戰,在普雷斯頓潘斯迎戰科普的部隊,予以擊潰,生擒了許多名俘虜,善予對待,隨即凱旋返回霍利魯德。蘇格蘭似乎贏了。
自由逍遙了一個月,查理為他的軍隊征募糧食和衣物,而且歡迎其他的家族加入。路易十五從法國送錢和軍火給他。11月8日,這位快樂的王子徒步率領4500人越界進入英格蘭。他包圍占領了卡萊爾城,在曼徹斯特受到歡迎,繼而推進到德比城,希望借著他戲劇性的推進喚醒英格蘭接受他為合法的國王。他發表宣言,保證英國國教徒和長老教會信徒不會像信奉路德派的喬治一世統治時那樣,受到他這位天主教徒的傷害。但英格蘭并不相信他,而且不打算再度展開新舊信仰之間令人疲憊的斗爭。蘇格蘭境內幾乎沒有任何人起來反對查理,但只有一小批英格蘭新兵前來援助他。英格蘭的擁護詹姆斯二世派明哲保身,以策萬全。
喬治二世已由漢諾威匆匆趕回來保護受到威脅的王位,并下令三支英國軍隊在德比集中。查理根本不理會他們,帶著他的6000人趕往倫敦,但蘇格蘭的首領們拒絕追隨他。他們指出,每支政府軍都在1萬人以上,而這些在他后方的軍隊會襲擊并迅速打敗他,同時,他所保證的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起義毫無消息。他們堅持要返回蘇格蘭,在那里他們或許可以號召更多的族人,而且可能得到法國的援軍。查理屈服了,率領軍隊懊喪地由德比撤至格拉斯哥。在福爾柯克附近,他以9000人擊敗霍利(Hawley)麾下一支1萬人的英格蘭軍隊(1746年1月17日)。但這是一次損失慘重的勝利。他的軍隊因死傷和逃亡而實力削弱;補給逐漸耗盡,只能以燕麥片當糧餉;軍隊的首領們像黨派般爭吵不已。他們再次建議撤退。查理王子請求暫時別動,他了解再往后撤退只會導致崩潰和滅亡。他們為什么要逃避并不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呢?他又一次屈服了,但現在他知道他被擊敗了。蘇格蘭軍隊掉頭向高地開拔。首領們的悲觀主義傳染到士兵身上,逃亡的人數以千計,剩下的不像一支部隊,而是一批沒有紀律又精神沮喪的散兵游勇。
這時,英軍的主力部隊在坎伯蘭公爵的率領下進入蘇格蘭,控制了東海岸,而且在利斯獲得喬治二世從奧地利買來的500名雇傭兵的增援。坎伯蘭率領8800人向北開進因弗內斯郡。1746年4月16日,在卡羅登荒原(Culloden Moor),查理擁有的是7000名裝備低劣、糧食不足、領導奇差的軍隊。他們以蘇格蘭人的英勇作戰,但被坎伯蘭占優勢的炮兵發射的霰彈擊潰了——(一位蘇格蘭詩人說)“成袋的彈丸將他們打倒,就像割草機前紛紛倒地的草一樣。”查理騎著馬瘋狂地來回奔馳,企圖集合他那支潰敗的部隊,但他們在倉皇中四散而逃。他的屬下抓住他的馬韁強迫他退出戰場。他的精神崩潰了,他和少數朋友逃逸而去,由一個避難地逃到另一個避難地,榮耀盡失,重寫了查理二世的故事。最后他找到了一艘船載他返回法國。
坎伯蘭下令“不留活口”,追擊潰敗的敵人。叛變的蘇格蘭人一律格殺勿論,住屋一間間遭到搜索,查獲帶有武器的蘇格蘭人就當場槍決,效忠喬治二世的黨派可以任意處置參加過叛亂的黨派,數以百計的住屋焚毀了。坎伯蘭伯爵說:“溫和的措施行不通,我們所做的好事只是流了一點血,這僅減弱了瘋狂,卻沒有予以根絕。”事實上,叛黨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圖叛變。十多年中,蘇格蘭的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繼續在歌詠而且回味過去的敗績并夢想著即將來臨的勝利,直到他們一度雄姿英發的王子在羅馬老邁頹廢,粉碎了他們的信念。
英法之間的《艾克斯·拉·柴培爾條約》(1748年)要求將查理驅逐出法國。他拒絕服從。他被法國軍隊強制驅逐出境。他化裝潛回巴黎,甚至1750年潛往倫敦,企圖重振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運動,卻毫無結果,答應放棄天主教的信仰也毫無作用。最后他承認失敗,耽于酒色淫樂,使所有主要的天主教勢力都遺棄了他。他于1788年死于羅馬,享年68歲。30年前,伏爾泰就已經對第二次擁護詹姆斯二世派的叛變,寫下了公允的墓志銘體裁的散文:
因此(隨著查理于1746年返回法國)結束了一項冒險,在騎士游俠的時代,這種冒險或許會證明是幸運的,但在軍紀、炮兵及最重要的金錢將決定一切的時代,無法展望其成功。
威廉·皮特的崛起(1708—1756)
華爾波爾的倒臺遺留給英國一個在政治混亂、沒有結果的戰爭中掙扎的無力內閣。維明頓爵士以財政大臣的身份(1742—1743年)在國內執政,而喬治二世以戲劇化卻真實的英雄氣概在戴廷根(1743年6月27日)作戰。腓特烈大帝寫道:“在整個戰事期間,英國國王親自率領他的漢諾威警衛營,左腳在后,寶劍在手,臂部前伸,非常像是一位擊劍能手。”同樣地,他以自己的勇武來激勵士兵,而他謙遜地接受將領們的指揮。亨利·佩勒姆的內閣(1743—1754年)領導英格蘭恢復和平,但繼續采取收買城鎮和國會選票的統治方式。他的弟弟紐卡斯爾公爵繼續向英格蘭的政客收稅(賣官之意),為了預算的方便,他列出了時下每個人靈魂的市場價格。這兩個內閣最為人矚目的成就是締造了不列顛帝國,及在動亂時期堅持到底,成為歷史上最有勢力的人物。
皮特由于他的祖父托馬斯在印度發了大財而生來富裕(1708年)。托馬斯本人是不可小看的人物。他曾在一艘商船上充當水手,在孟加拉定居,并且從事貿易,跟國會支持的東印度公司進行“非法的”競爭。他被罰款1000英鎊,但繼續競爭下去,終于使東印度公司與其訂約,他加入了該公司,并當了12年的馬德拉斯總督。1701年,他富可敵國,富有到能以2萬英鎊買下著名的“皮特鉆石”(Pitt Diamond),而且精明到將它以13.5萬英鎊的價格賣給法國攝政者菲利普二世。托馬斯將他的獲利投資在英格蘭的不動產上,在國會購得一席位置,并于1710年至1715年出任“只有少數居民但仍有議會代表的市鎮”舊薩魯姆這一城鎮的國會議員。他將他的財產遺留給他的長子羅伯特·皮特,羅伯特娶了哈麗雅特·比列爾斯,她為他生了7個子女,威廉·皮特是他們的次子。
在伊頓學院,威廉抗議校規不合理。他認為舊生差使新生的傳統將使學生的精神崩潰,但并沒使他精神崩潰。在牛津大學,他以18歲的年齡患上痛風病而出名。希望在較暖和的氣候下根除病痛,他沒有得到學位便離校前往法國和意大利旅行,但痛風一直伴隨他一生。盡管如此,他還是投入軍旅,在軍中服役4年,沒有見過戰爭,但退伍時深信戰爭是歷史的決定者和國家命運所系。1735年,平素對他很是吝嗇的父親,為他買下舊薩魯姆市鎮的選票,他開始了國會生涯。
不久他就使自己在那里出名,因為他是那個辯論的巨穴(國會)所曾見過的最打動人的演說家。他將熱情融入他的演說中,野心促使他向往權勢,弄垮華爾波爾,支配國會和國王,最后隨心所欲地改造歐洲。為了達到那些目的,他運用邏輯、戲劇、想象力、熱忱、詩歌、大話、謾罵、挖苦、譏諷,同時訴諸愛國主義、個人及國家的利益和榮耀。漸漸地,他發展雄辯的練達,直到包含了狄摩西尼或西塞羅一切的雄辯術為止。他能夠降低他的聲調為耳語或升高到怒吼的程度。他能夠以一句話毀掉敵人。他遵守狄摩西尼的原則,使行動成為言辭的生命。每句話都有它的表情,每一種情緒都表現在他老鷹般的臉上,在他深陷的眼睛中閃耀,直到他整個身體開始活動,好像言詞成了血肉一樣。他是有史以來政治舞臺上最偉大的演員。
他不是圣人。野心是他性格的主桅及帆上之風。他的野心環抱整個英國,而且不管愿意與否,總拖著英格蘭橫渡帝國領海成為世界的霸權,終于耗盡了野心本身。由于覺得自己是國家的喉舌,該凌駕在任何漢諾威的喉音或華爾波爾的賄賂之上,他制訂出政府的道德——凡有利于國家者,則不論他運用欺騙、誹謗、恫嚇、陰謀、忘恩負義、大謊、背信等手法,均屬正當。這些是政治家職業的工具,而且將由國王而不是由傳教士來評斷是非。幾乎在他崛起的每個階段,他都拋棄了他以一切道德情感的極致來自衛的立場。他很少停下來解釋或道歉。他竭心盡力朝著目標去做。他的成功——也是英格蘭的成功——使他的罪惡成為正當,并使榮光罩頭。同時,他的自豪也有些偉大的地方。他不屑以卑屈的態度求取功名,他在貪污的風氣下潔身自愛,他也以一種毫不妥協的頑強個性的力量達到了目的。
他抨擊華爾波爾是一個太膽小以致不敢冒險與西班牙開戰的和平商販,他對國王也太過臣服。皮特說,這位國王顯得“對漢諾威有種荒誕、忘恩而不忠的偏愛”,并認為“英格蘭只是一個卑劣的選帝侯區里的一個轄區”。這位熱情的雄辯家如此熱衷地追求黷武政策,馬爾伯勒公爵夫人于1744年垂死之際遺留給皮特1萬英鎊遺產,因為這位公爵夫人繼承了她那死去丈夫對戰爭的熱愛。亨利·佩勒姆執政時,他請求國王任命皮特為國防大臣。喬治二世拒絕了這個請求。佩勒姆堅持己見,他形容皮特是“我們擁有的最能干而有用的人,真正廉潔而絕對正直”。國王屈服了,1746年皮特入閣,最初擔任愛爾蘭的聯合副財政大臣,接著出任武裝部隊的軍需官。這個職位一向是個肥缺,軍需官可以收取國會表決給外國王子的所有津貼的0.5%,同時將留給他支付軍餉的大筆流動資金投資獲利,并將之納入私囊。皮特拒絕接受公俸以外的任何津貼,薩丁尼亞國王強迫他接受一份贈禮時,他拒絕了。長久以來認為這種臨時津貼是對人性的一種正常施惠的英格蘭,贊譽皮特反常的廉潔,而且支持他的計劃——建立一個橫跨世界的不列顛。
1755年6月,英國與法國未經宣戰就在美洲爆發戰事。1756年1月,英國與普魯士簽訂一項條約。5月,法國與奧地利簽署同盟條約。11月,現任國務大臣的皮特,在法國大革命之前決定歐洲版圖的七年戰爭期間,成了英國的喉舌和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