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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惡的果實

  • 麥河
  • 關仁山
  • 4419字
  • 2019-03-27 12:00:20

那個冬天的早晨,賊冷賊冷。我被凍醒了,凍得哼哼唧唧。我抱著胳膊走到院里,屋里還真不如外邊暖和。太陽在后腦勺上咝咝地叫著,照得后背暖烘烘的。我默默地靠著樹干,一動不動,仿佛是睡著了。讓太陽把我曬酥了吧!這天上午,雙羊怕我冷,派黑鎖送煤來了。一卡車的煤堆在窗前,我聞到了澀澀的原煤味兒。要不是雙羊派黑鎖來送煤,我還以為他從煤礦撤出了呢!他舍得離開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東西,值錢啊,好吃的包子誰他娘也不愿撒嘴啊!我對黑鎖說:“雙羊既然在礦上,為啥不來見我?”黑鎖嘿嘿一笑:“三哥,羊哥不見你,是因為忙,他現在一陣在城里,一陣在鄉下。盡管你們掐了架,可他還處處想著你哪!羊哥就是義氣,這不派我給你送煤來啦!”我搖了搖頭說:“你說的不對,他是怕我罵他!明明在礦上栽了,還不吸取教訓!吳三拐還在監獄里哪!他想一條道走到黑呀?告訴他,別跟著趙蒙搞啥煤礦啦,做點正經買賣!”黑鎖罵道:“放屁,你坐著說話不腰疼,不搞煤去哪兒弄錢?難道還讓我們種麥子不成?”我大聲反駁說:“種麥子咋啦?你不是吃白面長大的?”黑鎖說:“三哥,你別生氣。我們都是吃白面長大的,可是,吃白面跟掙大錢是兩碼事兒哩!羊哥在礦上差點丟了命,可他并沒掙到錢啊!他能甘心撤出嗎?”我說:“他糊涂啊,這場事故,他還沒看清趙蒙嗎?人家有權有勢,趙蒙吃肉,他也就喝那點湯!”黑鎖嘿嘿一笑:“不會啦,羊哥要動真格的啦!不然,他不會拽著我!”我一下子明白了,雙羊不見我,還有一個理由,他要跟趙蒙耍陰謀了,他要拿命賭一把,然后淘到人生第一桶金!黑鎖好像看出我的憂慮,繼續說:“趙蒙不是個東西,我就是要幫雙羊干掉他!除了要掙錢,還有一個原因!”我說:“啥原因?”黑鎖神秘地說:“趙蒙把桃兒睡了,不,是他娘的霸占了!”我的腦袋轟然一響:“啊?真的假的?不,不可能!他們是好哥們兒啊!”黑鎖厲聲說:“有啥不可能?小品不是說了嗎?這年頭抄后路的,有幾個不是哥們兒的?”雖說那時桃兒還沒跟我好上,心里還挺難過。我問:“你和雙羊親眼見啦?”黑鎖說:“我先看見的,那天桃兒挎著趙蒙的胳膊上了他的奔馳車。桃兒穿著蝙蝠衫,健美褲。那勾人的大眼睛啊,能把城里的男人都望倒。羊哥也看出來了,這婊子變了個人,她臉上擦了好多珍珠霜。”我無話可說了,珍珠霜遮住了桃兒臉上的小雀斑,遮住了她的疲倦,卻遮不住她心里的煎熬啊!她肯定不是情愿的,一定有隱情啊!黑鎖繼續說:“羊哥上前去拉桃兒,卻被桃兒罵了一頓。窩囊不窩囊?”我說:“黑鎖,雙羊跟趙蒙談了嗎?”黑鎖說:“談?談啥?人家早不跟羊哥了,羊哥咋談?再說,她能聽嗎?”我額頭冒汗了:“這還得了,你趕緊叫雙羊來,我跟他好好商量一下!”黑鎖說:“三哥,你別摻和了!我得走了!”我大聲喝道:“你小子聽著,雙羊跟趙蒙沒法相處了,別吃了他的虧!”黑鎖說:“老子監獄都蹲過,還怕他個龜孫?娘個巴子的,老子不吃他這套,要玩就玩個痛快,他兇我更兇,他黑我比他還黑!他要敢動勁兒,老子就拿火槍噴他!”我咧了咧嘴巴,發火說:“別老噴噴的,遇事兒多動你的狗腦子!你殺了人,還不得償命啊?你小子有幾顆腦袋?”黑鎖說:“我就一顆腦袋,但我的腦袋頂他們好幾顆哪!”說完就跑得沒影兒了。

這個嚴冬,寒冷而陌生,藏著好多隱秘莫測的故事。這年頭轉運、發跡,都是眨眼的事。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雙羊和黑鎖混在一起,那是在深淵門口轉悠。一個疑問在我的腦子里打轉:雙羊已經恨上了趙蒙,為啥還賴在礦上呢?我想起鷯哥和蛇雕,這兩個威猛的家伙共棲一棵大樹。雙羊和趙蒙也是共棲吧?但是,這種特殊現象,還是不能說服我。大自然的動物和生物,都有血腥的競爭,老虎吃豹,豹子吃熊,熊吃魚,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浮蟲兒。你說,何況人啊?我感覺到,雙羊與趙蒙早早晚晚要翻臉,拼個你死我活的。我不放心,給雙羊打了電話,他不接,這小子總是躲著我。

這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雙羊和黑鎖來了,他抱來了一只雞,說是白色的小公雞,外號叫小白。他非要跟我的黑公雞“斗雞”。麥河流域很早就開始“斗雞”,家家都養著好斗的公雞。我無奈喊來了自家的黑公雞。黑公雞外號叫大黑,我們鸚鵡村的雞王。它的羽毛亮得像擦了香油,脖子下面還長著一束彩羽。雞爪尖利,與虎子的鷹爪相比都不遜色。所以,以往的日子里,雙羊跟我玩“斗雞”幾乎都是慘敗而歸。今天雙羊過來“斗雞”,我感覺他別有用意。雙羊跟我沒有多余的話,“斗雞”即刻開始。這個時候,我聽見虎子尖叫了兩聲。我黑著臉罵:“虎子,沒你的事兒,你給我老實待著!”虎子就沒動靜了。這畜生也成了一個看客。黑公雞得意洋洋地打起鳴兒來:“喔喔喔!”鳴聲一落,我就聽見了“噗噗”的廝打聲。雙羊興致勃勃地現場解說:“大黑和小白,一決雌雄的時候到了。表面看,小白不是大黑的對手。可是,小白面對雞王并不示弱,歪著腦袋,向大黑一步步逼近。好,終于扭打成一團。大黑啄了一下小白的脖子。小白凌空一飛,大黑神直了脖子,小白趁其不備,偷襲了大黑的左眼,眼球被啄掉啦!流血啦!”我的心里一激靈。雙羊繼續解說:“大黑瞎了一只眼,幾次啄咬都落了空。哎呀,大黑啄中了小白,唉,是一撮絨毛。小白越斗越勇,頻頻反擊。大黑的嘴巴裂開了,大黑滿臉是血,傷痕累累,變成了一只血雞。它搖搖晃晃,身體顫抖,就要跌倒,可是,這家伙挺住了,它并不服輸。”雙羊的嗓子都啞了。我聽見大黑發出“咯咯咯”絕望的叫聲。雙羊大喊:“大黑退出了場地!哈哈哈,大黑已經被摘除了雞王的桂冠!大黑,你完蛋啦!”唉,我咋沒想到大黑竟然斗輸了。一般說來,斗輸的雞再也沒有臉面活著,會被主人一刀宰了,當下酒菜。

當天晚上,雪住了。月亮高高地挑著。我讓黑鎖把大黑公雞宰了,跟雙羊喝了一回酒。我們好久沒喝酒了。喝酒的時候,我一語給雙羊點破了:“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斗雞之意不在雞。你做試驗呢!想想咋跟趙蒙斗?”雙羊喝了一碗酒,尷尬地一笑:“三哥,你真神啊!”我想了想說:“雙羊,你跟三哥說句實話。跟著趙蒙干煤礦,到底掙了多少錢?”雙羊沮喪地說:“就分了十萬塊錢,出事兒都糟啦!”我咧咧嘴說:“就這點錢,還有臉說呢,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沒想到,我的話更加刺激了雙羊。雙羊憤怒地說:“姓趙的太黑了,我要奪回屬于我的錢!”我淡淡地說:“你要叛變他?”雙羊說:“這叫叛變嗎?人人都在叛變,我為啥不?三哥,你不知道,在商人堆里,人都活成了陰謀。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都是他娘兩回事兒!”我說:“別跟壞人打交道啊!”雙羊使勁兒拍了拍我的腦袋:“我的傻三哥啊,這世界就是他娘的不講理,壞人太多啦,常常是善有惡報。沒錢的越沒錢,有錢的更有錢!人活在世上,都有值得驕傲的東西,我曹雙羊有啥?我他娘的啥也沒有!窩在趙蒙這里,人都不像個人啦!躺著的事兒這雜種都干啦!站著的事兒都讓我干?”我知道他為桃兒的事記恨趙蒙,喝了一杯酒說:“桃兒不是你的女人,也不是我的女人,咱們就別再給自己增添煩惱。”雙羊說:“我咋也不會想到,桃兒會成為趙蒙的女人。桃兒啊,你個騷貨,你跟誰不行偏偏跟他鬼混?”我抬了臉說:“你要弄清楚,趙蒙是不是要娶桃兒當老婆?如果是這樣,桃兒也算有個歸宿!”雙羊罵道:“別瞎想了,趙蒙那種人會娶桃兒嗎?他就是找找刺激罷啦!”我勸慰說:“嗨,當初我勸你都不聽!世界是個大林子,啥鳥都有,別往心里去!”雙羊繼續罵道:“這小子不給我錢,還他娘的處處沖我發脾氣,這哪兒是合作伙伴?連他的一個馬仔都不如!連粗心大意的黑鎖都說我眼里有趙蒙的影子,這影子已化成很深很深的仇恨啦!他算個啥東西?鸚鵡山煤礦咋到手里的?還不是空手套白狼?你懂嗎?套住,一下子就發了!人家有當官的爹啊!”

我苦笑著,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聽說煤可真火啊,這煤價翻了好多倍吧?”雙羊說:“不,煤價不翻倍,咱們的煤市,就是賣煤的地方,是那兒翻了好幾倍。”然后他又說到煤市,煤期貨,A股市場。他有了見識,懂得了生意經。我說:“這次事故,陳元慶幫了你,那可是沖著你的。不管咋說,趙蒙應該給你一點錢吧?”一提到錢,這家伙像抽了鴉片一樣提神兒,他吃了一口雞肉,嘴里嘟囔地嚼著:“這狗×的常常拿牛眼瞪我,這目光像碾盤一樣壓在我的身上。過去,我有點怕趙蒙,說不怕,那是硬撐著,人怕人是從骨子里怕!他心狠手毒,既不講良心,也不仗義。就說我姐夫吧,他替我們頂了罪,他一點感激都沒有!好像我們家欠他的!我們打過幾回嘴仗,紅過幾次臉。到了這一步,我對他還抱有幻想,可我萬萬沒想到趙蒙這么惡。三哥,我相信善良,相信美好,可是,我的精神支柱叫趙蒙給毀了。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過去我相信的一切變味兒啦!這次真給老子惹急了,不是罵兩句的事了。涉及巨大利益,我的心硬起來了,像鋼一樣硬!”我擔憂地問:“你想咋辦啊?”雙羊咬著牙齒說:“以惡對惡!”黑鎖一旁插嘴說:“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氣憤地說:“牛槽里多出驢臉來啦?沒你說話的份兒!”雙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痰落地的聲音很響,他用大腳碾痰的聲音更響。雙羊有個習慣,吐了痰都要用腳碾掉。我說:“別鬧僵了,你得冷靜冷靜!”雙羊越說越來勁,大聲嚷著:“別攔我,人就是不能太善了,馬善有人騎,人善有人欺!我對他狗、的忍了不是一天兩天的啦!該有個了結啦!那天上午,我跟趙蒙攤牌了!我要把我的股份折成錢,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聽聽,姓趙的咋說?他說這個頭不能開,頭一開,往下就他娘的難辦了,那幾個股東過來要錢咋辦?我說,那我就分個三號井出來!趙蒙的臉黑糊糊的,惡狠狠罵,你這鱉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我扭頭走了。會計的臉都嚇黃了,往后退著身子,勸說道:趙總,別急,他一定是喝高了,我去勸他,把他勸回來,向你認錯——后來,會計告訴我,趙蒙雙手捧著頭,眉頭緊皺著,坐在那里喘粗氣。”雙羊的聲音貪婪而瘋狂,屋里的空氣頓時就緊張了。我一聲不吭,只默默地聽著。雙羊說:“后面的事黑鎖說!”黑鎖的破鑼嗓子響起來了:“我沖進屋里,把獵槍頂在趙蒙的腦殼上罵,都說你操蛋,你真他娘的操蛋,廢話少說!痛快給我雙羊哥拿錢,誰該死?我該死!狗×的,今兒老子這一罐兒血就摔這兒啦!我就是死了也他娘的拉個墊背的!趙蒙軟了,哆嗦著說,黑鎖,是我收留了你,你瘋了嗎?我歪著腦袋罵,誰敢動雙羊哥,我非打他個腦漿崩裂不可!弄死你,跟碾個臭蟲一樣,我眼都不會眨一眨的,你信不信?趙蒙改了口,強裝笑臉說,都是自家兄弟,錢的事,好說,那得開個董事會吧?我說,開就開,我給你三天時間!不許耍花招兒!我就他娘的出來啦!”我忽然覺得有啥東西向他逼近了,十分擔憂地咂咂嘴:“雙羊,你們要小心,這小子該朝你倆動手啦!”雙羊咬著牙齒說:“我不怕他狗×的,光腳還怕穿鞋的嗎?不就是個死嗎?人死的時候,兩眼一閉,往土里一埋,也都是黑的。三哥,你天天摸黑,黑有啥好怕的?”我黑了臉,把雙眼一瞪:“有這么比的嗎?我不準你胡來!”雙羊嘿嘿一笑,根本不當回事兒。我雖說看不見,可我兩眼一瞪,目光如刀,賊亮,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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