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黑鎖開槍把趙蒙打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炸出一頭的冷汗來。老天爺呀，都是錢在作怪。錢會改變人，還會咬死人的。錢不是個好東西！錢把人的良心咬得一疙瘩一塊，世界上沒有比錢更可怕的東西啦！罵歸罵，我還是不放心雙羊。雙羊咋樣啦？出事兒的時候，雙羊在哪兒？他受到牽連沒有？能的怕愣的，愣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黑鎖讓多少人都怕了，黑鎖從此臭名遠揚了。虎子把一切都告訴了我，雙羊被逼到死路上了。自從雙羊與趙蒙撕破臉之后，趙蒙走投無路了，偷偷起用了被黑鎖打掉一個耳朵的丁漢。趙蒙是想借丁漢之手除掉雙羊和黑鎖，這樣也就化解雙羊索錢的危機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丁漢假借搶礦，帶著兩汽車人馬包圍了煤礦。黑鎖是煤礦保衛科長，抵御這些搶礦的流氓，是他的神圣職責。雙方一場沖撞，死的必然是黑鎖。趙蒙的奸計被雙羊識破了，雙羊叮囑黑鎖，不抵抗，讓歹徒隨便砸隨便搶。威脅到你生命的時候，可以朝敵人放一槍，要穩準狠，一槍斃命。黑鎖問他，雙羊哥敵人是誰？雙羊惡狠狠地罵，動動你的狗腦子！黑鎖一拍腦袋，說啥都明白了。混亂的時候，黑鎖躲在暗處瞄著趙蒙。他發現，丁漢的人亂打，偏偏不打趙蒙。黑鎖就證實了雙羊的判斷，將計就計，朝趙蒙放了兩槍。雙羊說他都看見了，嚇得渾身亂哆嗦。趙蒙一死，煤礦停產兩天。我以為雙羊躲了，實際上，雙羊并沒有躲，人一躲會讓人懷疑。作為合作伙伴兒，雙羊堅守煤礦組織繼續開工。黑鎖被抓走的時候，雙羊遞給他一個眼神。黑鎖啥都明白了，雙羊會營救他的。后面就看黑鎖在里面能不能挺住。讓雙羊迷惑不解的是，誰檢舉了黑鎖呢？

幾天來，我的耳邊炸響著槍聲。雙羊過來跟我夸獎一通黑鎖：“黑鎖是條漢子，無論警察咋審他，他只是痛罵趙蒙，只字不提我們的關系。”我感嘆地說：“黑鎖殺人不對，可他也是受害者呀！”雙羊愣了：“你認為是我害了他？”我的眼睛濕了，大聲嚷：“這事兒有誰比我更清楚呢？”雙羊不說話了。過了三個月，雙羊又來跟我說：“法院量刑，給黑鎖判了死刑啊！趙蒙的一個表弟，檢舉了黑鎖。他還出庭作證了。”我沒有說啥，還說啥呢？好在黑鎖的爹娘都過世了，家里沒啥牽累。沒幾天，雙羊過來跟我商量一件怪事，說看守所里有人出賣“秘密情報”。死刑犯如果買到，就算特大立功，可以改判死緩。我被驚得瞠目結舌：“天吶，還有這個買賣？”雙羊想了想說：“這個信息十五萬，我看還是買了吧，如果管用，救了黑鎖一命！如果白搭了，我這個當大哥的也算盡力啦！”我沒有表態，這事情太刺激我了。沒幾天，雙羊回來了，很高興的樣子：“三哥，黑鎖的命保住了，已經改判死緩啦！再花一點兒錢托托關系，十年左右他就會出來啦！”我心里暢快了一些，注定是一條命啊！

那年臘月，漫天大雪。雙羊給我帶來了黑鎖的死訊。雙羊沉重地說：“三哥，黑鎖死了，看守所移交勞改隊那天，黑鎖越獄被擊斃啦！你說，我咋覺得這是一個陰謀啊，他明明知道自己改判死緩了，能越獄嗎？我感覺背地有人暗算他！”我的心被狠狠一刺，啞了半天。過了一會兒，我冷酷地說：“你能買，別人就不能買嗎？要知道，趙蒙的老爹是官，惡人不跟官斗，你懂嗎？黑鎖死就死吧，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呀！他沒連累了你，你就燒高香吧！”雙羊久久不說話了。他心里在想啥？是不是猛醒了？我嚴厲地說：“雙羊，趕緊懸崖勒馬吧，多行不義必自斃呀！命沒了，錢有啥用？”雙羊心悅誠服地說：“三哥，讓我靜一靜，讓我好好想想！”我說：“黑鎖的路走不通啊！”雙羊沉沉一嘆。我一直有疑惑：“黑鎖咋那么聽你的呢？你給他使啥迷魂藥兒啦？”雙羊說：“不用下藥兒，我給他講未來的好生活！他能不想過好日子嗎？”我嘲笑說：“你呀，窮光蛋一個。對待黑鎖，也是老母豬耕地，光會使嘴兒！碰上黑鎖，這家伙是四棱子雞蛋，少找！”雙羊說：“黑鎖從小就崇拜我！女人崇拜男人就愛上了，男人崇拜男人，就會替你賣命！唉，我太需要黑鎖了。如果黑鎖還活著，我不會把煤礦出手的！”我埋怨說：“你這家伙，變成泥鰍性子了，身滑嘴也滑。你再干下去，身黑心也黑啦！”我損他，雙羊不氣不惱，嘆息著說：“三哥，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兩條人命啊！誰不后怕呢，險是真他娘的險，可是，這都是趙蒙逼的。不過，也真他娘的來錢啊！縣里出臺新政策，私采煤礦，重新注冊。我一算啊，這得一大筆錢啊！我跟陳元慶商量過了，他也是主張出手，我干脆就賣了吧。這一賣，除了分給趙蒙家里的，我就得了兩千萬。雞下頭蛋都帶血呀，世界上沒有一筆巨資，不帶有欺詐和血腥的！現在，我終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啊！如果黑鎖還活著，我會給他一筆錢，讓他娶個老婆！別再砍砍殺殺的啦！”我吸了一口涼氣，說：“他沒有這個命啊！雙羊，你不會讓這筆錢躺著睡大覺的，還會以錢生錢，以后還讓它再沾滿血腥嗎？”雙羊想了想說：“不，我不能再邪惡了！黑鎖沒了，一下子打醒了我。不能走他的路，那是死路一條啊！黑鎖走了，我把他骨灰抱回來的時候，心里一下子被抽空了，目光遲緩地望著小村，像一個找不著家門的孩子！”我說：“你對黑鎖有依賴，你對他有崇拜！這很可怕，人不能超限度，一超就懸乎啦！砍砍殺殺，詐來詐去，靠一種僥幸活著，早晚有一天會翻船的。我想過，有僥幸心理的人，是干不成啥大事兒的，你得掙體面的錢！”雙羊沉默無語，經受折磨。他感慨地說：“我們搞煤的人，都在玩生死游戲，一會兒上天堂，一會兒下地獄。我的腦子里總飄動著這句話，掙體面的錢！老天爺啊，我們總算從地獄里爬出來了。以后，我曹雙羊要掙體面的錢哩！誰他娘的不想體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