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尼德·蘭的憤怒
- 海底兩萬里(全集)
- (法)儒勒·凡爾納
- 5511字
- 2019-03-18 18:04:12
我不清楚我們到底睡了多長時間,但我敢肯定是很久,因為我們的頭腦完全清醒了,精神也格外振奮。我比他們起來得都早,我睡醒時,我的同伴們還都閉著眼睛,他們蜷縮在牢房的角落里,像一堆物品堆在那里一樣。
我睡在一張硬板床上,從這張床上醒來后,我馬上就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精神也很充沛。睜開眼后,我又把關押我們的這間牢房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我發現,在我們睡著的這么長時間里,牢房的布置一點兒都沒有變化。它還是老樣子,囚犯也還是那些人。只是在我們熟睡的空當,侍者乘機拿走了桌子上的東西。我們的處境依然非常糟糕,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這里的一切都可以證明。我靜下心來想了想,覺得我們好像得在這個牢房里一直生活下去了,一點兒希望的曙光都看不到。
現在,我腦子里盡是些大難臨頭的想法,我為此感到非常傷心和難過。但更令我難受的是——雖然我的腦子比昨天清醒了許多,心口卻異常壓抑。我連喘氣都覺得費勁,牢房里的空氣渾濁,這些空氣根本就不能滿足我的肺部呼吸換氣的需求。雖然這個牢房并不窄小,甚至可以稱得上寬大,但里面大部分的氧氣都已經被我們消耗掉了。按常理計算,一個人平均一小時需要把一百升空氣中所含有的氧氣吸進肺里,然后呼出二氧化碳,當空氣里所含有的氧氣和二氧化碳差不多等量時,這樣的空氣就再也不能供人呼吸用了。
所以,現在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給關押我們的這間牢房置換空氣。不僅如此,整個潛水艇的空氣也是渾濁不堪,也該換成新鮮的了。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樣做了。我在想,這里的領導是用什么方法給這座海底移動城堡置換空氣的呢?新鮮空氣是從哪里來的?如果利用的是化學反應的方法,那是把氯酸鉀加熱讓它放出氧氣?還是用氫氧化鉀水溶液吸收二氧化碳呢?要真用化學方法,那就需要先取得這些化學原料,而要取得這些化學原料就必須與陸地保持聯系。如果不是這樣,難道他是利用高壓把空氣壓縮,然后將其存儲在潛水艇某個密封的房間里,船上的人需要的時候再把空氣放出來嗎?也許他們用的是第二種方法,因為壓縮空氣的方法既方便又經濟。其實還有第三種更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像鯨魚類動物呼吸換氣一樣,一天把潛水艇開到海面一次,把里面的渾濁空氣放出去,讓海面上的新鮮空氣流進來。無論他們用哪種法子,現在,為了我們,或是說全船人的生命安全,都必須馬上給潛水艇換氣。
實話實說,這會兒我不得不努力運動自己的肺,盡可能地吸取這間牢房里最后一點兒氧氣。正在我努力吸氣時,忽然有一股帶著海水咸味的新鮮空氣進入我的鼻腔和嘴里。頓時,我的全身都涼爽輕松了許多。??!這不就是帶著海鹽味,讓人精神振奮的海風嗎?我撐大鼻腔,張大嘴巴,努力讓這些新鮮氣體把我的肺部填滿。在我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的同時,我感到船在劇烈搖晃。很明顯,這個囚禁我們的鐵皮怪物開到海面上來了。原來他們用的是模仿鯨魚呼吸的方法來置換新鮮空氣的?,F在,我可以肯定地說出這條船是用什么方法保持艙內空氣新鮮了。
在我自由地呼吸新鮮空氣的同時,我的眼睛也沒閑著。我上下左右地環顧這間屋子,我想看看他們把給人自在輕松感的“換氣管子”安在了哪里。不一會兒,我就找到了它,原來所謂的“換氣管子”就是房門上的一個通氣孔,一陣陣的新鮮空氣就是從這里涌入房間的。不到一刻,屋子里就被新鮮空氣填滿了。
正在我盯著通氣孔細心地觀察時,尼德·蘭和康塞爾幾乎同時被新鮮空氣喚醒了,他們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僵直的胳膊,然后一下子就直起身子來了。
“先生,您睡得可好?”康塞爾還跟往常一樣客氣禮貌地問道。
“我睡得很好,康塞爾?!蔽掖鸬溃又謫柲岬隆ぬm:“先生,您睡得也不錯吧?”
“非常香甜,教授。不過,我想我是不是睡糊涂了,我怎么感覺現在我吸入肺里的空氣有海風的味道呢!”
對于一個出海多年的老手來說,海風的味道是不可能聞錯的,我把他們睡熟時所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尼德·蘭聽。
“一點兒不錯!”他說,“怪不得我們在林肯號上發現那條所謂獨角鯨時有這種吼聲了,原來如此??!”
“您說得對,尼德·蘭師傅,那吼聲就是這鐵皮怪的換氣聲!”
“但是,阿龍納斯先生,我完全不清楚現在是什么時刻了,這會兒,怎么也該是晚餐時間了吧?”
“我親愛的魚叉手,這會兒哪里是晚餐時間啊,最起碼到了第二天該吃午餐的時候了。從昨天算起到現在,我們早就睡過去一天了?!?
“按你這么說,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我們睡了二十四個小時,天啊!”康塞爾吃驚地說道。
“先生,我想是這么回事?!蔽一卮鹚f。
“我支持你的看法,”尼德·蘭說,“不管是晚餐還是午餐,只要是侍者送來的,是什么都好,什么我們都歡迎?!?
“快把兩餐一塊送來吧。”康塞爾略帶興奮地說。
“這個主意好,”加拿大人附和說,“這兩頓飯我們都有權利享受,要我說,晚餐和午餐我都得品嘗一番?!?
“不錯!尼德·蘭師傅,他們把兩餐送過來還需要一點兒時間。”我說,“很明顯,這條船上的人現在還不想把我們餓死,因為,他們要是想把我們餓死,昨天晚上他們就不會送來晚餐了?!?
“他們是要把我們喂得肥肥的!”尼德·蘭接著我的話說道。
“我不同意您的想法,”我對他說,“我們面對的這條船的人,他們并不像吃人的野蠻人!”
“一次晚餐并不能說明什么,”加拿大人一本正經地答,“天曉得這群人是不是太長時間沒有聞到新鮮的人肉味了。情況要真的是這樣,像教授您,您的仆人和我,我們可都是健健康康的新鮮的呢……”
“您不必這樣想,尼德·蘭師傅?!蔽覍@位魚叉手說道,“您不能有這樣的想法,他們現在是我們的主人,如果您懷有這個想法,從這個角度來反對他們,形勢對我們更加不利,我們所處的境況會更加糟糕?!?
“無論怎么講,”魚叉手說,“現在,我的肚子空空的,都快被餓死了,晚餐也好,午餐也罷,哪怕送一餐過來呢。現在,一餐也沒有!”
“我親愛的尼德·蘭先生,”我跟他說,“按照船上的規定來說,現在應該還沒到用餐時間,我想我們是餓壞了,還沒到開飯的點胃口就敲鐘了?!?
“不錯!我們把胃口的鐘點調到和用餐時間點一樣就好了!”康塞爾答道,他表情安靜。
“我的好朋友,康塞爾先生,我很佩服您在這件事上的淡定,”急躁的加拿大人說,“您從不發愁上火!遇到什么事都是鎮定自若!您真是好脾氣,您能把飯后禱告挪到飯前來念,就是餓死,也不埋怨什么。”
“埋怨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對吧?”康塞爾說道。
“埋怨是沒有多大用處,但至少可以出一出心里的惡氣呀!能出口惡氣我就已經很滿意了。假如這群海盜——我說他們是海盜,是客氣的說法,而且我并不希望看到教授不高興,他不讓我把他們當成野人,吃人的野人——如果這群海盜以為他們把我囚禁在這悶死人的牢籠里,就聽不到我發脾氣、大聲罵人,那他們就打錯算盤了!好了,阿龍納斯先生,您實話告訴我,您想我們會不會一直就這樣被關在這鐵皮怪里?”
“說實話,我的好朋友尼德·蘭,我知道的和您一樣,一點兒也不比您知道的多?!?
“現在請您猜一猜,好吧?”
“我想,通過這次偶然事件,他們的一個重大秘密已經被我們掌握了。如果說這個秘密對這艘潛水艇來說關系重大,那么,我們就要好好保守它。最壞的狀況是,如果這種重大關系比三個人的生命更值錢,那么,我想我們就有生命危險了。換個角度說,如果情形相反的話,那么,只要有機會送我們回大陸,這個關押我們的鐵皮怪物就會把我們拋到岸上的?!?
“他們要是想讓我們留下來,把我們的名字寫入他們的船員花名冊里……”康塞爾說。
“把我們留下來,”尼德·蘭答,“等到有一艘速度比林肯號更快、動作比林肯號更靈巧的戰艦,來把這個鐵皮怪打敗,然后把鐵皮怪肚子里的人和我們送到船上,到時候大家圍在大船的橫木上,快活地呼吸新鮮空氣,一次吸個夠!”
“尼德·蘭師傅,或許您說得一點兒都不錯,”我說,“但是,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關于這件事,人家還沒有向我們提出任何解決辦法呢?,F在,我們就在這兒商討這些,毫無用處。我重復過很多遍,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千萬不要沒事找事。”
“不!教授,剛好相反,我們一定要干一次?!蹦岬隆ぬm堅持己見地說道。
“嗨!我的好朋友尼德·蘭,咱們要干什么呀?”
“我們從這里逃出去?!?
“不可能吧?即使是陸上的監牢,要逃出去都很費勁,更別說海底的監牢了。這要逃出去可比登天還難,我覺得我們絕對辦不到?!?
“來吧,尼德·蘭先生,”康塞爾問,“對于先生的反對意見,您該說什么來說服他呢?我知道對于您這樣的出海老手來說,肯定是有辦法的。”
顯然,我們這位叉魚能手很難對此做出回答,他突然沉默了。依現有的條件看,我們要想成功出逃,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但他是一個加拿大人,這就相當于是半個法國人,尼德·蘭的回答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那么,阿龍納斯先生,”他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跟我說,“照您的說法,如果那些被囚禁在監牢里的囚徒逃不出去,那么他們該作何打算呢?”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
“這一點兒不難,他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把讓自己留在里面?!?
“不錯!”康塞爾說,“留在上面或下面都不如留在里面好!”
“這么說,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看守我們的警衛人員和那些門口站崗人通通趕出去。”尼德·蘭接著康塞爾的話說。
“我的好朋友尼德·蘭,您再說一遍,難不成您真想奪取這艘船?”
“嗯,是的。”加拿大人答道。
“要奪取它絕不可能?!?
“先生,怎么不可能呢?說不定那會兒好機會就出現在我們眼前了呢。到那時,我們一定要好好利用它。我認為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去把握它。假如這船上總共只有二十個人,那么,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們兩個法國人和一個加拿大人是絕不會退縮的!”
聽著大家的爭論,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冷靜一些,不能急于行事。于是,我對大家說:“我的好朋友尼德·蘭,如果真有那樣的機會,到那時我們再想辦法也不遲。但是,現在,我希望您,在沒有碰到好機會的這段時期,您一定要耐心等待,千萬不要著急,千萬不要發脾氣。我們在做事情之前,一定要有充足的準備,一定要計劃好行事策略,生氣對于創造好機會一點兒幫助都沒有。所以,您必須要答應我,要忍耐一時,不能沖動行事。”
“教授先生,我答應您的要求,我不會胡亂發脾氣的。”尼德·蘭回答,他說話的語氣讓人一聽就覺得不太放心。
“我保證一句粗話也不說,一個對結果不利的粗暴動作都不做,就是餓極了,他們不給我提供菜飯,我也同樣不發火、不罵人?!?
“尼德·蘭,照你自己所說的,咱們一言為定。”我對這位來自加拿大的脾氣暴躁的魚叉手說。
接著,我們停止了談話,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對我來說,我不得不承認,即使魚叉手再怎么有信心,我也不能說服自己去相信他的辦法。對于尼德·蘭所說的那些機會,我一點兒也沒抱希望。這艘潛水艇現在能開得這樣穩當,就說明里面載著的人肯定不少。所以說,一旦我們和他們打起來,對手這么強大,我們一定撈不到什么便宜。退一步說,現在我們最迫切需要的不是別的,而是自由。當下,自由對我們來說遙不可及。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么辦法能使我們從這嚴嚴實實的鐵牢里成功出逃。其次,這艘船的船長確實為人怪異,他好像沒有一點兒保守秘密的意思——最起碼現在看起來是這樣——要不,他肯定不允許我們在船上隨便地走來走去。目前,他會不會使用暴力手段把我們除掉,或者等某天把我們扔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這些事情現在都還無法確定。我的這些假設,在我看來,每一個都有充足的理由。只有像尼德·蘭那樣頭腦簡單、每天只知道叉魚的人,才會生出重獲自由的奢侈想法。
尼德·蘭現在看起來更加激動了,我想可能是因為他腦子里思考的事情太多了。他嘴里嘀嘀咕咕著,好像在咒罵什么。我看到他的樣子,感覺越來越害怕。他直立起身子來,像一只被困在鐵籠里的老虎,左轉轉、右轉轉,還不時用拳腳踢打墻壁。時間過得飛快,大家肚子餓極了,可是我們連侍者的影子都沒有見到,更別說見到飯菜了。如果他們對我們真的沒有惡意,那他們現在把我們晾在一邊,置之不理的行為,真是忽視了我們的感受。
尼德·蘭很能吃,現在,吃不到東西,他兩眼發慌,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雖然說他對我保證過不會沖動行事,但這種情形,我還是擔心他一看見船上的人就要大發雷霆。
兩個小時過去了,尼德·蘭更加憤怒了。他大聲叫喊,可無濟于事,鐵板墻根本就聽不懂人說話。現在,這艘船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死氣沉沉的。我感覺不到船身由于推進器的推動而發生的震顫了,船好像不動了。我猜想,現在我們可能已處于大海的最深處,跟陸地毫無瓜葛了。在這種陰沉寂靜的環境里,我害怕極了。
我們被囚困在牢房里,備受冷落,我真的不敢想,這樣的日子我們還要過多久。我們先前所設想的——我們會見這條船的船長,然后各種愿望都實現——現在這些都像氣球一樣逐個被擊破。在我腦海里想象的那個眼光溫和、行為舉止高雅、慷慨大方的船長形象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無表情、冷酷自私的怪人。我想他肯定是個沒有人性、沒有一點兒同情心的家伙。他與整個人類為敵,對人類懷有永遠不解的仇恨!
這會兒,他把我們囚禁在這個讓人喘不上氣來的鐵皮房子里,不讓我們吃飯,任憑我們因此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難不成是故意要餓死我們?這個可怕的念頭一產生,就立刻在我心中生根發芽了,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頓時侵入了我的心里??等麪栠€跟沒事人一樣,尼德·蘭則忍不住了,他不時發出猛虎般的吼叫。
這時,外面突然有了動靜,我能聽見踩在金屬地板上咯咯的腳步聲。門鎖正被人轉動,門被打開了,進來了一名侍者。
我還沒反應過來,我們這位來自加拿大的魚叉手就已經朝著侍者猛撲過去了,他按住這個不幸的人,接著把他按倒在地,掐住他的喉嚨。他那強有力的大手差點兒就把他掐死了。
正在康塞爾要把那個喘不上氣來的侍者從尼德·蘭的手下拉出來,我也正要幫助他的時候,突然,有人用法語開口說話了,我頓時傻掉了。
“尼德·蘭先生,您不要急,請聽我說,還有您,教授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