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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這個男孩
小精靈
從前有個男孩,大約十四歲,四肢修長,身體單薄,長著一頭淡黃色的蓬松頭發。他不是什么好孩子,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吃飯和睡覺,尤其喜歡做惡作劇。
這是一個星期日上午,男孩的父母正準備到教堂做禮拜。男孩身著襯衫,坐在一張桌子旁。他心想,爸爸媽媽馬上要出門,這真是太棒了,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他可以隨心所欲。“我可以把氣槍拿下來,開它一槍,這回沒有人再多管閑事了。”他自言自語。
爸爸似乎猜到了男孩的心思。他走到門檻時突然停下腳步,扭過頭對男孩說道:“既然你不跟我們去教堂,至少可以在家里讀一讀福音書吧,你能做到嗎?”“當然可以,”男孩爽快地回答,“這有什么難的。”他心想,反正我愿意讀多少就讀多少,他們也管不著。
然而,男孩從沒見過媽媽像今天這樣固執。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走到壁爐邊上的書架取下路德的《圣經注釋》,攤在窗前的桌子上,翻到當天要念的圣言。她還翻開《新約》,擺在《圣經注釋》旁。最后,她搬來一張大靠背椅,這是去年教區拍賣的時候買下的,平時除了爸爸,誰都不許坐。
男孩認為媽媽完全是白費心思。他根本不打算去讀那些書,哪怕是一頁。爸爸好像對他的小算盤了如指掌。他走到男孩面前,嚴肅囑咐道:“記住,你必須認真朗讀!我回來后要仔細考考你。如果你敢漏掉一頁,我不會讓你好受的。”
“這篇福音一共14頁半,”媽媽又叮囑了一句,“如果你想念完,就趕緊坐下來開始朗讀吧。”
說完,爸爸媽媽便走出家門。男孩站在門口,望著他們走遠。他心想,今天算是倒霉了。“我猜他們現在一定很得意吧,總算找到一個辦法把我困在這里,強迫我讀這些沒完沒了的說教。”
其實,他的父母絕不是懷著得意的心情出門的。相反,他們的心里非常愁苦。他們都是貧窮的農民,房子不比一個菜園子大多少。剛剛搬來這里時,除了一頭豬和幾只雞,他們什么也養不起。但是,他們兢兢業業、格外能干——如今也養起了奶牛和大鵝。生活漸漸好轉,一切都有了起色。在那個美麗的早晨,他們本可以心滿意足、無憂無慮地去教堂做禮拜——倘若沒有那個令他們牽腸掛肚的兒子。爸爸常常抱怨,他的兒子又蠢又懶,在學校不學無術,平時也一事無成,連看管家鵝都不叫人放心。媽媽并不否認他的這些壞毛病,但最令她擔心的是,這個男孩既調皮又粗魯,對動物十分兇惡,對人不懷好意。“愿上帝讓他那副堅硬的心腸變得柔軟,讓他的性格變得善良!”媽媽祈禱道,“否則,他會成為一個大麻煩的,既毀了自己,又禍害父母。”
男孩長時間站在原地,思索著究竟要不要去念書。終于,他有了答案——這次還是聽話為好。于是,他坐在那張舒適的椅子上開始朗讀起來。他有氣無力、一字一句地念叨了一陣子,而低沉的聲音令他昏昏欲睡,于是,他開始打盹兒了。
屋外,天氣是多么舒暢!雖然剛剛三月二十日,斯科耐省南部的威曼豪格鎮已是春意盎然。大自然雖然還未披上綠衣,但一切已是生機勃勃、沁人心脾。雪水在土溝里歡快流淌,款冬花遍地盛放,石縫間長滿褐色的雜草,露珠閃閃發亮。遠處的山毛櫸樹仿佛每隔一秒鐘都更加茂密。藍藍的天空是那么高遠和清朗。木屋的大門是半開著的,云雀的歌聲時不時傳入房間。園子里,雞和鵝三五成群地漫步;柵欄里的奶牛們也感受到春天的氣息,不時發出哞哞的呼喚。
男孩一邊念書,一邊搖頭晃腦地打盹兒,卻又在和瞌睡做斗爭。“我絕不可以睡著,”他心想,“要不然我整個上午都念不完了。”
然而,不知怎么,他還是沒能戰勝睡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是被身后輕微的聲響吵醒的。
男孩正面的窗臺上有一面小鏡子,從鏡子里可以看見整座木屋。男孩抬起頭,恰好看向鏡子。鏡子里出現了媽媽的箱子,它的蓋子是打開的。
他媽媽有一個巨大而笨重的橡木箱,四面由鐵皮包裹。除了她,任何人都不許開箱。箱子里收藏著她從她媽媽那里繼承的所有寶貝,她平時也精心保管它們。里頭裝有幾件舊時的農家裝束,用樸素的紅布縫制,由短胸衣和褶皺裙組成,胸前有珍珠飾物;還有幾件上過漿的白色頭巾,以及沉甸甸的銀飾和項鏈。這身行頭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穿了,媽媽好幾次想扔掉這些老古董,但總是于心不忍。
從鏡子里,男孩很清晰地見到木箱的蓋子是打開的。他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媽媽臨走前確實把木箱關上了。只要男孩獨自在家,她是一定不會忘記鎖好這個寶貴的木箱的。
男孩感到局促不安,他擔心屋子里進賊了。但他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靜靜坐在椅子上,死死盯著鏡子。
正當男孩等候小偷現身的時候,他疑惑地打量著木箱邊緣那團黑漆漆的陰影。他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東西,乍一看是一團陰影,這時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那個坐在木箱邊緣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只小精靈!
男孩早就聽說過許多關于精靈的傳說,但他從沒想到精靈是如此小。木箱邊緣的這只精靈,身材還不如一個手掌高。他面龐蒼老,布滿皺紋,卻沒長胡子。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和齊膝短褲,頭戴一頂寬邊帽,打扮得整潔而精干。他的領口和袖口都有白色蕾絲裝飾,鞋子配有鞋扣,吊帶襪上系著蝴蝶結。他從木箱里取出一件繡花衣裳,此刻正坐在箱子旁,全神貫注地欣賞這件陳舊卻精致的手工藝品,絲毫未察覺到男孩已經醒來。
見到這只精靈,男孩有些驚訝,但并不是很害怕。畢竟只是個個頭這么小的家伙,沒什么害怕的。而且小精靈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思緒里,顧不上其他事情。男孩心想,如果捉弄捉弄他,一定很有趣。比方說,把他推進木箱里,然后把蓋子蓋緊,或者做一些其他惡作劇。
但男孩沒那么大的膽子去用手直接觸碰精靈。于是,他在房間里四處搜尋,想找一件物品用來戳那只精靈。他的目光開始巡視,從沙發移向折疊桌,又從折疊桌移向爐灶。他看了看水壺,又看向火爐旁架子上的咖啡壺;看了看門邊上的水桶,又從半開半掩的碗柜里看見擺放著的勺子、刀叉、茶托、盤子,等等。他看了看爸爸掛在墻上的氣槍,它的旁邊是丹麥國王夫婦的畫像;他還看了看窗臺上盛放的天竺葵和燈籠花。終于,他的目光停在窗邊一支陳舊的蝴蝶紗罩上,以前他幾乎沒留意過這支紗罩。男孩隨即伸出胳膊,取下紗罩,搖搖晃晃地來到木箱邊緣。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走運,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抓住了精靈。可憐的精靈被困在紗罩底部,無法掙脫,只好垂下了腦袋。
面對這個意外的“戰利品”,男孩起初有些不知所措,只顧著把紗罩來回搖擺,以免精靈掙脫出來。
這時,精靈開口講話了。他可憐巴巴地哀求男孩放過自己。精靈說,這些年來,他為男孩一家帶來不少好運,不應該落得這般下場。如果男孩還他自由,他愿意送給男孩一塊舊硬幣、一只銀勺子,還有一枚金幣,個頭像他爸爸那只銀色手表的表盤那么大。
男孩并不覺得這個提議很靠譜。可奇怪的是,自從制伏了精靈的那一刻,男孩竟害怕起來。他感覺自己是在和某個離奇而可怕的怪物打交道,它甚至不屬于這個世界。現在,他恨不得盡快甩掉它。
所以,男孩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這筆交易。他舉著紗罩不動,讓精靈自己爬出來。可正當精靈快要脫身的時候,男孩忽然想到自己本該討回更多好處。他至少應該命令精靈把福音書填進他的腦子里。男孩心想:“如果就這樣放走他,那我實在太蠢了。”于是他又劇烈地晃動紗罩,而精靈跌跌撞撞,又落回了罩子里。
但就在這時,男孩忽然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腦袋仿佛被敲成了碎片。他先撞上一面墻,接著又撞上另一面墻,最后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男孩醒來時,發現木屋里只有他一個人。木箱的蓋子已經合上,紗罩也像往常那樣掛在窗邊。要不是臉頰被拍得火辣辣的,他大概還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無論如何,爸爸媽媽是不會信以為真的,”他想,“他們可不會因為那只精靈的緣故而讓我少讀幾頁書,我還是接著念吧。”
可是當男孩朝書桌走去時,他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屋子是不會變大的,可是為什么走了那么多步,還沒走到桌子前?椅子又是怎么回事?它看上去和幾分鐘前差不多大,但他現在必須先踩在橫木上,然后才能爬上坐墊。桌子也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只有爬上座椅的扶手,他才能看見桌面。
“這個世界是怎么了?”男孩驚訝地說道,“那只精靈一定對椅子和桌子,乃至整座屋子都施了魔法。”
《圣經注釋》靜靜地躺在桌子上,看似和原先一模一樣。但它同樣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如果不站到書上去,他連一個字都無法看全。
男孩讀了幾行文字,不經意地抬起頭,又見到那面鏡子。他忽然大聲喊道:“瞧,這兒也有一個!”
從鏡子里,男孩清楚地看見一個個頭很小的人,他戴了頭巾,穿著一條皮褲。
“他穿的怎么和我一模一樣!”男孩一邊驚叫,一邊握緊雙手。這時,鏡子里的小人兒也做出相同的動作。緊接著,男孩又扯了扯頭發,掐了掐手臂,轉了轉圈,而鏡子里的小人兒依舊與他保持同步。
男孩圍著鏡子繞了幾圈,看看鏡子背面是不是藏了一個小人兒,可是一個人影也沒有。這下他害怕了,渾身瑟瑟發抖起來,因為他恍然大悟:被精靈施了魔法的,不是別的,正是他自己;鏡子里的小人兒,也正是他本人。
大雁
男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只小精靈。“我一定是在做夢,這真是一場怪夢,”他心想,“只要再等等,我一定會變回人類的。”
于是他站在鏡子前,閉上雙眼。過了幾分鐘,他睜開眼睛,期待自己會從夢中醒來。可是,他的愿望落空了。他的個頭還是那么小,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絲毫改變。小男孩還是原先的模樣,一頭纖細的稻草色頭發,鼻子上長著雀斑,穿著一件打補丁的皮馬褲,長筒襪上印有小馬的圖案。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切變成了縮小版。
不過男孩很明白,站在原地等待是無濟于事的。他必須嘗試做點兒什么。他心想,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找到那只精靈,和它言歸于好。
男孩一邊尋找,一邊哭著祈求。他絞盡腦汁回憶自己的所作所為,對每一件事都許下諾言。他保證再也不對任何人說謊,再也不做淘氣鬼,再也不在布道的時候打瞌睡。如果他重新變回人形,他一定要當一個樂于助人、懂事聽話的好孩子。但是,不管他怎么作保證,還是一丁點兒效果都沒有。
突然間,男孩回想起自己聽媽媽說過,所有小東西都會到牛舍里安家。他立刻決定到牛舍瞧瞧,看能否在那里找到精靈。萬幸的是,木屋的大門是半敞開的,否則他絕不可能摸到門鎖并把它打開。現在,他能夠輕而易舉地溜出大門。
走到門廳時,男孩四處尋找他的木鞋。剛才在屋子里,他一直穿著長筒襪走來走去。就在他思索著自己怎樣才能駕馭那雙又大又笨拙的木鞋時,他發現臺階上擺放著一雙微型木鞋。那只小精靈還是很體貼的,將男孩的木鞋也施了法術。可見到這雙鞋,他更是愁上加愁。很明顯,精靈的意圖是讓他再多受一些折磨。
在木屋門前的木板路上,一只灰色的麻雀蹦蹦跳跳。一瞧見男孩,麻雀就大喊道:“嘰嘰!嘰嘰!快看哪,是那個放鵝的男孩尼爾斯!他變成了一個拇指大的小人兒!快看,小不點兒尼爾斯·豪格爾森!”
頓時,鵝群和雞群紛紛轉過身子盯著小男孩,嘴里發出可怕的叫聲。“喔喔嗚,”公雞鳴叫道,“他活該!喔喔嗚!他以前扯過我的雞冠!”一群母雞也喊起來:“咯咯咯,他罪有應得!”雞群開始喋喋不休。鵝群聚攏到一起,頭并頭地站在一起并問道:“是誰把他變成這樣的?是誰把他變成這樣的?”
最離奇的是,男孩竟然能明白它們在說什么。他驚訝不已,直愣愣地站在門階上,好像扎根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地聽它們的對話。“一定是因為我被變成了一只精靈,”他自言自語,“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能聽懂這些嘰嘰喳喳的叫聲。”
母雞們沒完沒了地指責男孩活該,這讓男孩忍無可忍。他向母雞們扔去一塊石頭,大喊道:“閉嘴,你們這群家伙!”
但他從未意料到,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讓母雞們膽戰心驚的男孩了。一群母雞朝他沖了過來,形成一個圓圈,把他包圍起來,接著齊聲大叫:“咯咯咯,你活該!咯咯咯,你活該!”
男孩拔腿就跑,但雞群一邊窮追不舍,一邊尖聲吶喊。他甚至以為自己要耳聾了。要不是家貓突然出現,他很可能走投無路了。家貓一出現,雞群瞬間鴉雀無聲,它們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在抓一抓土地、找一找蟲子。
男孩立即跑向家貓。“你,親愛的貓咪!”他說,“你一定對這里的所有角落和藏身地點很了解吧?你這只乖巧的小貓咪,告訴我在哪里能找到那只精靈。”
貓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靜靜地坐下來,尾巴繞著爪子形成一個優雅的圓環,然后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孩。這是一只大黑貓,胸前有一處白色斑點。它的皮毛光滑柔軟,在陽光下格外閃亮。它的爪子蜷成一團,眼睛是暗灰色的,瞇成一條狹窄的黑線。它看起來十分溫馴和善良。
“我十分清楚那只精靈住在哪里,”貓輕聲細語地答道,“但這不代表我會告訴你。”
“親愛的貓咪,你必須告訴我精靈住在哪里!”男孩說道,“難道你沒看到它對我施加了法術嗎?”
貓略微睜大了眼,眼里流露出一絲邪惡的綠光。它轉了轉身子,發出幸災樂禍的叫聲,最后才回答道:“你以前總愛揪我尾巴,難道我還應該幫助你嗎?”
聽罷,男孩火冒三丈,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多么的渺小和無能。“好吧!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揪你尾巴,我說到做到!”他威脅著沖向家貓。
剎那間,那只家貓的性情發生了巨大轉變,跟變了一種動物似的,男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貓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豎了起來。它弓起后背,把腿伸直,爪子在地上撓來撓去,尾巴變得又短又粗,兩只耳朵向后立起,嘴里吐著泡沫,眼睛瞪得炯炯有神,眼里仿佛冒著紅色的火光。
男孩怎會讓自己被一只貓咪嚇倒,于是他挺身向前邁了一步。誰料想貓竟然縱身一躍,蹦到男孩面前,把他撞倒在地,接著又跨到他身上。貓用前掌蹬住男孩的胸脯張開大口,對準了他的喉嚨。
男孩能感覺到貓那鋒利的爪子正穿透自己的背心和襯衣、刺入他的皮膚,那鋒利的牙尖已經觸碰到他的喉嚨。他連忙用自己最響亮的聲音大喊“救命”,結果一個人影也沒見著。他心想,這回肯定是死到臨頭了。可沒想到,貓收回了爪子,也松開了它的喉嚨。
“行了!”貓說道,“就到此為止吧,看在女主人的分上,這次放你一馬。我就是想讓你見識見識,現在誰更厲害了。”
說完,貓揚長而去——看起來又和之前一樣優雅而端莊。男孩被嚇得失魂落魄,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匆匆奔向牛舍,繼續尋找那只精靈。
牛舍里只不過住了三頭奶牛。但是當男孩走進來時,牛舍頓時沸騰了,叫喊聲和踢腿聲此起彼伏,仿佛里頭至少住了三十頭牛。
“哞、哞、哞”,三頭牛齊聲吶喊。男孩聽不清它們在說什么,這三頭牛你來我往,一聲比一聲喊得高亢。
男孩原本想打聽精靈的下落,可是他沒法讓奶牛們聽清自己的話,因為它們繼續高聲咆哮著。以前男孩曾把一只陌生的狗放進牛舍,當時它們也是這么咆哮的。它們蹬著后腿,搖著脖子,晃著腦袋,牛角對準了男孩。
“小子,你給我過來!”一頭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呵斥道,“讓我用牛蹄子教訓教訓你!”
“過來!”另一頭名叫金色百合的奶牛也喊道,“我要你在我的牛角上跳舞!”
“過來!我讓你嘗嘗被木鞋砸中是什么滋味!去年夏天你就是這么對待我的。”還有一頭名叫小星星的奶牛怒吼道。
五月玫瑰是牛群中最年長、最聰明的奶牛,而它的怒氣也是最大的。“快過來!”她吼道,“有多少次你在你媽媽擠奶的時候把奶桶搬走,有多少次你在你媽媽提奶桶的時候伸腿絆倒她,有多少次你媽媽站在原地被你氣得眼淚直落,瞧你干的這些壞事,今天我要統統跟你算賬!”
男孩想告訴它們,他對以前的行為感到非常后悔,并且從今往后再也不做壞事了,只要它們能告訴他小精靈在哪兒。但奶牛們根本不聽他的。奶牛們越吵越激烈,男孩擔心它們會忍不住沖出柵欄。他心想,還是悄悄溜走為妙。
逃出牛舍,男孩徹底心灰意冷。他明白,這里是不會有人愿意幫他找到精靈的。即使真找到了小精靈,恐怕也沒有什么作用。
農場周圍是寬闊的籬笆墻,上面長滿了荊棘和地衣。他爬上圍墻,坐了下來,思索著如果自己再也不能變回人形,那么他該怎么生活下去。父母從教堂回家后,一定會大吃一驚的。毫無疑問,這件事一定會傳遍千家萬戶,從東威曼豪格鎮、托兒坡鎮還有斯克魯坡鎮,人們會蜂擁而至。整個威曼豪格鎮的居民都會前來圍觀。說不定,他的父母還會把他領到基維克的集市,讓更多人開開眼界呢。
他越想越害怕。他寧愿從人間蒸發,這樣就沒人看見他這副模樣了。
他今天實在是倒霉透了。世界上從沒有人像他這般倒霉。他甚至不再是一個人了,而是變成了一只妖怪。
男孩漸漸想通,如果無法變回人形,他究竟會有怎樣的下場。從現在開始,他將與世間一切無緣。他不能再和其他伙伴玩耍;父母過世后,他不能再繼承農場;更加肯定的是,沒有哪個姑娘愿意嫁給他。
他坐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家。那是一座很小的木房子,房頂又高又陡,仿佛把整座屋子都壓扁了。屋外的空間也小得可憐,耕地更是狹窄,幾乎容不下一匹馬在地上打滾兒。這個地方雖然又窮又小,但現在對他來說,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只要能在地板上挖一個小洞住進去,他就心滿意足了。
天氣真是好極了!樹枝發出新芽,流水叮咚作響,鳥兒嘰嘰喳喳唱起歌——萬物是那么的生氣勃勃,唯獨他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坐在那里,再也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開心起來。
天空從未如今天那樣碧藍。候鳥們成群結隊地飛翔,它們來自遠方,穿過東海岸,途經斯密格村,正朝著北邊飛去。鳥群里包含了很多種鳥,而他只認識大雁,因為它們總是排成兩支長長的隊伍,按楔形列隊飛行。
好幾群大雁從他頭頂上飛過。它們飛得很高很高,但男孩還是隱隱約約聽見它們吶喊:“飛越高山!我們加把勁兒飛越高山吧!”
大雁見到一群家鵝大搖大擺地在農場里閑逛,遂俯身飛近地面,朝它們喊道:“來吧!來吧!我們就要飛越高山啦!”
家鵝們聽到呼喚,十分心動地抬起了頭,但又很理智地回答:“免了,免了。我們在這兒挺好的。”
天氣異乎尋常的好,碧空如洗,令人神清氣爽。若能在這樣的天氣里展翅高飛,一定格外愉快。一群又一群大雁相繼掠過,家鵝們愈加躁動不安。好幾次它們都拍拍翅膀,蠢蠢欲動,像是決心要同大雁一起飛翔似的。但一只年長的鵝媽媽總是不停地勸告:“千萬別犯傻,那群大雁在天上一定又餓又冷。”
可是,一只年輕的雄鵝偏偏不這么想。飛翔的大雁點燃了它心中的冒險熱情。它下定決心:“如果再飛來一群大雁,我就跟它們一起走。”
果然有一群大雁飛來了,它們也發出了同樣的呼喚。雄鵝大聲回答:“等一等!等一等!我這就過來啦!”
它張開翅膀,奮力使自己騰空,但它對飛行顯然很不在行,一眨眼的工夫就摔到了地上。
無論如何,大雁們應該是聽見了它的呼喊。它們調過頭慢慢地向回飛,看那只雄鵝是不是真要跟上來。
“等一等,等一等!”它大喊道,接著又嘗試了一次。
男孩躺在籬笆墻上,把剛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唉,真可惜,”他心想,“如果那只大鵝的父母從教堂回來,發現它飛走了,那該是多大的損失呀。”
想到這里,男孩又徹底忘了自己現在是多么渺小和無助。他從圍墻徑直跳到鵝群跟前,雙臂緊緊抱住那只雄鵝,對他喊道:“不行!你可千萬不能飛走!”
此時,雄鵝滿腦子都在琢磨怎樣才能讓自己飛起來。它顧不上把這個包袱甩掉,只好帶著他上路了——就這樣,他們一起沖上云霄。
雄鵝急速起飛,男孩差點兒喘不上氣來。他還沒來得及脫手,就被帶上了高空,倘若現在松手,難免會摔得粉身碎骨。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著爬到雄鵝的背上,讓自己過得舒坦一些。他使出渾身力氣,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他既要在滑溜溜的背上坐穩,又得躲避來回扇動的翅膀。這可真不簡單呢,他必須用兩只手緊緊抓住鵝的羽毛,才能防止自己滑落到地上。
大方格布
男孩一直昏昏沉沉,過了好長時間才回過神來。大風猛烈吹打他的面龐,鵝毛被吹得颯颯作響,翅膀呼嘯地擺動,他仿佛置身于一場風暴之中。他的身邊共有十三只大雁。它們一邊振翅,一邊鳴叫,在他眼前來回穿梭,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至于它們飛得是高是低,朝哪個方向飛行,男孩一無所知。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恢復了一點兒意識。他明白自己必須弄清楚這些大雁究竟把他帶去了哪里。可這又談何容易呢?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敢看一眼腳下的世界。他很確定,只要低頭向下看,他非暈倒不可。
大雁飛得并不是很高,因為這位新來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氣里會透不過氣的。為了照顧他,大雁甚至飛得比平時慢了一些。
男孩最終還是說服自己向地面瞥了一眼。在他腳下,大地仿佛被鋪上了一塊巨大的毯子,由許多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方格子組成。
“我們現在飛到地球的哪個地方了?”他疑惑不解。
他的目力所及之處,盡是接二連三的方格。有的又寬又大,有的又長又窄——所有方格都棱角分明。
“下面究竟是什么樣的大方格布呢?”他自言自語,并不指望得到答復。
不過,此刻飛在他身邊的大雁突然喊道:“是農田和牧場,農田和牧場。”
男孩恍然大悟,他正在飛越的大方格布其實是瑞典南部的平地。他開始好奇,為什么這些土地看起來是方方正正、五顏六色的?他最先注意到了一些亮綠色的方格,它們是秋天播種的黑麥田,由于冬雪的覆蓋,它們仍然保持著鮮艷的綠色。灰黃色的土地是留茬田,也就是去年夏天播種的麥田在收割之后殘留的須茬。褐色的方格是老苜蓿田,而黑色的方格是荒蕪的草地或休耕的牧場。帶有黃色邊緣的褐色方格必定是山毛櫸樹林,因為在這種林子里,大山毛櫸通常長在中心地帶,每逢冬天就變得光禿禿的,而小山毛櫸通常長在邊緣,它們那枯黃的葉子可以保留到次年春天。一些方格的顏色很深、中間呈灰色,那是已建成的大型莊園,它們的周圍建有許多小木屋,木屋的屋頂上往往覆蓋著一層變黑的干草,而再往外則是一圈石頭砌成的圍墻。還有一些中間是綠色、周圍是褐色的方格,它們是果園,園子里的草坪已經變綠,而周圍的樹木和灌木披著一層棕色外衣。
見到一切都變成了方格的模樣,男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可是大雁們聽到他的笑聲,卻略帶責備地向他喊道:“多么肥沃的土地,多么肥沃的土地呀!”
男孩收斂了笑容,神情頓時變得嚴肅。他心想:“虧你還笑得出來,你也不想想,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倒霉的人嘛!”但沒過多久,他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男孩已經適應了騎在鵝背上高速飛行,不必再繃緊神經,因而可以分神思考一些其他事情。他開始注意到,天空中無處不是向北飛行的鳥兒。鳥群之間還相互呼喊問候。“嘿,你們今天也飛過來啦?”一些鳥兒叫道。
“沒錯,”大雁們回答,“你們覺得今年春天會如何?樹枝上一片葉子也沒長,湖面還在結冰呢。”
大雁途經一處地方,見到家禽的身影,于是尖聲問道,“這個地方叫什么?這個地方叫什么?”
一群公雞仰起頭,咯咯地回答:“這個地方今年叫‘小田園’——去年也是一樣的,去年也是一樣的。”
在斯科耐省,大部分莊園都是以主人的名字命名的。但是,公雞們總是絞盡腦汁為農莊起一個更加貼切的名字,而不愿約定俗成地稱它們為“馬特森之家”或者“博森之家”。一些公雞住在窮苦農民的小農場里,于是它們喊道:“這個地方的名字是‘沒余糧’。”那些最貧困人家的公雞則喊道:“這里叫作‘吃不飽’‘吃不飽’!”
而在富足的大農場,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公雞們都給農莊取了非常響亮的名字,譬如“幸運場”“蛋山莊”“金錢村”云云。
不過,那些身居豪宅的公雞又是另一番模樣了。它們高傲自大,不屑于開這些低俗的玩笑。其中一只公雞故意拉高了嗓門,不惜用九重天外都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高亢地鳴叫道:“此乃迪貝克老爺的莊園!今年的名字和去年一樣!和去年一樣!”
不遠處,又一只公雞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此乃天鵝島莊園!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男孩發現,大雁們并不是直來直往地飛行,而是東走走、西轉轉,游遍整個南部鄉村,似乎是因重返斯科耐而無比喜悅,想要向每一個莊園帶去問候。
他們又飛到一處地方,這里聳立著許多巨大而笨拙的建筑,高高的煙囪拔地而起,周圍環繞著一些房子。“這里是約德伯亞糖廠!”公雞們叫道。男孩坐在鵝背上渾身一抖。他本該認得出這個地方,因為這里離他家并不遠。去年他還在這里放鵝呢,不過從空中俯瞰,這里完全改頭換面了。
唉,想一想,放鵝的小姑娘奧薩,還有小馬茨,去年他們還在一起玩耍呢。如果他們還在這附近,男孩一定會很高興的。如果伙伴們知道他從他們的頭上飛過,他們又會怎么想呢?
很快,約德伯亞就從視野里消失了。他們飛向斯威達拉和斯卡伯湖,又折返回布里恩格修道院和海克伯亞的上空。男孩在這一天里游覽的斯科耐省景象,比他有生之年所見的還要多。
大雁遇到家鵝的時候往往是最有趣的。大雁們飛得很慢很慢,向下呼喚道:“我們準備飛過山峰!你們想一起飛嗎?你們想一起飛嗎?”
家鵝們總是回答:“現在還是冬天呢,你們出來太早了,快飛回來!快飛回來!”
大雁們飛低了一些,好讓家鵝們聽得更清楚。它們繼續呼喚:“快來吧!我們可以教你飛翔,教你游泳!”
家鵝們有些生氣,于是一語不答,鴉雀無聲。
這時,大雁們飛得更低了,幾乎快要接觸到地面,又電光火石般飛上云霄,像是被嚇壞了似的。“哎喲!哎喲!”它們驚叫,“原來它們不是鵝,是綿羊!是綿羊!”
地上的家鵝們被氣得暴跳如雷,對著天空咒罵道:“但愿你們被槍射中,一只都不剩!一只都不剩!”
男孩聽到這些嘲諷,禁不住大笑起來。但他猛然想到自己現在是多么倒霉,于是傷心地哭了出來。可沒過多久,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他從沒體驗過如此快的速度,如此風馳電掣、無拘無束——這正是他一直幻想的。但他從沒幻想過,在空中翱翔是如此酣暢淋漓、心曠神怡,有泥土和松脂的芳香在天上四處彌漫。他也從沒幻想過飛得高高在上是何等感受——它就像是飛離所有能想得到的悲傷和煩惱,把一切憂愁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