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磨坊，海軍大臣很不受人待見。

“我討厭他。”羅杰說。他正坐在妖精號的前甲板上，兩腿懸在船外。

“你說誰呀？”提提問。

“那個海軍最大的官兒唄。”羅杰說。

“我們都討厭他。”提提說。

或許約翰和蘇珊對于首席海軍大臣并不特別討厭，不過對于海軍部嘛，和羅杰一樣，他們也是咬牙切齒的。

“爸爸回家來，有些什么好處，我怎么沒看到啊？”布萊基特說。

說得對。爸爸回家了。他指望著能享受一周左右的自由時光，然后再回雪特里安心工作。吉姆·布雷丁的一個姑母急急忙忙地把他接回家去了（他姑母說，年輕人害了腦震蕩，在家里養著，要比待在快艇上好得多，哪怕快艇已經改造成了醫療船）。在匆匆離開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妖精號借給了爸爸。不僅如此，他還給了爸爸一個地方的地形圖。那地方離這兒不遠，有內陸海，還有幾十個小島。一切都安排好了。沃克全家準備乘坐妖精號，停靠在圖上的一個地方，吉姆在那個地方畫了個十字架做標記。到時候爸爸和媽媽就睡在船上，而五個燕子號的水手連同小貓辛巴達一起，會在岸上宿營。他們打算實實在在地考察一番，自己繪制出那些秘密水域和不知名小島的地形圖。爸爸熱切地盼望著這次探險，那個向往勁兒，就好像他不是半輩子都生活在海上似的。他繪制了一張空白地圖，這樣的話，到時候他們考察的結果就可以填上去了。另外，爸爸派人到北方購置了他們露營所需的物品。他給孩子們準備了丈量用的竹竿。他和媽媽還儲備了大量的補給品，就好像他們打算去沙漠探險似的。艾爾瑪農莊的那間小小的里間屋里，塞滿了各種帳篷啊睡袋啊包裹啊之類的東西。萬事俱備，就準備出發了，可是，就在那天上午，郵遞員送信來了。爸爸正在跟約翰開玩笑呢。爸爸說，約翰應該從調料架那兒把咖啡壺的方位測一下。這時，他看到一封信上有免郵資的標記，連忙拆開。他看完信，說了聲“該死”，好像他真是那么想的一樣。

“什么事？”媽媽問。

“我們去不了了，什么都干不成了。海軍大臣讓我們的計劃都泡湯了。”

“不會吧？”

爸爸把信遞給媽媽。

“是的。他們要這要那的，所以后天我就得到倫敦。他們還要我一回去就立刻開始在雪特里的工作。瑪麗，如果你想及時買到你想要的東西，就得跟我一起去倫敦。很抱歉，孩子們。沒辦法，命令就是命令，考察的事兒就取消了。想去探險的話，只有等到明年再說了。”

仿佛童話劇的第一幕剛要開演，就響鈴落幕了。

一家人剛剛吃完早飯，一個身穿海軍制服的年輕人就把他的小車停在了巷尾。年輕人跑上小屋的臺階，敬了個禮，送了個信兒，然后就把爸爸和媽媽帶走了。約翰、蘇珊、提提、羅杰和布萊基特一起，帶著小貓辛巴達，劃著小船到了妖精號停靠的地方。他們打算履行對船主人許下的諾言，即便是不能坐船去航行了，也要替他保持船上的清潔。

提提坐在艙頂棚上。

“海軍部就是喜歡把什么事都攪和得亂七八糟，”她說，“來這兒把他們帶到雪特里去的那個上尉，樣子真有點幸災樂禍呢。我看到他在陰險地笑。”

“而且我們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蘇珊說，“爸爸媽媽也和我們一樣，都特別想去呢。”

“等他們放他假的時候，我們又該回學校去了。”約翰說，“唉，坐著沒什么用。我們開始干活吧，把船打掃干凈。”

“要不是因為討厭的海軍部，我們現在就不是在打掃，而是在往船上裝貨了。”羅杰說。

“把辛巴達抱走，”約翰說，“我們打掃甲板的時候，可不想把它掃到水里去。”

一干起活來，孩子們感覺稍稍好受了點兒，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約翰撈起一個大拖把，從船的一側伸出去蘸足了水，然后就在甲板上揮舞了起來，臟水順著船欄桿底部的排水溝流了出去。蘇珊發現，雖然妖精號上的幾口鍋里面都還干凈，但是外面都讓煙熏成了黑乎乎的一塊一塊的，得使勁擦才能擦得掉。羅杰和提提兩人帶著一罐子金屬擦光劑，一心一意地要把舷窗和窗沿打掃干凈。辛巴達在船艙頂上、甲板上閑逛著，先抬起一只爪子，接著又是另一只，踩到約翰擦洗過的濕漉漉的地方后，就把爪子抖一抖。布萊基特告訴辛巴達，它該穿水手靴子。其他人都沒怎么說話。他們都知道，這次打掃妖精號，不像是個開頭，倒像是一本書最后一頁上寫的“結尾”一樣。

整個上午，事情干得卓有成效。甲板變得一塵不染。繩子都重新卷好了，而且卷得漂漂亮亮的，就像是雕刻出來的裝飾品。約翰和蘇珊也來擦舷窗。之前那些舷窗上都糊滿了鹽和銅綠，現在一個一個都被擦得干干凈凈的，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連布萊基特都出了一份力，她對著一個舷窗擦了又擦，直到能在玻璃上看見自己的臉。

不時有駁船從他們旁邊經過，船帆高高聳立。這些駁船是順流開往伊普斯威奇的，也有快艇從海上開過來。在妖精號上干活的幾個人，看著一艘艘的快艇掉轉船頭，逆風而行，前甲板上總有一個人降下三角帆，拿著鉤子去鉤住系船的浮筒。

“老天！”羅杰終于開口說，“準備了半天，哪兒都不去，多糟糕啊。”

“喂，”提提說，“你們看那艘小船，就跟燕子號一樣，只不過它的帆是白色的。”

“有兩艘小船。”約翰說。

“是三艘，”羅杰說，“還有一艘剛剛離開斜坡道，船上的人正在把帆升起來呢。”

兩艘掛著白帆的小劃船和第三艘會合之后，三艘小船就一起穿過停在港口的林立的快艇，飛快地劃了起來。妖精號上的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計。其中一艘小船上面的舵手是一個女孩子，另外兩艘上的則都是男孩子。這幾艘小船從他們旁邊經過。

“大肥布丁臉。”羅杰說道。他這么說，并不是因為那幾個舵手的臉長得像布丁，純粹是因為他很嫉妒他們。

“如果他們知道你去過荷蘭，也會管你叫布丁臉的。”約翰說，“哎呀！他們的手藝真不錯。”

三艘小船已經劃到了一艘停泊著的快艇旁邊。那是一艘很大的獨桅縱帆船，艇身漆成了黃色。兩艘小船停在了快艇的一邊，一艘停在了另一邊。停靠的時候小船沒有和快艇發生一點碰撞。假如艇邊掛的不是擋板，而是雞蛋的話，那連蛋殼都不會破的。小船的帆都收下來了，很快，三艘小船的船長爬到了黃色的快艇上，然后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船艙里。

“布丁臉，”羅杰又說，“他們可能是要去什么地方，我們卻去不成。”

看到那幾艘小船，讓他們想起了，在遙遠的北方，有另外幾艘小船曾經航行在湖面上。

“不知道亞馬遜號水手和卡勒姆姐弟在干什么呢。”提提說。

“至少他們可以在船屋打仗啊。”羅杰說，“他們不光讓弗林特船長，還讓蒂莫西從板子上走到水里去。”

“真討厭，”約翰說，“要不是我們都準備好要出發了，也不會這么惱火。”

“讓那個海軍大臣見鬼去吧。”羅杰說，“哎，我真希望把他抓來這兒，我們給他準備一塊特別有彈力的板子，然后水里面擠滿了鯊魚。”

“丁零零……”

蘇珊放到妖精號船艙里的鬧鐘響了。

“快，”蘇珊說，“我把鬧鐘設到了差十分一點。爸爸和媽媽要回來了。你們知道鮑威爾小姐最討厭別人遲到，讓她做的飯菜變冷了。”

兩分鐘之后，大家都坐在小劃船里，約翰正把小劃船朝斜坡上拉。

爸爸在斜坡上面接他們。

“咦，你們干什么去了？”他問道。

“打掃妖精號去了。”羅杰說。

“讓它煥然一新了。”布萊基特說。

“我真希望能坐著它去航行，”爸爸說，“可是沒法去呀。今天下午我就得回雪特里。那個小伙子午飯后來接我。”

“那個討厭的家伙嗎？”提提說，“那個幸災樂禍的討厭鬼？”

“哦，別這樣，提提，”爸爸說，“他也沒辦法。中尉也是上帝的子民啊，雖然說有時候很難讓人相信這一點。”

他們跟著爸爸走上臺階，往艾爾瑪農莊走去。正在這時，提提看到一個婦女從巷子里走了出來，正朝著他們揮手呢。她停下腳步。

“這是你媽媽的信吧？”婦女遞過來一封信，“郵遞員弄錯了，送到我家去了。”

提提看了看信封。“沒錯。”她說。她看到郵戳，連忙朝小屋跑去，邊跑邊喊：“媽媽，媽媽，貝克福德來的信！”

媽媽已經坐在客廳的圓桌旁了，正在把烤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她拿過信，看了看爸爸。“哦，天啊，”她說，“我真希望信上寫的是‘不行’。”

“什么不行啊？”羅杰問。

“就是我問她的事兒。”媽媽說。她撕開信封，拿出信來，讀完后就把信遞給了爸爸。“我怎么回信才好呢？”她問道。

“他們哪個病了嗎？”蘇珊看看媽媽的臉色，趕忙問道。

“哦，沒有，不是的，”媽媽說，“他們都很好。布萊凱特太太讓我問候你們。”

“卡勒姆姐弟怎么樣？”提提問。

“他們已經回家去了。”

“哦，沒關系的，”提提說，“還有蒂莫西和弗林特船長呢。”

爸爸讀完了信。“沒辦法，”他說，“不可能。我不能不去倫敦，而且去倫敦會把我們倆的時間都占上。另外，我回去之后，會深深陷進去……”

“陷進水里嗎？”羅杰問。

“陷進工作里。”爸爸說。然后，他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看著媽媽說：“你得告訴她，我們現在遇到了什么麻煩。”

他合上信，把它遞給桌子對面的媽媽。媽媽把信折好，放入信封里。

她發現信紙沒有很容易地滑進信封里，而是被信封最里面的什么東西擋住了。她把信封倒過來搖了搖，從里面掉出來一張窄窄的卡片，上面有一幅畫。卡片上沒寫字，連地址都沒有，只是在卡片一角畫了一幅骷髏圖，還畫了一些跳舞的野人。

“我想這是寫給你們的。”媽媽說著，把卡片交給了蘇珊。

蘇珊看了看。“第一個小人代表什么，約翰？”她問道，“左手舉過頭頂，右手指著十點半的方向……那是T……下面一個是H……兩只手臂平伸出去……意思是R……馬上……”

“我也看看嘛。”提提說。

約翰從口袋里抽出一支鉛筆，迅速地在每個跳舞的小人下面寫下一個字母。“T.H.R.E.E.（三）……M.I.L.L.I.O.N.（百萬）……C.H.E.E.R.S.（歡呼）……三百萬次歡呼。”

沃克司令官哈哈大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他說，“我們該請那位年輕小姐教一教海軍軍校學員，教他們怎么發旗語。”

“三百萬次歡呼，”提提說，“為什么事兒？她肯定做了什么事兒，而且認為我們全都知道。”

“要我猜，她肯定是占領了船屋。”羅杰說。

“要么就是把那位老姑婆淹死了。要是什么事兒都沒做，她才不會發出三百萬次歡呼呢。”

在風磨坊，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歡呼。對于南希的信，他們的感受差不多就和羅杰對那幾個“布丁臉”的感受一樣。太不公平了！還三百萬次歡呼呢！史上最完美的計劃讓鐵石心腸的海軍大臣們一筆勾銷了，在這樣的一天，誰還會歡呼呢，還有什么可以歡呼的呢？

坐在客廳的圓桌旁，他們可以看到里間屋里的情形。靠墻角放著的竹竿是測量用的，還有一包包的毯子、一箱箱的供給、一捆捆卷好了的帳篷，以及他們準備好航行用的其他一應裝備。

提提站起身來，輕輕關上了門。

晚餐剛一吃完，爸爸就跟人到雪特里去了。接下來，媽媽說她不能跟他們出門，因為她有幾封信要寫。布萊基特和辛巴達在花園里玩兒。其他幾個人沒有心情劃船，于是就沿著河邊的樹林散了會兒步。可是，即便在散步的時候，他們還是忘不了今天發生的事。河面上開來一艘艘快艇。一艘艘快艇又從河上開走了。每一艘快艇，要么是開往什么地方去了，要么就是從哪兒開回來了。羅杰呢，不停地念叨著，他敢肯定，這艘或者那艘快艇是出去探險的，就是爸爸計劃的那樣的探險，而且目的地正是他們打算要去考察的那些小島。他說啊說啊，直到另外幾個終于受不了了，讓他閉嘴。

等他們回到鮑威爾小姐那兒，準備吃下午茶的時候，他們得知發生了一件事，至少使得老爸感覺好多了。茶點吃完了，只見他樂呵呵地走了進來。

“出去，”他興高采烈地說，仿佛什么煩心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我要跟媽媽開個會。”

他們就出去了，出門的時候，只聽到了兩句話。

“我發了幾封電報，”爸爸說，“肯定發了有六七封。一件事接一件事。”

“你看看我寫的信，看看這么寫行不行。”媽媽說。

“不行，”爸爸說，“我把電報寄出去就不行了。”

“哦，泰德，”媽媽說，“你去干什么啦？”

接著，他們聽到了爸爸爽朗的笑聲。不僅爽朗，還很有點兒調皮勁兒。

“爸爸肯定是有什么安排。”提提說。

“喂，”羅杰說，“你不會是認為他想了個辦法，可以騙過那個海軍首席大臣吧？”

他們又回到了妖精號上，看著羅杰眼里的那幾個布丁臉飛快地劃著他們的小船。然后，他們又把舷窗都擦了一遍。最后，雖然根本沒必要，他們還是把妖精號的錨燈點上了，然后才上岸。妖精號停在那里，錨燈在前支索下面一閃一閃的，和那天晚上吉姆·布雷丁掌舵時，他們拋錨停船的情形沒什么兩樣。

“一想到我們明年才能航行，真是難受。”提提說。

“但是如果爸爸把那個大臣鎮住了……”羅杰說。

“不可能的。”約翰說。

他們進門時，爸爸正收起一張地圖。他和媽媽一起上樓去，送布萊基特上床睡覺。

“他們有秘密。”提提說。

“他們可能有很多秘密。”蘇珊說。

“跟我們有關的。”提提說，“你們沒聽到爸爸剛才的話嗎？”

“他說什么來著？”

“他說，最好先不要告訴他們，明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