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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奧克蘭的蠢行

1838年的最后幾個月,奧克蘭召集了一支軍隊,總人數達3.18萬人,其中包括蘭吉特·辛格派出助陣的錫克軍隊。[24]到了12月,大軍行至奎達。1839年3月,坎大哈不戰而降。當年夏天,英軍一路東進,向著喀布爾步步進逼。加尼茲是一座防御工事極為堅固的城池,英軍在此受到了阻礙。阿富汗方面覺得,在堅不可摧的城墻面前,英軍會敗退而去。

一個炎熱的7月天,英軍開到了加茲尼城下。他們發出最后通牒,命令守軍打開城門投降。城中的阿富汗人拒絕了。幾個晚上過去了。一天,英國人趁著暮色發起攻勢,頓時大炮轟鳴,士卒高喊,子彈迸射而出,但這只是一陣佯攻。阿富人匆匆起身迎敵,卻讓另一側城池完全空虛。此前,炮兵亨利·杜蘭德早已潛到城墻下,并在那里埋好了炸藥。爆炸過后,英軍有了入城的豁口。很快,加茲尼城完全落入了英國人的控制。

加茲尼失守的消息傳來,喀布爾朝野震驚。多斯特·穆罕默德棄城而逃,逃往北方向他的親戚布哈拉埃米爾尋求庇護。不過,這位親戚早已被英國人買通。投奔而來的多斯特·穆罕默德反而被投入了監獄。數百英里之外的南方,英軍不費一槍一彈便挺進了喀布爾。舒賈再次登上王位,英國人讓他在巴拉希薩爾宮暫住。這是一座令人敬畏的堡壘宮殿,高高聳立在獅門山(Lions-Gate Mountain)的一側,俯視著整個喀布爾。宮門之下,除了喀布爾河,還有喧鬧無比的市集朔爾巴扎。

很快,多斯特大王逃出牢籠,他又招攬了一批烏茲別克人為自己效力。英國軍隊出城迎敵,卻在喀布爾北部的科希斯坦山口遭遇慘敗。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多斯特·穆罕默德和他的部隊盤踞山中,和英軍打著游擊戰,英國人不堪其擾,只得撤回喀布爾城中。就在英國人似乎即將失敗的時候,一件怪事發生了。多斯特·穆罕默德帶著一名隨從來到英軍營地,表示向英方投誠。個中原因,沒人知道。但您可以肯定,狡猾的多斯特·穆罕默德另有計劃。無論如何,多斯特·穆罕默德“退休”到了印度,住進了舒賈騰出的地方,靠領取英國“退休金”過活。

英國人承諾舒賈一旦復辟成功,會立即撤離,但他們決定推遲撤離。一方面,舒賈的種種行為實在不似人君,大多數時間都在后宮廝混。他的妻妾實在太多,甚至超過了800人。[25]與此同時,國內各地動亂頻仍。雖不是真正的叛亂,只是各種犯罪活動,但因為數量多,因此足以干擾日常生活。但這并不意外,因為喀布爾有數不勝數的“壞種子”——暴徒和黑幫。一些暴徒可能是收了穆罕默德扎伊家族的錢財,潛入首都有意施行破壞。因此,所謂的犯罪,也可能是政治陰謀。一些“壞種子”可能是沙俄間諜。局勢日益失控,英方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他們需要采取措施,幫助舒賈安定局面。

為此,英國方面派出了一支顧問團。麥克納頓以女王陛下在喀布爾的特使身份主持工作,并同意擔任國王的首席顧問。在他的主持之下,阿富汗建立起了行政系統,招募了一支軍隊,并新建了一支警察部隊。

顧問團中,亞歷山大·布爾內斯算是二號人物。作為一名政治代理人,他的工作就是發現陰謀,粉碎陰謀。當時,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兒子阿克巴(Akbar)正躲在北部某地煽動叛亂。為了防止他率軍南下,英軍專門在巴米揚山谷的隘口筑起了一座要塞,又在坎大哈等城市派駐了軍隊。整個阿富汗都在英方的重兵監管之下,除了一點犯罪活動,完全無須擔心局勢生變。

多斯特·穆罕默德還有個姐姐。英方覺得,公主無力構成威脅,所以對她未加管束。哪曾想到,弟弟一逃,姐姐就只身前往北方,徒步從一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呼吁阿富汗人為捍衛信仰而與英國人作戰。受寵若驚的村民自然要為貴客張羅盛宴。可是,公主威脅道,倘若大家不拿起武器反抗,她就一直不吃不喝。因此,公主所到之處,人們紛紛宣誓效忠,捍衛尊嚴。[26]

對阿富汗的征服實在太過容易,想來甚至有些不可思議。但英國人并不單靠武力來控制這個國家,他們的金錢攻勢擊垮了多斯特大王(至少殖民當局是這么認為的)。因此,他們決定拿出一筆錢,以保證白沙瓦到喀布爾的道路通暢平安。這些金錢全部流進了吉爾扎伊部族的口袋,因為道路正好從吉爾扎伊部族的聚居區域穿過。有人覺得,吉爾扎伊部族收了錢之后就會派兵守護道路。事實上,他們收了錢卻按兵不動,對于道路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也好,至少當地沒有引發動亂,英屬印度和喀布爾之間還能暢通無礙。只要道路通暢,加爾各答就可以慢慢將這片蠻荒之地納入其治下。

幾個月內,喀布爾的英國人越來越多。除了英國官吏和印度隨員,他們的家屬、情婦和仆役也來到了阿富汗。一個整潔的英國小社區在喀布爾興起。英國人帶來的殖民新風吹過興都庫什山來到了喀布爾,阿富汗人第一次見識到了許多新奇玩意兒:華麗的家居、精美的玻璃器皿、各種西洋樂器、葡萄酒、蒸餾酒、法國酒,還有雪茄和香煙。晚餐之前,英國人會舒舒服服地來上一杯威士忌,飯后再吞云吐霧,美哉樂哉![27]

英國人聚居的地方被稱作“營地”,它沿科希斯坦大道延伸了近一英里,這里有生活區、辦公樓和營房,還有一大片英式庭院。一堵城墻圈起了整片區域,但它并無任何防御功能。畢竟,營區兩邊就是高聳的山地。一些官員在這個區域外另覓居所,亞歷山大·布爾內斯的家就安在了喧鬧市集的附近。

在他們的住所和營地里,英國人努力營造家的感覺,他們舉辦舞會和茶會,組織板球和馬球比賽,一些女性甚至組織了業余戲劇表演。營地外面,阿富汗人從高處的山坡上俯視英國人的一舉一動,他們感到大惑不解。這些法蘭奇人來到阿富汗居住生活,阿富汗人卻和他們毫無交集可言。

不幸的是,英國人從未讓阿富汗真正安定下來。坎大哈的局勢一直動亂紛紛,城市之間的道路總不那么安全。在波倫山口(Bolan Pass),幾個身份不明的俾路支人襲擊了史密斯太太。她雖然帶了一名衛士,但也沒能逃過劫難。喀布爾山口臨近首都,但是詹金斯中尉和他的幾十名手下卻在這里慘遭殺害。即使到了城中,也不能脫離危險。斯圖爾特上尉在城里被一個年輕人刺傷了臉。事后,英國人一直沒能找到這名兇犯。[28]

各種反叛活動愈演愈烈,麥克納頓卻在信中吹噓局勢太平。他在寫給加爾各答的信中說,“阿富汗形勢一片大好”。至于布爾內斯,也樂得讓上司繼續報喜不報憂。畢竟阿富汗局勢一旦穩定下來,麥克納頓即會另得重用。作為副手的布爾內斯,會順理成章地接替特使一職。對于一個如此年輕的人來說,這是一種莫大的榮譽。

不料,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兒子阿克巴,卻突然出現在了與喀布爾相去不遠的巴米揚,這時,阿富汗人都要尊稱他一聲“瓦濟爾·阿克巴·汗”(Wazir Akbar Khan)。“瓦濟爾”又稱“維齊爾”(Vizier),即是宰相之意。宰相是國王的左膀右臂、首席執行官,是王國權力的核心。當時,阿克巴雖只有20歲出頭,卻已經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畫像中,阿克巴總是身穿鐵甲,頭戴尖尖的戰盔。他月亮般的臉上有一種天真無邪的神氣,眼神之中的殺氣卻說明此人的心性并不單純。阿克巴曾和蘭吉特·辛格交戰數次,他的無畏和嗜血讓對手膽寒。在反叛喧囂的科希斯坦,阿克巴的威名傳來,酋長們紛紛追隨其后舉事。

1839年,威洛比·科頓(Willoghby Cotton)將軍率領英軍進入喀布爾。1841年初,將軍任滿回到印度,需要任命新的駐阿英軍最高統帥。接替威洛比·科頓的空缺,威廉·埃爾芬斯通并不情愿,也并未主動請纓前來阿富汗解困救急。埃爾芬斯通有過輝煌的戰績,但那已經是拿破侖戰爭時期的老皇歷了。25年過去,當年的英雄已經是個風濕病人,肩膀酸痛,行動遲緩。但是,埃爾芬斯通還是像忠誠的士兵那樣坦然接受了使命。

與此同時,英國議會覺得阿富汗只是一個銷金窟,特別是自特派團入駐以來,大英帝國已經在那里花費了太多錢財。既然阿富汗的形勢“一片大好”,為什么還要加大投入呢?吉爾扎伊部何德何能,需要向其支付如此巨額的費用?他們看起來溫順無害,根本無須安撫。于是,議會停止了對吉爾扎伊部族的補貼。

沒想到,吉爾扎伊部立即宣布反叛。由于阿克巴的積極活動,科希斯坦走向全面叛亂,甚至在喀布爾,阿富汗人也開始蠢蠢欲動。其他地方的武裝暴亂層出不窮,大有燎原之勢。可是,駐阿英軍的指揮棒卻握在一個老弱病夫的手中。英國政府擔心,阿富汗的局勢即將失控。

麥克納頓倒是頗為樂觀。那年8月底,他寫信給印度的一位同事,說“從丹(Dan)到比爾示巴(Beersheba),阿富汗處處寧靜安好。”[29]11月1日,一位阿富汗隨從找到布爾內斯,表示喀布爾很有可能發生暴亂。布爾內斯不以為然,他表示只要自己接過麥克納頓的職位,一切都會好起來。[30]

顯然,布爾內斯并非對局勢毫無察覺,不過,他和他的同事們很有可能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畢竟,阿富汗之亂并不在于街頭的偷搶拐騙,也不是科希斯坦的部落武裝。英國人的麻煩和阿富汗女性有關。在當地人看來,有些英國男性一直想和阿富汗女性建立“親密關系”。“親密”這個字眼,可能有些不當,而且大多數英國男士還算紳士得體。如果是在倫敦,他們的行為不會引起任何爭議。在那里,禮貌的紳士主動結識親切的淑女,是社交場合當中再常見不過的。不過,倫敦的禮貌舉止到了喀布爾,可能就是冒犯和不敬。按照阿富汗人的社交規矩,年輕男子可不會把同齡女性帶到房間角落,然后和她彬彬有禮地交談。女孩的父兄發現,這些英國男青年不但和自己的女兒或者妹妹相談甚歡,還會時不時伸出手去,拍拍女孩的肩膀或者手臂。

更別提,英國使團中真有一些人可能涉嫌不軌行徑。有謠言稱,某些職位較低的英國士兵可能曲解了“前進政策”。對于這段歷史,正如英國歷史學家兼外交家弗雷澤—泰勒所言:“需要乃發明之母;有需求的人,則會成為混血兒之父。”[31]數十年后,一名英國士兵這樣為同伴當年的荒唐行徑辯護: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遠離家鄉、遠離異性,孤獨之中自然會有追求異性之心,而且“阿富汗女性真是太過主動了”。[32]

這種說法,筆者難以置信,那可是在1841年。當時,受人尊敬的喀布爾女性可不會“太過主動”。在私下里,阿富汗女性可以挑逗和調情,她們的言語可能尤其撩人。不過,身在當時的阿富汗,每個人都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不能逾越的。當然,大家也不會當面挑明——這就是文化的魔力。可以想見,1841年的喀布爾,社交場合中時時面臨尷尬的局面。無意之間,客人就得罪了主人,主人又堅持認為,客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違禮儀。

但也不都是無辜的。一次,阿富汗酋長阿卜杜拉·汗去某位英國軍官的住處拜訪,其間,他偶然瞥見隔壁房間里女子的身影——竟然就是自己的情婦!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一個陌生男人的住處!盛怒之下,阿卜杜拉·汗找到亞歷山大·布爾內斯反映情況,布爾內斯表示會立即徹查。不過,事情終究沒有結果。也許布爾內斯有心糾錯,但世事變遷太過迅疾,容不得他有所作為。[33]

11月2日,即布爾內斯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第二天,他的住處突然被人包圍。來人抓住布爾內斯并把他狠狠折磨了一番,這就是英國人玩弄阿富汗女性的代價。可憐的布爾內斯,他對阿富汗文化評價很高,而且他也很喜歡阿富汗人。在書中,他對阿富汗的喜愛表露無遺,他覺得阿富汗人也愿意接納自己,畢竟他通曉阿富汗人的主要語言。可是,布爾內斯也喜歡女人。他是大膽的冒險家,外貌英俊且又足智多謀。他曾是倫敦社交場合的紅人,因此他很有信心:沒有女人能夠抵抗自己的魅力。遭到襲擊的那天,布爾內斯的府上還有好幾個女人。嚴格意義上說,她們是克什米爾人,并非阿富汗人,但憤怒的人群已經失去了理智。

布爾內斯走到二樓窗口,想要安撫鬧事人群,他表示自己可以支付一筆巨款作為賠罪。可是,外界早有傳言,布爾內斯家中有大量黃金。這樣一來,對方反而更加起勁,雙方開始互相推搡。布爾內斯的護衛朝天鳴槍示警,直接導致抗議人群化身兇惡的暴民,騷亂開始了。待到事態平息,“布哈拉的布爾內斯”“東方的伊斯坎德爾”已經咽了氣。[34]

消息傳到英國人的營地,大家立即恐慌起來,高級官員無不覺得應該盡快離開這個國家。麥克納頓還想以錢為餌,驅使一些部落首領加入英方陣營。但是,暴亂早已不可收拾,喀布爾附近的兩座軍營先后失陷。情況緊急,麥克納頓只得向他心目中的阿富汗人的領袖尋求幫助。在他看來,瓦濟爾·阿克巴·汗堪能擔起領袖的職責。

可惜,阿克巴的名望還沒有這么崇高。當時,阿富汗并不存在一位全民領袖。多斯特·穆罕默德倒臺之后,阿富汗的局面已經注定不會太平。好幾位酋長都有很高的威望,但沒有一位擁有無可爭議的最高地位。因此,英國人想要講和,卻找不到和談對象。阿克巴也許深得民心,可是,他的威望主要來自戰功。一旦阿克巴和英國人達成協議,他的光輝形象就會黯淡下去,從而削弱他達成協議的能力。各大部族的首領正在為了最高權位爭來奪去。身處當時的情形,誰最能給英國人帶去重創,誰就最有可能登上高位,和談則等于自行退賽。因此,英國人苦苦求和,卻始終沒人答應。

最終,阿克巴還是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他可以保證英方人員的安全,不過,英國方面得向他支付一筆津貼,并以攝政的位置相許,來年夏天之前,英國使團必須離境。其實,阿克巴的保證并無實際效力。也許,阿克巴也很清楚這一點:他是杜蘭尼部的一員,與控制阿印邊界的吉爾扎伊部互為世仇,即便他下了命令,吉爾扎伊部族也根本不可能從命。這點情況麥克納頓本該明了,可是,英國人實在急于求和,阿克巴愿意伸出援手,已讓他們感激不盡了。麥克納頓立即表示,愿與阿富汗的各位實力派人物舉行和談,時間就定在圣誕節前的兩天。

還有幾個星期,和議就要進行,可是英國方面卻昏招迭出。首先,麥克納頓致信坎大哈的諾特將軍,請他趕快率領大軍趕往喀布爾。麥克納頓在信中毫不避諱地表示,他會拖住阿富汗人,直到諾特率軍趕來。那樣一來,他們就能一起擊潰叛軍。不知何故,這封信竟落到了阿富汗人的手里。

麥克納頓的女婿約翰·康諾利(John Connolly)在一封密信中提議,提供一萬盧比作為懸賞,索取各位酋長的項上人頭。這封信也落到了阿富汗人手中。[35]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信件的內容不僅激怒了名單上的酋長,也激怒了那些未列入名單的酋長,因為他們被排除在外,意味著康諾利不認可其實力。

與此同時,阿卜杜拉·汗也捅了麥克納頓一刀。本來,阿卜杜拉也接受了英國人的講和條件,但是,他眼看時局有變,干脆將英國人給自己的交易條件告訴了其他酋長。阿卜杜拉表示,這些就是英國人試圖離間阿富汗人的鐵證。其他酋長隨即披露,英國人也在試圖賄賂他們。

1841年12月23日,一群英國官員和一群阿富汗酋長在一處空曠的場地碰了面。此地遠離雙方各自的要塞,正好適合公平談判。此前的一系列圖謀算計、陽奉陰違和深切敵意,讓雙方都積壓了一肚子怨氣。談判沒多久,便宣告破裂。麥克納頓和阿克巴等人甚至直接廝殺起來。有人——可能就是阿克巴本人——一下子結果了麥克納頓的性命。很快,暴亂的阿富汗人砍掉了麥克納頓的頭顱,并將其插上旗桿,豎在河邊示眾。

麥克納頓和布爾內斯現在都死了,英國人只得依靠埃爾芬斯通將軍主持大局。駭人的事件嚇得這位老人幾乎手足無措。駐地之外,喀布爾已經陷入大規模的、無組織的暴亂。英國人只能蜷縮在營地,苦苦思索對策。也許,他們可以殺出營地,沖到城市的那頭,去高地之上的巴拉希薩爾宮,向國王尋求庇護。不過,天知道舒賈會不會開門援助。近來的幾個星期,住在巴拉希薩爾宮的傀儡國王舒賈發現形勢有變。于是,他順應時事,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反對英國的阿富汗愛國者,表示要和英軍對抗到底。

沒辦法,英國人只得選擇另一條路,這也是一條瘋狂之路。他們打算棄城而去,然后一路朝英屬印度奔去。1月,他們就能徒步穿越興都庫什山口。1月6日,大部隊出發了。其中,軍人只有4500人,家眷、隨從、雜役等則有12000余人——喀布爾英印社區的全體成員都在逃亡的隊伍之中。[36]他們大約需要走上60英里才能脫離困境,這還只是直線距離,途中數不勝數的蜿蜒曲折并未計入里程之中。這條路萬分艱險,峽谷之中的一些羊腸小道根本算不得路,“絲綢峽谷”(Silk Gorge)因為陡峭崖壁間如絲線般纖細的空間而得名。天寒地凍,大雪紛飛,許多人因為寒冷天氣而一病不起,一些人則死在了吉爾扎伊武士的彎刀之下,好些人則淪為俘虜,耽誤良久才恢復自由。最終,撤離喀布爾的那群人中,僅有一個人活著走到了賈拉拉巴德。從這位名叫布萊頓的軍醫口中,全世界才知道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接下來的9個月,英國人一邊舔舐傷口,一邊總結教訓。其間,舒賈遭人暗殺,舒賈眾多兒子中的一個曾短暫稱王,不過,最終還是逃往了印度。舒賈的一名衛士從王族中揪出一個小字輩,給他扣上了王冠。傀儡一上臺,便向英國人發出邀請,并保證他們在阿富汗隨時都會受到歡迎。那年秋天,波洛克將軍和諾特將軍率領的兩支部隊進入喀布爾,他們決心要在這座城市“留下一些難以磨滅的報復痕跡”。

經過仔細考慮之后,兩位將軍把任務交給了總工程師阿伯特。阿伯特接到的命令是摧毀喀布爾的商業中心大巴扎。根據命令,阿伯特要把整個集市付之一炬,但不能殃及附近的社區,也不能破壞國王和英軍的駐所。他們只給阿伯特幾天的時間來完成這項工作,任務緊急。阿伯特思來想去,發現除了火藥和火柴,沒有其他可行的辦法。于是,一場大火殃及了周邊的大片建筑。英軍沖上大街,摧毀了他們所能破壞的一切。不少市民趁亂鬧事,大肆哄搶,想要發上一筆災難財。這場災難也成了另一些人暗中報仇的好機會。“那個瘋狂的時候,災難就像一雙無情的手,它打倒敵人,卻也害了朋友。”提起當年的慘禍,英國歷史學家約翰·凱耶(John Kaye)如是說,這時距離火災已有十年之久。不過,凱耶也表示:

想一想那些軍人的憤怒與委屈,想一想他們的幾千名兄弟和同胞在阿富汗邊境慘遭殺害的經歷,想一想我們遭受的羞辱以及敵人的各種暴行,那些軍人實在無法忍耐,也無力控制自己的憤怒。罪孽的城市就在眼前,那些士兵怎么能夠克制自己的情緒。那一刻,大家本就應該不管不顧地瘋狂一把。[37]

大火吞噬了喀布爾的大片城區,毀掉了許多人的家園,也葬送了無數生命。而后,英國人降下巴拉希薩爾宮上空的米字旗,開始撤出這個地區。1842年10月11日,英軍全體撤離,也帶走了他們扶植的王室殘余——舒賈的子嗣與親戚,也包括那位失明的澤曼。

回到印度,波洛克和諾特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英印當局為他們的歸來鳴放禮炮,隨后又組織了盛大的游行。此時,奧克蘭勛爵已經丟了官位,新總督根據《西姆拉宣言》簽署了新的文件,解釋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此前,英印政府派軍越過興都庫什山,驅逐了一位被認為敵視英國利益的阿富汗酋長,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被認為尊重英國利益且深受人民愛戴的新領導人。[38]

這份文件沒有明確是誰“聲稱”多斯特·穆罕默德敵視英國利益,也不清楚是誰“認為”舒賈深受愛戴。事實證明,結果正好相反。多斯特·穆罕默德沒有敵視英國,而舒賈根本不得民心。英國政府決定糾正錯誤,恢復多斯特·穆罕默德的王位。這則文件的結論是:

悖逆當地民意而干涉主權國家的內部事務,有違英國政府的一貫原則……阿富汗人民的任何選擇,英印政府都樂意接受并予以承認。[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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