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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熊與獅之間

多斯特·穆罕默德崛起前的阿富汗內戰時期(約1792—1826),歐洲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革。整個18世紀,歐洲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擴張期。由于航海技術的發展,短短100多年里,英國、法國、荷蘭、葡萄牙、西班牙等國的船隊幾乎把五洲四海游了個遍。他們抵達了遙遠的彼岸,并在那里開拓出殖民地,建立了貿易據點。不過,隨著殖民活動的深入,歐洲列強之間漸漸生出嫌隙。為了爭奪萬里之遙的殖民地,他們之間時常爆發戰爭。與此同時,在整個西歐文化中,科學正在取代宗教的地位,成為理解自然的一種方法。技術革新由此不斷涌現,蒸汽機、鐵路、機械化工廠以及大規模生產等技術變革,都具有深刻的經濟與政治意義。

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這場革命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社會革命之一。法國人推翻王室,推翻了依靠土地生存的貴族。資產階級成為新的統治階級,是未來政治精英的代表。歐洲各國的保守勢力試圖顛覆這一全新的秩序。不過,保守派的反攻倒算都被革命派一一擊退。戰爭中,走出了一位全新的征服者,一個小記者出身的士兵——拿破侖·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拿破侖并不滿足于捍衛法國,他帶領法軍主動出擊,征服了德國和東歐的大部分地區。此外,拿破侖還扶植了一些溫順的保護國,如西班牙和意大利等。

然而,拿破侖一生征戰,面對英國人卻始終未有勝績。他試圖遠征俄羅斯,最終也因災難而不得不選擇放棄。滑鐵盧慘敗過后,他被逐荒島,孤獨而終。從法國大革命到拿破侖戰爭,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改變了國際政治的面貌,英國成為世界上的頭號強權。英國的權勢主要來自強大的海軍。論海上實力,沒有一個國家能與英國匹敵。拿破侖戰爭印證了海上力量是稱霸全球的一大關鍵。

技術變革則是又一關鍵。在這方面,英國同樣執天下之牛耳。這個國家建造了世界上第一條鐵路,率先利用蒸汽動力完成了大規模生產改造。蒸汽動力需要消耗大量的資源,英國雖是島國,卻擁有無與倫比的資源優勢,它的殖民地遍布全球。若把殖民地比作房產,英國擁有的印度定然是其中最為昂貴的那一間。有了強大的海軍、領先的技術以及可供支配的印度資源,大不列顛的國力幾乎讓所有對手難望其項背。

拿破侖戰爭同樣刺激了另一個國家的野心,那就是沙皇俄國。沙俄給了拿破侖致命一擊,拿破侖的雄師勁旅在進軍莫斯科的途中淪喪殆盡。沙皇俄國在很多方面與英國完全相反。英國很小,俄羅斯卻廣袤無垠;英國技術先進,沙俄卻寒酸得幾近原始;英國擁有一個規模不小、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層——按照亞當·斯密的說法,這是一個“店主民族”,[14]而沙皇俄國根本不存在中產階級,一小撮的貴族統治著數百萬的農奴階層,兩個階層甚至說著不同的語言。

長期以來,沙俄一直在向東擴張,越過烏拉爾山,向中亞挺進。不過,沙俄的殖民勢力并沒有擴張到遠方。這個緣于它與英國的另一個關鍵區別:沙俄幾乎是個內陸國家。其北面的海岸線雖然漫長,卻因瀕臨北冰洋,絕大多數時候海面完全冰封無法航行。沙俄在黑海有港口,但是黑海本身就被陸地包圍,唯有達達尼爾海峽的小小豁口可供遠洋通行。在海權時代,一個強國有志于爭霸全球,自然需要通達四洋的良港。

沙俄擺脫困境的唯一出路是向東擴張,而后南下奪取阿富汗。那樣一來,俄國人就可以在阿拉伯海上設立港口。由此出發,他們面前便只剩下浩瀚無邊的海洋了。這個目標當然值得奮斗。現在,沙俄的光明前途上,只剩下阿富汗這塊阻路的石頭了。

俄羅斯向印度洋的擴張,英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畢竟那樣一來,印度邊境會多出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對于英國人而言,一兩個港口并不值得顧惜;但印度一旦失陷,大英帝國的財富和國力將有枯竭之憂。所以,英國當然要保衛印度!沙俄的擴張圖謀必須得到遏制!于是,兩大強權圍繞中亞的主導權,開始了一場你爭我奪的較量。魯德亞德·吉卜林【3】在其小說《基姆》(Kim)里,把英、俄間的這場較量稱為“大博弈”。但對即將變得殘酷血腥的斗爭來說,“博弈”的說法多少有些輕佻。

1831年,東印度公司決定對印度河上游流域進行考察。這項任務落在了雄心勃勃的亞歷山大·布爾內斯(Alexander Burnes)身上。這個年輕人溯流直上,穿過阿富汗,到了布哈拉(Bukhara)【4】,又造訪了古絲綢之路上的其他幾座城市。布爾內斯的任務是考察所經地區的商機。他初到東方,又向往冒險生活,因此,他滿懷熱情地寫下了一本旅行日記。日記中,布爾內斯以記錄者的眼光審視旅途中的細微變化,途中看到的風景與聽到的言論都在他的筆下鮮活動人。

布爾內斯的第一站是盧迪亞納(Ludhiana)。在這里,他見到了阿富汗的兩位前國王——舒賈·沙阿(Shah Shuja)和澤曼·沙阿(Shah Zeman)。[15]兩人同是艾哈邁德·沙阿的孫子,更是兄弟關系。兩人都做過一段時間的短命君王。澤曼·沙阿下臺之時,還被繼任者刺瞎了雙眼,以確保他不再有復辟之力。此人正是舒賈,他讓自己的兄長失去了視力。前塵往事如過眼云煙,兩人現在生活在一起,帶著悲涼互相陪伴。

對于阿富汗人,布爾內斯總是不吝贊美之詞。顯然,這里的人民讓他很有好感,他甚至生出了一點敬佩。面對曾經的君主,他也想說些好話。至少,他覺得兩人都有王者威儀。不過,他描述的那幅場景卻讓人感覺非常黑暗:失明的哥哥表情陰郁嚇人,紈绔子弟模樣的舒賈則一直悲悲戚戚。舒賈穿著一件粉紅色短上衣,帽子上墜有流蘇與祖母綠。他體型肥胖而且脾氣很壞,總在喋喋不休,抱怨命運不公。被廢黜之后,舒賈逃到了白沙瓦,向占據此地的錫克王公蘭吉特·辛格尋求庇護。為了活命,他甘愿把“光之山”獻給辛格。這顆鉆石是舒賈逃走之前從國庫偷拿出來的。沒想到對方收下鉆石后,卻把他投入了地牢。

舒賈挖了條地道通往下水道,最終逃出了白沙瓦。在他短暫統治期間,他和英國人一直關系不錯。他甚至簽訂條約,把國家的外交政策的控制權割讓給了英方。此舉為舒賈帶來了后福,英國人覺得,此人日后還有利用價值。于是,英國人批給他一處房產和一筆津貼,足夠容下他那幾百名妃嬪(和他的哥哥澤曼),并維持一大班人的生計。但是,舒賈對此還不滿意。他表示,自己志在統治一個國家。布爾內斯告訴舒賈,信德省還有不少友人仍對他念念不忘。舒賈對布爾內斯的寬慰不屑一顧:“哦,那樣的朋友比敵人更糟糕,他們什么也幫不了我。”[16]最終,布爾內斯不得不承認,舒賈實在沒有統御國家的能力。

告別兄弟倆,布爾內斯拜訪了蘭吉特·辛格的王宮。奢華的宮殿里金光閃閃,到處都是奇珍異寶。這里的主人是個軍閥頭子,沉溺于酒色,而且是個癮君子。不過,他倒也十分虔誠。為此,他還特地念誦了一段錫克教經典《阿底格蘭特》(Granth)。經典用十層布包著,而且每層的顏色都不相同,最外面那層是黃色的。蘭吉特的王宮每天都要更換陳設,且每日的陳設在色調上須保持一致。布爾內斯造訪那天的顏色是黃色。他看到的每個人都是一身黃色衣裝,戴著黃色頭巾。房中擺放的鮮花也是黃色的,就連花園里放養的鳥兒也是黃燦燦的。讀罷經文,蘭吉特·辛格驕傲地拿出那顆“光之山”請布爾內斯一同品鑒。按照布爾內斯的說法,鉆石“足有半個雞蛋大小”。[17]

繼續旅程的布爾內斯等人轉道西北,來到白沙瓦。此地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普什圖人。[18]城市雖在蘭吉特·辛格的統治下,總督卻由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兄弟蘇爾坦·穆罕默德(Sultan Mohammed)擔任。這位普什圖領主親臨城門迎接布爾內斯一行,布爾內斯記得,主人的襯衫裁剪得體,還襯著孔雀的翎毛。

布爾內斯本以為蘇爾坦性情可能相當怪誕,沒想到白沙瓦的這位頭號人物舉止得體、有教養,簡直就是一位紳士。那天,布爾內斯和他的朋友們得到了和這位杜蘭尼酋長共進晚餐的機會。菜品是酸湯燉羊羔、烤米餅配柑橘片以及蜜餞、鮮果和果子露的甜食。布爾內斯覺得,阿富汗人善于交際、見多識廣、幽默風趣,而且他們對人毫無偏見。蘇爾坦·穆罕默德多次提到歐洲,而且沒有任何惡意,他表示,“每個國家都各有風俗”。[19]布爾內斯注意到,白沙瓦領主就在自己的城市里自由地走動,沒有警衛,他的身邊只有親戚與仆役,他們之間似乎沒有地位上的尊卑之別。

離開白沙瓦,布爾內斯一行繼續沿著喀布爾河行進。1831年4月底,他們來到了多斯特·穆罕默德的首都。布爾內斯說,這座城市異常熙攘和喧囂。下午如果兩個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必須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到。喀布爾河把城市一分為二,河畔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林蔭樹。城中果園數不勝數,空氣中彌漫著果子的芬芳,是桑葚、杏、梨和榅桲的味道。喀布爾的風氣雖然還算開放,但并沒有酒精。曾經沉溺杯中物的多斯特·穆罕默德早已“改過自新”,他下令徹底禁絕了酒精飲料。城中的亞美尼亞人和猶太人現在離開了,他們大多以釀酒、賣酒為生,多斯特·穆罕默德的酒精禁令剝奪了他們的生計。

多斯特·穆罕默德設宴款待了布爾內斯。宴會地點陳設樸素、干凈整潔,唯一的裝飾是一條華美的地毯。[20]幾人席地而坐,用手抓食。布爾內斯發現,阿富汗的埃米爾雖然少言寡語,但讓人印象深刻。他向客人提出的那些問題充滿了智慧:歐洲有幾位君主?關系如何?英國政府如何征稅、募兵?埃米爾從布爾內斯那里了解到,英屬印度的部隊當中征召了不少當地人作為步兵。國王又問他們是否對喀布爾也有類似的企圖,英國產品的價格為何如此低廉。布爾內斯向他介紹了蒸汽機,多斯特·穆罕默德對此非常感興趣。

布爾內斯似乎很得主人歡心。這也難怪,布爾內斯是個熱情、聰慧、迷人的年輕人,而且能說一口流利的印地語和波斯語。布爾內斯不但通曉當地語言,還讀過阿拉伯語寫成的蘇菲派詩作。布爾內斯的訪問,可能有助于阿富汗與英國開啟一段親善關系,至少多斯特·穆罕默德覺得兩國可以和平相處。

布爾內斯出版了一本有關他偉大冒險的書,這本書在倫敦暢銷一時,布爾內斯也成了城中的風云人物。達官貴人紛紛發來邀請函,請他去府上赴宴暢談。交際場合中,布爾內斯總喜歡戴上頭巾,穿著各種東方式樣的服裝。因此,大家都叫他“布哈拉來的布爾內斯”。他的另一個雅號則是“東方的伊斯坎德爾”。“伊斯坎德爾”(Iskander)是波斯語中對希臘征服者亞歷山大大帝的稱呼。畢竟,布爾內斯去到的地方是如此偏遠,難得一見,難怪英國公眾對此表示驚奇。

當然,也有好些人對那些地方并不陌生。布爾內斯足跡所至之地,他們也曾去過,他們甚至就一直住在那里。他們感興趣的異國風情來自布爾內斯本人,而且,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地處“偏僻”。要知道,巴爾赫、布哈拉、撒馬爾罕、塔什干等北部城市,都曾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商路荒廢之前,這里曾是世界上最為繁忙的貿易通道,是連接中國、歐洲及印度的樞紐。那時候,這些城市的居民常常奔赴印度尋求商機。當然,作為一個穆斯林聚居地,踏上麥加朝圣之路的人同樣很多。總之,他們并非閉塞的蠻夷,反倒是歐洲,似乎很少有人踏足。世界上如果真有一個遙遠而充滿異國情調的地方,恐怕就在那里!

多斯特·穆罕默德和蘭吉特·辛格曾經數次兵戎相見。多斯特·穆罕默德一心想通過戰爭奪回白沙瓦。征戰中,他雖未嘗敗績,但是也沒有取勝。白沙瓦仍在錫克人的掌控之中。為了打破僵局,多斯特·穆罕默德自覺需要一點外力相助。于是,他開始環顧周邊尋覓盟友。

很快,他就有了兩個選擇。這兩個選擇似乎同樣可行,但也都暗藏危機。其中一個選擇是統治印度次大陸的英屬印度。英國何以統治印度?多斯特·穆罕默德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英國本土遠在萬里之外,而且駐印英軍人數也不算太多——不,應該說英國只派出了幾個軍人,其中大多數還是軍官,士兵基本來自印度本土。事實上,英國在印度有兩支這樣的部隊:其中一支直接聽命于英女王,被稱為“女王部隊”(多斯特·穆罕默德不免吃驚,大不列顛的君主竟然是個女人!);另一支軍隊則受東印度公司差遣。東印度公司是英國滲透印度次大陸的開路先鋒,這組人馬被稱作“約翰軍團”。雖然各為其主,兩支軍隊卻又經常合作。英國軍隊中,九成以上都是印度人,但是英國人卻控制了印度。這無疑是一種新的力量,但沒人知道它的運行奧秘和組織結構,只知道它規模龐大、戰力過人。

另一個選擇是與俄國結盟。多斯特·穆罕默德知道,俄羅斯的國王叫作沙皇。和英國一樣,他的國都遙在遠方。但即便如此,他的勢力仍能擴張到中亞,他的部隊跨越千里,就駐扎在阿富汗的北疆之外。沙俄軍隊跨越高加索,已經征服了阿塞拜疆。他們還穿過里海,抵達了咸海沿岸,沙皇的軍隊越來越近了。事實上,沙俄軍隊甚至為波斯國王效力,襲擊了阿富汗控制的赫拉特,那次攻擊失敗了,但它讓多斯特·穆罕默德認識到了俄國人的實力。于是,他又有了一個潛在伙伴。

與沙俄結盟,無疑是與虎謀皮。沙皇軍隊可能是個好幫手,但就怕他們到時候太過投入。不過,轉而向英國求助,也有同樣的風險。于是,多斯特·穆罕默德想到了第三條出路:用一種力量對抗另一種力量,利用一方的勢力把另一方驅逐出阿富汗的領土。但如此一來,又有誰能幫他收復白沙瓦,他又將如何重建艾哈邁德·沙阿的帝國呢?

思來想去,多斯特·穆罕默德較為傾向英國人。盡管英、俄兩國兵力雄厚,也都存在反噬的可能,不過,國王覺得英國人似乎沒有那么熱衷于擴張。而且,那個叫亞歷山大·布爾內斯的蘇格蘭年輕人,曾在1831年給多斯特·穆罕默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此外,英屬印度總督奧克蘭勛爵(Lord Aukland)曾向多斯特大王發來親筆信,相當直接地向他保證:“我的朋友……干涉主權國家的內部事務,絕非女王政府所愿所為。”[21]雖然這封信是對阿富汗請兵求援、合力攻打蘭吉特·辛格的拒絕,不過,多斯特·穆罕默德認為,既然英國政府無意干涉他國內政,那對阿富汗來說,英國會是個可靠的盟友。

1837年的一天,多斯特·穆罕默德收獲了一則好消息:奧克蘭勛爵派出的一支貿易使團行將抵達喀布爾,為首的正是亞歷山大·布爾內斯!國王對客人表示歡迎,并盛情款待了布爾內斯一行。那一次,排場極為奢華。阿富汗方面為了盡到地主之誼,真是費盡了心思。表面上,布爾內斯此行是為東印度公司尋找商機。因此,他沒有權力談判任何形式的協議。臨行前,奧克蘭勛爵召見了布爾內斯,他叮囑布爾內斯在王宮里盡量拖延,以了解沙俄在阿富汗的影響力。但強調,絕不能向阿富汗埃米爾許諾任何援助事宜,也絕對不要問及他的任何計劃或心愿。總之,布爾內斯這次其實是懷著一份諜報使命而來。

就算是刺探情報的任務,也無須布爾內斯太過掛心。因為奧克蘭勛爵正在聽取一位資深外交政策專家的意見,此人名叫威廉·海伊·麥克納頓(William Hay Mcnaghten)。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活躍著一群麥卡錫主義分子。麥克納頓和麥卡錫分子一樣草木皆兵,他覺得自己的身邊到處都有“熊”跡,大英帝國在從中亞到東歐的漫長戰線上與沙俄形成了對立之勢。作為中亞事務專家,麥克納頓認為這種威脅主要集中在中亞。他甚至預見了俄國人的最終目標——吞并印度!

與友好的多斯特·穆罕默德結成強有力的同盟對抗沙俄,或許是阻止沙俄擴張的一個好辦法。不過,麥克納頓和奧克蘭并不信任多斯特大王——沒錯,這就是他們對這位阿富汗君主的稱呼。他們認為多斯特·穆罕默德實力太強,很難引為盟友。畢竟實力越強,就越容易生出二心。

無論是在宮廷宴會上,還是隨后的私下會面,布爾內斯都謹慎小心。對于白沙瓦、軍事援助、盟約以及英阿友誼等話題,他只字未提。多斯特·穆罕默德意識到,布爾內斯將在不做出任何承諾的情況下返回印度。

就在這時,一位自稱伊萬·維特克維奇(Ivan Vitkevich)的陌生人到來了。他自稱沙皇特使,和多斯特·穆罕默德有事相商。其實,直到今天,也沒人知道維特克維奇的真實身份。不久之后,沙俄的外交部長聲稱并不認識此人。沙皇也出面表示,維特克維奇并非自己的特使。當然,這對君臣公開否認,可能只是想要保守秘密。伊萬·維特克維奇可能是個間諜,也可能是個冒險家,一個自由外交家,試圖通過與多斯特·穆罕默德達成一項協議來取悅沙皇,謀得晉升。

不過,伊萬·維特克維奇還真和多斯特·穆罕默德見了一面。維特克維奇表示,國王不妨和沙俄皇室締結一種親密關系。他并不是鼓勵雙方和親,所謂親密關系,是指兩國的邦交。當然,維特克維奇并非是要慫恿阿富汗與沙俄聯手侵入印度,他不過是希望俄國派出幾名外交官在喀布爾常駐……而后,一支部隊將順帶駐扎到阿富汗首都,以便保護外交使團的安全……

關于這次會談,多斯特·穆罕默德并沒有隱瞞的打算,相反,他巴不得布爾內斯盡快知悉個中細節。因此,國王一五一十地向布爾內斯作了轉述。其實,多斯特·穆罕默德愿意接見維特克維奇,不過是想借此給英方施加壓力,并迫使他們采取行動。他和“熊”打打鬧鬧,只是為了撩撥“獅子”的醋意。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向心愛的白沙瓦進軍。

阿富汗國王會晤俄國使者的消息在英屬印度引起了軒然大波,麥克納頓為此惱羞成怒,多斯特大王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狡詐。奧克蘭勛爵甚至發去了一封問罪信警告埃米爾:“未經我方許可……請勿要再與波斯及俄國密切來往,請勿隨意接見對方來使。”[22]與兩年前相比,奧克蘭仿佛變了個人。那個時候,他還信誓旦旦表示,“干涉主權國家的內部事務,絕非女王政府所愿所為。”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多斯特·穆罕默德也不愿疏遠英國人,他甚至還惦記著對方能夠答應結盟。于是,他在給奧克蘭的回信中沒有提醒對方自己是一個主權國王,而是希望奧克蘭勛爵把他的條款寫下來,特別是關于白沙瓦的條款。

條款?殖民當局的一眾高官頓時緊張起來。多斯特大王為什么就這樣服軟了?他到底打著什么主意?麥克納頓覺得,多斯特·穆罕默德已經投靠沙俄成了傀儡。因此,英國應當迅速出兵推翻他的統治。而且,有一個現成的國王繼任者——舒賈。此人當時就在英屬印度靠英國的“養老金”過活。考慮到王權的合法性,舒賈確實是合適的人選,他是國父的孫子,還一度登上王位(1803—1809)。在那個血腥的年代,王位更替頻繁,刺殺行動層出不窮,兄弟之間甚至發生了剜眼的慘禍。舒賈也是在亂局之中忙于廝殺的一分子。

多斯特·穆罕默德確在耍弄兩面手段。眼見英方遲遲沒有回信,他便再次召見了維特克維奇。好吧,英國人終于抓住了阿富汗國王的把柄。奧克蘭決定實施所謂的“前進政策”。他不會坐以待斃,他要直接介入阿富汗的局勢,制造一些事端。很快,奧克蘭勛爵簽署了《西姆拉宣言》(the Simla Manifesto),公開宣布:每一條事關政策和正義,引導總督支持舒賈及其復辟事業的意見……通過這些可對阿富汗的自由、商貿安全、人民的團結和幸福進行合理的展望。[23]此后的170多年,《西姆拉宣言》中的內容還會反復被提及:英國人來阿富汗并非為了征服,而是“為了確保阿富汗獨立與領土完整”。使命一旦完成,英軍就會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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