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工作一天天追逼著健三,即使回到家里,也不得片刻清閑。而且,他很想看看自己要看的書,寫寫要寫的文章,考慮需要考慮的問題。因此,他幾乎不知道世間有“清閑”二字,而始終被拴在桌子跟前。
他忙得很少到娛樂場所去,有時朋友勸他去學學謠曲,他也婉言謝絕。別人那么空閑,他感到奇怪,但自己對待時間的態度,簡直跟守財奴對待錢財一樣,他卻根本沒有覺察到。
客觀的形勢迫使他不得不避開社交,也不得不避開旁人。像他這種人,思想上與鉛字的交道越復雜,就越會陷入個人的苦海。有時他也模糊地意識到生活的孤寂,卻又堅信自己心靈的深處埋藏著一團異乎尋常的烈火。因此,盡管他朝著寂靜的曠野,邁步在生活的道路上,卻仍然認為自己天性如此而聊以自慰。他絕不認為熱情的人的血會趨向枯竭。
親友們都把他當作怪人。可是對他來說,這并不構成了不得的痛苦。
“受的教育不同,有什么辦法呢!”他經常暗自替自己辯解。
“恐怕是自我欣賞吧!”妻子總是這么認為。
可憐健三竟無法擺脫妻子的批評。每逢妻子這么說的時候,他就顯得不高興,有時打心眼里埋怨妻子不理解自己,有時會罵上幾句,有時還會強頂硬撞,跟虛張聲勢的人說話一樣,把火發在妻子身上。到頭來,妻子只是把“自我欣賞”四個字改成了“大吹大擂”四個字。
他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和一個哥哥。說到親屬,除了這兩家別無他處。遺憾的是,他與這兩家的來往也不怎么密切。與自己的姐姐和哥哥關系疏遠,他也覺得這種現象不正常,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他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比與親屬來往更為重要,何況回到東京之后,已經與姐姐和哥哥見過三四次面,這一事實也使他多少有理可說。如果不是那個不戴帽子的人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他還會跟往常一樣,每天只需按常規在千馱木的街道上往返兩次,暫時無須往別處去。在這期間,如果有個星期天可以舒坦一下,也不過是在鋪席上伸展開疲勞的四肢,美滋滋地睡半天罷了。
可是,下一個星期天來到時,他突然想起在路上兩次碰見那人的事,立即想去姐姐家。姐姐家在四谷津守坡旁邊,要從大街上往胡同里走進去約莫一百米。姐夫要算是健三的表哥,當然也是姐姐的表哥,但不知他倆是同歲,還是相差一歲。在健三看來,他們兩人都比自己大一輪。姐夫原來是在四谷區公所工作,現在既然辭了該職,再住在津守坡對現在的工作地點來說就不太方便了。可姐姐不愿離開這個熟人多的地方,還是住在原來的老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