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戰的斯巴達人
- 簡明希臘史
- 陳燃
- 10416字
- 2019-01-17 10:45:10
斯巴達人的生活實況
在生活上,斯巴達人向來以樸素著稱,城邦限制奢侈品使用,也嚴禁奢華墓葬。但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對阿爾忒彌斯神廟的供奉。月神阿爾忒彌斯是生命周期的保護者,掌管著女孩向妻子和母親進行轉變的過程。成為妻子和母親是每一個斯巴達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因為優秀的斯巴達戰士都是由她們生養出來的,所以月神在斯巴達尤其受人崇拜。與阿爾忒彌斯緊密聯系的,是生育女神艾勒提亞,她也是童男童女的保護神。
在古希臘,斯巴達人對宗教的虔誠可謂遠近聞名。他們極力維護自己的虔誠,對神靈無限尊崇,連同時代的其他希臘人都認為他們太迷信了。
別看斯巴達人那么拼命地進行軍事訓練,到了戰爭的關鍵時刻,他們寧可相信神的指示,也不相信強大的將士。幾乎每一次軍事行動之前都要舉行祭祀,比如在他們越過邊境之前,或是一場戰斗開始之前。凡是與軍事有關的預言,斯巴達人都相當敏感,如果有不好的兆頭,即使是生死攸關迫在眉睫的戰役,他們也會推遲或取消。
曾經有一位斯巴達指揮官在一場重要戰役之前舉行祭祀,直到第四次才得到一個吉兆,這才敢出兵作戰。希臘對抗波斯時,在著名的馬拉松戰役中,斯巴達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沒有出戰。不是他們膽小或自私,而是他們認為當時的月亮呈現出不祥的征兆。而在溫泉關戰役中,斯巴達人只派出一部分士兵,他們自稱其余大部分人在為阿波羅舉行每四年一次的卡爾涅亞祭。
關于阿爾忒彌斯的宗教儀式,是圍繞著男性和女性生命周期的各個階段展開的。少女們在成人儀式上會給女神阿爾忒彌斯雕像換上長袍,并合唱頌歌,跳起舞蹈。當她們跨入生命的另一階段,會向月神獻上畫有紡織圖畫的匾額。在斯巴達境內的阿爾忒彌斯神廟中,考古學家發現了超過十萬件祭品,有很多是用琥珀、金銀、象牙等珍貴材料制成的,還有鉛制的重裝備步兵小塑像,可能是青年人成為武士的標志。
因為崇尚武力,需要高素質的士兵種子,所以斯巴達重視以優生優育為目標的婚姻。于是,那些單身漢就會像被淘汰的懦夫一樣,受到人們的排擠和嘲笑。節日儀式上,已婚婦女會圍著祭壇,用唱歌的方式羞辱那些老光棍,迫使他們遵守斯巴達的規定,盡快娶妻生子。
所以,斯巴達人的婚姻并非以愛情為基礎。所謂愛情,如果存在,也一定出現在婚后。整個斯巴達只有一座阿芙洛狄忒神廟,而且和其他地區的愛神不同,這里的愛神頭戴面紗,手中持劍,腳戴鐐銬,顯然象征著被控制的愛情和為戰爭服務的婚姻。
雖然斯巴達人對宗教充滿熱忱和忠誠,但他們只關心對自己有益的宗教。和其他城邦不同,他們對農業女神德墨忒爾的祭拜并不熱心,也許是因為他們本身不從事農業生產,認為那是希洛人的事情。還有古希臘最著名的狂歡酒神節在斯巴達也毫無市場,好像他們頭腦中的神譜里從來不包括狄奧尼索斯。大概是因為他們生性嚴謹,不喜歡這種節日的瘋狂和縱情,更不愿意讓自己放縱之后呈現出愚蠢的丑態。當然,和對農神一樣,他們也不關心葡萄是否豐產,因為種植葡萄的也是可憐的希洛人。
斯巴達城邦的建立
人們回望斯巴達威震希臘的過往,不禁感慨唏噓。在伯羅奔尼撒半島東南部的拉戈尼亞地區,有一片三面環山的馬蹄形河谷。曾經,強大的斯巴達城邦連城墻都無須修建,它是5個村落的集合體,有7萬人口,和平時受人尊敬,戰爭時令人畏懼。如今,它僅僅是個4000人的小村莊,在那座普通的小博物館里,也很難找到王者遺風。
斯巴達的歷史最早可以上溯到特洛伊戰爭時期。帕里斯曾在這里與海倫一見鐘情,令斯巴達國王墨涅拉俄斯惱羞成怒,尋求阿伽門農的幫助,發動了長達十年的特洛伊之戰。考古學家還在這一地區發現了供奉墨涅拉俄斯和海倫的神祠。拉戈尼亞曾是青銅時代重要的中心地區,但在邁錫尼文明末期,拉戈尼亞和希臘其他地區一樣,人口驟減,定居點被毀,陷入一片晦暗。
公元前11世紀,多利安人從希臘半島北部洶涌而來。他們不把自己當作侵略者,反而說要奪回領土。
原來,在希臘神話中,邁錫尼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故鄉——他雖是宙斯與阿爾克墨涅的私生子,但阿爾克墨涅是邁錫尼國王安菲特律翁的妻子。后來,安菲特律翁因謀殺叔父被迫放棄王位,攜妻子兒女逃亡國外。于是多利安人打著“奪回赫拉克勒斯領地”的旗號,招兵買馬,大舉南下,攻占了包括斯巴達在內的希臘地區。
多利安人在希臘大地站穩腳跟后,統率大軍的三兄弟決定抓鬮瓜分領地。結果,拉戈尼亞地區分到了老三手中。老三后來戰死沙場,他的兒子們繼承了領地。這里陽光充足,水源充沛,算是整個希臘半島上的一塊富庶之地,有較為發達的農業基礎。在此建立的斯巴達,名字的原意就是“適合耕種的地方”。越來越多的多利安人遷移到拉戈尼亞,新的城鎮開始出現,平原中部歐羅達斯河畔的四個村落合并在一起,形成了斯巴達城。到公元前8世紀早期,附近的另一個村鎮也并入斯巴達城,由市中心到周邊平原構成了斯巴達城邦。
早期城邦發展的時代,拉戈尼亞地區群雄并起,斯巴達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分子。斯巴達深處內陸,不像其他沿海地區,能便利地揚帆遠航。在全希臘航海大移民的時代,斯巴達沒有把目光放在海外,只建立了一個殖民地。斯巴達集中精力壯大自己的軍事力量,通過武力征服鄰邦,最終強勢統一了拉戈尼亞地區。
斯巴達最初實行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氏族制,隨著部落間的相互交流,人口遷徙、民族通婚等現象打破了氏族制度的屏障,進入到奴隸制社會,政治制度也從軍事民主制過渡到王位世襲制。但是貴族對所謂的國王統治表露出不滿,他們聯合削弱了王權,發展出自己的貴族議會,并逐步把持了城邦大權。
斯巴達是全希臘地區一個獨特的存在,從外在的城市格局到內在的經濟結構,都和一流城邦大相徑庭。大多數城邦是由一個核心城市和周圍的若干村落構成,但在斯巴達,該出現核心城市的地方,連完整的城市規劃都沒有,更別說宏偉華麗的標志建筑了,只有少數極普通的政府建筑、健身館和神廟。斯巴達城邦一直都保持著農村風貌,放眼望去,都是松散簡單的屋舍。斯巴達人蔑視財富,倡導簡樸生活。
憑借豐富的土地資源,農業始終處于經濟的主導地位,斯巴達的農產品可以保證自給自足,不需要進口。斯巴達人對貿易沒有太多興趣,后來也開始鄙棄文化和藝術。他們嚴格保持著自己的傳統,不允許外界思想入侵。人們生活有序,目標明確,嚴謹干練,否定個人主義,對整個城邦懷有無限的忠誠,可以無私奉獻。他們對城邦強烈的自豪感和歸屬感讓所有其他希臘人都感到嫉妒。
改革家萊庫古
有一天,在斯巴達城市中心,一位改革家正在向民眾頒布新的法律。這時,人群中突然沖出一位反對新法的貴族青年,他在憤怒之下戳瞎了改革家的一只眼睛。民眾目睹了這觸目驚心的一刻,要求嚴懲這個年輕人。但改革家面無怒色,還讓年輕人留在身邊照顧自己。相處日久,年輕人發現改革家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陰沉乖張之人,相反,他從容冷靜,仁慈無私。斯巴達能有這樣賢明的領袖真是一種榮幸和榮耀。
這位極具風度的改革家叫萊庫古。萊庫古出身皇族,是斯巴達國王歐諾莫斯的次子。他小時候,斯巴達社會就矛盾重重,貴族爭權奪利,貧富差距日益加大。在一次動亂中,父親歐諾莫斯意外死去,萊庫古的哥哥繼承父位不久后也去世了。只有萊庫古是唯一的合法繼承人,但他并不貪戀王位,何況王后還懷有遺腹子。不久,王后生下了一名男嬰,萊庫古為他取名卡里拉奧斯,寓意為“人們的歡樂”。他把侄子推舉為王,自己甘當輔佐。
崇高者總會遭到小人嫉妒,一些貴族聯合起來四處散播謠言,說萊庫古別有用心,等時機成熟就會廢掉小國王卡里拉奧斯。萊庫古不想與他們爭辯,為避開眾人的猜忌,獨自離開城邦遠走他鄉。
他先后去了很多地方。當時,克里特是地中海區域最繁榮的地方,萊庫古極為欣賞這里的社會制度。在愛奧尼亞,他見到了手抄本的《荷馬史詩》,并整理出其中涉及的法律、道德和制度。聽過《荷馬史詩》的現場吟唱,他把這部偉大的史詩帶在身上,后來在古希臘廣為流傳。他在埃及觀察到很多有效的管理方案,比如,把軍隊和普通民眾分開,禁止工匠和手工業者參與政治。他還沿路去了利比亞和西班牙,最遠到過印度,在那里,他拜會了很多苦行僧。
此時,國內的局勢不容樂觀。萊庫古走后,小國王年幼無法掌權,實權都握在貴族手里。他們一味維護自己的利益,階級矛盾越發激烈,國王的位置不斷受到沖擊。動蕩之中,斯巴達人想到了萊庫古。
萊庫古被請回國后,看到上下一片混亂,決定即刻著手一場徹頭徹尾的改革。為了讓那些桀驁不馴的貴族聽命于他,他首先要借助神的權威。
在德爾菲神廟,女祭司向萊庫古轉達了神諭:神已經答應了他的祈求,將賜給他一部世上最完美的法律。這部法律其實是萊庫古早先擬定好的,稱為“大公約”。虔誠的斯巴達人都信以為真,心悅誠服地落實各項改革。
斯巴達此前實行雙王制,兩位國王共同掌權,由這兩個皇族分別世襲。一位國王負責日常事務,另一位負責軍事作戰。萊庫古在改革中削弱了王權,只給他們祭祀和斷案的權限,兩位國王權力等同,相互牽制。對于出身王族的萊庫古,能做到這一點實為難得。
同時,為了限制國王權力的膨脹,萊庫古設立了30人元老院,負責處理國家行政事務,并為公民大會準備議案。30人中,除兩位國王之外,其他人從國內60歲以上的公民中選舉產生。這30人權力相當,連國王也不例外。元老院的選舉很有意思:廣場上,候選人抽簽決定次序,一個一個從民眾面前走過,大家用大聲呼喊表示支持,用沉默無聲表示反對。得到的呼聲高低就代表了候選者的得分。而記錄員事先被隔離在廣場邊的一個小房子里,只能聽到外面呼聲的高低,但看不到對應的候選人是誰。
萊庫古也給公民參政議政的權利,建立了由30歲以上的男性公民組成的公民大會。他們可以參加議案表決和官員選舉,現場也只記錄聲音的大小,不計票數。萊庫古還增設了5名監察員,任期一年,監督司法是否公正,作為對權力機構的補充。
貧富懸殊是斯巴達最大的社會矛盾。萊庫古重新分配了斯巴達的土地。他軟硬兼施地說服了貴族,把全國土地平均劃分為9000塊,分給9000個公民,此后的戶數保持不變。他倡導節儉,限制奢侈品的使用,房屋不能顯出豪華裝飾。為了防止財富集中在少數金融家手里,他用鐵棒取代金銀貨幣,并使貨幣貶值。這樣一來,人們買一件稍微昂貴的商品都要運一牛車鐵,貨幣流通很不方便。這正符合萊庫古的想法,他覺得人們對金錢的興趣將逐漸減少。
萊庫古還建立了公共食堂,要求所有人統一在這里就餐。這個舉措最讓貴族頭疼,所以才發生了本篇開頭的那一幕,但最終貴族們還是勉強同意了。國民每人每月向食堂交定量的糧食和一點費用,每個人都吃一樣的飯菜。除了極少數窮苦人,不參加統一就餐的人會被剝奪公民權利。為了對付那些鉆空子的貴族,萊庫古還規定,不允許來食堂前先在家里吃飽喝足。隨著人們逐漸習慣這種方式,食堂也變為一種社交場所。
一系列改革措施彌合了城邦內部的矛盾裂痕。萊庫古強化了斯巴達人民的集體意識,還發展了全民軍事制度,建立起一個勇武有序的理想國度,并奠定了斯巴達此后五百多年的社會形態。但他的改革方針沒有任何文字記錄,完全是口頭法。原來,萊庫古并不看重書面形式,認為法律得到真正貫徹執行才是最重要的。
萊庫古推行改革后,看到整個城邦的穩定和發展,決定將這套法律永久地保持下去。他想好了計策,告訴人民在他回來之前,誰都不能對法律做任何修改,并要求每個人宣誓。萊庫古再次來到德爾菲神廟,詢問自己的法律是否完美,能否讓斯巴達永久繁榮,女祭司給了他肯定的回答。萊庫古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轉身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到斯巴達,最后絕食而亡。斯巴達人民永遠等不到他回來,就按照承諾將萊庫古的法律長久維護下去。
第一次美塞尼亞戰爭
斯巴達強勢征服了拉戈尼亞地區的原住民后,又把擴張的觸角伸向美塞尼亞這塊肥肉。和平的國度被迫卷入一場持久的反侵略戰爭中。
鄰近斯巴達的西部疆域是一片平坦的沃土,有一個愛好和平的部落在這里耕種生息。這里就是美塞尼亞,一個物產豐富的寧靜之國。
美塞尼亞并不落后,只是不熱衷于軍事爭奪。他們生活得安閑自如,并沒想到本是同族的鄰邦有一天會突然舉兵進犯。
約公元前730年,兩國交界處的士兵發生了小沖突,關于詳細起因,現在已經沒有資料可以說明。我們猜測,斯巴達早有侵略企圖,因此先挑起了事端。
于是,斯巴達人以美塞尼亞侵犯邊境為由,不由分說,直接征伐美塞尼亞。美塞尼亞雖然厭戰,但絕不容許敵人肆意踐踏,全國上下奮起反抗。團結的美塞尼亞人擋住了斯巴達軍隊對城市的攻伐,但斯巴達軍隊又把目標轉向農村,很多脆弱無依的村落淪陷了。在那里,斯巴達人劫掠了大量糧食和牲畜,數千名農民被虜變為農奴。城市失去了農村的支撐,饑荒蔓延,加上久戰對國力的消耗,美塞尼亞節節敗退,最終屈辱地答應了斯巴達的條件,每年向斯巴達上交全部收成的一半。
但是,沒有人想淪為亡國奴,尤其是美塞尼亞國王阿里斯托德莫斯,他決定帶領人民背水一戰。戰前,他派使者去德爾菲神廟詢問此戰吉兇。神諭說,美塞尼亞此戰可以取勝,但要在王族中選出一名童女作為犧牲獻給諸神。為了得到阿波羅的佑護,為了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子民,國王忍痛奉獻了自己的女兒。美塞尼亞的將士們深受感動,把對斯巴達的仇恨和對小公主的悼念統統化作英勇殺敵的士氣,一舉擊潰了斯巴達。他們沒有辜負國王和公主,一鼓作氣,乘勝追擊,收復了很多失地。
很少受到重創的斯巴達這次休整了很久,以致阿里斯托德莫斯還以為斯巴達已經就此罷手了。
當攻伐的號角再次傳來,國王憂心忡忡,又去向神卜問。神諭說,誰能先在宙斯祭壇上供奉一百個三角鼎,誰就是戰爭最后的勝利者。于是,誠懇樸實的美塞尼亞人連夜趕制,塑模,烘燒,再用青銅液體澆注。鑄鼎需要很多的工序,工匠們在國王的督促下已經盡力縮短時間,但還是輸給了狡猾的斯巴達人。
斯巴達人聽說這則神諭后,用黏土直接塑出一百個三角鼎,趕在對手之前,把這些鼎獻給了宙斯。可憐的阿里斯托德莫斯只覺無力回天,大局已定。美塞尼亞軍隊銳氣大減,他們在絕望中,眼見斯巴達沖破防守,不費吹灰之力攻下了都城。國破家亡讓國王哀痛欲絕,他來到女兒的墓前自盡了。歷史上的第一次美塞尼亞戰爭以斯巴達的勝利告終。
美塞尼亞少部分“持不同政見者”被流放異地,大多數人淪為奴隸。也正是他們建立了斯巴達唯一的殖民地塔拉斯。就是在這個時候,美塞尼亞人的名字在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記錄中消失了。
純粹的暴力和壓迫是無可辯駁的錯誤,更何況,斯巴達的奴隸人數遠多于公民人數,每八個人中就有七個奴隸。斯巴達人對奴隸的殘暴激起了美塞尼亞人的憤怒。公元前6世紀,阿哥斯人第一次大勝斯巴達人之后,美塞尼亞人緊隨其后,發動了第二次美塞尼亞戰爭。
為首的是青年領袖阿里斯托美尼斯,他事先聯合各地的同胞,并獲得了一些城邦的支持。起義軍隊懷著對故國的思念和對侵略者的仇恨,在戰場上一往無前,屢戰屢勝。
斯巴達人招架不住,又使出一條詭計——他們收買了美塞尼亞的盟軍首領。在一場決定勝敗的戰役中,美塞尼亞一方接近勝利的那刻,盟軍叛變了。全軍大亂,美塞尼亞人猝不及防。斯巴達人伺機反攻,起義軍傷亡慘重,被迫退守山區。其后,雙方又僵持了十幾年,但美塞尼亞最強盛的士氣一去不返,在斯巴達人的步步緊逼下,越戰越弱,直至全軍覆沒。
從此,美塞尼亞的土地歸斯巴達所有,淪為奴隸的人絲毫沒有改善自己的處境,仍然為斯巴達人做牛做馬。
人們都頌揚斯巴達人的勇猛無敵,但其實他們也有殘酷和狡詐的一面,以善戰聞名的民族在戰爭中也會以陰謀詭計取勝。他們對待自己都無比嚴酷,對待被征服者就更加殘暴了。
在對外的不斷征服中,斯巴達社會形成了三個等級。首先,是斯巴達本族人,他們自稱“平等人”,平等地享有土地和公民權;其次,是庇里阿西人,即“藩民”之意,他們是拉戈尼亞原住民或是自愿投降的美塞尼亞人,屬于自由民,主要經營工商業,無權參政;最底層的是希洛人,也被稱為“黑勞士”,由曾經熱愛和平的美塞尼亞人變成了斯巴達人的奴隸,忍受著無盡的壓迫。
冰冷無情的軍事化制度
一個男孩從出生起,就必須朝著戰場精兵強將的角色努力,否則將面臨無情的淘汰。他先是被送到政府指派的檢查員手中,檢查員憑借自己的經驗來判斷嬰兒的生存能力,以及將來成為勇士的可能性。健壯的孩子會交還給父母繼續撫養,那些不幸羸弱的孩子會被拋到懸崖下的棄嬰谷,因為他們將來一定是不會打仗的廢物。
父母也無法按照自己的規劃培養孩子,他們的使命就是幫孩子鍛煉耐性,增強體質,為將來作戰打下良好基礎。斯巴達男孩經過檢查員檢驗之后,還要接受父母的考驗。母親給孩子沐浴的時候,用的不是水,而是烈酒,出現痙攣或抽搐的嬰兒依然會被看作不健康的。父母從來不會把嬰兒溫柔地呵護在襁褓中,而是讓他自然生長,鍛煉他不怕黑,不挑食,不調皮,不撒嬌,唯命是從,這樣才能適應7歲之后的集體生活。
全民軍事化是萊庫古改革中影響最深遠的一項。歷史上從來沒有第二個國家像斯巴達這樣熱愛戰爭,用畢生的精力去做戰斗準備。戰爭是殘忍的,他們的訓練也嚴酷得讓人難以置信。戰士們的驍勇善戰是他們一生自覺服從、忍耐和競爭的結果。
每年,滿7歲的男孩都要離開父母,被編入公共的少年團隊,由國家撫養。在這里他們既能學習知識又能得到訓練,當然,文化學習只占很小一部分,能認字寫字就足夠了。孩子們更多的是參加各種體育鍛煉,比如跑步、擊劍、拳擊和擲鐵餅等。當然,他們的運動也不像其他希臘人那樣是為了強身健體和體育競技,軍事價值才是真理。
少年團隊的每個班級都由最勇敢的兒童擔任首領,其他兒童服從于他,并設法勝過他。兒童首領有權向其他兒童提出要求,對未滿足要求的人可以實行處罰。年長者還會在孩子中間制造矛盾,促使他們相互毆斗,鍛煉他們的勇氣和耐力。
集體生活異常艱苦,孩子們要光腳走路來鍛煉腳力,訓練時赤身裸體。12歲以后,他們要把頭發剪去,無論冬夏只有一件單衣可穿,并且露天過夜,睡在自己割來的干草上。他們只能徒手割草,手上經常劃滿傷痕。訓練之后就跳到冰冷的河水中洗澡,因為溫水和軟膏一類的東西會讓人意志軟弱,而寒冷和堅硬能夠磨煉他們的抵抗力。這些孩子,從來不曾體會過舒適的感覺。
常有國王或官員來觀看孩子們的戰斗演習。那是一種非常殘酷的搏斗,雙方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任何保護,赤手空拳的同時允許用各種方式攻擊對手,踢打、撕咬,甚至更殘忍的方式都可以。只要打倒對方,就會獲得榮譽和獎賞,越強勢的勝利者越有可能在日后被任命為軍事首領。男孩們通常在搏斗前一晚用小狗來祭神,因為狗象征著機靈和勇猛。然后,他們把公豬當作對手演練一番,為第二天的比賽做準備。
斯巴達人過著苦行僧的生活,尤其是受軍事化訓練的人。給他們分發的食物很少,就是為了讓他們在吃不飽時學會去偷,無論什么場合,都鼓勵他們去偷。偷竊成功的贏得光榮,而失敗的不僅會受到主人的懲罰,回來還會挨打,因為這都怪他沒有成熟的偷竊技術。
每年,這些青少年還要接受一次純粹為了鍛煉意志的鞭笞。不知道訓練員為什么要把地點選在阿爾忒彌斯神廟前——女祭司站在一旁,手持女神像,口中不斷鼓動執鞭者再狠些,直到鮮血濺到石柱上。而從頭至尾,被鞭打的男孩都不能發出一聲哀號,不能求饒,也不能畏縮。這也是一種考驗男子漢骨氣的儀式。
終于熬到20歲,他們可以被編入正式軍營了。在這里他們開始接受為期10年的正規軍事訓練,也是在這里,他們蓄起象征勇猛的長發。到了30歲,他們經歷了前一半人生的艱辛磨礪,終于擁有公民身份,可以與長輩共同用膳,也可以結婚成家了。但他們依然要保持軍營中15人一團的組織模式,平時一起扎營,每天堅持出操,隨時準備應征作戰,直到60歲方可退役。
平日經受緊張訓練的戰士,一旦到了戰爭時刻,反而少了很多嚴格的紀律管束。戰前準備時,他們終于能夠梳一梳頭發,整理一下容貌,裝飾一下武器和服裝。日常待遇也提高了,訓練也放松了,青年們高高興興地出發,個個躍躍欲試,對戰爭的危險毫無恐懼。斯巴達人在出征時才能過上輕松舒適的生活,這一點恐怕世所罕見。
斯巴達男人一生飽受磨礪,充滿汗水和鮮血,但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們把戰斗當作天職,視戰斗榮譽為生命。
這也是全體斯巴達人的價值觀。如果說男人的使命是戰斗,女人的職責就是生養最優秀的孩子,是男孩就鍛煉他的體力與意志,是女孩就把她培養得健康強壯。所以,斯巴達很重視優生優育,甚至可以為此借用別人的丈夫或妻子。
戰士出征前,斯巴達母親從不表現出掛念和心疼。她們深明大義,嚴肅地告訴兒子:要么與你的盾牌同歸,要么就死在盾牌上。
可是再嚴格的訓練,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培養出優秀士兵。而且,這樣的體制也未必對所有人適用,那些無法承受艱苦軍事訓練的人將面臨悲慘的命運。人們的侮辱鄙視自不必說,還會被冠以“瑟縮者”的惡名。瑟縮者只允許穿著有彩色補丁的衣服,剃掉一半胡子,像很多野蠻文明的懲罰一樣,這也是侮辱他們的一種方式。在廣場上,他們備受嘲弄,親戚也因受牽連而唾棄他們。他們沒有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利,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他們,甚至也沒有男人愿意娶他們的姐妹。
希洛人飽受摧殘后終獲自由
“在斯巴達,自由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奴隸則是最悲慘最徹底的奴隸。”希臘作家普羅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中這樣寫道。
美塞尼亞戰敗后,喪失的不僅是全部國土,還有千萬人民的幸福和尊嚴。絕大多數美塞尼亞人淪為斯巴達人的奴隸,被稱為“希洛人”。在斯巴達人眼中,希洛人是最卑賤的群體,相當于整個城邦的共同財產。
要說希洛人沒有絲毫的自由當然是太絕對了。他們可以隨意結婚,任意生育,有自己的村落,和家人住在一起,不會被販賣到其他地區,可以支配一部分用具和農產。
盡管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耕種,但希洛人需要日日夜夜在土地上為斯巴達主人勞作。他們只有在田野間、樹林中工作時才能獲得自然的慰藉,但也免不了隨時遇害的危險。有一首詩描述了希洛人牛馬不如的生活狀態:
他們像驢子似的背著無可忍受的負擔,
他們受著暴力的壓迫啊,
從辛苦耕作中得來的果實,
一半要送進主人的倉庫。
每當戰爭發生時,希洛人還要隨主人出征作戰。好斗的斯巴達人經常向外擴張,所以希洛人的軍役負擔十分沉重。希波戰爭期間,就有3.5萬希洛人隨斯巴達軍隊出征。斯巴達的部隊主力是重裝備步兵,每個士兵的整套裝備有30公斤重。行軍時,這些負重就交給希洛人承擔,他們還負責為主人準備給養。作戰時,希洛人緊跟主人身后,用棍棒擊殺受傷的敵人,并保護主人的安全。一旦遇到危險,希洛人還要被迫組成先鋒隊,用生命為軍隊打探敵人的虛實,用血肉消耗敵軍的兵力,很多希洛人就這樣成了戰場上的炮灰。不過,這還不算最無辜的死,斯巴達人對希洛人的肆意屠殺已是家常便飯。因為斯巴達的“平等人”遠少于希洛人,他們時刻提防希洛人的崛起和反抗,制造各種機會迫害希洛人。雖然奴隸主個人不能亂殺奴隸,但以集體的名義就顯得名正言順了。
每當新的監督員上任時,第一件事就是向希洛人“宣戰”,以宗教之名進行屠殺。國王和元老院也把槍口對準希洛人,他們時不時地派出受軍事訓練的青少年,組成分隊潛伏在希洛人的村莊周圍,一旦看到強壯有力或有反叛苗頭的希洛人,到了晚上就去他的家中把他殺死。斯巴達人想扼殺一切反抗的萌芽,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任何鎮壓的機會。
斯巴達人曾答應希洛人,如果能在戰爭中立功就可以獲得自由。于是,希洛人全力以赴,在戰場上拼命為斯巴達軍隊戰斗。有兩千名勇武的希洛人付出巨大的代價換來了顯赫的戰績,他們得到了斯巴達人親手為之戴上的花環,還被帶到神廟去感謝神明的保佑和恩賜。當這些受傷、疲憊卻滿懷喜悅的希洛人走出神廟,準備為自由歡呼時,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場血腥的大屠殺。斯巴達人殺死了為他們拼死效力而手無寸鐵的兩千名奴隸勇士。
士可殺,不可辱。最讓希洛人難以容忍的是斯巴達人對他們的侮辱。斯巴達人只給希洛人穿一種特殊的衣服,用來代表他們卑賤的人格,不許他們有任何獨立的特征。奴隸主還毫無緣由地鞭打希洛人,特別是在接受訓練的青少年面前,一來讓希洛人記住自己為奴的身份,二來從小給孩子們灌輸高低貴賤的等級觀念。
希洛人成為斯巴達人用來教育男孩的一種工具。在青少年就餐時,希洛人常常被召集去喝未摻水的烈酒,喝醉后進行粗陋可笑的歌舞表演。男孩們要大聲嘲笑侮辱這些喝醉了的希洛人,他們從嘲笑中明白:不能過度飲酒(征戰不休,醉酒誤事);希洛人是如此低賤下等。年長的斯巴達人也不斷在一旁強調斯巴達人和希洛人的差異,防止孩子有絲毫質疑。
斯巴達人對自己的訓練和對待希洛人一樣嚴酷。但斯巴達人自身的嚴酷帶有高度榮譽感和歸屬感,而希洛人只有無盡的屈辱和痛苦。當斯巴達人野蠻到一定程度時,希洛人終于不愿繼續忍受了。他們多次進行武裝起義,雖然屢遭鎮壓,但從未放棄反抗的努力。
機會又來了。公元前464年,伯羅奔尼撒半島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斯巴達城邦有兩萬多人死亡,社會混亂一片。希洛人趁機團結起來,發動了覆蓋全國的大起義。他們殺死了自己的奴隸主,圍攻到斯巴達中心,來勢洶洶。斯巴達人又束手無策了,急忙召集士兵,并向雅典等城邦求助。在古希臘各城邦的聯合鎮壓下,希洛人只好再次退守山區。他們在那里建立根據地,頑強抵抗斯巴達軍隊。如果投降,不僅此前的反抗功虧一簣,還會受到斯巴達更殘酷的壓迫。頑強不屈的希洛人堅持反抗了十年,這就是第三次美塞尼亞戰爭。
斯巴達雖有盟軍,有強勢武力,但糧食的供給中斷了。因為一直是為奴的希洛人給他們耕耘收割,奴隸罷工鬧革命了,他們自己忙著鎮壓革命,大片土地無人照管,糧食緊缺,內外交困的危機一觸即發。而一部分“藩民”也加入了希洛人的起義,斯巴達四面楚歌。
迫于種種壓力,斯巴達人終于讓步了,通過談判,他們同意希洛人離開城邦擁有自由。
希洛人原本并不善戰,缺乏軍事訓練,但對自由和尊嚴的追求讓他們奮起反擊,戰勝了強悍野蠻的壓迫者。暴力并非王道,血腥下的統治永遠不會長久!
重獲自由之后,希洛人也應該改稱為美塞尼亞人了。美塞尼亞人離開伯羅奔尼撒半島,乘船西渡,來到了西西里島東北部。歷經坎坷的民族在這里重整旗鼓,建立了贊克洛伊城邦,也就是今天的意大利城市墨西拿。公元前369年,在底比斯和其他斯巴達宿敵的幫助下,美塞尼亞也終于恢復了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