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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細雪
  • (日)谷崎潤一郎
  • 3534字
  • 2019-01-11 10:32:12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到了十二月的某一天,女傭來說長房的太太來電話了,幸子去接了電話,電話里說:“上次那樁親事,調查研究耽誤了許多時間,最近才大致搞清楚,今天我去蘆屋看你。”電話剛要掛斷時,又聽到里面說:“不是什么好消息,你甭高興。”其實沒有最后那兩句說明,幸子一聽到大姐電話里的聲音,馬上就覺得這次又要吹了。她掛上電話回到會客室,獨自嘆了口氣,一屁股在沙發里坐了下來。過去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每到關鍵時刻就吹,已經習以為常了,當時并不像今天這樣泄氣。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盡管覺得這并不是特別值得惋惜的一樁親事,可是內心深處卻感到相當失望。也許是因為過去幾次自己總是和長房站在同一立場上,都是不贊成的,而這次自己倒覺得頗有圓滿締姻的把握吧。畢竟這次的親事有井谷這樣一位總干事,女方的處境就特別不一樣。貞之助他們過去一直置身事外,只是被動地當當差而已,這次他卻奔走斡旋,非常賣力。再說雪子本人的態度也不同往昔,那么倉促的相親她同意去,兩次單獨談話的要求她也答應了,甚至連X光透視和皮膚科的診察都不厭其煩地接受了。這些都可以說是雪子從來沒有的態度。是不是急于成婚的心情暗中有些抬頭,以致產生這樣的心境變化呢?還有,對于眼皮上的那個陰影,她表面上似乎若無其事,其實也可能影響到她的情緒。總之,由于種種原因,幸子覺得這次無論如何希望其成功,而且一定要成功。

因此,幸子在沒有和姐姐見面聽取詳情以前,盡管知道事情不妙,但是總覺得還可以想點辦法,沒有完全絕望。等到她聽了詳情,才不得不承認事情確實無可挽回。大姐和幸子不一樣,身邊有許多孩子,她是趁上中學和小學的孩子們回家以前,利用下午的一兩個小時,抽身來到蘆屋的,正巧她又得知這天下午兩點鐘雪子要出去學習茶道,便和幸子在會客室里談了一個半小時。看到悅子放學回家,她就告辭說:“至于怎樣回絕人家,一切拜托你們兩位,請和貞之助妹夫好好商量著辦吧。”

據大姐說,瀨越的母親十多年前死了丈夫,從此一直呆在老家,因為有病,不見外人,瀨越也從來不回家探親,日常生活由母親的寡婦妹妹來照顧。老太太的毛病對外說是中風,可是,經常在她家出出進進的商人說不像是什么中風,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病,見了兒子也不認識是自己的兒子。這事在信用調查所的報告里也隱隱約約地透露了一點,總覺得有些放心不下,又特地派人去鄉下作了調查。大姐還說:“至親好友們出于關心都來做媒,結果給人家的印象每次都是讓長房的人從中破壞了,實在不是滋味兒。我們何曾要破壞,當今這種時勢,決不能再斤斤計較什么門第和財產。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我們也認為非常合適,正因為想使這樁親事成功,才派人去鄉下調查,哪里知道對方有精神病的血統,這就不是一般的問題,只能死了這條心了。一提起雪子妹妹的親事,不知為什么老會碰到這樣那樣不可逾越的障礙,弄得非吹不可,實在奇怪。雪子妹妹這個人實在沒有緣分,我就覺得‘羊年生的’這句話不能一概斥之為迷信。”

大姐剛走,雪子抱著一塊茶道用的綢巾回來了。剛巧悅子到舒爾茨家院子里玩兒去了,幸子見雪子走進會客室,就對她說:“大姐來過了,剛回去不久。”說了一句就停下來,等雪子開口。可是雪子照舊應了聲“嗯”,沒有下文。幸子沒辦法,只得接下去說:“那件事情據說不成。”

“是嗎?”

“他家的老太太……說是得了中風病,其實是精神病的樣子。”

“是嗎?”

“如果是精神病,那就完了。”

“嗯。”

“露宓姐姐,來呀。”遠處傳來悅子的聲音,看見兩個小姑娘在草坪上朝這邊跑,幸子壓低嗓門說:“詳情以后再講吧,先告訴你一聲。”

“阿姨回來啦。”悅子跑上露臺,站在會客室門口的玻璃門外,羅茜瑪麗肩并肩地跟著站在她旁邊,穿了奶油色羊毛襪子的四條靈巧的腿排列在一起。

“小悅,今天外面風冷,到屋子里來玩兒吧。”雪子走到門口,從里邊打開玻璃門,“露宓姑娘也請進來呀。”她說話的聲音和往常沒有一點兩樣。

雪子這方面算是交待過了,可是貞之助那兒卻沒有這樣好說話。傍晚時他回到家里,聽到幸子告訴他長房的姐姐不答應,還親自跑來了一趟,他心里想這次又要拒婚,臉上就露出一副不滿意的神色。這次由于井谷看中他作為交涉對手,他對這樁親事也一點點積極起來,如果長房仍然搬出過去那套落后的排場格式、門當戶對的理論,他就打算親自出馬去勸姐夫、姐姐改變他們的想法。因為目前這樁親事有它的特點,一則瀨越是第一次結婚,再則歲數看去比實際年齡還輕,和雪子站在一起,不覺得有什么不自然;其余的條件將來也許有比瀨越更好的,可是,僅此兩條就十分難能可貴了,這是他準備竭力說服長房的。及至從幸子那里聽到了詳情,他仍然一下子轉不過彎來。不過,他考慮再三,覺得長房是決不會同意的。假如姐夫反問:“既然這樣,你能保證和這種血統的人結婚后,丈夫和未來的孩子絕對不發生問題嗎?”貞之助就不好回答了。去年春天還有過一次類似的情況,對方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未婚男子,家里相當有錢,女家那時很積極,連訂婚的日期都決定了,忽然聽到一個消息說男的另外結識了一個女人,兩下關系密切,為了要掩蓋這件丑事才娶媳婦的。女家知道了這事,連忙取消婚約。看來雪子的親事弄到最后總要碰上這種奇怪的陰暗面。長房的姐夫、姐姐為此更加抱有戒心。不過推究起原因來,畢竟是女家提出的條件太苛刻,想從條件懸殊的人選中挑一個理想的配偶,反而上了人家的當。看來那些年過四十而第一次結婚的有錢人,一般都不妨認為是怪僻的。

拿瀨越來說,也許就因為有這樣一個血統上的弱點,直到今天都沒有結婚吧。不過,他決沒有存心欺騙女家,這是很明顯的。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他可能認為事情拖得那樣長久,家鄉的情況早該調查清楚,女家當然是知道了那種情況后再來攀親的,這才一再說什么“高攀不上”啦、“三生有幸”啦等等的謙虛話,以表示他那片感激的心情。當時在MB公司他那些同事們中間,就流傳著瀨越快要和名門閨秀結婚的消息,瀨越本人也不否認;女家甚至聽到外間流傳著“那樣一位一本正經的好好先生,近來慌慌張張的連工作都不安心做了”的議論。貞之助每次聽到這類話,就覺得瀨越實在可憐,一位相當出色的紳士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受到了屈辱。總之,如果早作調查,早日回絕對方,那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先是幸子抓得不緊,轉到長房手里以后,也決沒有迅速辦理。最最要不得的是為了不讓事情中斷,在這段時間里一直對人家說調查大致已經結束,十之八九可望成功,這倒并不是貞之助他們信口開河,而是出于主觀上希望這樁婚事圓滿成功,才這樣講的。但是,從客觀結果來看,這幾乎等于對男家犯了惡作劇的罪。從這一點上說,如果貞之助要責備幸子或者長房,莫如責怪他自己的輕率。

貞之助和長房的姐夫一樣,都是贅婿身份。過去他對于小姨子的親事是盡量避免深入,這次偶然被卷進漩渦,偏偏又弄得非吹不可,這固然是由于自己的笨拙,給相關人員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進而會不會造成小姨子今后更加不幸呢,一想到這一點,嘴里當然不能說,可是心里實在覺得特別對不起雪子。不只限于這一次,在相親這件事情上,男家回絕女家,本來沒有什么;要是女家回絕男家,不管你言辭多么委婉,總是男家的一種恥辱。為此,蒔岡家到今天不知讓多少人懷恨在心了。這都是由于長房的姐姐和幸子她們處事不懂世故,拖拖沓沓,竭力想拉住對方,直到最后關頭才回絕人家,這就更加招人怨恨。貞之助擔心,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發生,不僅招來怨恨,而且眾口鑠金,雪子會不會因而終生不偶。看來這次拒婚,幸子不愿出面,這是明擺著的。貞之助因此不得不肩負起這個倒楣的差使去和井谷周旋,請求她的諒解。可是怎樣開口好呢?事到如今,得罪瀨越是不用說的了,可是對于井谷,今后還要打交道,無論怎樣也不能傷害她的感情。再說這次的事情她確實花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這中間光是跑腿——蘆屋私宅以及大阪會計師事務所,就跑了許多次。她經營的那爿美容院雇用著大批學徒,生意非常興隆,可是她仍然抽出時間來為這樁親事說和,的確像人家講的那樣,是個愛做媒的人,而這又不是一般的親切和義氣所能辦到的。舉個小例子來說,光是出租汽車以及其他車錢就破費了她不少。前次晚上在東方飯店約會時,貞之助在臨回家前提出一切招待費用應該由男女雙方分擔(名義上由井谷出面),可是當下就被她拒絕,分文不肯接受,說這次是由她招待的。后來考慮到這樁親事如能辦成,還得靠她作橋梁操一番心,將來會有機會算筆總賬送她一份厚禮的,所以那時就擱置了下來,可是現在就不能再擱置了。

“真的,送錢吧,人家不會接受,除了送禮品,沒有別的辦法……”幸子說,“可是現在也想不出送什么東西好。這樣辦行不行?你先空著手去打招呼,送禮的事,我和大姐商量后,買她心愛的東西親自送去。”

“你專挑美差使干!”貞之助有些不服氣,“好啦,就這么辦吧。”最后還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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