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1年前鄭孝胥
- 李君
- 3554字
- 2019-03-07 15:26:42
一 家世
有關鄭孝胥的家世,在陳壽祺撰寫的《誥封朝議大夫鄭公合葬墓志銘》,葉參、陳邦直、黨庠周合編的《鄭孝胥傳》,朱景星修、鄭祖庚編纂的《閩縣鄉土志》,陳衍編纂的《閩侯縣志》,顧廷龍主編的《清代朱卷集成》(其中收錄鄭孝胥堂叔“鄭守孟”五代家族譜系),以及梁章鉅的《閩川閨秀詩話》、謝章鋌的《賭棋山莊詞話續集》、陳寶琛的《滄趣樓詩文集》、陳衍的《石遺室詩話》、周家祿的《壽愷堂集》等時人詩話、文集中,均有詳略不一的記載。綜合這些資料,可以得知鄭孝胥家世的大致情況。
鄭孝胥先世居今福清市,初為大族,世業農。“至五世祖君臨,始遷省治”。四世祖廷相,善治生,慷慨好施。高祖楠,字志星,一字蒼林,少沉潛好學,累試不售,充國子監生,“家故素封,既中落,獨持介節,雖甚貧,不肯稱貸于人”。高祖妣何氏,名玉瑛,字梅鄰,父崇,直隸安州、晉州知州,兄邦彥,番禺縣丞。何玉瑛“少明慧,習書史,善為詩,通弈畫、音律,性嚴正,知大義”,教子以禮法。鄭氏姻親梁章鉅記述:
何玉瑛,字梅鄰,余姻鄭松谷太守鵬程之母也。有《疏影軒遺草》,太史校梓以行。山陽汪文端公為之序云:“何太恭人女兄弟三人,皆工吟詠。獨太恭人尤好史氏書,旁通繪弈音律。其在任也,兄邦彥為丞于粵,以解餉赴滇,道卒。時母老矣,太恭人恐其驚痛而傷生也,兇耗至不以聞,托言以目疾解官。進則怡顏慰親,退則雪涕襄事,經畫周至,心力殫竭,卒能歸旅櫬,返細累,立嗣子。諸大事以定,素旐將抵里,乃以實告,老母得無恙。于歸后,家計中落,支持竭蹶,節縮衣食,不令貽夫子憂。教二子,手授經史,衣服進退,稍不合度,必督戒之。蓋明大義,有識略,非徒以詩見者也……”
何玉瑛著有《疏影軒詩集》二卷,集中有黃世發撰序云:“(何玉瑛)迨歸我封翁,寒士也,乃盡屏衣飾,謝藝事,躬親操作,且勸習貿遷,《寄遠》詩所云‘儒者治生原急務,古人隨地有師資’,是其事也。”與梁章鉅所言“明大義,有識略,非徒以詩見者”,甚是相合。
鄭孝胥的曾祖鵬程,字登衢,又字松谷,乾隆五十九年(1794)舉人,嘉慶元年(1796)進士。《閩縣鄉土志》有“名臣鄭鵬程”條,記述他的事功。鄭鵬程由進士官戶部員外郎,后出守江西臨江,歷袁州諸府,皆有名績,以外艱歸,又補湖南常德知府,為百姓愛戴,著有《聊以補拙齋全集》。陳壽祺與鄭鵬程同朝數歲,述之最詳:“君天性友愛,少有聲,文場未壯,釋褐任戶曹,未強出典郡,先后守袁州、常德,雖無赫赫名,然經再躓,不肯諂事大吏以取容,論君者,宜不專以詩傳,然即專以詩,而亦灑然有以自異于人若是也。”
在今福清市港頭鎮南鄭村的鄭氏老宅,門額上還懸掛著鄭鵬程的欽命“進士”牌匾。

位于福州福清市港頭鎮南鄭村的鄭氏老宅
鄭鵬程與林則徐識。在林則徐嘉慶十八年(1813)的日記中,記有林則徐為其代寫請訓折一事。時,鄭鵬程簡放湖南常德府,在京請訓。鄭孝胥的曾祖母裴氏,享年一百零三歲,同治皇帝賜立“貞壽之門”牌坊,就立在當年洗銀營巷的巷口。現牌坊已毀,僅存部分石構件,堆垛于今洗銀營巷8號住宅的院內
。其中兩方青石,一方青石匾額,刻有“貞壽之門”四字,另一方青石,兩面刻字,一面字“閩縣故朝議大夫鄭鵬程妻裴氏年一百零三歲”,另一面字“同治七年十月由翰林院奏請旌表禮部咨行”。

現存洗銀營巷8號宅院中的“貞壽之門”匾額
鄭氏門庭,自鄭鵬程后開始光大。鄭鵬程四子鄭世光(倌)、鄭世祺、鄭世平、鄭世恭,皆有所成。根據鄭孝胥堂叔鄭守孟在科考試卷上填寫的五代家族譜系,鄭世光,即鄭孝胥的祖父,字稼庵,為嘉慶二十四年(1819)舉人,“道光丙戌(1826)大挑一等,分發南河候補知縣,敕贈儒林郎,翰林院編修,誥贈奉直大夫,工部營繕司主事”。他的叔祖父鄭世祺,號芝生,道光五年(1825)舉人,“乙未(1835)大挑一等,分發江西候補知縣,署理廣信府弋陽縣知縣,敕授文林郎,疊封奉直大夫”。鄭世平,江蘇候補縣丞,曾署河南商城、虞城等縣管河主簿。鄭世恭,道光二十三年(1843)舉人,咸豐二年(1852)恩科二甲五名進士,戶部浙江司主事。鄭世恭尤知名,“狷介絕俗,經學湛深,書法自成一家”
,現在福州市鼓樓區東街少年兒童圖書館東側,仍保存有鄭世恭書寫的“正誼書院”匾額。沈瑜慶、陳衍編纂的《福建通志》,收有他的小傳,云:
鄭世恭,字虞臣,閩縣人。咸豐壬子成進士,工書,殿試卷在前十名,朝考以一字筆誤,抑二等,不得詞林,用戶部主事。時部曹歲入至微,不足糊一人之口,事畜無論矣。坐曹非二十年不得外放,惟有資者能守待之。世恭家至貧,則假歸授徒,失館,至效女功絡絲,日得百十錢以自活,如是者有年。主事冠六品冠,頂用白車渠,世恭遇有慶吊當冠,則往往怒摔其頂。左宗棠督閩,聞其介而優于學,聘為鳳池書院山長,十年。王凱泰撫閩,改聘為致用書院山長,亦十年。最后主正誼書院講席,數年卒。世恭工制舉文,然能背誦十三經及注疏。教人循序漸進,致用書院課經史,治一經畢乃易一經,治史、治小學命題皆按卷第,擇其有疑義者,以為教者、學者由此可以相長。飾智驚愚者或誚之,弗恤也。畢生布衣疏食,枯坐一室如老僧,出則徒步。能言詩,絕不自作,他著述亦謙讓,不存一字。書法近閑邪公,晚年參以篆、隸。卒,私謚“介節”云。
鄭孝胥的父親鄭守廉,字仲濂,咸豐二年(1852)恩科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散館用主事,歷官工部營繕司、吏部稽勛司、考功司主事。《福建通志》亦有小傳,云:
守廉,字仲濂,世恭同榜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改部主事,補吏部考功司主事。少工詩,有《夕陽》七言絕句傳誦一時。中歲悼亡,續娶林氏,知書,其弟葵以折枝聯吟,集朋輩,使林氏定甲乙,首選守廉句,遂訂婚。生二子,長孝胥,光緒壬午解元,官至湖南布政使;次孝檉,光緒辛卯舉人,官至道尹。孝胥幼時,守廉日到部坐曹,敝車羸馬,攜就車中,使背誦所讀書,且口授詩詞與講解。嗣林氏又卒,守廉哀悼甚,一用長短句寫悲,今所傳《考功詞》一卷是也。
鄭守廉與謝章鋌為友,在謝章鋌的《賭棋山莊詞話》中,我們還能看到鄭守廉的另外一些情況:
鄭仲濂家世清華,妙才自喜,亦余己酉同譜。由翰林改官工部,遭亂歸來,十年不出。予時多遠游,與君蹤跡不甚密。及戊辰入都,君聞之,夜半走訪。自后,余無聊輒就君,君亦三日不見余不樂也。字畫詩詞皆工,而詞尤宛轉入情。丙子余復入都,則君亡矣。索其遺書,得《螭道人詞草》一卷。或有題無調,或調題俱無。蓋君自中年以后,多傷心之故,雖有所作,亦付之叢殘,不自珍惜。然君為朝士三十年,未嘗得行其志,其所藉以存君者,亦止此矣。況以詞論,固海內一作者也。……仲濂繼配林四娘,能詩,伉儷極篤。逝后,君終日有淚痕,其無題諸調,大抵悼亡之作,奉倩神傷,不壽未必不由此耳。
鄭守廉的繼配林四娘,即是鄭孝胥的生母。鄭孝胥舅林葵,字怡庵,亦是閩中名士,入《福建通志》文苑傳:
林葵,字怡庵,侯官人。年少,長身朱顏,能詩善飲,一時知名士多折輩行與交。閩中吟社,坐無怡庵不樂也,閩中酒人,無怡庵其醉酒樓不樂也。不工制舉文,二十余歲始為邑諸生,又屢困鄉闈,家貧出為兩江總督沈葆楨掌書記。沈薨,提督吳長慶統軍駐鎮朝鮮,幕府延攬文人,葵與通州張謇、泰興朱銘盤、海門周家祿諸人同入幕。遠客異國,吟情益復凄惋。長慶卒于軍,葵歸,旅食建溪,郁郁憔悴死。詩境清真,長于白戰,工絕句,得力于放翁、后村,有《鴛鴦藤館集》。
小傳文字,與林葵的實際情形略有一些出入。據吳長慶幕僚周家祿稱,“光緒庚辰、辛巳間,從廬江吳公防海登州者,曰通州張謇季直,泰興朱銘盤曼君,江都束綸畏皇,侯官林葵怡庵,與家祿凡五人”,可知林、張、朱、周等人,入幕在吳長慶駐鎮朝鮮之前。林葵能畫,好賦詩,有《鴛鴦藤館詩鈔》,然不肯竟學,獨于酒嗜之不已,周家祿稱其“飲則醉,醉則歌呼烏烏”
。
鄭孝胥與林葵感情親密,在里時,日與往還。以林葵為藉,鄭孝胥識張謇、周家祿,特別是與張謇,日后成為至交。光緒二十一年(1895),林葵卒于建寧,鄭孝胥作述哀詩,詩云:“考功攜伴愛烏山,晚入京塵淚有斑。寄畫虛傳書尾意,填詞苦說夢中還。已孤兼抱離群恨,別舅長懷被酒顏。今日西州憑一慟,幾生并在廿年間。”詩中有注:“怡舅寫蘭寄先考功于京師,題句云:‘早知氣味難諧俗,卻悔當年浪出山。’先考功嘗有《金縷曲》二闕述烏山夢歸以寄怡舅。”“考功”,即鄭孝胥的父親鄭守廉。
鄭孝胥的胞伯鄭守誠,字傳善,號小研,又號篤齋。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改編修。堂叔鄭守孟,叔祖鄭世祺子,字傳恂,號海騶,同治四年(1865)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二人皆工書法。
從上述情況看,鄭氏家世治經,科第相望,著實可謂為詩書仕宦大家。只是到光緒九年(1883),鄭孝胥首次赴京應禮部試時,鄭守廉、鄭守誠、鄭守孟都已辭世,族中已無近親在京為官,為鄭孝胥提供蔭蔽。不過,鄭家雖然過了顯盛時期,但在老家閩侯的影響,仍然能夠使他承續祖上余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