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征印緬抗戰親歷記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18983字
- 2019-09-16 14:51:22
挫辱而歸的第一次遠征
中國遠征軍赴緬作戰,雖經中英雙方多次協議決定,但因英方意存觀望,以致幾次動員,又幾次停頓。一九四二年二月,日軍侵緬日緊,英方始急催我軍入緬。于是第六軍(軍長甘麗初)、第六十六軍的新三十八師(師長孫立人)分別進入景東、彥南陽兩地;第五軍集結芒市、龍陵一帶待命,于三月初開始入緬。
芒市—平滿納行軍
先是英印軍第一師,又稱第十七師,英緬軍第二師,又稱第十八師,曾在皮尤以南與日軍數度接戰,被日軍打得喘不過氣來。但他們為了遲滯日軍前進,又不得不節節抵抗,后來竟不待與敵人接觸,一聞炮聲就倉皇后撤。日軍嘲笑英軍說:“英國軍隊人也大,馬也大,炮也大,就是跑得太快,趕它不上。”
我軍第二〇〇師(師長戴安瀾,附騎兵團,團長林承熙)于三月初馳赴同古,掩護英軍撤退。
我當時任第五軍第九十六師師長,于三月十八日率部由芒市繼新編第二十二師(師長廖耀湘)之后,利用入緬商車和軍政部、第五軍軍部一部分汽車輸送,于同月二十三日先后到達臘戍,改用火車輸送去平滿納。
緬甸鐵路系窄軌,車頭車廂都小,尤其車廂只有一道門出入,兩廂之間不相通,運輸能力很弱。我軍一個團要兩個列車才裝得下,因此要在臘戍停留候車。
臘戍的華僑熱烈歡迎我軍,送來牛酒很多,又介紹許多懂緬語、英語的僑胞替我軍當翻譯。這些僑胞都是經商或從事教育工作的,他們熱愛祖國,不辭辛苦地來到軍中服務,每師約有二三十人。
三月二十五、六日,新編第二十二師由臘戍乘火車出發,第九十六師相繼由鐵道輸送。到曼德勒時,因火車發生故障,又下車等了三天。
緬甸自一八八六年淪為英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以來,緬甸進步人士為了謀求祖國的獨立自由,進行了堅持不懈的斗爭。但另有親日的德欽黨組織,為虎作倀地幫助日軍,妄想日軍能趕走英國人讓緬甸復國。這種“以夷制夷”的伎倆,不僅無補于緬甸的獨立,倒是給我軍以不少的麻煩。
新編第二十二師于三月二十六、七日過平滿納后,續向葉達西前進。此時,鐵路員工多有逃亡的,火車時行時停。該師先頭團第六十四團(團長劉建章)在中途耽誤,只得以后尾團第六十六團(團長謝蔚云)改為先頭團。因葉達西情況不明,只得在葉達西以北下車,搜索前進,耽誤行程不少。三月二十八日與敵接觸。
第九十六師延至四月一日前后才到平滿納。我是一直坐吉普車到平滿納的。過瓢背時,曾到軍部見杜聿明。杜說:“平滿納是個很好的會戰場,你到了那里趕快做工事。”
平滿納會戰
平滿納是仰光、曼德勒之間的一座城市,橫跨仰曼公路和鐵路,東西南三面平坦開闊,北面近山,其間有一大湖,無水。城中有兀勒溪河橫貫東西,其南岸又有一線山嶺屏障市區,東有戍當河作依托,確為于我有利的會戰地區。這是杜聿明三月二十九日放棄同古時的腹案。
四月一日以前,敵機已在這里狂炸多次,炸毀房屋兩三千幢,破瓦頹垣,觸目皆是,居民早已逃避一空。公路鐵橋也被炸垮半邊,但人馬尚可通過。
四月二、三日,我率各部隊長幾次偵察地形,按軍部預擬:以第九十六師為核心師,第二〇〇師、新編第二十二師為左右翼,開始構筑工事。旋奉軍部命令:“該師應固守平滿納,阻敵于平滿納以南地區,待軍主力轉移攻勢,為一舉而殲滅之的目的,于平滿納附近構筑決戰防御陣地。”我師基于這個要旨,劃分各部隊工作區。
平滿納漢(老平滿納)西南丘阜地上有一寶塔群,約二百座上下,大小不一,用白色混合土做材料,在地面上塑一圓柱,柱上塑一大圓球,球頂裝一玻璃盒,內置寶石,貴賤不一。
四月七日,杜聿明來此察看地勢,命我師工兵營將這群寶塔及自平滿納漢以南至列威間的一切堅固建筑物悉數炸毀。這是為了在我軍轉移時,免得敵人利用這些物體掩護進行抵抗。我認為敵人不會利用這些寶塔。杜嚴肅地說,這是個有效措施,必須貫徹執行。又加派軍工兵團的一個連,攜帶炸藥前來協助。
四月十日,第九十六師政治部上校副主任曹世清,在獘卡納西邊鄉村破獲一個德欽黨組織,為首的是平滿納某喇嘛廟的長老。他的手下人已供稱:日軍曾對我們說,英國是滅亡你們國家的,日軍是來打英國人的,中國人是來幫助英國打日軍的。你們看誰是你們的仇敵?誰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應該反對誰幫助誰?我們就從事刺探中英軍隊情形,報告日軍。在中英軍的側后方擾亂或破壞交通,放火,并替日軍帶路。我們還有日軍給的步槍和炸藥。我軍聽了供詞后,乃命其繳出槍彈,竟答稱:“已到你們軍隊側后游擊擾亂去了,但只是放放冷槍,或捉你們單獨行動的人。”再問其組織如何,他們說:“這要問我們的頭人才清楚。”曹世清又一再審問那個長老,他卻矢口不說,用盡方法,也無可奈何。后來此事竟無結果,而緬奸在我軍側后放槍、放火、破壞交通等擾亂活動,曾發生多起,足見他們的口供屬實。
四月十一日,軍部要我派一個營往薩斯瓦替英人任警戒,派第二八七團(團長劉憲文)第三營(營長陳國武)前往。
自四月三日以來,每日必有十余架次敵機在平滿納及以北地區轟炸掃射。我做工士兵先后受傷十余人;上尉軍械員譚楚新往后方運子彈,中途被掃射受重傷,一車彈藥焚毀;上校參謀主任蔡略赴軍部領地圖,所乘之車中途被炸毀,幸人已下車,未受傷;陳國武亦于赴薩斯瓦途中被炸,傷亡士兵二十余人。
四月十五日,杜聿明來平滿納召集各師長會議,問大家做好準備沒有。此時,第二〇〇師由同古突圍后,已到平滿納以北也真附近集結。新編第二十二師已由葉達西逐步撤至平滿納西側。戴安瀾首先表示,第二〇〇師休息了幾天,官兵疲勞已恢復,彈藥也補充好了,可以打仗。我說,第九十六師到了半個月,自無問題。廖耀湘說,新編第二十二師稍一轉移,就可進入會戰地區,無問題。杜聿明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將新二十二師最后那個陣地撤了,把敵人放進來吧。大家同意。
黃昏前后,戴、廖兩師都進入了陣地,軍炮兵團及戰車防御炮營、糧彈交付所、野戰醫院等都推進就緒,各部官兵均抱有必勝信念,摩拳擦掌準備將敵人主力吸引于平滿納正面,予以沉重打擊后,即向敵人東西兩面出擊,一舉殲滅敵軍。
四月十六日拂曉,敵機十余架在平滿納上空盤旋轟炸。七時后,敵步騎五十余增至二百余,戰車三輛增至六輛,向我第二八八團也那警戒陣地進犯。排長陳成堂靈活應戰,以少勝多,迭次將敵擊退,斃敵四五十人,我僅傷亡士兵二名。搜獲敵軍文件,知當面之敵為第五十五師團。
同日十時許,我到威支隊陣地前發現緬甸男女五六百人,扶老攜幼偽裝難民而來。支隊長夏鼎(第二八七團中校副團長),明知敵人在同古用過這種卑鄙手段,仍優柔寡斷,不忍開槍阻止,被偽裝為難民的敵軍乘機沖入,敵步騎兵復由兩側抄襲而至,一陣混戰,陣地也失掉了。
杜聿明聞報,嘉獎陳成堂,斥責夏鼎。夏鼎畏罪,只身潛逃回國去了。
十七日五時許,敵步騎百余及戰車八輛,向我第二八八團新昂久警戒陣地攻擊,另有騎兵六七百由側翼迂回而來。副營長周文率士兵奮起應戰,將敵擊退,斃敵少尉一員、士兵九名,繳獲三八式步槍八支、文件數件,我亦傷亡士兵七名。
六時以后,敵以炮火掩護步兵向我序克林東、扁克比、衛支、新昂久各警戒陣地進犯,另以步騎兵百五十名、戰車四輛,進犯平滿納漢,復以便衣隊(日人與德欽黨人混合編成)抄襲序克林東側翼之后。平滿納漢僅有我步兵一連及師工作隊一部,接戰四時余,斃敵便衣隊百余,步騎三十余人。終以敵不斷增兵,眾寡懸殊,乃撤回本陣地,我陣亡連長吳麗生、排長楊漢秋二員,傷亡士兵三十余人。
十八日,敵機整日轟炸,其重炮分向我第二八六、二八八團主陣地射擊四百余發。敵戰車三輛、騎兵一部、步兵兩千余,沿鐵路向我第二八六團正面陣地猛攻,復以便衣隊與步兵向我第二八八團楊木則進攻,連續五次,均被我守兵奮勇擊退。
同日午后三時許,又有步騎聯合的敵軍(數目不詳)附山炮十余門,沿戍當河東岸與我左側支隊接觸,該支隊利用鱗形工事抵抗,敵軍寸步難進。入夜,敵軍約百余人滲入我陣地,支隊長朱昆岳(第二八七團營長)親率預備隊兩排增援,戰至夜半,將滲入之敵悉數殲滅,我亦傷亡官兵三十余人。
據工作隊報告及連日戰況判斷,當面之敵似有兩個師團以上。
戰局突變
四月十八日,正當敵我主力逼近,決戰迫在眉睫之際,十六時許,突接軍部電話(要旨):“……現我右翼英軍、左翼第六軍戰況緊急,我第二〇〇師、新編第二十二師須先援馬格威,轉赴棠吉救援。九十六師應爭取時間阻敵,不必作堅強的決戰……”這一來,猶似晴天霹靂,大家的熱望頓成泡影。
所謂英軍與第六軍戰況緊急,實際并不嚴重。只有棠吉(避暑勝地)南至同古,北至臘戍,西至梅克提拉均通汽車,我后方沒有預備隊,若敵乘虛直入,有截斷我后方和包圍我軍的危險。因之我軍不得不放棄平滿納會戰,回師挽救。除留軍工兵及平射炮各一連配屬第九十六師外,廖、戴兩師、軍炮兵團、戰防炮營均于本日十七時撤退。敵遂乘機進占兩師陣地,對平滿納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棠吉的得失為緬局勝負關鍵。假使當時后方有一二支有力的預備隊,自可挽救失敗,不致牽動全局,而第五軍仍可貫徹平滿納的會戰。雖然勝敗不能預料,決不會演成當時倉皇失措,以慘敗告終之危局。
聞國民黨的武裝力量駐在云南境內的不下五六個軍,為何不使用足夠的兵力入緬與日軍決戰呢?皆因蔣介石派駐云南的大軍是用于監視龍云,鞏固蔣家統治權的。緬戰的喪師辱國,蔣介石實負其咎。
此時,第九十六師不獨失去左右友軍,而且要面對強敵變更既定部署,處境極為困難。入夜后,德欽黨十余人偷至第二八六團陣地,破壞鐵絲網,被我預設警鈴察覺,立被擊退。旋又化裝難民,乘牛車四輛,企圖混入我陣地,亦被悉數擒獲。又有一部爬至第二八七團第一營陣地邊緣,裝鬼叫,聲如啞獐。適該營營長林獅巡查至此,大聲喊道:“那是日本鬼子,快打,快打!”守兵一開槍,即聞一陣沙沙之聲,滾向亂草坡下去了。遺尸三具,均為緬人。
二十時后,全線漸趨沉寂,我即召集各部隊長開會,告以敵情與軍主力的行動,及本師任務。我此時亦別無善策,只堅持要擋住敵人,使軍主力有余裕時間解決后方敵人,繼續打下去。
二十二時許,軍部工作隊兩個隊員,跑得滿頭是汗來說,有步騎聯合的敵軍四五百人,由序克林東向吉同崗急進中。我即將此情況打電話報告杜聿明。杜說:“你們不要在平滿納等著被圍呀!”又說:“也真、吉同崗是很好的防御陣地。”杜同意我們立即轉移,并囑我將軍部存在平滿納的炮彈運回后方。
這一轉移萬分緊急,即電話召集各部隊長來部,下達命令:除規定各部開始撤退的時間路線外,并指定:一、第二八六團即派一支部隊快速占領吉同崗;二、第二八六、二八八兩團各留一個營在原地掩護師的撤退;三、嚴禁燈火,利用月色行動。我自己仍至兩個掩護撤退營中,以備應付非常。
十九日八時許,我行至也真,凌則民正以擔心的神情在那里等候他后面的隊伍。我問:“左翼的槍聲怎么這么近?”凌說:“這是昨日第二〇〇師撤退后,敵人就到了那里,已經派隊阻擊去了。”
九時多,我至二六二公路牌附近,我通信連在此架電話,知胡義賓率師部及直屬部隊已到裱貴,正在造飯。我連日食不下咽,乃不去師部,轉往東邊偵察地形。傍晚得知各部均已到達新位置。為而后指揮及交通便利計,師部及直屬部隊連夜由甘蔗地里秘密移至二六二路牌附近,只留工兵營在裱貴為預備隊,封鎖村落,行人準進不準出。
敵人似乎在今早大舉進攻平滿納時,始發覺我師已經撤退,旋以步騎兵兩千余人分三路追來。我第二八八團掩護營迭被圍攻于500高地及二四九、二五一、二五三公路牌等處。我先后斃敵百五十余,毀敵三輪卡車兩輛、裝甲車一輛。敵置之不顧,仍重重圍裹而來。
二五三路牌戰斗最激烈,敵山野炮集中火力向我猛射,戰車往來沖突,飛機俯沖狂炸。血戰竟日,終被敵左翼迂回縱隊截斷我也真歸路。該團留置也真的部隊,亦被敵包圍。幸第三營營長漆云鵬指揮得力,沖出重圍,想繞道吉同崗撤回。不意復于雅多附近與另一股敵人遭遇,苦戰至二十日下午,始突破一缺口,脫離敵軍。計傷亡及失蹤士兵百三十余人,第二營營長邱志德、第五連連長王寶琛陣亡。
我左側支隊,于同日拂曉以前撤離1382、700高地。朱崑岳以740高地與我師在占領新陣地以前之安全有關,不宜過早放棄,乃以第四連(欠一排)堅守。十時后,敵步騎三百余四面圍攻,戰至十六時,守在半山上的董其學排士兵全數陣亡。董其學躍出大呼:“當與陣地共存亡!”以最后的手榴彈擲地,與十幾個敵人同歸于盡。這種壯烈的犧牲精神,實可敬佩。該連李連長仍率余眾堅守山頂,是夜夜半,始突圍歸來。計共斃敵七十余、戰馬四十余匹,獲騎槍一支;我陣亡官兵四十余名。
十九日八時后,第二八六團于吉同崗開始做工事。有步騎聯合的敵軍五百余(據判斷,即昨夜軍工作隊所見之敵)在鐵道一側向我擾亂射擊,劉有道恐其影響做工事,乃派一小部隊與之對峙。同時,第二八八團主力已在642高地進入了陣地。
敵除三路向我追擊外,不讓我在新陣地上立足,右翼千余人又向吉同崗東西地區迂回來犯。經我守兵還擊,遺尸二十余具退去;左翼迂回的兩個縱隊,在其飛機大炮戰車掩護下,向我也真附近攻擊。該地僅有守兵一排,苦戰二時余,傷亡過半,陣地被飛機大炮摧毀,因而失陷。
十八時,敵以幾個小部隊向642高地附近,進行火力搜索,我守兵不發一槍,未暴露陣地,敵人未得結果而去。
入夜,沉寂無戰事。
吉同崗和642高地戰役
二十日,第二八六、二八八兩團陣地逐漸吃緊。
七時左右,敵大卡車十三輛滿載士兵,由戰車七輛前導,沿仰曼公路直駛而來。我配備642高地的平射炮,俟敵來犯,瞄準射擊,第一炮打中其先頭戰車,第二炮又命中其后尾戰車,其余戰車、卡車進退兩難。我平射炮、迫擊炮、輕重機炮、步槍齊發。第一營營長陳啟鑾復率部向敵右側出擊,敵軍紛紛跳車逃竄,狼狽不堪。斃敵大尉一名,遺尸遍地,我軍虜獲步槍及軍用品、文件甚多,輕機槍一挺、重機槍二挺。知敵為第十八師團第二十三旅團第五十六聯隊。我軍士兵興奮異常,稱贊平射炮兵為神射手。
敵人以為我軍既放棄平滿納堅固陣地,昨日占領也真時又見我守兵甚少,搜索隊亦不見我軍動靜,故敢乘車冒進,以致受此巨創。
十三時后,敵飛機大炮分別向吉同崗、642高地濫轟猛炸,步兵兩千余以包圍之勢向吉同崗進犯,另有步兵千余向642高地猛攻。
我吉同崗守兵沉著應戰,俟敵迫近,即由兩側出擊,打死打傷敵人六百余;我陣亡上尉軍械員凌裕山一員,傷指戰員張保、王立身二員,陣亡士兵十九名,傷二十一名。
六四二陣地本甚廣闊,兵力單薄,敵攻勢兇猛,凌則民令少校團附宋牧仲率兵增援。接戰一小時,斃敵二十余,敵退去。十六時許,敵復以步騎千余,在飛機大炮掩護下向第二八八團第三連猛攻,該連傷亡甚重,陣地一部被占。凌則民急以機槍迫擊炮掩護熊輝卿連進行逆襲,敵又遺尸數十具退去,我陣地完整如初。
不久,敵又挾其飛機大炮威力,向642高地猛撲,一時彈如雨下,塵土飛揚。我守兵因煙霧彌漫,射擊困難,又被敵人撲至我陣地前,情勢異常危急。第一連連長葉良材躍至敵前投擲手榴彈,機三連連長趙天鑫率部冒煙霧攻擊前進,斃敵極多,敵又受創退去。
十八時,公路上之敵,附戰車八輛向第二八八團二、四、六連陣地反復沖鋒,我守兵堅強抵抗,陣地屹然不動。此時,團長、營長均至最前線指揮督戰,形勢緊張。第六連連長周嘉正率部抄至敵人左側背,激戰至十九時三十分,敵又不逞退去。斃敵無數,生擒敵少尉二人,日造手槍一支。
本日自晨至晚,敵以全力向第二八六、二八八兩團猛攻六次之多,我陣地中炮彈及飛機炸彈數百發,工事多被摧毀。幸我官兵勇敢堅忍,迭予敵以重大打擊,計共斃敵千余,我亦傷亡官兵三百余。
據所獲文件得知,右翼敵軍為第五十五師團,左翼為第十八師團。
本日的戰斗,因為我師處于新占領的陣地,立腳未穩,敵以兩師之眾趁勢來攻,我們開頭都捏著一把汗,鏖戰終日,竟能大挫敵鋒,大家才松了一口氣。將此戰況電告羅卓英、杜聿明后,后方盛傳第九十六師打了大勝仗,這是他們求勝心切,夸大之辭。
入夜后,槍聲沉寂。第二八八團第三營由雅多突圍歸來。凌則民來電話說,敵方時有紅綠信號燈及車輛移動聲,不知在搞什么鬼。我說,可能是搞新的攻擊部署,準備明天大戰吧。凌說,敵人步騎兵好對付,就是飛機大炮戰車使人惱火。接著劉有道來電話說,敵方有沉重的車輛行動聲,怕是戰車,明日必以全力來攻。又說,敵人偷聽我們的電話,要通信連注意查線。我問,鐵路上通敵方的線路割斷了嗎?劉說,割斷了,不知是怎么偷聽的。他曾聽見敵人用不純熟的華語喊話:耶隆壩、耶隆壩(第二八六團暗號),白云莊(師部暗號)和你講話。
二十一日,判斷今日必有更大的戰斗,劉、凌兩團均嚴陣以待。
七時以后,發現敵一個很長的縱隊由642高地東側的牛車路北進。凌則民當令迫擊炮連,向該敵施行阻擊;令葉良材率兵一排,攜重機槍一挺,截擊該敵后尾。惜此時我炮彈用盡,抄擊部隊又被敵人騎兵沖擊,未能奏功。然已明了敵人企圖是向我左翼包圍,即令重疊在第二八八團后方之第二八七團(欠一營)嚴密注意。
九時許,右翼敵步兵四個大隊、戰車四輛、騎兵百余,以飛機大炮掩護,向吉同崗進犯,其主力沿鐵路左側向第二八六團第九連攻擊。又發現騎兵一部和步兵兩千余,潛伏第九連陣地前方甘蔗地里。劉有道集中輕重機槍和迫擊炮,出其不意猛烈射擊,打得敵人亂滾亂爬,其中一部反向我陣地瞎撞。斃敵岸田大隊長、松崗中隊長二名,中尉以下官兵五百余人。我亦陣亡連長武金安及兵士三十余名,傷排長胡尚云以下三十余名。隨后飯田中隊長又率部專攻第二八六團第六連陣地,連長傅祖憲負傷不下火線,敵三次沖鋒,我士兵與之肉搏,斃飯田中隊長以下八十余名。我排長楊正大陣亡,李同漢負傷,傷亡士兵三十六名。
左翼敵軍,約兩千余人,于九時后以一部向第二八八團第一連佯攻。主力向第七、九連猛攻,在山野炮、小鋼炮熾盛火力掩護下,節節進逼。我陣地岌岌可危,七連長劉德裕、九連長賴校權勇敢果決,堅強抵抗;第三營副營長劉道伉率另部冒著彈雨往援,激戰兩小時,敵勢稍挫,我官兵傷亡也不少。
其時,向我左側迂回的敵軍,已滲入我第二八八團后方,但對我第二八七團之鱗形配備似未發覺,正陷入我夾擊圈內。我以盡殲敵人目的,令凌、劉兩團,俟敵深入至我預定地點時,即夾擊殲滅之。
師指揮所原設在二六二公路牌大橋下面,我忽而對蔡略說:“快搬到后面樹林邊緣去,要立即行動。”剛剛搬開,敵重炮突向此橋射擊三十多發,橋被炸毀,電話線也被炸斷。
十三時許,劉憲文電話說:“有幾百老百姓扶老攜幼,要進入我陣前的大村莊來,政工人員勸阻不住。”又說:“剛才得報告,已進入村莊了,怎么辦呢?”我問他們后面有無敵人,劉說:“后面森林蔭蔽,看不清楚。這明明是同古、劉威的故事重演,再勸不聽,我就開槍硬打。”我說,只好如此。正當我與幕僚研究戰守問題之時,軍騎兵團巡邏車送來杜聿明手令:
“喬克巴當方面之敵已被孫師擊退,彥南陽油田已收復。棠吉情況緊急,弟(杜自稱)即率二〇〇師及二十二師之一團往攻,以保我側后安全。然后轉移兵力,與正面敵人決戰。在此時期內,兄與耀湘統歸長官羅直接指揮。而后情況徑報長官,并分報弟處。至于陣地抵抗之時日,由兄視敵攻擊情形決定,總以廣正面遲滯敵人為主,不必作過于堅強之決戰。耀湘到后,在瓢背、梅克提拉、他希之間占領陣地,支援兄部戰斗。”得杜手令后,遂擬定撤退命令,預送各部隊長聽候電話執行。
十四時,劉憲文派部隊驅逐偽裝的難民時,其中竟有數人向我投手榴彈,森林里亦有敵向我射擊,他們紛紛向敵方奔去,然已斃傷數十人矣。
向第二八八、二八七兩團間滲入之敵縱隊約一千五六百人,我軍佯作不知,讓其深入。但第二八八團正面之敵正源源增加,凌則民率隊出擊,敵集中步、炮火力向我阻擊。連長周嘉正彈傷左肩及腹部,仍負疼與敵肉搏,終以彈貫胸部而亡。連指導員接任指揮,旋即陣亡。凌則民率部與敵惡戰時,彈中右腿,猶裹傷續戰;腰上又中一彈(被潛伏樹上的敵人擊中),仍揮眾前進;繼以頭部中彈,壯烈犧牲。中校團指導員蔣治策繼續率眾格斗,左腿又中炮彈。全團官兵為團長的忠義所感動,無不奮勇直前,終將強敵擊潰。
同時,深入我兩團夾擊地區的敵軍縱隊,被第二八八團第二、三、四路,與劉憲文、朱崑岳部兩下夾擊。敵腹背被攻,只得作困獸斗,以機槍、炮火亂射。我官兵以殲敵在此一舉,無不勇猛格斗。敵終因四面挨打,被殲殆盡,橫尸遍野,血流成渠,逃脫者不過數十名。我亦犧牲官兵六百余名,副營長周文一,連長熊輝卿、鄒汝棟,排長郭勛、汪家宗等陣亡;而第二八八團少校團附宋牧仲率掩護隊百余人,尚被另股敵人包圍中。是役戰斗之慘烈,為我前所未見,我官兵的壯烈犧牲精神,令人感泣!
陷于包圍的敵縱隊被殲滅將盡之際,其后續部隊六百余,向第二八七團急進。另騎兵四百余由左側迂回前來,似是救援其被陷部隊的。其炮兵不斷轟擊,飛機猖狂掃射。劉憲文情急智生,跑到敵尸中,撿起一面太陽旗鋪在開闊的大橋上,敵機兩度低飛過此,果然相繼逸去。劉憲文以空中威脅解除,即率各部迎敵,朱崑岳復率兵兩排出擊,激戰四小時,敵漸退去。
我按預定計劃,令第二八七團撤至大公占領陣地。因第二八八團傷亡過重,撤至甘敏甘最休息,并令漆云鵬代理團長。
右翼吉同崗,九時與敵激戰后,至十二時許,敵竟施放催淚性和噴嚏性毒氣,繼以飛機五架、戰車四輛、大炮多門、步騎千余來犯。第二八六團官兵戰斗一小時后,敵又漸趨沉寂。十四時,敵復以戰車四輛、步兵百余,沖入二八六團指揮所,而團預備隊已用盡,劉有道乃率團部官佐、雜兵及衛生隊向敵戰車投手榴彈,并吹沖鋒號以壯士氣,格斗數十分鐘,將敵擊退。劉有道及副團長侯伍頭部受傷,并傷雜兵二名。
敵人退去不久,又增加裝甲車四輛、步兵一部,轉向第二八六團第九連攻擊。連以輕重機槍,間以鋼心彈還擊,另挑選勇敢士兵投擲手榴彈。班長劉月華,攜黏性手榴彈數枚,伏于路旁溝坑亂草中,俟敵戰車接近身旁,即扔出手榴彈,轟的一聲,敵戰車立毀。劉看自己身上無血跡,知未受傷,繼將所余手榴彈投擲,敵戰車、裝甲車全毀。斃敵少佐滕信二郎、安田忠雄二員及士兵數十名,生擒一名,虜獲三八式步槍三十七支,還有無線兩用電話機、鋼盔等。后來劉有道問劉月華道:“你貼近敵人戰車扔手榴彈,不怕炸了自己?”劉月華說:“當時只想消滅敵人,沒有想到自己。”這種奮不顧身的精神實是難得。
十五時,敵放出煙幕,以重炮及山野炮向第二八六團第十二連陣地射擊五百余發,打得塵土飛揚,副營長夏生仁、連長熊芳揚先后陣亡,傷亡士兵三十余人。
黃昏時,敵步兵約一大隊又向吉同崗右翼攻擊,戰斗劇烈。劉有道右手炸傷,第一連傷亡甚多,陣地淪陷。第一營營長陳如崗率眾迎戰,反復肉搏,終將陣地收復,唯陳因傷重身亡。
同時,左翼第六連陣地亦被敵便衣隊攻入,我第三營營長盧致恒率營部官兵將敵擊退,斃敵百余。我陣亡連長王敬西一名,傷排長張裕應、夏坤、劉尚勇、康烈四名,士兵傷亡五十余人。
敵屢攻不逞,竟置大批汽油于吉同崗附近,準備火攻,還以一部包圍第二八六團左側后。我師以第二八六團苦戰多日,糧彈將盡,飲水缺乏,乃令其按預備命令撤至大公以北待命。并以工兵營在裱貴掩護,全團遂乘夜突破敵人重重封鎖,于次日下午到達大公以北地區。
二十二日上午,羅道隆電話說,敵八九百人在裱貴南邊停止,其野炮、重炮向裱貴車站及村莊射擊數百發后,始以小隊步兵搜索前進,一經我機槍射擊,旋即退去。敵退去后,又大打其炮。如是反復數次,落彈不下千余發。我問這是何故,羅判斷:十九日師部及直屬隊進入裱貴,為緬奸所見,夜里由甘蔗地里撤走緬奸則看不見。且村莊被我封鎖,誤以我軍有兩千人埋伏于此。必是緬奸據此報告了敵人的緣故。問羅,何時撤退?羅說讓敵人多打些炮吧,等到夜間再退。
十三時后,敵步騎二百余,沿公路向大公遠前方搜索前進,經我騎兵連伏兵擊退。
是時,大公東西兩端大火,煙焰沖天,判斷是德欽黨向敵報告我軍到達的信號。以后,凡我軍退到之處,果有同樣煙火。
十六時,前方還有槍聲炸彈聲。后來有由642高地因失了聯絡穿過森林逃回的士兵說:這是第二八八團突圍時不及救護的傷兵與日本鬼子在拼命。他們說,戰也死,不戰也死,與其白死,不如拼死。這種氣勢磅礴的民族氣節,可歌可泣,令我無限敬佩。
十七時,我與各參謀討論今后作戰方略,都說官兵太疲勞了,傷亡又多,不宜再打硬仗。遂決定用多線陣地,以三個團逐次阻敵:大公為一線,第二八七團擔任;老蘭東西為一線,第二八六團擔任;耶麥升為一線,第二八八團和工兵營、騎兵連共同擔任。師部在老蘭附近設戰斗指揮所。
大公—耶麥升—750高地等役
二十三日,我第二八七團在仰曼公路、鐵路線上的大公占領陣地。九時后,敵以裝甲車及戰車滿載士兵來犯。俟敵來至最近,始迎頭猛擊,敵紛紛下車抵抗,擊斃其三十余人退去,我亦傷亡一百四十六名。
是夜,第二八七團繞道大公東北撤走,敵仍大舉進攻大公,撲了一個空。敵首次以戰車騎兵進行夜間追擊,到老蘭附近與我第二八六團混戰一場。
二十四日,我第二八八團及工兵營、騎兵連在耶麥升阻擊敵人一天,斃敵八九十人,毀戰車一輛;我傷亡連長鄭聲昊以下四十余名。是日,敵人發炮兩千余發,耶麥升市區盡成灰燼。
放棄耶麥升后,敵戰車、步、騎、炮兵分數路,向我750高地第二八六團的最后陣地,漫山遍野地疾進。是時,我第二八七團于撤退途中與敵遭遇。第二八八團于印真突圍后,行至雪的克,又遭敵軍截擊。只得兩度突圍,傷連長劉德裕、盧凱二名。
我驅車至瓢背新編第二十二師第六十四團團部,告以敵我情況。劉建章說,他已經準備好了,即可接戰。言未畢,忽聞瓢背西北邊連珠炮響。劉說敵人快速部隊到了,他忙上指揮所去。我剛出門,只見敵炮彈均落在大操坪里,響聲雖大,炸力甚小,只能爆去一層薄土,是專為殺傷人馬的,遇物即炸。
晚上,第二八七團回來說,正與敵混戰難解難分之際,忽然狂風大起,黃塵蔽天,敵人莫名其妙地停止了炮擊。我軍就趁此脫離了敵人。有人說:這是師部放煙幕掩護我們,快打出去。次早,漆云鵬回來也是這樣說的。
二十五日六時后,敵飛機在第二八六團陣地上盤旋轟炸,敵炮兵亦不斷射擊。敵步兵四百余向第二八六團750高地攻擊,我守兵迎戰二時許,斃敵十余人,敵勢稍挫。時我軍新編第二十二師劉建章團已準備就緒,乃令第二八六團趁敵人受挫時機,經瓢背西側撤退。
第九十六師自四月十六日以來,將附有飛機、戰車、大炮兩個師團之敵阻止八天,斬獲眾多。使敵不能與其東西兩路同時進展,并使我軍主力得到余裕時間對付侵入后方之敵,遲滯敵人前進之任務,初告達成。然陣亡官員達八十八名,傷七十七名,陣亡士兵兩千五百七十人,傷一千三百四十六人之多,損失重大,我實難辭指揮無方之責。
十三時許,我見各部均已撤到了指定地點,乃驅車前往梅克提拉長官部,請示而后行動。羅卓英一見我就說:“你這次總算努了力。”話未完,警報響了,羅卓英和一些官兵都跑步躲進了防空洞。警報解除后,羅對我說:“杜軍長要你到曼德勒東郊集結待命。”
我即馳回師部,叫參謀擬行軍計劃,以電話告知各部隊長。此時,最擔心的是士兵落伍,乃嚴令副官楊鑫率卡車八輛、裝甲車三輛,往返接運至最后為止。
我復驅車先往梅克提拉,長官部已空無一人。忽見我軍二八七團第三營營長陳國武率所部回來,我問他們在英人那邊做些什么。陳說,他們在那邊沒有打仗,只是替英國人放哨警戒。我說,英國人不是說那邊有敵人嗎?陳說沒有,現在英國人已向印緬邊境撤走了,才讓我營回來。我感嘆地說:中國軍隊在正面與日軍決戰的兵力尚不夠,還抽兵替英人放哨,真令人氣憤!陳又說:彥南陽方面有敵人,但不多,與新編第三十八師開過火,現在新三十八師也向曼德勒方向撤退了。
我將敵我情形告知陳國武,要他在此停下,向他希方面警戒,并收容落伍士兵,俟后尾隊伍通過完畢,他再歸還建制。
全師通過梅克提拉后,稍事整理,即至某處(忘其地名),見軍部有些汽車停在那里,說是接運新編第二十二師的。后又來了兩列火車,第九十六師部隊才大部上了車。
緬甸全境鐵道人員早已逃避一空,商車全停,偶有軍車也是中國鐵道兵團人員駕駛。押車員對我說:“九十六師太辛苦了,我想方設法硬湊了這兩列車來接。”我才知這列車是出于鐵道員工的同情和熱忱搞來的。
蒂勃洛加—他希的掩護戰
棠吉敵軍約為一個聯隊,其主力是向臘戍進犯。第二〇〇師曾攻上棠吉山頂,因敵人最后陣地堅固,攻拔不易,又不便在此曠日持久,乃決心放棄,轉向追躡進犯臘戍敵軍。
新編第二十二師以第六十六團(欠一、三營)占領蒂勃洛加,監視棠吉敵軍,并掩護第二〇〇師轉進,并以一、三營部署于他希及以南車站附近。在蒂勃洛加以南還有英軍戰車數十輛。
四月二十四日,敵戰車向他希搜索逃犯,隨即以大隊步兵襲來,攻勢猛烈。幸廖耀湘預先把據守車站的一營調到了他希,兵力增強,迭挫敵鋒。第一營營長張淮陣亡,士兵傷亡百余人。是時,左翼敵軍亦向蒂勃洛加猛進,與第六十六團第二營接觸,經一晝夜激戰,斃傷敵人甚多。
二十五日,第二〇〇師向臘戍前進,第九十六師撤退亦通過了瓢背,第六十六團掩護任務已達,乃放棄蒂勃洛加—他希之線向北轉進。其一、三營在轉進中與團部失掉聯絡。謝蔚云(第六十六團團長)率第二營脫離蒂勃洛加后,被敵從側翼截擊,蒂勃洛加敵軍亦有向該團追來模樣。如不先擊破一面之敵,勢難安全撤退。謝蔚云沉著果斷,指揮第二營向側翼頑敵猛打,將敵擊退。六連連長彭文斗陣亡,并傷亡士兵十余名。全團從容向曼德勒撤退。
二十八日,新二十二師已到達曼德勒南郊集結。同日下午,九十六師亦到達曼德勒東郊,以第二八六、二八七兩團,沿曼德勒南郊小河警戒。第五軍軍部也到了曼德勒城中。
東路敵人于四月二十九日攻陷臘戍,繼向我國芒市、龍陵急進,我第六十六軍戰斗失利,潰退。在緬各軍后方人員及華僑壅塞于滇緬路上,公私物資的損失不可勝數。此時第五軍歸國通道已被截斷,只有曼德勒至密支那鐵道尚可通行,于是下決心渡過伊洛瓦底江,經密支那取道回國。
渡江轉進
五月一日,軍部和新編第二十二師沿伊洛瓦底江東岸北上,預定至某地渡江。午后一時,第九十六師通過了伊洛瓦底江大鐵橋,到了西岸。我們一過大鐵橋,英國人就馬上把它炸毀了。
軍部派員來說:我鐵路員工搞好一列火車,不久來此接隊伍。遂以胡義賓率師部及第二八七團沿鐵道走去等火車,其余皆徒步向四維堡前進。另派車往來收容落伍士兵。
連日沿鐵道向密支那方向行進,途中看見車站上車廂很多,有的歪在軌外,所載布匹和緬幣、嗎啡等物品遺棄滿地,成箱的卡賓槍也躺在地下,可見英軍撤退時之慌亂情狀。不久,胡義賓率部乘火車趕來,與行軍隊伍會合。胡主張乘車部隊下車步行,步行隊伍乘車前進,以均勞逸。我遂率第二八六、二八八團及第二八七團之陳營乘上火車。行至半夜,列車在一大橋上出軌,這是德欽黨將鐵軌的螺絲釘擰松了的緣故。只得棄車步行。
八日黃昏,到達印道,除胡義賓所率的師部與第二八七團(欠一營)外,其余都到達了。官兵疲勞過甚,一到宿營地都抱槍倒地而臥。我往見杜聿明,杜說密支那被敵占領了。我問怎么曉得的,杜笑笑說:“敵人廣播的嘛。”又說:“對岸納巴也有敵人,有幾只輪船停泊在那邊。為防敵渡江來犯,已令新編第三十八師劉團楊營在江邊警戒,并派吳惕園(軍部上校情報科長)率第二八八團何連乘汽車往孟拱偵察。”杜又要我明早率第九十六師已到部隊及軍炮兵團、戰防炮營去打密支那,由軍部抽調汽車輸送。杜說:“將所有炮彈打在那里,不怕打它不開!”我即回師部,連夜準備。
九日,以第二八六團為前衛,騎兵連、第二八七團陳營、第二八八團、軍炮兵團及戰防炮營為本隊,于七時乘車出發,由大森林中的牛車路向孟拱前進。路兩旁的樹皮都被先行的汽車擦光了,成為天然的路標,循此而行,不需向導。是日行百余里。
十日十一時抵孟拱,與吳惕園會見,得悉密支那只有五六百敵人,商人、居民等均逃避一空。
由孟拱至密支那尚有十八英里,不通汽車。我令第二八六團渡過孟拱河警戒,預計后續部隊下午可到齊。忽有四個華僑來報,前天德欽黨在此召集幾百人,準備歡迎日寇。昨聞我軍將至,始作鳥獸散。居民也避往鄉間去了。
十六時接杜聿明電令:“納巴敵人已渡江,軍即向大打洛—孟版之線轉進,該師即向孟緩(孟關)轉進勿延。”
原來渡江敵人只有二三百人,不料劉團楊營毫不抵抗就退走了,敵即截斷了印道至孟拱的道路,致使杜聿明不得不放棄打開密支那取道回國的企圖,而被迫西行。胡義賓所率師部及第二八七團也只得先至大打洛,再圖繞道赴孟緩。這是杜聿明及新編第二十二師被迫退往印度的主要原因。
我接到杜的電令后,心想:密支那只有幾百敵人,縱然打不開,也可以由那里強行通過,再覓路經江心坡返國,何必去孟緩。這時炮兵團長朱茂臻與吳惕園來了,我將此意與二人商量。他們說:恐怕軍長另有企圖。我即決心去孟緩,令各部回頭至甘蠻宿營。
傍晚到達甘蠻,同時第九十六師上校副官處長姚季剛率軍需、副官兩處人員(原駐曼德勒)也來了。我驚詫地問:“你們怎么來到這里?敵人穿過棠吉時,不是曾電令你們經臘戍返國嗎?”姚說:本來接到電報后,就由曼德勒啟程往臘戍,行至半路,聞臘戍失守,又找小路想經密支那回國,以后聞八莫有敵,故由八英下游渡江走到這里。
十一日,在甘蠻休息半天,有些官兵以為經密支那回國的最后希望又落空了,憂形于色。尤其半路跟來的別的部隊官佐,更有陷入絕境,歸國無路之感。
十二時許,工兵營趕來,即令其擔任后衛和沿途破壞橋梁道路的任務。
自甘蠻經孟緩至印度列多的公路,是華工新近修筑的,甘蠻—孟緩段已通車,孟緩至列多段的路基,尚未完成。
傍晚抵孟緩,擬在此休息數日。孟緩是野人山中的一個縣,人煙稀少,且已逃避一空。我軍攜帶糧食將盡,正在著急,偶于附近找到筑路工人糧倉數處,米面滿倉,官兵皆喜。晚上,電告胡義賓,此間米糧甚多,令其速來會合。
漆云鵬、姚季剛來說,部分官兵對回國前途渺茫,惶惶不安。我即集合各部官長說:“路是人走出來的,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路。不是有句處處有路到長安的老話嗎?你們轉告士兵們安心休息,我有把握帶他們回國。”當即派人四處找向導,不得,尤其沒有懂得野人語的。環顧盡是森林,蒼蒼茫茫,不知路在何處,內心不勝焦灼。
十三日,杜聿明來電,要我折回密支那下游,渡過伊洛瓦底江,擇路回國。我不同意。因伊洛瓦底江已有敵輪游弋,偷渡不易。縱能僥幸渡過,而密支那、騰沖、龍陵處處有敵,豈非自投陷阱?立刻復電說,既是回國,最好由我自己選擇路線。杜同意了,并要我將大炮抬回國去,所有車輛就地燒毀。
我即召集各部隊長開會,決定汽車由各單位駛至孟緩西邊焚毀(后聞駕駛員在焚車時,有遲遲不忍點火和痛哭流涕的)。緊接著,即抽派步兵抬炮,挑選壯健運輸兵抬電臺。并限每個人各自縫好布袋,帶足十五天的米糧,我自己亦不例外。
分道離緬
遠征軍撤離緬甸時分為三路:杜聿明、廖耀湘、孫立人一路;第九十六師及軍炮兵團一路;第二〇〇師及黃翔所率軍部補充第一、二團一路。為了敘述方便,先寫第九十六師一路。
當時決定,第一步先到孫布拉蚌,然后取道經江心坡返國。這是一條直徑,又比較安全。但仍留一排人在孟緩收容落伍士兵。隨即將師的行動,電告杜聿明、胡義賓。
十四日午后,我自出找向導。尋遍數處,僅見一華僑婦女。我請她幫我找帶路人,她向屋內努嘴示意,得一騰沖人,懂野人語,但不識路,愿與我軍同行,沿途問路。復于歸途中遇二山頭人,他們是從英軍第十八師逃回的,家住孫布拉蚌。喜極,載與同歸。
十五日,八時出發,進入森林,除道上有一線黃土外,余皆草木。這是原始森林,密的地方連狗都鉆不進去。行未數里,忽聞群猿哀鳴,甚為凄慘。它們都在樹上攀援跳躍,尖臉、長腳、黑毛,身長約二尺許,不下千頭。
五月十六至十八日,均于森林中行軍,仍是滿目青蒼,遮蔽天日,群猿啼鳴,聞之異常刺耳。螞蟥甚多,草間樹梢皆是,人人身上多處被咬,傷口流血。挨近草木坐立,數分鐘后,身上螞蟥已百十條矣。幸而在空曠無落葉的干土地面上,螞蟥不來,否則是無法露營的。
連日見印度人扶老攜幼,自密支那經孫布拉蚌向印度逃去,絡繹不絕,拋兒棄女的很多。有一婦人懷抱一嬰孩,后面跟著一個約五六歲的男孩,邊哭邊喊地追趕。劉有道惻然不忍,將孩子抱起送與那婦。她說:“先生,我自己的命尚難保啊!”此輩皆商人,亦間有公務人員和少數英人,想經孟緩去印度,多數人不知多帶糧食,不得不沿途獵取野物、挖野菜充饑。有一老婦坐于路邊,奄奄待斃,滿身金飾累累:金鼻釧、項鏈、腳鐲及鼻上鑲的寶石,隨手可得,竟無人取。有一英人以金戒指一枚,求我軍一個士兵給換一碗米。士兵說:我自己還要留著救命呀。吁!此時黃金成糞土矣。
十九日,大雨傾盆,這是入緬以來第一個雨天。走近買當港時,山洪暴發,橋梁被沖去,水勢洶涌,無法修橋,部隊均阻塞道上。乃派人上岸砍一大樹,推倒到對岸,成一獨木橋,但因人多不濟事。復于上游數十步處砍一更大的樹,橫倒兩岸,負擔者亦可通行。入夜,渡河宿營。
每晚宿營,必以無線電與杜聿明及胡義賓聯絡。杜的電臺叫不到,胡的回電說,正向孟緩前進,而沒有說明他的位置,似有防敵竊聽,以免被截擊之意。
二十一、二兩日,均大雨滂沱,泥濘難行,官兵有跌仆數次滿身泥污的。想起抬大炮的士兵,行動必更艱難,聞已落后二三日矣!
這條路上土人房屋很少,我們常常要露營。所幸搭臨時棚子的材料俯拾皆是,有一種寬約二尺長約四五尺的大樹葉,蓋在棚上可以避雨。但螞蟥難防,必須將地面雜草鏟去數尺,現出黃土地才行。
連日被敵機俯沖掃射多次,傷亡士兵三人。
二十三日,將抵埋沖,大家又緊張起來。因為從地圖判斷,密支那敵軍,很有到此截擊我軍的可能,只得在前進中做好戰斗準備。正午出了森林,忽見一開闊地,有公路及洋房十余幢。先遣的陳啟鑾來接,緊張心情頓釋。更因在密林中行走多日,郁悶已極,忽睹此境,心懷寬暢,大家都有了些喜色。宿營后,陳啟鑾說:密支那情況不悉,據逃來的英印人說,沿途未見日軍,埋沖以東二十里處,有一大鐵橋已被英軍爆破,現已派了一排兵在那里警戒。
二十四日,向孫布拉蚌行進,并以第二八六團李治華營接替此間警戒。計后續部隊七天內可以通過,乃限李以九天為期。
孫布拉蚌有房屋兩千余幢,山下為華僑及印僑商場,山上洋房為英人所居,均已逃避一空。此地有英美人逃難時遺棄的汽車甚多,黃啟和拾了一輛備我乘坐。兩個在此傳教十余年的美籍婦人,還待在天主堂里。我請她們幫助找帶路人,把我們帶到江心坡去。她說這就必須經過四合地,那里山嶺極其險峻,絕無糧食,土人沒有開化,非常野蠻,在樹上往來,敏捷勝于猿猴,常用毒弩傷人。英人以前想派兵去平服,終以道路太險,不敢去。又說:“你們千萬去不得!”我說不怕。她說你們不怕,帶路的人怕。我說多給錢。她說:“你將全世界給他,也無人敢去。”我說:“你在這里情況很熟,群眾感情好,請幫我們另想想辦法。”她說:“想想再說吧!”
晚飯時,劉有道、漆云鵬來報告抬炮情形,因炮身太重,道路難走,四個人抬不動,再加人又不好行走。有些落在后面很遠,已經抬病了百多人,抬死了三十多人。官兵埋怨說:“打起仗來沒見開過一炮,現在倒來害我們!”我很愁悶,只得等朱團長來了再說。隨又與各部隊長研究由哪里回國好,并決定在此休息三天。我們一面找向導,一面搜集英人燒殘和疏散了的糧食,竟在附近空屋和山溝里找到一包包原封未動的大米。這是英人去后土人搬來藏在此地的,共得數日糧。以后炮兵團及后續部隊到此仍續有所獲。
屢電胡義賓速過孟緩,他回電屢說照辦,但久不見來此,是晚又去電催促。
二十五日夜,因苦思向導之事,竟不成寐。二十六日早餐后,昨日所見之美婦來訪。她說葡萄為產米之區,此去僅九十英里,道路平坦,有英國官員在彼。那里有兩條路通中國,常有華僑往來,不愁無向導。問我們愿意去否。我說謝謝,待考慮后再答復。旋即集合參謀人員及各部隊長商量,咸以軍部行動不明,副師長未到,先往葡萄為宜。議既定,即分別電告杜聿明及胡義賓。各官兵聞之甚喜。次日,得杜聿明復電,可往葡萄,并說片馬、拖角有敵人。
二十八日原地休息。派政工人員蔣治策率數名隊員先赴葡萄;又擬定回國計劃,通報各官兵,并與劉有道、漆云鵬商議抬炮問題。苦于炮兵團長未到,而我們又不便在此久停。好在此去葡萄只有五六天路,路寬好走,只好抬到葡萄再說。劉、漆二人同意,乃另派壯健士兵將有病人員換下來,并要他們每日走半天,休息半天,約兩個星期可到葡萄。
二十九日晨,向葡萄進發,路寬且平,稍修可通汽車。空中偶聞飛機聲,疑是敵機,不敢暴露目標。林間仍時有猿啼。晚接胡義賓電,謂已到新平洋,是繞到孟緩以西了,還硬說孟緩有敵人。我去電力證其無,叫他放膽通過。
連行六天,每隔十余里有英人營房(行軍用的木架草房)及土人房子可宿營。六月四日十四時到坎底邁立開江江邊,有一英人和擺夷土司村長等來接,知蔣治策已到此三日。此江水流湍急,有大小獨木舟九只渡江。舟是用整株大樹挖成的,前后各一人操槳,大舟可乘七人,小舟只能乘二人。渡江后駐坎底英人洋房。晚上,電杜聿明、胡義賓。
六日,去葡萄訪英人,他們有一位準將和四員校尉官,士兵十余人。這位準將要與我軍共保葡萄,愿無償供應米糧。后訪華僑領袖張德凱,商購油鹽副食,張答應盡力幫助。
葡萄為群山中一大平原,三面環河,水田頗多,有擺夷族人數千,并有一天然飛機場。數日前,曾有英機降落,接去英人一批。北有二路通云南的貢山、福貢,西北有一路通西康,正西有二路可到列多、截康,形勢重要。以當時情況而言,于我國國防關系甚大。
因國內消息斷絕,試電蔣介石,居然叫通了。后來知道,蔣介石正因得不到遠征軍消息,曾令駐印度加爾各答的俞飛鵬,派飛機在野人山尋找(日前在孫布拉蚌以西所聞的機聲就是印度來的),不見蹤跡,正在著急。而杜聿明電臺連日呼不出,原來是電用完了。
六月七日,供應之米已由各農戶用象運來,遠近婦女亦紛紛挑菜來賣。
我國入緬的鐵道兵團、通訊兵團、后勤人員及軍部的軍需、軍醫兩處,與工兵團一部分,以及炮兵團、戰防營全部,都隨即到此。因恐人多糧不敷用,故要他們配足半月糧,先行經福貢回國。
各部士兵疾病漸生,尤以駕駛人員為多,乃令第九十六師野戰醫院在弄海開診,不分部別,盡量收容,先后治愈八百多人。
十一日得蔣復電,要我在葡萄待命,一切需要可徑電駐印的俞飛鵬,派飛機運送,并告知俞的電臺呼號和波長。
午后,抬炮士兵陸續來到,又抬死了四十多人!
十四日,俞飛鵬派運輸機四架來此降落,運來米鹽香煙等甚多,隨即將香煙分發各官兵。此后,每日有飛機二三架空投米面。
二十一日,接胡義賓電,謂已到孟緩。我即派劉有道率四個連,向孫布拉蚌去逐段掩護,并以一個連至埋沖接應。
我們在孟緩時,估計胡義賓掉在后面,相距只八九天路程,何以走了三十五六日?原來胡離開印道時,跟杜聿明到了大打洛,杜對胡說:“找你師長去!”胡才覓路向西北轉進。途中遇到原在曼德勒擔任警衛的劉伯龍的一個團,他們是在臘戍失守后輾轉到此的,遂與胡合并同行。他們狐疑滿腹,硬說孟緩有敵人,不敢通過,老在森林中打圈子,一面開路,一面找糧食。在這人煙稀少的野人山中哪有糧食可找?只是搞些野菜和芭蕉根充饑,官兵由餓而病、病而死的日甚一日,兩千余人死亡大半。他們瞎撞瞎轉到了孟緩附近,發現兩個病愈的士兵,問起來才知是本師的,而孟緩就在面前。胡敲著自己的腦門說:該死,該死!幸孟緩倉庫的米糧尚多,休息三天后才向孫布拉蚌而來。
二十四日,聞敵數百已占領孫布拉蚌,胡義賓被阻。約其與劉有道夾攻敵軍,但劉有道于二十六日行抵多多戛遇敵,頭部受傷。敵人憑險固守,屢攻不克,只得折回。乃告知胡義賓,并囑其注意埋沖之敵。
連日大雨,印度飛機不至。土人說:兩日后可望晴。我焦灼萬分,乃將此情況電告蔣介石。英人留在這里的班乃德少校來訪,他說:“只要貴軍愿守葡萄,我可以叫夷人的糧食全部交出來,可供貴軍吃半年。”我問夷人沒得吃怎么辦,他說:“叫他們到印度邊境去就食。”我想,第一不知蔣介石復電如何指示,第二不忍叫夷人棄家遠奔,婉言拒絕了。
七月二日,得蔣介石復電,令即回國。我馬上通知各部準備,決定由下路(由此至云南有上下二路)經里黨、可浪鋪,通過高黎貢山至福貢回國;并以工兵營先行,沿途修補橋梁道路。
晚接胡心愉電,在埋沖遇敵,胡義賓陣亡,深為悲痛!七月三日又接胡心愉電,謂埋沖敵軍已被擊退。當即復電勿攻孫布拉蚌,趕快渡過邁立開江,經江心坡回國。胡于四日渡江。
我師行期既定,附近土司、村長都來送行,準備送我一頭大象。他們說給師長馱大炮。我一想,這可不會抬死士兵了,遂答以照價給款。后聞由此至高黎貢山的道路異常險峻,大象龐大蹣跚,無法攀登,乃堅決辭謝。
七月五日,渡江宿弄海,令每個官兵帶足二十四天糧食。出發后傾盆大雨,夜宿扁戛。
七月七日大晴。昨日大雨,米袋淋濕,休息一日曬米。夜接何應欽電,要我提防敵人在阿雇截擊。當電復萬一遇敵,唯有力戰,強行通過。但心中因此壓上了一塊石頭。此后電池用完,和蔣、何失去聯絡。
炮兵團一個押炮員(忘其姓名)趕來說:抬炮士兵已死百余,病二三百。以后的道路更險,這炮終歸是抬不回去的。我問他的意思怎樣。他說不如埋藏在此,將來設法來搬,但他不敢負責。我說:“好,替你負責。”他欣然而去。
自七月七日至十一日,大晴,印度來的飛機投下大米數十包,除分配各部隊外,尚留一些補給后面的官兵。
連日發現路旁的骨百余具,是先行有病的官兵被螞蟥、螞蟻吃掉的。士兵之中,有發狂的,如有一小孩,年約十五六歲,自稱炮兵團勤務兵,要求同我回國。我要他跟著走,一過橋他就折轉頭狂奔,如是反復數次,時笑時哭,精神失常。以上情形,令人凄愴!
十四日至里黨曲江南岸,這里原有的鐵索橋,早被德欽黨砍斷,水流湍急,無法可渡,只得沿南岸往阿雇。一路危崖陡壁,有的地方用扶梯上下,有的地方只能側身倒地爬過去,尚有隕墜之危。所帶牛馬盡落河中。
二十一日至阿雇宿營,先行之第二八八團尚未渡江。河深流急,土人結大竹纜,橫系兩岸高崖大樹上為溜索。渡時以溜筒(木制)穿繩于索上,將渡者腰股二部拴住,仰吊索下,腳盤索上。系畢,將身用力一縱,即溜至半渡,再用兩腳盤索而進,以達彼岸。次日土人新加二索(共五索)。我渡江至可浪鋪休息數日,飛機數次投下米鹽干魚甚多,各部皆得補充。
這一路的土人有卡慶、克弄、明家、大小山頭等族,語言大同小異,無文字、無醫藥、無市廛、無工藝。他們自出生至老死不沐浴,除能構筑粗糙的木架草房及種植玉米洋芋外,生活簡單,幾同原始人。他們不知中國,只知漢人,傳統的崇拜孔明。后來英國人以二十一個英文字母給他們編造了簡單文字,并有一篇八擒諸葛亮的短文,是針對諸葛亮七擒孟獲,企圖煽起對我國仇恨而寫的。英國人對他們說:“從前漢人統治你們,將來你們要去統治漢人。”
八月一日,至赤拉底,即高黎貢山山腳。自弄海至此,凡二十一站,每站都有英人木架草蓋的簡陋營房。道路久已失修,到處崩塌,又有許多大樹倒在路上,行動益增困難。
八月二至四日,過高黎貢山。山中縱橫數百里無人煙,夜夜露宿。此山每年九十月開始降雪,深數尺至十數尺,行人絕跡,謂之封山。到次年四五月始化雪。我們若再遲一月,就無法通過了。
五日至怒江邊,工兵營編造大竹籃置于竹纜上,上系長繩二根,牽于兩岸。渡時岸上扯繩即過,每籃可坐二人,比阿雇渡江輕快多了。
渡江后至福貢,后經蘭平、碧洛雪山,于八月底到劍川,收容二十多天,各部均到齊。胡心愉所率師直屬部隊及第二八七團五六百人,亦于渡過邁立開江后由可浪鋪循我舊路歸來。
第九十六師在平滿納參戰人數為九千八百六十三人,戰死戰傷者四千零八十一人,生死不明者四百五十三人,在回國途中拖死及抬炮死亡的一千五百余人,幸存者約三千人,然皆病容滿面,疲憊不堪。第一次入緬遠征即以慘敗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