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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征印緬抗戰親歷記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11303字
  • 2019-09-16 14:51:23

第九十六師入緬遠征的慘敗

陳啟鑾作者當時系第五軍第九十六師第二八八團第一營營長。

中國遠征軍初次入緬抗日時,我是第五軍第九十六師的一個營長,目睹中下級軍官和士兵們蒙受不應有的損失,帝國主義對我們的欺凌侮辱,統帥部將我們帶領到慘絕人寰的絕境,使人義憤填膺。

在杜聿明的記述中,關于整個戰役的始末,已作了全面介紹。茲就中路軍第五軍第九十六師方面的作戰情況,作一些補充。

一 緬奸的活動與供述

英帝國主義在緬甸六十年的殖民統治,使緬甸人民淪為奴隸,富饒的國土成了壟斷資本家恣意霸占、巧取豪奪的場所。但英勇的緬甸人民始終沒有屈服,他們前赴后繼地進行了頑強斗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緬甸人民反英情緒更加高漲,使英國占領者完全陷入孤立的境地。

日軍侵入緬甸以后,他們利用緬甸人民的反英情緒,打著“大東亞共榮圈”的旗號,以幫助緬甸人民打倒英帝為幌子,對“緬甸獨立軍”(反英組織)進行欺騙宣傳,籠絡人心。

因此,不少緬人曾在一段時期內上當受騙,被日軍所利用。我遠征軍進入緬甸后,經常受到緬奸的威脅,他們多數是和尚,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困難。

我們在入緬以前,就有明令規定,要尊重當地的風俗習慣,特別禁止官兵進入寺院。如必須進去,入寺院大殿前,一定要脫鞋,還要合掌祈禱,目的在搞好我們與緬甸人民的團結友好關系。這一點我們執行得是比較徹底的。但是,我們卻發現許多寺院就是緬奸活動的據點和指揮所。我們在平滿納構筑工事時,常常發現一些人窺探陣地。在發現這種情況的當天或第二天,我們就會受到敵機的轟炸。這就使我們警惕起來。在那里本來是看不見人影的,忽然發現一個人,就可能是緬奸在活動。以后凡發現窺探或形跡可疑的人,就進行跟蹤,他們總是進入寺院。我們對那些有確實證據的便予以扣留,經過審問,證實了寺院是他們的據點。我在戰場上,還曾捉到一個帶有手槍的和尚,他繪了我陣地的地形圖。這個人當日軍向我陣地猛攻時,他卻大聲吼叫,我就把他槍殺了。以后我們向北部總撤退時,還遇到緬奸破壞鐵軌,使我們的列車出軌,造成六十多人的傷亡事故。

根據捉到的緬奸供述,他們反對中國軍隊的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他們仇恨英國人,認為中國軍隊是幫助英國人的,也就不是好人;第二,他們錯認日本人是好人,是幫助他們反英的。日本人誆說,日、緬都是信奉佛教的國家,生活習慣相似,如席地而坐,穿著木屐和皮拖鞋等,強調日、緬是一家;還說什么很早以前日、緬是同一民族,宣傳“緬甸人要趕走英國人,要擺脫英帝的壓迫,只有日本的幫助才能成功”。這說明日寇在緬甸的宣傳和地下活動,有很深的社會基礎,因而有不少緬甸人上當受騙,把中國軍隊也當做殖民主義者的幫兇。我們卻沒有做什么宣傳工作,沒有去爭取他們的諒解和幫助,這就不能不遇到很大的困難,造成許多不應有的損失。

二 英方貽誤戎機,士無斗志

第五軍第九十六師向平滿納集中時,第五軍第二〇〇師正在同古附近與敵人激戰,新編第二十二師已南進增援,情況十分緊急,爭取時間第一重要。但是,英方對此漠不關心。從當時他們的動作和態度判斷,這不能委之調度失當,而是有意貽誤。我們從臘戍到緬甸南方,因為車廂噸位小,只能以營為單位運輸。因此第九十六師的先頭部隊已到達平滿納,而后續部隊還在臘戍,相去七八百公里。我營原擔任臘戍的警備,是師的后衛部隊。由于英軍不重視軍運和調度混亂,第九十六師部隊都走了,我們還不能走。幾經交涉,才上了車。可是列車前進的速度很慢,走走停停,不是讓車,就是在小站等,實在令人著急。臘戍距曼德勒僅二百九十公里左右,我們整整走了五十多小時。不僅如此,過了梅苗到達山麓的一個小車站時,大約是上午八時,車停下來了。前面聯絡軍官報告:“火車頭開走了。”幾次派人詢問,都無消息。這時敵機不斷空襲,我們的處境十分危險。十時許來了一輛機車,它卻拉著我們旁邊的一列貨車走了。下午二時許,又來一輛機車,也不是拉我們的。官兵聞知嘩然。我即詢問車站,回答是這輛機車暫時不能離站。經請示以后,才允準拉我們前進。這樣電話往返就搞了一個多小時,到曼德勒已是下午五時。車剛停,一個英軍上校來責備我說:“在××車站的不愉快的事情,你應承擔全部責任。”我亦不示弱地說:“上校先生,你當然懂得軍隊行動貴在神速,你更知道我們應該很快到達前線。如果影響戰局,或在前面車站受到空襲的損失,應由誰負責?”這時又有空襲,他溜走了。按上校意見,要我們冒著空襲前進。從此事看來,英方根本無視同中國軍隊的協作。杜聿明說英方另有陰謀,故意耽誤運輸,事實正是這樣。

中國遠征軍的伙食,原約定由英方補給。在臘戍時還能吃飽,到了平滿納,頭兩天供應還算準時,以后就不行了。同時,副食品質量極差,半數是發臭的,腐爛變質的。在戰爭打響以后,居然絕糧了。他們根本沒有給我們補給過罐頭食品,不是沒有,而是不給。當我們到了緬北人煙稀少的孟緩時,就發現過一個很大的倉庫,存放許多罐頭。這只能說明英方看不起中國軍隊,認為我們這些穿草鞋的士兵,不配吃他們的罐頭食品。我們由平滿納向曼德勒逐次抵抗撤退時,頭兩天沒有飯吃,靠我們繳獲敵人的軍用餅干來維持。以后每天能吃到一餐就算不錯了。當我們撤到曼德勒以后,奉命守備曼德勒以南的一條小河。這時沒有戰事,每天構筑工事。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得到一些大米,連爛蔬菜也沒有了。從曼德勒向北總撤退以后,補給完全斷絕,靠我們自己與各地華僑聯系,才買到一些,同時華僑也送給我們一些。我們的長官羅卓英連想也沒有想到我們。不過,我們并沒有餓死,這要感謝愛國華僑,他們救了我們。

在入緬之初,我們認為這次作戰,總不會只靠步兵硬拼,英國的空軍和坦克部隊,總會協同作戰吧!大家對英國軍隊抱著很大的希望,認為他們的戰斗力會是很強的。

實際上,在緬甸戰場,英國的殖民軍表現得驚人的脆弱。他們在緬甸的兵力有兩個整師、一個旅、一個坦克旅(有坦克一百五十輛),有飛機四十五架,還有炮兵等部隊。除了有一個旅在東綿(緬泰邊境),其他部隊都集中于西線普羅美方面。自三月十八日英軍從中路同古附近撤向西線后,中路防務由我第五軍接替。他們在西線一觸即潰,自四月一日放棄普羅美起,以后逐日以驚人的速度后撤。約半個月,于四月十五日以前,已撤到平滿納右后方二百多英里的仁安羌。從普羅美到仁安羌共約三百公里,可見其撤退之“神速”。當時我們中路軍正在同古、斯瓦一帶與敵鏖戰,還決定在平滿納與敵進行會戰。可是,英軍的撤退,影響整個戰局極大。追擊英軍的日軍已在西路跟蹤到達仁安羌,東線英軍的一個旅,還有我第六軍,也是一觸即潰,向北潰敗;致使我中路軍突出東西兩路之前約二百英里,有被東西兩路敵軍切斷后路,包圍殲滅之虞。因此,我中路軍只好忍痛放棄會戰計劃,并分兵救援東西兩路英軍。

西路英軍逃到仁安羌油田區,被日軍包圍了兩個多旅,英軍束手無策,大呼救命。于是由我軍新編第三十八師派了一個團前往解圍,沒有打什么大仗,敵人就被趕跑了。這才發現,原來包圍英軍兩個旅的日軍只有一個大隊的兵力。

在緬甸戰場上,英國的坦克部隊根本不起大的作用。英國空軍的飛機,我們也從未見過,更談不上協同我們作戰了。因此,日軍飛機完全掌握了制空權,使我軍經常處于敵機轟炸掃射的威脅之下,嚴重地削弱了我軍的戰斗力。

三 我軍統帥無能,軍心渙散

入緬之前和入緬之初,我們部隊都保持著旺盛的士氣。早在貴州、云南一帶整訓時,杜聿明將軍對即將出征的官兵就進行了誓死抗日、保衛祖國的教育,訓練時也非常認真。不少青年軍官,還加緊補習英語和日語,以備在國外應用。我們到了戰場,人人沖鋒陷陣,英勇作戰。第二〇〇師同古之戰,新編第二十二師斯瓦之戰,第九十六師在也真、吉同崗之戰,都是如此。其中同古之戰打得尤為出色。一直打到敵人深入我們的后方二百公里以后,我們才被迫放棄了平滿納會戰,而旺盛的士氣還是沒有受到影響。直到臘戍陷敵的消息傳來,軍心才開始動搖。

中級軍官得知史迪威、羅卓英和杜聿明在作戰方針上發生了爭論,又感到分散使用兵力,犯了兵家大忌。在曼德勒任守備時,第九十六師師長余韶曾對我說:“目前統帥部舉棋不定,意見又不統一,很難維持現在的局面。我們更要激勵士氣,掌握部隊。”顯然他對整個戰局已失去了信心,正在作逃跑的打算了。我們紛紛私議,認為臘戍陷敵,曼德勒無法固守,如不迅速撤離,勢必成為甕中之鱉。于是我們就由曼德勒北撤。到了印道,聽說羅卓英已只身逃跑,大家感到非常氣憤,就破口大罵起來。

四 放棄平滿納會戰

一九四二年三月下旬,第九十六師在平滿納集中完畢。不久,軍副參謀長羅又倫前來傳達會戰計劃。羅卓英也曾來訓話打氣。

會戰計劃的兵力部署:以第九十六師擔任平滿納的守備。以從前方撤回的第二〇〇師、新編第二十二師為反攻部隊。第九十六師固守城區,吸引敵人于陣地前,予以有力打擊。乘敵攻勢受挫的有利時機,即以第二〇〇師、新編第二十二師在軍屬戰車部隊配合下,全力出擊,臨陣殲敵。

第九十六師的兵力部署是:以第二八六、二八七團為守備部隊,第二八八團為預備隊,在城區構筑堅固工事。這時敵機不斷前來轟炸破壞,少則一架,多則十余架,每日三五次不等。我們的工事白天被炸毀了,就在夜里重修起來。每修一次就加固一次,掩蔽部亦可頂住一二百磅的炸彈。我們整個陣地由星羅棋布的小據點構成,有交通壕連結起來,并設置二到三層防御工事。師部還預計戰局的發展變化,經常進行演習,特別著重于出擊的演習。那時士氣非常旺盛,人人摩拳擦掌,準備決戰。但終因兩路英軍的全線崩潰,使我中路軍陷于孤立,隨時有被東西兩路敵軍截斷后方而被包圍殲滅的危險。因此我軍不得不放棄會戰計劃,于四月十八日開始撤離平滿納城。

五 中路軍的逐次抵抗

在中路軍撤離平滿納時,杜聿明令第九十六師在平滿納至梅克提拉間,擔任逐次抵抗的任務,爭取七到十天的時間,掩護主力撤退,伺機組織新的會戰。

四月十六日,第九十六師的前哨部隊,在平滿納以南地區,與敵接觸。十八日,前哨部隊撤回,敵跟蹤到平滿納城的陣地前,與第九十六師第二八六團發生戰斗。

十八日夜,第九十六師乘夜北撤,師主力轉進至耶麥升。該師第二八六團撤到平滿納以北十英里(伊洛瓦底江西岸)的吉同崗村,控制著鐵路線。第二八八團撤守平滿納以北九英里的也真村(伊洛瓦底江東岸),控制著公路線。自此第九十六師即以逐次抵抗的態勢,阻擊敵人。

平滿納以北至梅克提拉間,地形開闊平坦,很少隘路可利用,僅能依托一些村落和樹林。但敵機專以這些為轟炸目標,如無相當掩體,會遭到很大傷亡。所以,我們只能利用一些小河的堤坎,構成阻擊陣地。

十九日拂曉,敵人發現我軍放棄平滿納會戰以后,即以山野炮和榴彈炮,向平滿納以北鐵路公路地區,進行廣正面的轟擊,我們受到了一些損失。接著日軍還出動騎兵和坦克進行攻擊,于上午七時,與我最后撤出平滿納的部隊,在平滿納以北五公里處發生混戰。第二八八團第二營營長親率所部與敵騎兵展開激烈的肉搏戰,他不幸陣亡,官兵傷亡共六十余人。幾經戰斗,敵不支退去。

當日午后四時,敵沿公路、鐵路分兩路向平滿納以北推進。與第二八六、二八八團的前哨連續發生激戰。敵欲突破我前哨陣地,未逞而回竄。我軍陣亡排長以下三十余人。前哨連于夜半撤回主陣地。

三十日拂曉,敵人向我前哨連陣地攻擊時,發現撲了空。上午八時左右,敵人以戰車、裝甲車掩護,率領幾十輛汽車,滿載士兵,沿公路北進。在吉同崗方面,敵人亦以密集之大部隊北犯。

在也真村方面,第九十六師第二八八團發現敵人的車隊,即令各部隊在公路上梯次擺開,準備出敵不意集中火力全殲來犯敵軍。第二八八團陣地與公路線形成“L”形,一頭卡住公路,其他陣地與公路形成平行線,因而火力易于集中在公路線上。當敵車隊進至陣地前五十公尺時,平射炮首先開火,轟擊戰車;其他火器,亦同時射擊。頓時彈如雨下,響徹云霄,打得日軍躲藏無路,頃刻間,車上車下全是敵人尸體。接著我團預備隊出擊,除了殿后的一些敵人逃走以外,其余全部就殲。據出擊部隊統計,約斃敵四百多人,擊毀輕戰車二輛、裝甲車三輛、卡車三十多輛,虜獲文件、武器、干糧等等。從文件中得知,來犯敵軍的番號是第十八師團。

同日午后一時,敵人像發了瘋一樣,對也真村的第二八八團陣地,進行報復性的攻擊。敵機六架在上空低飛轟炸掃射,地面部隊集中了榴彈炮和山野炮,向我陣地猛擊。陣地上塵煙滾滾,煙柱高達數丈,整個陣地如被大霧籠罩,我軍通訊線路不斷被炮彈炸斷。敵人一次接一次地向我陣地猛撲,我部士兵發揮了各自為戰精神,堅守陣地,寸土不讓。我前沿陣地有一個突出部,先后五次失而復得。這天下午先后擊退敵人六次沖鋒。到了午后六時,敵不逞而退,與我形成對峙形勢。我們因工事簡陋,傷亡了連長以下二百余人。

在吉同崗方面,戰斗之激烈也達白熱化。敵機輪番轟炸,吉同崗以南森林烈火熊熊。雖竟日激戰,敵始終不逞,同樣形成對峙。第二八六團傷亡了百人左右。二十一日,敵仍對我軍進行強攻。

也真村方面,敵人因為前一天正面攻擊失敗,此日改取包圍攻擊的戰術。在正面進行牽制性佯攻,主力由也真村以東進行迂回包圍。我們雖曾派部隊阻擊敵包圍部隊,終以眾寡懸殊,無力阻攔。師部知此情況,即令第二八七團增援,在也真村北約五六里的小河北岸地區,進行阻擊。同時,師部認為這種態勢不宜持續下去,否則將影響逐次抵抗任務的完成。吉同崗、也真地區完成了三天的阻擊任務,目的已達。遂令第二八六團向北轉進,第二八八團立即突圍,向第二八七團靠攏。

第二八八團團長凌則鳴,決定配合第二八七團對敵作戰。雖然東邊比較安全,容易突出重圍,但他不愿放棄夾擊敵人之良機,決定正面留置小部隊掩護,主力從北面向敵軍正面攻擊。他不知敵人多隱伏于森林內或大樹上,其軍事行動正好落入敵人的圈套。戰斗一打響,我軍即遭到很大傷亡。到午后五時,才突出重圍。此役我軍陣亡將士有:團長凌則鳴,副營長一人,連長四人和排長九人,士兵傷亡達八百多人。

吉同崗方面第二八六團,安全撤出,傷亡不大。

此后,第九十六師在中路耶麥升、梅克提拉間繼續阻擊敵人。自十八日至二十六日,共戰斗八天,完成了逐次抵抗任務。但是八天的連續作戰和一千多人的寶貴生命,并沒有換來史迪威、羅卓英“會戰”計劃的勝利。整個戰場陷于混亂狀態,部隊調動頻繁,第二〇〇師東奔西走,新編第二十二師亦窮于應付當面敵軍的進攻。由于指揮無能,分散用兵,消耗了我軍有生力量,鑄成慘敗的結局。

六 曼德勒會戰的流產

我們在四月底到達曼德勒,就接到曼德勒會戰的命令。按照會戰計劃,一個營的陣地就有三英里多的正面,在戰史上是找不到此等范例的。特別是前一階段傷亡極重的情況下,擔任這樣寬廣的正面防御,兵力極度分散,怎能協力作戰?我們沿著一條小河,幾個要點一擺,兵力就不敷分配了,既不能形成重點,也不能使點與點之間,在火力上達到有效的支援。因此,下級軍官都在問:“這仗怎么打?”“我們是為主陣地打掩護嗎?”怨言頗多。當臘戍失陷的消息傳來,大家認為補給線已被切斷,軍心就動搖了。

根據當時的敵我情況,曼德勒會戰是不能打的,非流產不可。果然,敵人于四月二十九日占領臘戍后,就向曼德勒襲來。羅卓英被迫于三十日下達總退卻的命令。

七 總退卻

從斯威堡到印道

第九十六師在四月三十日傍晚,通過伊洛瓦底江大橋,到達西岸斯威堡,循著公路徒步前進。沿途人車擁擠,一片混亂。我們走了半夜,只走了幾里地,就在路邊露營了。第二日上了火車,開出十幾里路,就在伊洛瓦底江的一條支流的大鐵橋上出軌,車廂翻了幾節,又走不了了。事故是由緬奸破壞道釘造成的。當時死亡二十多人,傷七十多人。最慘的是重傷員哀號呻吟,血跡斑斑,無法處理。雖然帶走了這些傷員,但因缺乏治療,以后大多數還是死了。

部隊在行動中,與新編第二十二師、新編第三十八師,輪流掩護撤退,行動極慢。第九十六師于九日才到達印道。

九日夜,杜聿明令我率第二八八團(這個團幸存者只有千余人,團長凌則鳴已陣亡),立即乘汽車向密支那西南二十六英里的孟拱前進,限令于次日下午傍晚前占領孟拱,而后向密支那方向嚴密警戒。當時,杜對我說:“占領孟拱關系重大,是我們向密支那方面打出一條回國通路的據點。密支那可能已為敵占,行動要特別謹慎。”并說:“明日有三架英國飛機掩護你們行動,如果孟拱亦陷敵手,應全力攻占。”當夜二時,我就率第二八八團向孟拱前進。

搶占孟拱

五月十日下午四時,車隊正前進中,發現上空有三架飛機。這是我入緬以來第一次看見的英國飛機。它向我們發出聯絡信號,并指示方向,在我們頭上打了一個圈,就向西飛走了。

我把部隊展開,向孟拱市內挺進。經過搜索,市內無敵蹤,但老百姓已逃跑一空。不久,有些華僑知道到的是中國軍隊,才回到市內。據華僑說,密支那已為敵所占。我即對密支那方向派出警戒。傍晚,第九十六師師長余韶率師主力亦到達孟拱。我立即向軍部報告情況。杜聿明復電說,卡薩被敵切斷,本軍已不能前進,該師應速向打洛撤退。當時,軍炮兵團、工兵團一部亦到達孟拱。余韶決定留我掩護,其余全部連夜經甘蠻向打洛方向撤退。

十一日拂曉,我率第二八八團撤出孟拱到甘蠻,時工兵團已作好炸毀公路大橋的準備。待我部通過后,橋即炸毀,我與工兵團一部向北轉進。

到達孟緩

從甘蠻北進不久,就無公路。車隊行駛于綿亙起伏的山地上,沿著牛車道在原始森林的縫隙中鉆來鉆去。對照地圖,也弄不清方向,結果我們走了四天,才到達孟緩(孟關)(打洛的東北邊)。

當時到達孟緩的有第九十六師的第二八六團和我團,及師直屬部隊一部,還有軍屬炮工兵團、輜汽大隊。第九十六師的第二八七團和師直屬隊的主力,在副師長胡義賓率領下,向孟拱前進時,中途被敵切斷,只得另覓道路,正向孟緩前進中。

孟緩是一個盆地,四面環山,中間一個小平原,方圓約四五十里,東北西三面都是崇山峻嶺,峰巒重疊,隱現于云霧之中。平原上遍地野草,高可過人,地多生荒,人煙稀少。大軍到后,給養立即成了最大問題。我們原來還帶一些干糧,這時已吃光,處于絕糧挨餓的困境,官兵思想很自然地產生對英國人、史迪威和羅卓英的怨憤。

到孟緩的第二天,也是我們絕糧的一天。在野地里找野菜的士兵,遇見三個英國兵,一人背著幾個大包,包內都是罐頭食品。因言語不通,拉來見我。經問明,在我們駐地東邊五六里有一座大倉庫,儲存有大量糧食和罐頭食品,看守者早已逃跑。我就請這幾個英國兵帶路,全團出動去搬運,并報告師長,請通知各部都去搬。這個倉庫不但儲存量大,而且品種多,有大米、麥片、各種肉食罐頭、奶粉、咖啡等等。由于這一發現,全軍的給養問題,基本上解決了。

有了糧食,我們還得趕快撤走。第一,前面就是野人山。通過這座大山時,還可能受到敵人堵擊。因為山的北麓有一條公路,是密支那通孫布拉蚌的捷徑。孫布拉蚌是緬北一個較大的城市,它在一片碧綠的草坪上,山坡上面散布著三十多家商店和居民,還有一所教堂。這條公路,是我們回國或去印度的必經之路。我們必須爭取時間,搶占野人山北麓的山口,防止被敵人圍困于野人山上。第二,五月下旬,是雨季開始的時候,要在雨季以前,走完這段最困難的路程。第三,給養困難。雖然各人盡量背,也背不多,不夠長途行軍之用。同時,對野人山上的情況不了解。當地土人說要走十幾天,究竟要走多少天,我們心中無數。所以,要趕快走。

我們在撤走以前,集中了無用的物件和行李,甚至作戰中不可少的重武器、汽車、炮車等等,忍痛全部焚毀,避免落入敵手。

爬野人山

五月十八日,我們離開了孟緩,開始踏上最艱苦、最凄慘的道路。

緬甸的雨季,自五月下旬開始至十月間止,每天陰雨連綿。雨量一般是中雨,有時大雨。因此,野人山上的溪溝,原來是干涸的,此時山洪暴發,均成激流。既不能徒涉,也不能架橋。不僅用兵困難,即土人相互交往,亦均斷絕。我們就在這時爬上了野人山。

上山時,雖然知道過山有很多困難,但是官兵士氣仍很旺盛。第一天,沿著羊腸小道蜿蜒而上,雖然難走,還可勉強繼續前進。第二天以后,就更難走了。我們深入原始森林,古木參天,不見天日,陰霾潮濕,一種腐爛的氣息,使人感到惡心和窒息。漫山遍野的青皮猴的叫聲,就好像在為我們唱哀歌!入山愈深,路愈難走,幾乎找不到可走的路徑。先頭部隊手提長刀,披荊斬棘,邊走邊開路,不小心即有踏上“陷阱”(山坑、山凹被樹葉積滿,與地面一樣平坦,表面看不出是山坑,好像陷阱一樣)的危險,淺的還可救出,深的就完了。過懸崖時,須臨時架設扶手,慢慢爬行而過。獨木橋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溝澗谷,雨天橋滑,每當過橋,更令人不寒而栗。特別有些山溝,因洪水泛濫,水勢湍急,通過時必須搭橋。有時剛搭好即被沖走,須反復搭設才能成功。所以行軍極慢,每天走不了幾里路。在山上偶然看到一間野人的竹屋,就感到十分親切。但是,這房子看起來如在眼前,卻要走兩三天才能到達。總之,困難重重,決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過野人山的十多天中,每天陰雨不停,找不到干柴,做飯就成了大問題。第一天我們飯也沒有吃到,第二天聰明點了,大家把陳年樹葉從底下翻出來,燃起篝火,一面烤柴,一面燒飯。飯當然很難吃,有一股濃烈的煙火味,但誰也不說不好吃,反而感到很香。

在山上露營,倒很方便。砍下五六片大芭蕉葉,就夠搭一個棚子。棚下用雨衣當帳篷,可以擋大雨。地上打幾個樁,架起臨時床鋪,就可以睡了。

我們曾遇到過巨蟒和猛獸,但不感到可怕,因為我們有槍。可是遇到了小小的螞蟥,它雖小但最可怕,我們竟無辦法對付它。螞蟥生活在樹上,我想也許是可以吸吮猴子的血的緣故。經風雨一吹打,螞蟥就掉在我們身上。它小如孑孓,不注意找,是看不見的。它能穿過我們的衣服和襪子,鉆進皮肉里去,不多時吸飽了血就能鼓脹起來。當身上發癢或感到刺痛時,就是被螞蟥咬了。每天宿營時,各人都可以在身上找到幾條,多的七八十條,身上黑點斑斑,真使人不寒而栗。螞蟥叮在身上,不能去拉,一拉就斷,拉斷在身上的半截,還是不出來。煙斗油是靈藥,一涂上,它的頭就立即從肉里退出來。山上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不知名的小蟲,連螞蟻也叮人。蚊子更可怕,大的如蜻蜓,嗡嗡叫的聲音像“轟炸機”,叮上了,就會染上惡性瘧疾(或叫瘴氣)。病魔纏上了身,就很難根治,嚴重的送掉生命。我曾患這病半年多,險些喪命。地區和氣候病繁多,中暑、感冒、寒熱病、螞蟥叮咬后帶來的破傷風,以及回歸熱和其他傳染病,就在部隊中嚴重地流行起來。病了無藥治療,才真可怕啊!我們上山的第三天開始發現病號和落伍兵,第四天就有死亡的。這時就被迫開始丟武器,丟行李,只要背不動的都丟到山溝里去。自此,疾病與死亡與日俱增,各團減員每天都有幾人乃至幾十人。落伍者,大都無法生還。這種悲慘的情況,很快造成一種恐怖氣氛,攫住了每個人的心靈。我們的士兵,有些經不起病痛的折磨,不能行走。要背他們走,他們堅決不肯,噙著眼淚,向同伴們告別,只說:“我不行了,不能拖累你們,請你們回國后給我家中捎個信吧,就說我不能回來了。”當時沿途死亡累累,尸骨遍野,慘絕人寰!此情此景,目不忍睹。指揮官的昏庸失策,罪責是多么嚴重啊!

在山上,火柴是個寶,糧食則是寶中之寶。有不少英國人用高價向我們買糧食,用一只鉆石戒指或一只歐美加手表來換一杯米,都被士兵們拒絕了,寧可給他一碗粥,而不要報酬。第十二天,開始絕糧,吃了幾天野菜,終于走完了艱苦的途程。

我們在野人山上一共爬了十六七天,于六月二日(或三日)到了山北麓——麥通。到麥通后,看見房屋被燒毀,公路上人死車翻,橋梁被炸斷,說明此地曾遭過日軍洗劫。敵人已撤回密支那,但敵機每天仍前來偵察。我們整頓殘余的部隊,準備再戰。

麥通之戰

麥通,距密支那約一百零二英里,有五六戶居民的小村。英國人在這里蓋的兩棟洋房,亦已殘破不堪。

余韶師長派我率部在此掩護主力向北轉進,等候副師長胡義賓率領的部隊。在此駐守的第五天,發現麥通東南五英里一帶有敵人活動,與我哨兵隔河對峙,稍有接觸即撤去。當夜我亦奉命向北轉進。副師長所率部隊,因是迂回轉進,到麥通尚無定期。

我由麥通沿公路經孫布拉蚌繼續北進,于六月下旬到達緬北葡萄休整。

七月初,第九十六師副師長所率部隊,亦爬過野人山,到達麥通。這時敵人已在此建立據點。當第九十六師部隊到達,敵人即進行阻擊。副師長胡義賓親臨尖兵連指揮,不幸陣亡。第二八七團團長劉憲文率所部繼續向麥通攻擊,激戰一天,終于將敵擊潰,占領了麥通。但該團因途中缺乏糧食,饑病交加,又經此戰斗,損失慘重。第九十六師師長余韶得此報告,派第二八六團前往接應。此團由葡萄南行兩天,到達戛戛卡村時,遭日寇伏擊,團長劉有道負傷,部隊退回葡萄。第二八七團不能到葡萄集中,改變方向,向江心坡轉進,于八月中旬才到達云南省劍川縣與師部會合。此團回國后,僅存病弱官兵三百余人,損失兵員約共兩千五百多人。

葡萄困境

葡萄是個小盆地,周圍約四五十里。四面環山,峰巒層疊,山巔雪封,隱現于云海之中。第九十六師到此休整,一面等待第二八七團歸還建制。此地雖有一些糧食,但僧多粥少,部隊處于半饑餓狀態。

從葡萄西北翻過大山,便可到印度,行程約一周;向東有小徑可通云南,約二十多天路程。我們考慮,去印度還是回國?由于官兵多愿回國,我們便設法與重慶聯系。但因無線電機件不靈,經多日聯絡,才找到重慶電臺。我們首先要求急速補給糧食。重慶政府派了一架小飛機,在我們臨時修理的機場降落,送來一個電臺和銀幣(銀盧比)五萬盾(元)。此地雖用銀幣,但買不到糧食。我們每日呼救,火速送糧,重慶政府置若罔聞。這些大官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既不了解緬北情況,也不肯作些調查研究。他們以為在這邊遠不毛之地,像重慶一樣,拿到五萬元銀盧比,就可以解決糧食問題。殊不知五萬元銀幣,倒成了我們的累贅。因為既買不到糧食,只好分給官兵,每人要背幾十元,對體衰病弱的人來說,在艱苦漫長的旅途上,反而成了一個很重的負擔。

到了葡萄,傳染病又蔓延起來,嚴重到幾乎沒有一個不病的人。臨時開設的野戰醫院擠滿了病人。因缺醫乏藥,死亡率大得驚人,每天都有死的,有時多到十幾人。于是人人自危,恐怖氣氛籠罩著整個部隊。在這種情況下,想走走不動,想住住不下去,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針氈。我們就這樣被困在葡萄。

八 歸國途中

在葡萄住了約二十日,每天陰雨綿綿,人們的心情是那么焦躁不安。幸好傳染病稍稍剎住,但糧食日益困難。由于回國心切,我們于七月上旬冒險向云南前進,抱著僥幸心理,每天向重慶發出求援的電報,但都成了泡影。

在歸國途中,死亡相繼,尸體遍地,有的被野狼撕嚙,慘不忍睹,有的任其腐爛,臭不可聞。我們這些幸存下來的弟兄,身體也虛弱得像紙糊的一樣。

部隊因極度虛弱,每日行程只有幾里至多二十多里。每人手持木棍,背挎小包,衣衫襤褸,躑躅而行,活像一群乞丐。但我們十分注意幫助落伍兵,因為他們一離隊伍,死亡就是他們的歸宿。因此,挑選身體較好的兵士組成收容隊,設法將落伍病號營救回來。我們還規定,野菜必須煮爛了吃,禁止飲生水。但是,病魔總是追逐著我們,不斷地奪去戰友的生命。

大概走了一半路程,我們到了一條江邊,可能是恩梅開江的上游。那天天氣晴朗,我軍飛機從森林的空隙中看見了我們,投下了米和咸魚、火柴、蠟燭等。這就是我們一個月來呼救的結果和晴天給予我們的“恩賜”。我們盡可能丟了無用之物,多背糧食。吃飽了,力氣也有了。大約一個星期左右,部隊越過了高高豎著的“中緬未定界”石柱,到達了高黎貢山的山麓。

我們用了兩天時間爬上高黎貢山山頂,從古森林的空隙遠眺,怒江隱約可見,像一條帶子繞在山腳下。見到想念許久的怒江,像見到了親娘一樣的高興。下山時,我們坐著向下滑行,既快又省勁,不到一天,就滑到了山腳。

怒江兩岸聳立著懸崖峭壁,江流湍急,既不通船,也無橋梁,只得靠溜索過江。溜索對我們并不陌生,我們依靠它已經渡過了好幾條江。

怒江江面寬廣,如用水平溜索過江,不但費時,而且官兵的體力也不行。于是我們設計了一種傾斜溜索。在這邊江岸找一最高點,在對岸找一最低點,拉上一條傾斜度很大的竹索,掛上溜筒,幾秒鐘就可以達到彼岸。這次過江很快,全師只用了兩天。

過江后,我們經云南省的福貢、碧江、蘭坪等縣,到達滇西的劍川縣休整。雖然也遇到過不少困難,如越過終年積雪的碧洛雪山,通過霍亂流竹區等;但與以前的困難相比,已經是輕松多了。中秋節前,我們到達昆明市郊。第九十六師入緬抗日戰斗,到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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