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河圖洛書說
所謂“人更三世,世歷三古”等說法,是建立在河圖洛書說基礎上的,即無論三圣說,還是四圣說,均以伏羲畫卦為其基礎,即《系辭》所謂“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從易學發展史看,關于八卦、六十四卦的起源,易學家們曾經提出“河圖洛書說”“設卦觀象說”“大衍之數說”“參天兩地而倚數說”“易有太極說”“乾坤父母說”等,多數易學家往往諸說兼備,各有側重。
一 河洛之說與易的起源
(一)河圖、洛書概念淵源
關于易及八卦、六十四卦的起源,總體上看,易學家的觀點大致可歸結為“河洛圖書說”和“反河洛圖書說”兩類。在此基礎上,易學家又有所謂“易有太極說”“參天兩地而倚數說”“大衍之數說”“乾坤父母說”等。這些關于易的起源的學說,都與易學家對于河圖洛書的基本看法和態度有密切關系。因此,河洛之說更為根本。
《漢書·藝文志》載:“易道深矣,人更三世,世歷三古?!卑凑杖慰∪A先生的觀點,即是說“易學在儒學之前,已經經歷了伏羲為代表的上古易、周文王為代表的中古易,而到孔子時代已是近古易了”。即認為上古時代,伏羲得黃河龍馬所托之先天圖,畫出八卦;中古時代,周文王將八卦演為六十四卦,并作卦辭和爻辭;近古時代,孔子喜易,為易作傳。東漢的經師又提出周公旦作爻辭說。據說,伏羲得到的龍馬所負之圖,即河圖。
“河圖”一詞,最早見于《尚書·顧命》:“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编嵭⒃唬骸皥D出于河,帝王者之所受。一有洛書二字?!卑脆嵭目捶?,漢人所見到的《尚書》,有的版本在河圖之下,還有洛書兩字。依此,河洛一詞,最初出現在《尚書·顧命》中?!豆茏印ば】铩酚涊d了管仲和齊桓公的對話,管子曰:“……昔人之受命者,龍龜假,河出圖,雒出書,地出乘黃。今三祥未見有者,雖曰受命,無乃失諸乎?”這里也講到了河圖、洛書?!墩撜Z》記載了孔子的感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吾已矣夫!”(《論語·子罕第九》)《系辭》所謂“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即來源于《論語》所記。
其實,上古時代的河洛,同《周易》未必就有真正的聯系。將河洛同《周易》聯系起來,始于《系辭》文,而《易經》和《易傳》是不同時代的產物,且《系辭》并未說明河圖、洛書到底是什么東西。西漢劉歆始以八卦系統解釋河圖,以《洪范》解釋洛書,易的起源問題始與河圖聯系起來。所謂:“伏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范是也?!保ā稘h書·五行志》)后來孔安國的《古文尚書》偽傳,亦采此說??装矅疲骸昂訄D者,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以畫八卦。洛書者,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于背,有數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img alt="(宋)朱熹撰《易學啟蒙·本圖書第一》,載(清)李光地撰《御纂周易折中》上,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西漢的揚雄則進一步視河洛為《周易》的來源,其曰:“大易之始,太初之先,馮馮沉沉,奮搏無端。河出龍馬,洛貢龜書?!?img alt="鄭文:《揚雄文集箋注》,巴蜀書社,2000,第326~32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可見,揚雄以黃河龍馬所負之圖為河圖,洛水神龜背上所托之書為洛書,視河洛為《周易》之本源。漢代的《緯書》據此鼓吹河圖洛書說。
在道教易學的影響下,宋朝初期的象數學派為了探討漢人所謂河圖洛書與《周易》的聯系,將《系辭》所謂天地之數、大衍之數與河洛聯系起來。為了解釋數與圖的聯系,又繪制了不同的河圖和洛書圖式,如所謂方位圖、卦位圖、圓圖、橫圖等,用來說明易的起源及《周易》原理。于是,圖書學派出現了。按記載,其首創者為陳摶,摶又傳于種放。在種放之后,圖書學派一分為三:一是陳摶所謂先天圖傳承至邵雍;二是河圖、洛書傳授至劉牧;三是太極圖傳承至周敦頤。三支圖書派易學之共性,體現在他們均以圖式解讀《周易》。據《宋文鑒》載,陳摶曾撰有《龍圖序》一文?!洱垐D序》提出“龍圖三變”的觀點,其第三變之結果,即后來劉牧所謂河圖、洛書。“龍圖易的中心思想是,天地之數,經過三次變化,成為龍圖,用來說明八卦卦象起于龍圖。”按照朱伯崑先生的這種解釋,可以看出,陳摶龍圖易的中心意思是“數生象”,即八卦之象由數而生。伏羲得龍馬所負之圖,即河圖,這是象。河圖中有奇偶點數,可以說是象中有數。伏羲則之畫八卦,此即數生象。
(二)先天之易與后天之學
“先天”概念出自乾卦《文言》:“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北彼紊塾旱囊讓W,可稱為先天易學。他將伏羲八卦稱為先天之學、天道之學,而周文王依伏羲八卦所演之六十四卦及卦辭則為后天之學、地道之學。地道源自天道,文王繼承和發展了伏羲易,文王易為伏羲易之應用。
邵雍以乾坤坎離為四正卦的圖式為伏羲氏所畫,故稱此類圖式為先天圖,即乾南坤北圖式,邵氏易學被稱為先天學。從基本原則看,邵雍易學以乾坤坎離為四正卦,在此基礎上演繹出一套圖式,從而深入發展了北宋李之才的卦變說。邵雍認為漢易中以坎離震兌為四正卦的圖式,即離南坎北圖式,乃伏羲易的推演,是為文王之易,故稱其為后天之學。陳法的八卦方位圖既采伏羲先天圖,又繼承了文王所謂后天之學。
在《答袁機仲書》中,朱熹說:“據邵氏說,先天者伏羲所畫之易也。后天者文王所演之易也。伏羲之易,初無文字,只有一圖以寓其象數,而天地萬物之理,陰陽終始之變具焉。文王之易即今之周易而孔子所為作傳者是也。”朱熹如是說,大致與邵雍易學的基本內容一致??傊^伏羲之易,就是以乾南、坤北、離東、坎西四正卦為內容的圖式。在邵雍看來,這類圖式是《周易》的基本原理,存在于《周易》之先,因此,其以闡發伏羲易為己任的易學即為先天學。
從易學發展史看,所謂八卦方位圖、八卦次序圖等,均是研究八卦和六十四卦起源的。
在《易學啟蒙》和《周易本義》中,朱熹將邵雍的伏羲先天圖歸納為四種圖式:伏羲八卦次序圖、伏羲八卦方位圖、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圖、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而這幾種圖式以八卦次序圖和八卦方位圖為其基礎。陳法《易箋》所舉之《八卦方位圖》(即伏羲八卦方位圖)、《文王卦位圖》等即本于邵雍和朱熹。
蔡元定和朱熹合著《易學啟蒙》,首篇即明圖書。按朱熹的說法,原因在于他們認為卦爻象和奇偶之數皆源于河圖洛書。河洛之數的演變,形成八卦和六十四卦卦象。而河洛之數又出于“自然之理”,兩儀、四象各具自然之理。這樣一來,朱熹的太極觀就具有了本體論意義。
在《易學啟蒙》中,蔡元定和朱熹以邵雍所謂乾坤坎離四正卦說,解釋其河圖中的八卦方位,從而發展了河洛之學。《易學啟蒙》以乾卦居南、坤卦居北、離卦居東、坎卦居西,解釋一年四季陰陽二氣運行規則,而不采劉牧所承漢易之坎離兌震四正卦說。
在《河圖》,則乾坤離坎分居四實,兌震巽艮分居四虛。在《洛書》,則乾坤離坎分居四方,兌震巽艮分居四隅。
可見,就易的起源和八卦的方位和運行來說,蔡元定和朱熹以河圖說為其基礎。
關于易的起源及發展,朱熹除所謂先天、后天之說外,又提出“人更四圣”的概念。朱熹認為,伏羲畫八卦,周文王演為重卦并作卦辭,周公旦作爻辭,孔子作傳,此為“四圣”說。
易本卜筮之書,后人以為止于卜筮。至于王弼用老莊解,后人便只以為理,而不以為卜筮,亦非。想當初伏羲畫卦之時,只是陽為吉,陰為兇,無文字,某不敢說,竊意如此。后文王見其不可曉,故為之作彖辭?;蛘嫉秘程幉豢蓵?,故周公為之作爻辭。又不可曉,故孔子為之作十翼,皆解當初之意。(《朱子語類》卷六十六)
意思是說,后人認為《周易》止于卜筮或止于義理,都是不對的。實際上,朱熹認為,孔子易專言義理。只不過,當時的學校課程只設置詩、書、禮、樂,沒有設置易的課程。朱熹的“四圣”說也存在內在矛盾,他認為伏羲易、文王易、周公易均講占筮,只有孔子易講義理。可是,按照《系辭》所謂“十有八變而成卦”之說,蓍草要經過十八變才得一個六畫之卦。有了六畫之卦,才能斷吉兇。而伏羲的八卦,為八單卦,與《系辭》所言不符。那么,怎么能斷定伏羲易就一定是講占筮而不講義理的呢?
元代的雷思齊提出“河九八卦”說,認為八卦出于河圖。他排斥五行生成圖,只承認九宮圖為《周易》象數之所本。
到明代,易學中所謂“先天”和“后天”之說,已經超越發生論的立場,從本體論的意義解釋八卦和六十四卦的起源。例如,王畿視先天八卦為本體,而以后天八卦為功用,從體用一原的立場說明先天和后天之卦并無時間先后關系。所謂時間先后,只是發生的關系,而體用關系,則為本體論觀點。
王畿以乾坤坎離四正卦為所謂先天之卦,以震艮巽兌為后天四隅卦,發展了邵雍關于先天之易的思想。
明代易學家蔡清將易分為“天地之易”和“易書之易”,前者即畫前之易,后者則為后天易學。在蔡清看來,易書之易雖為后天之學,但是圣人依天地之易而作,乃為天地之易之摹寫。蔡清說:
易何以見其彌綸天地之道邪?蓋天地之道不過一陰陽之變也。而易書卦爻亦一陰陽之變也。易書只一陰陽之變,凡幽明、死生、鬼神、智仁之屬,易皆有以象之而無遺。
就是說,《周易》之義理是對天地之道的摹寫。
明代易學家來知德將《周易》經傳分為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以河洛圖式和邵雍的先天圓圖為伏羲之易,后天大圓圖為文王之易,皆本于朱熹說。
明末清初的方孔炤、方以智父子既重視先后天圖式,又特別推崇河洛圖式。方孔炤謂“兩間物物皆河洛”,視河洛為宇宙運動之根本,“以此河洛象數為一切生成之公證”。方氏父子對河洛圖式的理解采朱熹、蔡元定之“河十九洛”說,即以“中五”為中心理念,試圖融“天地之數”“大衍之數”“參五錯綜”和“參兩”說為一體,構造一個邏輯系統,用以說明河洛圖式結構及其運動規則。
方孔炤、方以智父子吸收了邵雍、蔡清等人的傳統說法,以體用關系解釋河圖和洛書的聯系,即認為河圖為體,洛書乃河圖之用,二者是一致的。方孔炤說:“河源遠,故為圖之體。洛源近,故為書之用?!?img alt="(明)方以智撰《周易時論合編·圖象幾表·太極圖說》,轉引自彭迎喜《方以智與〈周易時論合編〉考》,中山大學出版社,200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因為河圖之數五十又五,乃天地之數;洛書之數四十五,包含在天地之數中,故河圖為體,洛書為用。實際上,方氏父子繼承了邵雍的說法,以河圖為天圓,以洛書為地方。方氏父子秉承蔡清的觀點,認為河洛二圖之體用關系體現在互藏,即河圖藏用,洛書寓體。河圖之體即藏于洛書之用中。
關于易的起源和性質,王夫之有二說,一是伏羲畫卦說;二是乾坤并建說。
蓋孔子所贊之說,即以明彖傳、象傳之綱領,而彖象二傳即文周之象爻,文周之象爻即伏羲之畫象,四圣同揆。后圣以達先圣之意而未嘗有損益也。
就是說,伏羲畫卦,文王作彖辭,周公作爻辭,《系辭》是明彖傳和爻傳之綱領。這就是王夫之所謂四圣同揆說,“同揆”指四圣皆言天人之理,“伏羲氏始畫卦而天人之理盡在其中矣”。王夫之所謂“孔子所贊之說”指《易傳》,不含《序卦》,他認為此傳不是孔子作。王夫之四圣同揆說的目的之一,是不贊成朱熹所謂“四圣說”,朱熹四圣說認為只有孔子易講義理。而王夫之同揆說則認為伏羲、文王、周公之易亦講天人之理。
王夫之贊成河圖說,以伏羲所畫八卦源于河圖之數,持河圖八卦說。他說:“河圖者,圣人作易畫卦之所取,則孔子明言之矣。八卦之奇偶配合,必即河圖之象,圣人會其通,盡其變,以紀天地之化理也明甚?!?img alt="(清)王夫之撰《周易內傳·發例節錄》,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就是說,八卦奇偶之畫源自河圖陰陽點數。但王夫之不贊成用洛書圖式解釋八卦,也反對以五行配河圖。他認為這是劉牧的看法,有悖圣人之旨。實際上,王夫之的河圖八卦說是對宋代蔡沈易學觀的繼承,就是將河圖納入《周易》體系,而將洛書歸入《洪范》系統。
王夫之伏羲畫卦說的中心觀念,是以奇偶二數和陰陽二象的配合解釋八卦和六十四卦的形成,或者說,視六十四卦為奇偶二數和陰陽二象的展開。
二 關于河洛說的修正與批判
關于易起源于河圖、洛書,歷史上也存在許多不同于上述易學家的觀點,甚至存在強烈的反對聲音。
北宋易學家李覯秉承漢唐卦氣說,認為奇偶二畫和八卦構成,源自圣人對陰陽二氣運行的觀察,即所謂“觀陰陽而設奇偶二畫”。河圖只為確定八卦方位提供幫助,洛書只定八卦之象。因此,河圖、洛書僅為八卦形成的一種條件。實際上,八卦的方位也來自陰陽二氣之變化。就是說,卦爻象的形成來自陰陽二氣的變化。李覯進一步以此為基礎說明各卦的卦義,這是一種卦氣說的觀點,是對河洛說與易的起源觀的一種修正。
歐陽修直接斥責河圖、洛書為虛妄,河洛說為“曲為之說”,乃卜筮者杜撰的,這種解易學風必須禁止。他說:“此曲學之士,牽合傅會,以茍通其說,而遂其一家之學爾。其失由于妄以系辭為圣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為之說也。河圖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則伏羲受之而已,復何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須人力為之,則不足為河圖也。”歐陽修認為河圖是存在的,然而他并沒有正面回答其究竟為何物。歐陽修對河洛說的批判,對南宋功利學派和清代漢學家易學的解易傾向產生了重要影響。
程頤不贊成圖書學派的解易風格,他說:“圣人見河圖洛書而畫八卦,然何必圖書,只看此兔,亦可作八卦,數便此中可起,古圣人只取神物之至著者耳,只如樹木,亦可見數?!?img alt="(宋)程顥、(宋)程頤著,潘富恩導讀《二程遺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意思是,事物內部本身就存在陰陽之象和陰陽之數的對立和統一,即使沒有河圖洛書,照樣可以畫出八卦。這是對河洛說的一種修正。依此,程頤對劉牧的圖書之說提出了許多批評。
張載易學拋棄了河圖洛書之說,他說:“作易以示人,猶天垂象見吉兇;作書契效法,猶地出圖書?!?img alt="(宋)張載撰《橫渠易說·系辭上》,轉引自丁原明《橫渠易說導讀》,齊魯書社,2004。"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意思是,圣人仿效河圖洛書創造了文字,圣人作易,同河洛并沒有直接聯系。張載以陰陽二氣之運行代替河洛之說,用以闡述《周易》原則,建立起了氣學易學體系。
功利學派之葉適不贊成《漢書》所謂“人更三圣”說,其實質是反對朱熹的“四圣”說。在“四圣”說中,朱熹認為只有孔子易講義理,而伏羲易、文王易、周公易均講占筮。葉適不以《周易》為卜筮之書。葉適指出,不應作所謂先天易和后天易的分別。關于河洛,葉適認為,河圖和洛書產生于不同的時代,內容各異,后世河洛說解釋天人聯系,都是偽說。葉適河洛觀的要點在于反對象數學派和義理學派部分易學家用所謂五行生成之數、九宮之數解釋天地之數、大衍之數和八卦的起源,打擊了河洛之說和邵雍的“畫前有易”說。
南宋功利學派的薛季宣認為,伏羲畫卦,來自對自然萬物的觀察,正所謂上觀天文,下察地理,遠取諸物,近取諸身,觀鳥獸蟲魚之文,始畫八卦。易的起源與河洛完全無關,解易者所謂龍馬負圖、神龜獻書,乃無稽之談。為此,薛氏解釋了河圖洛書的來源。薛氏認為,河圖洛書乃周王朝主管河川的官吏所進獻的與地圖、地理志有關的圖籍,如《山海經》然,其功用是記載黃河、洛水流域的地名風物。所謂河稱圖,洛言書,是因為黃河源頭位于中原之外,依世代傳聞了解其形態,因此用圖以表示;而洛水源頭則出于神州,其詳情,人得而知之,因此用文字加以記載,“圖書者,詳略之方也?!?img alt="(宋)薛季宣撰《艮齋先生薛常州浪語集卷之二十七·河圖洛書辯》,臺灣商務印書館,197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總之,薛氏一方面指出古代以來確有河圖、洛書存在;另一方面又反對將河洛神秘化。他說:“就龍龜之說,成無驗之文,自漢儒啟之,后世宗之,征引釋經,如出一口,而圣人之道隱,巫史之說行。”因此,在薛氏看來,易的起源與河洛無關。
宋末元初的易學家俞琰雖為朱熹后學,但排斥河洛之學。他認為用河洛之數說明易理,乃漢人之牽強。他認為五十五之數為天地自然之數,五十則為揲蓍之數,這兩個數都與河圖洛書無關,“《河圖》自易言之,吾又于《顧命》見之矣,不過曰‘天球、河圖在東序’。又于《論語》見之矣,不過曰‘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又于《禮運》見之矣,不過曰‘河出馬圖’。未嘗有所謂五十五數,亦未嘗有所謂四十五數?!?img alt="(宋)俞琰撰《讀易舉要·河圖洛書之附會》,載李申、郭彧編纂《周易圖說總匯》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就是說,《尚書》《論語》等書中所謂“河圖”“洛書”,并沒有五十五和四十五之數,即使有,也沒有名之“河圖”和“洛書”。俞氏認為《系辭》所謂河圖,是《尚書·顧命》所謂列于東序之河圖,同天球并列,為玉之有文者,洛書乃石而自有文者。相比于薛季宣之說,俞氏此論,是一種新觀點。
明代義理派易學家崔述認為,所謂河圖與易無關?!端膸焯嵋吩u論其易學曰:“大旨舍象數而闡義理。故謂陳摶所傳圖象,皆衍術數,與易無干。諸儒卦變之說,亦支離無取”??梢姡奘黾炔毁澇蓤D書學派的解易學風,也反對漢儒以來的卦變說。
王廷相尖銳批評了邵雍、朱熹的圖書之學和先后天之學,他說:
易自邵朱以來,如先天、后天、河洛、五行,任意附入者已多,及求諸六十四卦,何曾具此?后學自少至老,讀其遺文,迷而不省。又為衍其余說,日膠月固而不可解,使四易之圣,雜以異端之說,悲哉!
王廷相也主“四圣”說,但他認為《易經》六十四卦與邵雍、朱熹等所謂圖書說、河洛說、先天與后天之學等均無關系。一句話,河洛說、圖書說、先后天學與“四圣”之易沒有聯系。
明代的湛若水不僅不認為圣人作易出于河洛,反之,他指出河洛原理恰恰來自自然陰陽的變易之理。他說:“伏犧作易,只見天地間惟陰陽奇偶耳,故始作一畫于上,加之至六,而后盡天地人物變易之理,洛書之合者,亦合于此耳。后世有圣人作易,亦不過此?!?img alt="(明)湛若水撰《湛甘泉先生文集·新泉問辨續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 集部》第57冊,別集類,齊魯書社,199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這是圣人觀象作易說,只不過,圣人所觀者并非只是物象,而是陰陽變易之理。
清初的黃宗羲在其所著之《易學象數論》中指出,自京房象數之學到邵雍河洛說和先天之學,都不是《周易》經傳之正宗,而是百家之學的竄入,故不可據之解說經文。朱熹在《周易本義》中卻摘邵雍所謂先天圖式于卷首,后來官方確定其為教科書。除周孔之易外,又有所謂伏羲之易,使易學回到京焦方技之老路。
黃宗羲依《周易》經傳,駁斥河圖說。他斥責朱熹容納圖書和象數之學以亂經傳,他認為河圖象數之學,“不特不見于經,亦是不見于傳。”黃宗羲對朱熹易學觀的批判,是對封建王朝以《周易本義》為思想上層建筑的一次挑戰。
黃宗羲認為《說卦》“帝出乎震”章已經討論了八卦的方位問題,邵雍和朱熹又根據《系辭》之“天地定位”章提出八卦方位問題,從而得出所謂伏羲先天說,即乾南坤北、離東坎西之位,這是沒有根據的。
夫卦之方位已見帝出乎震一章,康節舍其明明可據者,而于未嘗言方位者,重出之,以為先天,是所謂非所據而據焉。
在黃宗羲看來,“天地定位”章并不講卦的方位問題,僅為邵氏一家之說,而朱熹卻以其為先天說,并在《周易本義》中以所謂伏羲先天說注《系辭》“天地定位”章,以文王后天說注《說卦》“帝出乎震”章。黃宗羲指出,朱熹這樣做是先入為主,即由先信有所謂先天之說,后信文王學為后天之學。
離南坎北之位,本無可疑。自康節以為從先天改出,牽前曳后,始不勝其支離。朱子求其所以改之之故而不可得,遂至不信經文。吁!可怪也。
黃氏指出,朱熹寧可不信經文,而信邵雍。此論點對《周易本義》的權威性提出了挑戰。黃宗羲還指出邵雍的先天八卦方位圖,來自陳摶煉丹的理論。
黃宗羲非常贊賞歐陽修以河圖洛書為怪妄的觀點,認為這是了不起的見解,但他認為應當承認儒家的典籍中確實曾經明言古有河圖洛書存在。關于河洛,他取薛季宣說,以其為上古時代的地圖。
謂之圖者,山川險易,南北高深,如后世之圖經是也。謂之書者,風土剛柔,戶口扼塞,如夏之禹貢,周之職方是也。謂之河洛者,河洛為天下之中,凡四方所上圖書,皆以河洛系其名也。
就是說,河洛乃古代地圖和地理志一類的東西,與孔安國、陳摶、邵雍等所謂龍馬負圖、洛龜獻書說毫無聯系。黃氏指出,《論語》所記孔子慨嘆風鳥不至、河圖不出,是惋惜“世莫宗周,列國各自有其人民土地,而河洛之圖書不至,無以知其盈虛之數”。黃氏確定《系辭》為孔子所作,故認為其中所說河洛,應與《尚書·顧命》《論語》等所言是一回事。這樣,黃宗羲的論點陷入了自相矛盾,即一方面認為河洛為古代地圖,與易無關,另一方面又肯定《易傳》為孔子所作,即肯定“圣人則之”之說。
黃宗羲認為,宋人所提河圖、洛書說,都不符合“天地之數”章的本意,乃以主觀想法加于經傳。漢唐易學家說到天地之數和九宮之數時,都沒有認為這兩類數是河圖和洛書。即便可稱天地之數的組合為圖,但洛書之書指的是文字,非圖象之意。黃氏指出,視河洛為兩類圖式,始于宋代陳摶,經劉牧闡發,河洛圖式方納入易學系統。黃宗羲認為“圖十書九”說與《系辭》天地之數說合,但反對將其配方位,也不贊成用五行生成解釋天地之數,認為這兩種情況都與《系辭》無關。
黃宗羲認為邵雍的先天次序圖和先天方位圖,是出于對《系辭》“易有太極”章的解釋,但其解釋與傳文的原義不一致。例如,邵雍的先天橫圖次序有所謂生十六、生三十二之說。而“易有太極”章只講“兩儀”“四象”和“八卦”。
黃宗炎對河洛說和先天學也提出了批評,他認為儒者秉承此觀點解易,是對經學的背叛。
易有圖學,非古也,注疏猶是魏晉唐所定之書,絕無言及此者。有宋圖學三派出自陳圖南,以養生馭氣之術,托諸大易,假借其乾坤水火之名,自申其說,參同契,悟真篇之類,與易之為道,截然無所闋合?!瓐D學從來出自圖南,則道家者流,雜之大易,遂使天下靡然稱為易老。儒者極其崇奉,并諱其所謂老,專以易歸之,亦可畏也。上古何嘗有圖?但文字未備,畫為奇偶,示文字之造端爾。陳氏不識古文古字,誤以為圖也。
“圖學三派”指劉牧河洛圖式、邵雍先天圖和周敦頤太極圖。黃宗炎認為,朱熹《周易本義》以河洛說和先天學解釋《周易》經傳文是亂經,因此,其所著《圖學辨惑》實際上是清算以朱熹為代表的官方易學。道教以方術解經,已是亂經,朱熹所為則是亂中再亂,黃氏認為必須清算。
同其兄長一樣,黃宗炎認為河圖與“天地之數”章沒有關系,“五位相得而各有合,不過言奇與奇相得,合之而成二十有五;偶與偶相得,合之而成三十,未嘗有生數成數及五行之所屬也。以此為河圖,絕無證據。”既不贊成以天地之數的組合為河圖,也不贊成以所謂五行生成解釋天地之數。關于洛書圖式,黃宗炎認為《洪范》九疇之數,同圖書學派所說的洛書亦不相干。
黃宗炎采其兄黃宗羲說,認為河圖洛書乃指古代的版籍和地圖?!昂訄D洛書乃地理方冊,載山川之險夷,壤賦之高下,與五等六等班爵授祿之制度,若禹貢、王制之類。特因儒者好為神奇,愈作怪妄,愈失真實矣?!?img alt="(清)黃宗炎撰《圖學辨惑》,載施維主編《周易八卦圖解》,巴蜀書社,2010。"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黃宗炎指出,龍馬負圖和神龜載書,皆源于陳摶之徒根據道教煉丹術偽造和附會,并非《詩經》《論語》等文獻所說的河圖和洛書。
朱熹在《周易本義》中所列邵雍圖式,遭到黃宗炎全面批判。關于邵氏先天方位圓圖,黃氏著重批評了其乾南坤北說,立論與其兄同。但他比其兄更進一步,指出邵氏此圖式乃道教煉丹術的改頭換面。所謂“先天”“后天”都是虛語。
文言之謂先天者,曰天時未至,大人有以開之,若先乎天矣,而與天所將來一無違逆,故云先天而天弗違。謂后天者,曰天既啟其端,大人繼述其所宜后乎天矣,若奉天之命令而不失其時候,故云后天而奉天時。此先后二字,本屬虛語,如禮傳先后從前一例,非實有先天后天之可象可指也。
這是對《文言》所謂“先天”“后天”的解釋,以之駁斥邵氏所謂先天、后天為虛語。這種觀點源于朱熹《周易本義》,但打擊了朱熹對邵氏先天學的推崇。
黃宗炎于《圖學辨惑》中重點批評了周敦頤的《太極圖說》,考證此圖說乃陳摶無極圖的改頭換面。朱熹的《太極圖說解》卻對此圖加以剖析,致其亂典。黃宗炎指出,無極乃道教和道家的學說,而儒家只講太極,不能混同。周敦頤的易學乃道教和道家學說的混合物。
毛奇齡首次從漢學立場,批判了圖書之學和太極圖說。其所著《河圖洛書原件編》系統考證了河圖洛書起源和演變。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第一,先秦典籍及《系辭》中所謂河圖、洛書,“大抵圖為規畫,書為簡冊,無非典籍之類”,但其內容,已不可考。第二,漢人論河圖、洛書,或以為龍馬負圖,神龜負書,或以河出書,洛出圖,或以河圖為八卦,洛書為九疇,或以河圖出天苞,洛書吐地符。眾說紛紜,皆無證據,難以是從。第三,宋初道士陳摶始解說河圖和洛書的內容,但亦未言出于何處。劉牧倡其說,圖書之學始行于世。劉牧明言以四十五數者為河圖,五十五數者為洛書。至邵雍又以圓者為河圖,方者為洛書,不言五十五和四十五之數。北宋阮逸又偽造《關朗易傳》和《洞極真經》,以十為圖,九為書,對抗劉牧的“河九洛十”說。至朱熹采阮逸說,載于《周易啟蒙》和《周易本義》,圖書之名始確定下來,不再爭議。第四,北宋陳摶始以黑白點之數解釋河圖的內容,其以五行生成之數釋河圖之數五十有五,是竊取漢鄭玄注“天地之數”文。而鄭玄以五行生成數注天地之數,亦非“大衍之數”章的本義。《系辭》所說五十有五之數乃天地生成之數,并非五行之數。洛書四十五之數,則出于《易緯》太乙下九宮之法,鄭玄注九宮說亦未言此是洛書之文或洛書之數,而陳摶之徒則以其為洛書,儒者遵之,竟竄入經文。至于以《洪范》九疇為洛書文,亦無根據。總之,“大衍圖至于九宮明堂皆出于緯書,雖經漢儒采及之而不可為訓”,至于陳摶之徒以五十五和四十五之數解說圖書,更非先秦文獻中河圖、洛書之本意。
在《太極圖說遺議》中,毛奇齡指出,陳摶剽竊道教的太極先天之圖,并將其分為先天和太極兩圖,后者即周敦頤太極圖。所以,周敦頤圖說來源于道教和道家。
李塨系毛奇齡弟子,他在《周易傳注》中發揮了黃宗羲兄弟和其師毛奇齡的觀點,進一步批評了圖書之學。李氏不贊成陳摶等以五行生成之數解釋天地之數,在李塨看來,宋儒以鄭玄所變五行生成之數配八卦方位,并以其為河圖、洛書的內容,于經傳無根據。其結論是:“圣經只有五十五數以為衍之本,而并不及五行生成一語,豈經旨尚有紕漏耶!其為曲學穿鑿附會,灼無疑也?!奔创笱軘祦碓从谔斓刂當担c五行生成之數和河圖無關。
關于河洛原義,李塨取毛氏說,認為乃“周之寶珪典籍”。此典籍西周后失傳,漢唐以后各家之解均屬猜測。陳摶、劉牧以黑白圈點表示四十五和五十五之數,名之河圖和洛書,以為八卦來源,邵雍、朱熹等宗之,錯上加錯。李塨引胡渭言曰:“欲明易,八卦具在,焉用河圖;欲明范,九疇具在,焉用洛書?其言明矣。”即否認所謂河圖洛書為易的起源。
清初考據學派大師胡渭是清代漢學的先驅,著有《易圖明辨》一書。他繼黃宗羲、黃宗炎和毛奇齡之后,系統清算了宋易中的圖書之學,是宋明至清初批判圖書說和先天學論點的總結。胡渭指出,所謂圖就是卦爻象,此外,《周易》無其他圖。即便有圖,亦無先后可言?!吨芤住芳茸怨艧o河圖之象,也無洛書之文。據河洛說釋八卦起源,乃后人偽造?!啊詡锡垐D出,而始以五十有五為羲皇復位之數矣。”胡渭直接稱陳摶《龍圖》為“偽龍圖”,而邵雍所謂先天學,源自道教煉丹術。邵氏所謂圓圖,是對《說卦》“天地定位”章的錯誤理解。在胡氏看來,“山澤通氣”“雷風相薄”等表示八卦間可相通相配,可重而為六十卦,而與八卦方位無關,與先天無關。邵氏所謂后天易學,即“帝出乎震”章之義,也為伏羲易,沒有必要區別為先后天之易。簡言之,朱熹所示九圖,都可拋棄。
胡渭解釋河圖之本意與李塨基本相同,而認為洛書是古代的象形文,是作《洪范》九疇的根據。其他各種解釋,都是附會。
清代易學家焦循關于易的起源,采“四圣”說,認為四圣相襲,其旨均在于明卦爻象之錯綜變化,以斷吉兇之理,他說:
伏羲設卦,自文王始系之??鬃幼飨缔o傳云:圣人設卦觀象,系辭焉以明吉兇。伏羲設卦以觀變通之象,況象者即況其當位、失道之吉兇也。
焦循不贊成區分伏羲之易、文王之易和孔子之易,也反對對卦、爻辭作分別,他企圖將卦爻象、卦爻辭和經傳統一起來,從而貫徹其“匯而通之”的解易原則。
三 陳法關于河洛說與易的起源
陳法特別重視河圖洛書的作用。莫友芝認為,陳法“其酷信宋人圖書,不服王祎、歸震川、毛際可、李穆堂之辨,所申說嫌于浮游。然固不以掩其大醇也”。關于易的起源和八卦、六十四卦的形成,陳法多說并舉,包括河洛說、大衍數說和乾坤父母說等,而以河圖說為其基礎。陳法本邵雍河洛說,以河圖為天圓,洛書為地方。在陳法看來,河圖之數即大衍之數、天地之數?!兑坠{》中的河圖見圖1-1。

圖1-1 《易箋》中的河圖
邵雍說:“圓者,星也。歷紀之數,其肇于此乎?方者,土也。畫州井地之法,其仿于此乎?蓋圓者,《河圖》之數;方者,《洛書》之文。故羲、文因之而造《易》,禹、箕敘之而作《范》。”邵雍《皇極經世書》洋洋灑灑數十萬言,論及河圖者不過這幾句話,未見河圖洛書之妙處。邵雍也未言河圖和洛書之數分別是多少。清朝人江永云:“按此一條,未足以見圖、書之妙也。圖不必圓,亦可為方。書不必方,亦可為圓。歷紀之數,其一隅耳。畫州井地之法,其粗跡耳。蓋邵子之學,專意于六十四卦圓圖,而圖、書猶其所略也?!?img alt="(清)江慎修著《河洛精蘊》卷一,孫國中點校,學苑出版社,1989。"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17D09/1219731910356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421828-4pfiXl1JxyxOiVrll5ThKdVCMwF08DOq-0-ad7069d3ae00fe5997808c48c74da007">朱熹《周易本義》所列河圖,即非邵雍所謂圓者之圖。
陳法繼承了邵雍的觀點,視河圖為圓圖,其謂:
邵子曰:“圓者,河圖之數;方者,洛書之文”,則河圖宜圓。夫河圖者何也?天地之化機也。陰陽之化,日流行于天地之間,莫不由微而之著,以漸而相推,是故陽長而陰消,陰長而陽消,盛衰之變化也。(《易箋圖說》)
即河圖為圓,象征天,洛書為方,象征地,天地配合而成世界。
關于易產生的年代,陳法在解明夷卦時說:
又嘗觀之《大傳》曰:“《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其當文王與紂之世耶?”如此卦是也。初之“于飛”,“耄遜于荒”也。六二,其文王之在羑里耶?(《易箋·卷三·下經上·明夷》)
這是根據《說卦》文所做的推斷。又其解明夷卦六二爻辭說:
六二,明之主,正與五相對,如日之在“地中”,故他爻明夷只帶說,而此爻獨曰“明夷”。去不如初之速,“夷于左股”,則為所傷矣。蓋牽制之,使不得行也。凡行者,先右而后左,夷則后塞,欲行而不能也。(《易箋·卷三·下經上·明夷》)
陳法認為,明夷之六二爻,講的正是文王被武人囚禁羑里的事。故,易當出乎商代最后一位君主紂到周文王之世這一段時期。
《易》之為文、周作,以小畜、明夷、升、隨之象、爻辭推之也。文王處危之時,“故其辭?!薄N┢鋺n危,故不至于危,而“危者”可“使平”。(《易箋·卷六·大傳下》)
文王處亂世,但處之得當,故《彖辭》《爻辭》皆以之為法。
關于易的發展演變,陳法贊成朱熹、焦循等人的“四圣”說,所不同的是,他認為“四圣”之易皆以明人事為最終目的。關于伏羲作八卦、文王作卦名,陳法說:“文、周只因而系之辭耳,是伏羲作,而文、周述也?!保ā兑坠{·卷五·大傳上》)就是說,伏羲作八卦,文、周系之以彖、爻辭,以使人能明卦爻之義。
盈虛消息,皆本天道以明人事,而疏“通神明之德”以示人。卦之名雖不一,要不外此“陰陽”“剛柔”之理,其情偽皆上古渾樸之世所未有,故疑名卦之為文王也。(《易箋·卷六·大傳下》)
就是說,只有到了文王之世,易才有可能由上古占筮之需,發展為明人事之書。關于六十四卦的產生,陳法認為來自伏羲畫八卦,他說:
于是證之河圖而無不相合,乃則其奇偶之象:陰陽者,上下內外,兩相漸摩,畫之而為八卦;八卦之上,又加八卦,如舟之相蕩,往來上下,而為六十四卦;重之為圓圖,列之為橫圖,累之為方圖。(《易箋·卷五·大傳上》)
就是說,伏羲根據河圖奇偶之數畫八卦,文王據之演為六十四卦。所以,從體例上講,關于六十四卦的構成,陳法贊成“重卦說”。
陳法認為,朱熹所審定的邵雍先天八卦方位圖、先天八卦次序圖、六十四卦方位圖、六十四卦次序圖,從根源上講,都來自伏羲畫八卦。簡言之,伏羲畫八卦,乃八卦、六十四卦的起源,即易的起源。
康節先天四圖,傳自希夷,朱子從而表彰之。伏羲之《易》,自是而顯,其功大矣!或以為希夷所自作,不知此即伏羲之《易》也。上古無文字,只有此圖,伏羲既見河圖奇偶之數,渾淪圓轉,化育之流行,《大傳》所謂“剛柔相摩”是也。乃畫為八卦以擬之,所謂方位圖也。于是八卦相蕩而為六十四卦之圓圖,并列之而為橫圖,重累之而為方圖。故有方位圖,乃有圓圖,有圓圖,乃有橫圖,有方圖,此所謂“四圖”也。(《易箋·論四圖》)
黃宗羲、黃宗炎、毛奇齡、李塨、胡渭等易學家均認為,河圖為宋陳摶所偽造,邵雍又名之先天圖,不足信。陳法則認為,邵雍所謂先天四圖,即伏羲易。伏羲八卦按照剛柔相推的原理運行,才形成了六十四卦。
陳法認為,《說卦》“天地定位”章,講的正是伏羲八卦方位圖,“八卦相錯”三句,講的就是圓圖。
此《說卦》所謂“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也,然亦于卦既畫之后名之耳。(《易箋·八卦方位圖》)
陳法秉承邵雍、朱熹等人的觀點,細致地解釋了伏羲八卦方位圖。
“天地定位”四句,即圖之方位也:南北,陰陽之位也,故以此定乾坤之位;山之在西北者彌高,則環乎東南矣?!吧綕伞痹诘囟洹皻狻鄙稀巴ā庇谔?;“雷”起于東北,“風”厲于西南,雷動而風從,如“相薄”近也;日月寒暑,錯行代明,而不相悖,“水火”之“不相射也”。此言八卦之方位,而流行己在其中。(《易箋·卷八·說卦傳》)
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這就是伏羲卦位圖。
關于文王卦位,即邵雍所謂“后天圖”,多數易學家依《說卦》“帝出乎震”章,從取象和取義立場加以解釋。陳法則指出,由“先天圖”到“后天圖”,乃陰陽對待、流行和消長所致,從而比一般易學家的看法更為深刻。
文王卦位,所以與伏羲異者,諸家之解終費辭說,細繹之,只先天之變為后天耳。天地定位,則下濟上行,故乾、坤交而為坎、離于南北,而乾、坤自退于兩隅。震之始于東北者,出而奮于東。離之出于東方者,升于天中?!怂詾楹筇煲?,對勘自明矣。(《易箋·文王卦位圖》)
陳法贊成邵雍以“帝出乎震”章解釋文王卦位圖的觀點,他說:
此一節邵子以為文王卦位,是也。《文圖》主陽而言,故首言“帝”,造化之主宰也。(《易箋·卷八·說卦傳》)
在文王卦位圖中,震居正東,陽氣上升,故言主宰。陳法說:
此釋“帝出乎震”一節之意,定其方位,明其與《羲圖》異也。前言“帝”而此言“萬物”,帝不可見,于萬物見之,顯諸仁,藏諸用,洋洋乎發育萬物而帝出矣。(《易箋·卷八·說卦傳》)
易學家以“帝出乎震”解釋文王后天卦位,受到了陰陽家“五德終始”說的影響。陰陽家以木、火、土、金、水五種元素為五種“德性”,又將這五種德性與四方、四時聯系在一起。例如,春天,盛德在木,而木主東方,陽氣開始上升。夏天,盛德在火,火主南方,等等。這與震居東方,陽氣始升的說法是一致的。
離所以為正南之卦,陳法解曰:
人君之德,莫大于“明”,故“離”為王象。(《易箋·卷八·說卦傳》)
這就是所謂“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離為明,為麗,為火,君王以光明照耀天下。
陳法認為,伏羲先天圖和文王后天圖,都出自天理自然。這個天然之理,就是陰陽相推之理。先天圖為體,文王圖為用。體寓于用,用不離體。
夫伏羲因河圖以畫卦,皆天理之自然;文王因伏羲之卦變為后天,亦必出于自然?!暗鄢龊跽稹币还?,圖之既具,乃發明其用與方位耳,非依此以一一安排為圖也。故夫《羲圖》之變,而為《文圖》,“乾父坤母”一節已明言之,而讀者不察也。伏羲本河圖以畫卦,八卦之始也;卦之既具,又有乾坤六子之象,故文王本乾坤之交以為圖,八卦之變也。(《易箋·論文王卦位》)
在這里,陳法明確指出,八卦源于伏羲依河圖畫卦。
陳法認為,“雷以動之”一節,講圖從中起,指的就是橫圖、方圖。
關于河圖與方位圖、圓圖和方圖的關系,陳法認為先有河圖,后有圓圖、方位圖和橫圖。
夫有河圖,然后有方位圖;有方位圖,然后有大圓圖;有大圓圖,又移其上一層之八卦先橫列之,復于每卦之上再加八卦,遂成橫圖。蓋圓圖上一層之八卦,震、巽相連于中,次以水、火,次以山、澤,乾、坤持其兩端,已與方位圖異,與今所謂八卦次序圖者無二,故列之即成橫圖。是因圓圖而為橫圖,非規橫圖而為圓圖也。不須拗轉,自無造作。(《易箋·橫圖》)
可見,關于六十四卦的形成,陳法主重卦說。又其論《大圓圖》說:
至于“八卦”之上各加八卦,而“相錯”而為六十四卦,成大圓圖矣。(《易箋·卷八·說卦傳》)
這是針對朱熹說的,朱熹認為,比起橫圖來說,圓圖造作,不自然。陳法不贊成朱熹的看法。
陳法又以圓圖為體,以橫圖為用,他說:
天有其時,地有其方,若仍未足以盡陰陽之變也,故又列之為橫圓圖。圖以八卦圓圖為之體,上加八卦,其交易也,亦交易于流行之中。若橫圖,即以圓圖上一層列之而各加八卦,則相蕩相錯,純乎交易之用。(《易箋·橫圖》)
陳法認為,體不離用,用不離體,他說:
羲、文各圖說《易》者,皆以先、后天分屬,又或分為體、用,為對待,為流行。夫體與用原不相離,而所謂流行者,即流行于對待之中耳。對待而不流行,則對待為死物矣。故《羲圖》體已該用,而《文圖》用不離體。(《易箋·論文王卦位》)
“體已該用”,即體不離用,這是一種強調相互轉化的辯證思維方法。在這里,陳法雖提到體、用概念及其關系,但他所講的是發生論,而非本體論。陳法論《羲圖》和《文圖》都是從宇宙發生論的立場展開的,他說:
惟是就二圖言之,《羲圖》,造化之形容,有天地而后有萬物,《大傳》所謂“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也;《文圖》稱乾坤以父母,目六子以男女,有萬物而后有男女,有男女而后有夫婦,周子所謂“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也。(《易箋·論文王卦位》)
就是說,二圖均講天地萬物和人的產生,故謂之生生變化而無窮。
陳法認為,《系辭》所謂“天地之數”,即河圖之數,這是圣人作易的本源。
蓋造化無形也,而河圖以數顯之,是故奇偶者,陰陽之象也。一三七九、二四六八者,陰陽生長盛衰之象也;五居中而十環之,四方與中為五位;一得五合而為六,陽生北而陰盛于外;三得五合而為八,陽長于東而陰消于外;二得五合而為七,陽盛于南而陰生于內;四得五合而為九,陽消于西而陰長于內;五與十相守于中。此奇偶之合,陰陽之會,氤氳停畜,以儲變化流行之用也。即此一圖之內,而陰陽之往來升降、盈虛消長已悉具于其中,萬物以之成其變化,鬼神以之顯其功用。是此一切圣人發明河圖之精蘊,卦由此而畫,作《易》之本源也。(《易箋·卷五·大傳上》)
河圖顯奇偶之數、陰陽之象,含陰陽往來、盈虛消長之道。圣人則此而畫卦,以描述萬物形成及變化之功效。
陳法提出,河圖、洛書雖各有特點,但其實質則一。伏羲八卦方位圖,文王八卦方位圖,六十四卦圓圖、橫圖、方圖都是河圖、洛書的擴展。他的結論是,“有圖而后有卦,有卦而后有《易》,非鑿空杜撰,無圖是無卦無《易》也?!保ā兑坠{·論河圖》)
洛書,陰陽奇偶,五位相得相合,雖分四正、四隅,然亦與河圖無二,以其圓名之圖,以其方名之書。河圖于對待之中,顯流行之用;而洛書又于流行之內,見交易之用,故河圖皆左旋,而洛書陽皆左旋,陰由右轉。(《易箋·論洛書》)
比起歷史上的易學家來說,陳法更明確地指出,八卦、六十四卦來源于河圖。他認為,圓者,方者,均顯流行、對待之用。
二者固若合符契,書之與圖不同者,方、圓之象。而一三七九,二四六八,中五之數不殊。圖之奇偶相附,書則奇處四正,偶居四隅,而五位之相得而各有合則一。圖終于九八,陰陽之老而變也;書終于四七,陰陽之滅而消也。河圖陰陽皆左旋,而洛書陽左旋而陰右旋。河圖對待中有流行,洛書流行中有交易,其理則一也。(《易箋·論洛書》)
無論河圖,還是洛書,均顯示了陰陽、奇偶之數的相合相得和對待,行鬼神而成變化。陳法又以洛書為《洪范》九疇之數,他說:
書之出,即當禹之世,書之數,既為范之疇,《大傳》何為并舉之?若夫書之為疇,徒以九類、九章之數偶合,至按其實一。(《易箋·論洛書》)
……
竊意:禹之世,必有《洪范》之瑞如河圖洛書者,禹因而第為九疇,如伏羲為八卦耳。但箕子既未明其所自出,后人又不見其遺跡,以洛書數九,遂妄以實之耳。(《易箋·論洛書》)
陳法此說,正與黃宗炎、毛奇齡等人的看法是相對的。陳法認為河圖是存在的,他不贊成歐陽修、毛奇齡等人以河圖洛書為怪妄的觀點,他說:
不知大傳已著其五十有五之數,若非言河圖則何從說起,其曰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又以闡河圖之精蘊而揭作易之本源,可謂深切著明矣。(《易箋·論河圖》)
他指出,漢朝之孔安國、劉歆、揚雄都直接或間接講到河圖,而漢朝離古代相距不算遠,因此,河圖是存在的。又緯書《乾鑿度》里講到四正、四維皆十一的概念。雖然,緯書不足以言《易》,但可證明,河圖洛書自漢而有。河圖并非自宋初之陳摶始有,最早,圖和《周易》應合為一體。后來,人們多用易來卜筮,《周易》的資料又掌握在太卜手中,久而久之,卦與圖分離。陳法說:“夫子之時,《易》之四圖與系辭合,故夫子玩圖而贊之?!保ā兑坠{·卷五·大傳上》)意思是說,在文王、周公的年代,《周易》與四圖是合為一體的。
古圣人之作《易》,原本之河圖,效法乎天地以為之準,故極乎道之至大至小而無所不該?!^“畫前之《易》”也。(《易箋·卷五·大傳上》)
這些論點,體現了陳法對河圖洛書說的偏愛。當然,其所闡述的河圖洛書存在之理由,顯得并不充分。但作為易學家,以河圖洛書說闡述易的起源,不只陳法。這體現了陳法對漢、宋圖書說的繼承。總之,陳法認為,卦與圖是統一的。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就是根據河圖洛書而作八卦和六十卦。
此《大傳》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謂“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者也。卦與圖豈有二致哉!自世之言《易》者不究,則圖、畫、卦之旨,直從“元亨”、“利貞”說起,則不知卦之所由以畫,而“道之大,源出于天”者,不可得而明也。豈不深可慨哉?。ā兑坠{·八卦方位圖》)
河圖不僅是六十四卦的根源,更是天地萬物流行、化育之總根源。“《周易》首乾畫卦,本之河圖;河圖,化育之流行?!保ā兑坠{·卷一·上經上·乾》)總之,河圖是天地萬物產生和發展的總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