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融入圈子

人，總是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而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又組成了社會。所以才有朋友圈大行其道，才有新媒體風卷殘云般地席卷輿論界，是因為它契合了人們的心理訴求，也滿足了更多人尋找知音的訴求。當然，我也是受益者之一。盡管沒有將網絡和APP技術引入我的項目中，但是到微信圈子里找信息已經成為我的習慣。我也想碰碰運氣。

回家這幾天，我忙著處理出差期間積壓的一些業務，忙著對公司內部的人事安排重新規劃，抽調了各部門的精英，甚至將部門主管直接調至項目組。公司員工見我大刀闊斧地準備，也士氣高漲起來；就連先前一些進展不順利的小項目，也都格外順利了，許久沒有過的欣欣向榮景象又重新回來了。

除了處理內部事務外，我馬不停蹄地約見了典當行、擔保公司、珠寶行等幾家公司的老板，主要洽談城鎮化項目的投資問題。這幾家公司都位于S城的繁華地段，經濟效益不錯，發展前景良好，并且經營模式已經步入正軌，各位老板手上也有足夠的閑散資金用于投資。

但信心滿滿的我卻悻然而歸。這些公司雖然資金雄厚，但各位老板對于跨行投資存在諸多疑慮，特別是在經濟下行已成定勢的當下，要拿出上千萬來投資一個外省的項目，確實存在極大風險。況且，缺乏有實力的公司加入，大家心里也沒底，萬一項目出了漏洞或中途夭折，就成了“血本無歸”。原本生意已經步入正軌的老板們，更想保住現在的財富，不愿再冒險投資，也在情理之中。

看來，正如蘭芝所說，我還沒有找對開發這個項目的方向。我需要重新回到原點，梳理思路。我冷靜下來，反思這幾天洽談的過程，突然意識到一個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我應該從與項目開發相關的企業或行業來尋找投資，而并不是僅根據企業的經濟實力來選擇。對動輒上千萬的投資，除了相熟的人際關系外，與項目的關聯度、對項目的了解也是影響投資人判斷的因素。但在尋找投資人的初期，我卻完全忽略了這個重要因素，以至于又走了很多彎路。

小張在辦公室門外徘徊了很久，見我一直苦苦思索，便沒敢打擾。他見我抬頭望他，才敲門進來。

“邢總，有幾個文件需要您過目。”

“小張啊，你來多久了，怎么不直接進來？”

“最近您一直在為項目開發的事發愁，我想少打擾您為好，但這幾件事都需要法人章，而且運用資金的數目都在5萬元以上，還是由您親自過目比較穩妥。”

我接過文件，打開一看，其中一份是前幾天小張提起過的到期底商的過戶協議，看著這份協議，我馬上聯想到了一件重要但被我忽略的事情。幾天前，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則消息，有位銀行行長想在B城租一處底商作為辦事處。我反復查看那份底商過戶協議，地址處赫然寫著“B城幸福大街78號”的字樣。

“真是B城？”

“邢總，您怎么了？”

小張見我喃喃自語，便關切地問。

“我沒事，這個底商辦理過戶手續需要多長時間？”

“證照齊全的話，一天就能辦下來。”

“好，你約一下那個戶主，今天晚上就動身去B城，明天把過戶手續辦好。”

小張怔怔地望著我，臉上掛著一絲驚訝。雖然我素來雷厲風行，但每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還從未像今天這樣草率過。況且，有關于這個底商的問題，早在一周前，小張已經向我匯報過了，當時我一心撲在項目上，根本沒有理會，也沒有顯露出對這個房屋產權購買的緊急需求，所以小張都是按照公司業務流程和B城房管部門的要求來辦理的。現在我又要求他特事特辦，他難免有些找不準方向了。

“把這個過戶手續辦好，咱們的項目就有著落了。”

見我的語氣堅定，小張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照辦了，帶上原戶主連夜趕往B城。

小張走后，我迫不及待地翻開手機，查找那條被我忽略的消息：

“各位朋友，我需要在B市找一個辦公租賃的地方，位置需要黃金地段，價格面議。”

還好對方沒有刪掉信息，想來還沒有找到心儀的房子。我之所以如此看重這條信息，一是因為那位推送信息的朋友是我的一位舊友，二是因為這位舊友正是S城發展銀行的副行長楊旭東。我們因辦理貸款業務而相識，之前的來往多為工作關系，論到私人交情并不深厚。雖然我一直想找機會與之深入交往，一直苦無機會，這次可以說是天賜良機。

S城發展銀行雖然在當地是數一數二的大銀行，但與當前一些地方性銀行輻射全國網點的發展戰略相比，還是稍顯落后，尤其是向外省拓展業務的機會較少，因此在外省的人脈關系網不強，這也是楊副行長為什么在本省朋友圈中推送這條信息的原因。當然，這個小小的劣勢也為我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當天傍晚，我撥通了楊副行長的電話。

“領導，您好。”

“是小邢啊。”

我聽得出楊副行長語氣低沉，情緒有些低落。

“領導這是怎么了，感覺您不太高興呢？”

“不高興倒沒有，就是最近煩心事太多了。”

我有意識地試探他的口風，如果他正在為房屋租賃的事發愁，那我就有機會了。

“不會是為了租房子的事煩心吧？”

“你怎么知道？”

“我在微信上看到您的那條求租信息了。”

“你也看到了？”

“是啊，領導發的信息，我怎么能不關注呢？現在房子找得怎么樣了？”

楊副行長聽我這樣問，立即長嘆一聲，緊接著向我訴起苦來。

“別提了，找了好幾個底商，都沒談下來，對方出的價太高了，我們雖然是銀行，可也不是印票子的，哪來那么多經費呀。”

“這點我理解。可是租賃的價格不是得按市場行情走嘛，難道還水漲船高了？”

我故意再次試探他，以免自己報價過高或過低。報價過高，怕他不接受；但報價過低，我的購房成本不知要幾時才能收回來，況且占用資金過多，對我現在即將要啟動的城鎮化項目來說，也是極為不利的。

“可不是說嘛，人家一聽我們是銀行的，立時就把價漲上去了。你說我平時雖然也不少跟人談判，可是到了談房子的事，怎么就顯得笨手笨腳呢？”

我趕忙安慰楊副行長，并見縫插針地提出了我的想法。

“您也別著急，隔行如隔山，這租賃行業也有租賃行業的規矩，他們呀，沒準看您是外行，又給公家辦事，就想趁機多撈一筆。”

“現在這人呢，真要命！”

“您別急，我給您打電話，就是想給您幫幫忙，當然也是請您給我找條財路。”

“怎么講？”

楊副行長所供職的銀行雖然屬于地方銀行，但畢竟是國有企業，他由一名小小的營業員成長為現在的高級領導，其中的艱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聽我這么一說，他立刻警覺起來，馬上擺出領導架勢。

“小邢，你可別亂搞啊。”

“哪能啊，您看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這有一塊地方，面積600平方米，正好在B市的黃金地段，有電梯，又臨街，很適合作為貴行的辦事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楊副行長長舒一口氣，連日來正為租賃一事發愁，上級部門催得緊，而自己偏偏在B城沒有什么人脈關系，正苦于事情無著落時，接到了我的電話，久旱逢甘霖，馬上一掃剛才的嚴肅。

“可以啊，什么時候看房？”

“隨時恭候您大駕。”

“這價格……小邢啊，我手上的經費可不多！”

“價格都好商量，反正我那房子閑著一分錢也賺不著。”

黃金地段的底商怎么可能租不出去，我這樣說主要是為了打消楊副行長的顧慮。

“這點倒也是，那好吧，咱們下周二見。”

“好的，下周二我去接您。”

我掛上電話，內心的興奮久久難以抑制。錦上添花的事沒有多少人能記得，雪中送炭的事卻能讓人記一輩子。何況這次出手幫助楊副行長，我自己也能從中得利，簡直是一舉兩得，商場上講求的“雙贏”便是如此了。再者說，只要楊副行長這個關系維系好了，日后無論增加貸款額度，還是辦理其他金融服務，都會相對容易些。當然，我并不是要利用這層關系去辦違法之事，我想即便我肯，以楊副行長的性格也萬萬不會茍同。

第二天中午，我就收到了小張的好消息，所有房屋過戶手續悉數辦完。我讓小張繼續留在B城，負責草擬房屋租賃合同，并雇人將房子整理干凈。我自己更是提前去B城考察了一番，做到胸有成竹，以我認真專業的態度才能讓楊副行長信服。

到了周二，一大清早，我接上楊副行長便直奔B城去了。底商的位置正好在B城中央的繁華地段，若不是前面的房主因其他業務經營不善，也不會將這處房產以超低價格轉讓給我們公司。

楊副行長下車后，先在大廈周邊閑逛了一圈兒，以便調查周邊環境。作為銀行辦事處，雖然不像營業網點一樣對地點和周邊環境的安全要求那么高，但作為將來分行的辦公中心，對周邊環境的安全性要求也是不能忽視的。

隨后，我又陪同楊副行長到底商看了看。我刻意讓小張把這里原有的雜物清理干凈，現在600平方米的底商內空無一物，說話都有很強的回音。楊副行長一看這里面積夠大，且南北通透，一直正對B城主干道，地理位置優越，連連稱贊。

“這個地方不錯，上面都是寫字間，周邊商場也很多，我現在倒是更想把這里作為主要營業網點來用了。”

“這個主意好，您看對面是大公園，這兒周邊全是省委、省政府的相關機構，又與金融管理部門很近，餐飲也鄰近，交通又便利，來往人流也不少，做辦事處也方便，做營業網點也能吸引到足夠的人群。”

楊副行長越來越滿意，不禁向我念叨起房子的裝修規劃。

“不錯，不錯，小邢啊，你這次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呀！”

“哪里的話，楊行，這房子我一直閑著，也不瞞您說，我是上周才盤下這里的，原來的房主經營不善，先是把這里以抵押的形式抵給了我們公司，結果抵押合同到期后，這位老板還是沒能湊足錢把它贖回去，就干脆轉讓給我們了。所以這房子前前后后算起來，空了有將近一年時間呢。可是外界不知道內情，就各種傳言都有，還有人說這里不干凈，所以現在這房子反倒不好租出去了。要是您能租這房子，對我來說，比空著強多了。而且您這是國有銀行，您租了這房子，也能幫我堵上那些流言蜚語。”

我的話雖然有水分，有夸張的、編造的情節，但房屋是近期過戶的，而且之前的房主經營不善才將它轉讓給我，這些情節卻沒有半點欺騙楊副行長。我不習慣欺騙朋友，也不屑于那么做。今天迫于形勢，情非得已，也是無可奈何。

“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不瞞你說，我對這房子挺滿意，地段不錯，環境也不錯，原來裝修的基礎設施也還好，我們銀行接手后，重新裝修方面的費用也不會太高。不過小邢啊，你也知道，國企最講究避嫌，咱們平日里關系不錯，雖然說舉賢不避親，但是人言可畏，你總得讓我在上級那兒好替你說話吧。”

“您的意思是……”

“我向上級打報告時，總不能就把你這一處房子交上去，那不太假了。”

經楊副行長指點，我立即明白了其中深意。

“楊行，您放心，這兩天我再去找兩到三家租賃房屋的資料，好讓您在交報告時有個對比。”

“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我回去就讓人打報告，你盡快把房屋資料給我，記住產權證明都要齊全啊。”

“您放心，我一定做得夠專業。”

楊副行長在總部有很高威望，既然他這么說了，那這次房屋租賃的交易也基本上就定下來了。真沒想到，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我和小張都長長地舒了口氣。

走出底商時，時間已過正午。還好，小張早早安排好了餐館，否則在這個繁華地段吃午餐不知道要等多久。

“楊行，這樣吧，咱們在這里吃完午餐再返程，要不直接返程的話得下午三四點鐘才能到，我聽說您胃不太好，千萬別餓著。”

“唉，沒事，沒事，我哪有那么嬌氣，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返程吧。”

“小張都安排好了。再說您不餓，總得考慮一下我們的感受吧，一大早陪您來看房子，這早點都沒來得及吃呢。”

小張不由分說地架著楊副行長就往餐館走，我緊跟在后面。兩個人連說帶哄地把楊副行長帶到餐館。

“吃頓飯可以，但是咱們提前說好，可不能搞浪費，只是吃飯，別的節目不許有。”

楊副行長的領導架勢又回來了。我和小張連連點頭。其實，楊副行長平日里也不是浪費的人，同他共事的這三年里，我們只是偶爾出來吃吃飯，且都是中低端的餐包。他是格外重視為官形象的人，這一點我十分清楚，所以只請他在一家中檔餐館吃了便飯。

吃飯時，我們山南海北胡侃了一番。期間，小張朝我使過兩次眼色，但我仍然對城鎮化項目的事只字未提。一方面，楊副行長為人多疑，我不想讓他多想；另一方面，這一次我的確是出于對楊副行長的回報，是發自真心的。雖然事情的結果是導向與楊副行長的深度交往，其終極目標是請楊副行長在項目貸款上多給予我支持，但我不想過早亮出底牌，也不想讓一次愉快的助人為樂加上太多的商業味道。而楊副行長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只是未曾點破罷了。我也是后來才知曉這件事。

這一天的經歷，使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人若無私心，也必定無朋友。

我知道，很多人不會茍同我的觀點。可是，人若真無私心，就成了“神”，而神是無法與人做朋友的。楊副行長也不想讓自己成為“神”，我想這是他最終選擇與我合作的重要原因。

但話分兩頭說，有目的地與人結交，也必然不會長久。當把情感抽離社交關系時，就剩下了單純的利用和赤裸裸的交換關系，不也是一種凄涼嗎？這樣的關系就會牢靠嗎？不過，人在商場，又不可同理而論。在商言商，能被人利用，也體現了自身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