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儒效第八(3)
- 中華國學經(jīng)典讀本:荀子
- 荀況
- 4088字
- 2013-09-30 10:41:18
那些偉大的儒者,就算隱居在偏僻的里巷與狹小簡陋的房屋中,貧無立錐之地,但天子諸侯也沒有辦法和他競爭名望;就算他只是處在一個大夫的職位上,但不是一個諸侯國的國君所能單單任用的,不是一個諸侯國所能獨自容納的,他的盛名超過諸侯,各國諸侯無不希望讓他來當自己的臣子;他統(tǒng)轄百里見方的封地,那千里見方的國家也就沒有哪一個可以與他爭勝的;他懲治強暴的國家,統(tǒng)一天下,也沒有誰能掀動他。這就是偉大的儒者所具有的特點。他的言論合乎法度,他的行為合乎禮義,他做事沒有因失誤而引起悔恨,他扶持危險的局面、應付突發(fā)的事變處處都十分恰當;他順應時世,因時制宜,就算采取上千種措施,遇到上萬次變化,但他奉行的原則是終究不變的。這是偉大的儒者的考核準則。當他窮困潦倒的時候,庸俗的儒者嘲笑他;他顯達得志的時候,英雄豪杰都受到他的感化,怪誕鄙陋的人都遠離他,持異端邪說的人都懼怕他,一般百姓都愧對他。他得志了就統(tǒng)一天下,不得志就自己樹立高貴的名聲。上天不能使他消亡,大地不能把他掩埋,桀、跖的世道不能侮辱他。不是偉大的儒者就沒有誰能如此立身處世,仲尼、子弓就是如此的人。
有庸俗的凡夫,有庸俗的儒,有高雅的儒,有大儒。
不學不問,不講正義,以獲得財富私利為最高標準,這是庸俗的人。
穿著寬衣闊帶,頭戴像果皮一般裂開的帽子,稍稍效法先王而足可擾亂當世;荒謬地學習,混亂地處事,不曉得效法后王而統(tǒng)一制度,不曉得推崇禮義而又把《詩》、《書》置于次等地位;他的穿戴做法已經(jīng)與社會流俗一樣了,但又不知討厭這一套;他的言談議論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同于墨子的話語了,但又不能清楚辨別;他贊美先王來欺騙愚昧的人而獲得衣食,得到人家一點積蓄可以糊口,就洋洋得意了;跟著君主的太子,侍奉君主的寵幸小臣,贊美君主的貴客,提心吊膽好像終身奴隸而不敢有其他想法,這是庸俗的儒。
學習后王,統(tǒng)一制度,崇尚禮義卻把《詩》、《書》置于次等地位;他的言論行為已符合基本準則,但他的智慧卻不能彌補法教所未涉及的、視聽所未抵達的,即他的才能還不能觸類旁通;知道就稱知道,不知道就稱不知道,內不自欺,外不欺人,靠這個來尊重賢人、敬畏法令而不敢懈怠傲慢,這是高雅的儒。
學習后王,以禮義為綱,統(tǒng)一制度,以不多的見聞掌握廣博的知識,以古代的經(jīng)驗掌握今天的情況,以一件事的情況掌握萬件事物;如果是合于仁義的事情,即便存在于鳥獸當中,也像分別黑白一樣容易;奇特的事物和怪異的變化,就算是從未聽見過的,從未看到過的,忽然在什么地方發(fā)生,也可以應付自如而不會疑惑不解;衡量以禮法,就好像符節(jié)相合一樣,這便是大儒。
故而,君主要是任用庸俗的人,就算是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也會滅亡。如果任用庸俗的儒,那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就能存活。要是任用雅正的儒,就算只有千輛兵車的國家也能安定。要是任用大儒,就算是百里的國家也能長久,并且三年之后,天下就可以統(tǒng)一,諸侯就會成為臣子;如果是治理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那么一采取措施就能穩(wěn)定天下,一個早上就會稱霸。
[原文]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毫厘。無他故焉,已呼行之矣。故聞之而不見,雖博必謬。見之而不知,雖識必妄。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不聞不見,則雖當非仁也,其道百舉而百陷也。
敵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則必為亂,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人有師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威,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
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情,非所受乎性,不足以獨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并一而不二,則通于神明,參①于天地矣。
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積謂之歲;至高謂之天,至下謂之地,宇中六指謂之極。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為之而后成,積之而后高,盡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積也。
人積耨耕而為農夫,積斲削而為工匠,積反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②使然也。
故人知謹注錯,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性情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為君子則常安榮矣,為小人則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榮而惡危辱,故唯君子能得其所好,小人則日徼其所惡?!对姟吩唬骸熬S此良人,弗求弗迪;維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此之謂也。
[注釋]
①參:并列。②靡(mó):通“摩”,接觸,指受外力的影響。
[譯文]
沒有聽到比不上聽到,聽到比不上見到,見到比不上了解到,了解到比不上應用到。學習達到應用就是抵達了頂點。能應用,就是透徹地清楚了事理。透徹地清楚了事理就是圣人。所謂圣人,能以仁義為根本,合適地判斷是非,言行一致,不出現(xiàn)絲毫的差錯。這沒有別的道理,終究在于能使用習到的東西。故而只聽不見,即使聽到的很廣博,但一定有謬誤;見到了而不真正了解,即使有所認識也必定有錯誤;了解了但不運用,即使了解的內容充實也必定感到困惑。沒有聽到,沒有看見,就算做對了,也不符合仁,這種方法辦事一百次就會有一百次的失敗。
故而一個人沒有師長沒有法度而有智慧,那一定會做出盜賊的事。他勇敢就一定會成為賊寇,有才能一定會為非作亂,明察一定會興妖作怪,善辯一定會妄誕邪僻。一個人要是有師長有法度而又有智慧,就會很快地通達顯赫。他勇敢就一定迅速地樹立權威,有能力就會很快地獲得成功,明察就可以很快地窮盡事理,善辯就可以很快地決斷疑難。故而,有師長有準則,是人的最大財富;沒有師長沒有準則,是人的最大的災難。
人如果沒有老師的教育,不懂法度,就會任性胡為;有了老師的教授,懂了法度,就會看重后天的學習的積累;而老師、法度,是從后天的學習中獲得的,并不是由先天的本性獲得的,故而不能夠獨立地得到完善。本性,是我們所不能選擇的,卻能夠通過教育來改變;學習的積累,不是我們天生就有的,卻能夠通過后天加以造就。人的生活方式還有習慣風俗,是能夠改變本性的;專心致志地學習而不三心二意,是用來形成知識積累的。風俗習慣能改掉人的思想,保有一種習俗的時間長了就會改掉人的本質;學習時專心致志而不三心二意,就能通于神明,與天地相共存了。
故而積土成山,積水成海,夜與晝積累起來就叫作年。最高的叫天,最低的稱地,宇宙最邊遠的六方叫作極。普普通通的人,積善到全盡的程度就稱為圣人。人們要追求才獲得向往的東西,要行動才能獲得成功,要積累才能提高,達到完美的程度稱為圣人。故而,圣人,就是人們長期積累美德而成的。
人們積累耕耘的經(jīng)驗作為農夫,積累砍削的經(jīng)驗作為工匠,積累販貨的經(jīng)驗作為商人,積累禮義的經(jīng)驗作為君子。工匠的兒子無不繼承父輩的事業(yè),都市的百姓都安穩(wěn)地習慣于他們的職業(yè)。住在楚國就習慣楚的風俗,住在越國就習慣越的風俗,住在夏地就習慣夏地的風俗,這不是天性,而是長期的磨煉使他們如此。
故而人們要是懂得謹守舉止,慎重地對待習俗,重視長期的磨煉,就能夠成為君子。放縱性情而不去充分地學習,就成為小人。成為君子就經(jīng)常得到安樂和光榮,成為小人就經(jīng)常遭到危難和恥辱。所有的人,沒有不希望安樂光榮而厭惡危難恥辱的。故而,只有君子才能獲得自己所喜好的,而小人每天都會招來自己所厭惡的?!对娊?jīng)·大雅·桑柔》說:“有如此善良的人,你不尋求也不任用;對那些心地狠毒的人,卻反復顧惜庇護。民眾圖謀造反,誰甘受此蹂躪。”說的便是這種情況。
[原文]
人論:志不免于曲私,而冀人之以己為公也;行不免于污漫,而冀人之以己為修也;其愚陋溝瞀①,而冀人之以己為知也,是眾人也。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知而好問然后能才,公、修而才,可謂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tǒng)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諸侯士大夫也;眾人者,工、農、商賈也。禮者,人主之所以為群臣寸、尺、尋、丈檢式也。人倫盡矣。
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②,道有一隆。言道德之求,不下于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于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后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二后王謂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臣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騁志意于壇宇宮廷也。故諸侯問政,不及安存,則不告也;匹夫問學,不及為士,則不教也;百家之說,不及后王,則不聽也。夫是之謂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也。
[注釋]
①溝瞀(mào):淺陋無知。②防表:標準。
[譯文]
人的類別及等級分為:思想沒有擺脫私心雜念,卻想要別人覺得自己大公無私;行為沒有擺脫污穢骯臟,卻想要別人覺得自己品行美好;極其愚昧淺陋,卻想要別人覺得自己聰慧明智。這樣的人是普通的民眾。思想上克制了私心,之后才能大公無私;行動上抑制了邪惡的本性,之后才能品行美好;聰明而又愛好請教他人,之后才能多才多藝。去私為公、行為美好又有才干,能夠稱為小儒了。思想上習慣于公正無私,行動上習慣于善良,智慧可以精通禮儀,像如此的就是大儒了。大儒,能夠擔任天子的三公;小儒,能夠當諸侯的大夫或士;民眾,只能當工匠、農夫、商人。禮儀,是君主用來判定群臣等級的標準,人的關系倫常也就在當中了。
君子說話有一定的限度,行為有一定的準則,言論與行動的根本準則是有所推崇的。講到政治方面的要求,那就是不能低于關系到國家安危存亡的問題;講到思想方面的要求,那就是不低于士的準則;講到道德方面的要求,那便是不能背叛當代的帝王。言行的根本原則超過了夏、商、周三代就稱為放蕩荒誕,法度背離了當代的帝王就稱為不正。使自己的主張或高、或低、或小、或大,不過都不能超越這個限度,這便是君子能在一定的限度、范圍內使自己的思想馳騁無阻的原因啊。故而,諸侯詢問政治方面的問題,要是不涉及國家的安危存亡,就沒必要教導他;普通的人來向他請教問題,要是不涉及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士,就不要教他;各家的學說,要是不涉及當代的君王,就不必聽他的問題。這就稱為君子說話有一定的限度,行動有一定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