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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劍之勢:破除“現代唯識論”

我們摒除知識主義主張,因此,以歷史為工作本位。意義是:“吾人看歷史,須將自己放在歷史里面,把個人生命與歷史生命通于一起,是在一條流里面承續著;又須從實踐的觀點看歷史,把歷史看成是一個民族的實踐過程史。把自己放在歷史里面,是表示:不可把歷史推出去,作為與自己不相干的一個自然對象看;從實踐看歷史,是表示:歷史根本是人的實踐過程所形成的,不是擺在外面的一個既成物,而為我們的‘知性’所要去理解的一個外在體。歸于實踐,所以區別‘理解’;置身歷史,所以區別置身度外?!?img alt="牟宗三:《歷史哲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第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1889B0/11064908704453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7.png?sign=1755171675-WEiqMVQyCCrocMmiKb11yaW2oIJ5Cl8i-0-89908078e470b314875ebb262a9640ca">若認可經濟學是歷史之學科分支,是由始源意義史的學科中轉化和獨立出來,則上述話語需要遵守。蓋因事的科學源于物的科學,而高于物的科學。

自然科學的低的層級的研究是物的科學,旨在確認“物的客觀”。但社會科學對其應用的結果是突出了知識理論的“絕對的建構性”(所謂的成體系說——凡理論皆成體系)以及強調“知識邏輯優先”。在中國,此種不良的理論傾向性我們可稱之為“現代唯識論”。例如,“至于帝國主義問題,中國的‘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萌芽’兩個模式當然都強調帝國主義的破壞性作用”。但是,“‘封建主義’學派強調帝國主義如何使封建剝削關系進一步惡化,而‘資本主義萌芽’學派突出了帝國主義如何阻礙了中國資本主義的充分發展”。黃宗智:《經驗與理論:中國社會、經濟與法律的實踐歷史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第62~63頁。同樣的事實,可以演繹出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對立的認識規范。要之,“事實是,西方現代文明在理論層面上具有強烈的二元對立傾向,一再把認識推向非此即彼的選擇……要么完全信賴‘理性’演繹邏輯,要么完全信賴經驗歸納,要么完全依賴形式主義理論,要么完全依賴實證主義經驗積累。而那樣的(同是科學主義的)傾向則引發了后現代主義懷疑一切的反應,走到相反的虛無主義極端。客觀主義與主觀主義的對立同樣(如此)。要么是像實證主義那樣完全信賴客觀性,以為事實絕對客觀,要么是像后現代主義那樣完全信賴主觀性,懷疑所有經驗證據”。這些自然是應用緊隨那些先進資本主義國家的商品和資本輸入而被當作“完成的舶來品體系”之經濟學的思維與話語的結果(或作為“正面”,或作為“反面”,總之是“食洋不化”),但與之不同,“西方本身的實踐的歷史并不像其理論傾向那么偏激,所體現的是客觀與主觀的雙向互動”。黃宗智:《連接經驗與理論——建立中國的現代學術》,《開放時代》2007年第4期。

科學的內容是事實和歷史,而指向了批判。自然科學高級別的研究實際上是承認事的科學的,因為辯證唯物主義的“辯證性(規定)”在于確認物的客觀規定和事的客觀規定的統一。實證主義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在規定性上予以混同了,在對象上把“物理之物”混為“事理之事”,又進一步在研究對象上把“事理之理”歪曲為“物理之理”,主張物的科學意義的解釋學。現在到了重提事的科學的時候了。這不過是強調,學術研究要擺脫“知識論意識形態”,以為:人文社會科學完全可擁有數學和物理學那樣的普適性知識和絕對性理論。這樣的話,如按照GDP增長的絕對性的理論知識觀察中國歷史,則中國古代時期在發展上是遲滯不前的。另外,這也容易被相反地說成“中國自古即無階級”論斷,仿佛:“由道德價值觀念作領導,則貴賤是價值觀念,不是階級觀念……此一觀念在中國文化生命里既起領導作用,則階級即消滅于無形。”(牟宗三:《歷史哲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第164-165頁)關于此論,我們也還可以從更多歷史學家作品中找出證據:“李嘉圖之后,繼之以馬克思,很少(有)人在提到資本主義這一題目時不聯想到意識形態和階級斗爭,這對中國的讀者至為不利。我們瞻顧西方的現代社會,亟想知道他們整個國家進入商業體系,全國都能以數目字管理的情況,這情況乃中國歷史中所無,可是還未入門徑,已被自然價格和交換價值等等名目混淆。其實這些理論上的技巧(theoretical technique),既非一般讀者所能掌握,尤非治學之至要。至于雇人作工,多做少給,在中國已早司空見慣,我們可以在史料中找出無數例證,即要改革,也用不著從讀《資本論》開始?!保S仁宇:《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第302頁)可事實是,“中國以往由特殊自然條件與歷史條件所造成的專制主義、官僚主義與封建主義混合統治形態,根本就從本質上、從它內部的相互制約上永遠不許由它自身孕育出一個新的社會機能。這個結論是荒謬無稽的。‘遲滯發展’并不可理解為永不前進。中國由秦代到清代2000余年中的社會經濟狀況,盡管還是停滯在同一社會史的階段上,然而,以秦漢的社會經濟生活與明清的社會經濟生活相比較,我們就容易發現后者無論在哪一方面,都向著近代化大大跨進了一步”。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第130頁。

至此,如果有誰尚不能明白上述道理,這里很愿意用更加扼要簡明的語言,指出中國體式之概貌:(1)用老百姓能懂的話說——母子思維工作體例。“母子(規定)”亦歷史亦思維;所謂母子相扣,不唯時間,也涵括空間,從而在理解性上,可達及每一位中國人及思想單位。這是“家本位”特殊語言外觀。以孔子之后理學儒學集大成者朱熹為例,其學說系為指示“中國身份二重性”規定之精純體系,這里可以別開生面,援引來說明勞動價值論的“邏輯”和“思維”。即,要在說明“陰”(價值)、“陽”(價格),陰者為母,陽者為子,陰者靜,陽者動,陰者隱蔽,陽者顯露。一陰一陽之謂道。又之,陰陽歸為太極,太極為理之本、陰陽之源,此處的“太極”即指化生價值之勞動。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故此,“太極之有動靜,是靜先動后”。對勞動,則必須遵循“理一分殊”學說,“理一”(道理同一)指的是抽象,“理一分殊”(事物各有其理)指的是具體。值得注意的是,朱熹本人用“月印萬川”證成這種學說,而我們則支持“萬紫千紅總是春”證成方式。至此向前推進一步,把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交換關系視作商品生產大家族的統一語言--對象的如何來、為什么、是什么,而把與之直接對應的勞動、價值、價格視為家族內的一整全的概念體系。之后,才有之于商品對象的“道生一”(商品生產交換規律生出統一的“商品范疇”)、“一生二”(商品二因素:使用價值對象和價值對象)、“二生三”(研究商品的基本范疇體系:使用價值、價值、價值形式);以及之于資本對象的“道生一”(資本主義生產規律生出統一的“資本范疇”)、“一生二”(資本二構成:不變資本和可變資本)、“二生三”(研究資本主義商品W的基本范疇體系:c、v、m)。這二者的生成運動系列和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交換關系的生成機理在順序上是嚴格對應的:商品(使用價值)--生產方式、價值--生產關系、價值形式--交換關系;資本(不變資本)--生產方式、可變資本--生產關系、剩余價值--交換關系。在這個基礎上,“三生萬物”,即是說使用價值、價值、價值形式這些基本規定支持了整個商品生產體系的發展,而W=c+v+m則支撐了資本主義生產體系。規律成長和發現的過程是反過來的,即三生于“萬物”、二生于三、一生于二的過程,道(或曰生成規定、發展規律)最終是從“一”(這個“一”當然指生產方式的貫穿歷史的發展,內蘊“矛盾規定”,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統一體)當中產生出來的,即道生于一。這樣,就理解了馬克思為什么集中研究“商品”和“資本”,并予以系統地解剖:對象是從“一”的層級上說的,研究對象則必須推進到“二”和“三”的層級上;將之分別在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交換關系及其有機系統的發展層面上予以歷史地對照、比較和聯系,則是為了使從中發現的價值規律和剩余價值規律邏輯一致起來,形成對“規律”的一系列的、連貫的從母子發展關系上的總體把握。已經發育的身體比身體的細胞更容易研究,不是說僅僅解剖身體,而在于像自然科學家把對象和研究對象區劃開來一樣,以其純粹形態研究身體發育的過程(從“細胞”到“身體”,價值形式的發展是聯系的橋梁)和身體構造的系統(勞動產品的商品形式是經濟的細胞形式,整個系統由這些結構關系組裝而成)。英國的發展--從島國的形成到日不落帝國的形成和發展--凸顯了價值規律和剩余價值規律的邏輯聯系,集結了西歐的資本主義發展史,后者進一步集結了整個歐洲的從古希臘地中海文明以來一直到16~19世紀的商業文明史、資本主義史,以上進程從一般意義上連結了資本主義對象和資本主義研究對象的規定。我們認為,這些解說對于中國人來說,可能會更加容易懂。實際上,它將我國農墾文明時代的思想經典《道德經》同《資本論》的方法論彼此聯系起來。從對經濟形態社會的揭露看,《道德經》是粗糙的、質樸的;而馬克思視資產階級社會為“已經發育的身體”(有機體),視商品為“細胞”(有機體的構成要素),則顯得更為胸有成竹,最終發現了社會存在的秘密。(2)從辯證法成果角度看的“發生學邏輯”。發生學本身可以作為和歷史的思維、語言匹配的工作方法。這是弘揚“中華事的科學”的需要,也是探索《資本論》結構奧秘之所在。為什么能如此?蓋因中華有“修史”的偉大傳統。生生不息即自然,多重學科合社會,科學的探索活動即被包容于和被歸結為“巨型史書”的記述、整理與創作過程。發生學邏輯深化母子思維,重視對相生相克的歷史生長系統的辯證性把握。①又之,發生學和母子“推理”的結合,使得“中國辯證法”別有一番傳承方式并擁有特別的語言工作體例。對這個成果,且看毛澤東的說法:“辯證法的核心是對立統一規律,其他范疇如質量互變、否定之否定、聯系、發展等等,都可以在核心規律中予以說明。蓋所謂聯系就是諸對立物間在時間和空間中互相聯系,所謂發展就是諸對立物斗爭的結果。至于質量互變、否定之否定,應與現象本質、形式內容等等,在核心規律的指導下予以說明。舊哲學傳下來的幾個規律并列的方法不妥,這在列寧已基本上解決了,我們的任務是加以解釋和發揮。至于各種范疇(可以有十幾種),都要以事物的矛盾對立統一去說明。例如什么叫本質,只能說本質是事物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如此類推。”(《毛澤東文集》第8卷,1999,第326~327頁)而田辰山認為:“這樣一種思維,把‘道’看作是‘變化之道’,或說是任何事物的‘變’‘通’之道?!兑捉洝废笳鞯靥岢鲇钪骈g任何事物的一分為二性,并以‘一陰一陽之謂道’回答了什么是道的問題。也就是說恒常不休的陰陽互動就是道。”(《中國辯證法:從〈易經〉到馬克思主義》,蕭延中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13頁)(3)從和馬克思成果的對接看,那就是“歷史行動理論”及與之契合的行知路徑中的實踐方法、①工作與治學方法。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中國并非知識論建構意義的理論大國,卻是毋庸置疑的“行動大國”,無論歷史軍事行動、經濟行動抑或社會政治和文化行動;它們無不體現著矛盾系統的運行特殊性,體現多方因素的協同共進性。以“行動”為理論,正是毫無爭議的“中華行動規定”。所謂的行知,所謂的知行,按中華大人文學科口徑,這些都應當歸屬主體人的“行動主義邏輯”。“以此,中國哲學中有許多名詞與理論,都有其實踐的意義;離開實踐,便無意義。想了解其意義,必須在實踐上作工夫,在生活上用心體察。這些名詞與理論乃指一定的實踐境界……行是知之始,亦是知之終。研究的目的在行,研究的方法亦在行。過去中國之所謂學,本不專指知識的研究,而實亦兼指身心的修養。所謂學,是兼賅知行的。”(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第5頁)

以上三點,是從處于實際工作狀態的“中華元素”角度做出的歸類,可稱之為“發生學的批判方法和工作邏輯”。概言之,馬克思《資本論》在中國的“運用”有兩種基本狀態:一是“中華資本論”意蘊的,這是歷史、邏輯直接對接意義的方法論應用與理論應用,從而指導分析中國歷史與現實的經濟;二是“中國化的《資本論》”意蘊的,這是歷史建構高度上的方法論意義的邏輯應用,其實質是尋求“兩個原創”的對接,并以中國原創之規定豐富、補充、完善“馬克思恩格斯原創”的方法規定性與理論規定性。所以在這兩重意蘊上,《資本論》必須被視為“特殊史書”。故而,“這一研究為以‘開放的歷史’作為導向的多學科對話提供可能,驅使我們必然依據民族歷史之內涵和‘史書意蘊’的研究方法,以具體化對象和研究對象規定性”。拙作:《〈資本論〉在何種意蘊上是“史書”——兼析〈21世紀資本論〉的歷史書性質》,《江漢論壇》2016年第5期。歸根結底,這種方法即為統一之歷史科學的工作方法(自然史和人類史的方法),即是指歷史的實踐方法——發生學的和批判的方法,包括了對歷史本身及其生成運動予以表達的方式形態以及與之相適合的處于實踐邏輯狀態的諸般文本表現形式。毫不夸張地說,此種方式在傳承性和系統性上為中華文明體系所特有。“中華科學”從行動語境中生發出來,消除了知識生產上的神秘主義和不可知論的形而上性。中國思想的行動本位、倫理本位之混合為一,固然對獨立化的自然科學體系的形成有很大的制約作用,但同時也有力地遏止時空觀的過度彼此分裂。以朱熹的義理學說為例,其最切近的學術目標是“格物窮理”,求理精神對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是兩合的,致知的目的則意在求統一的道理和規律。這和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以對“時空分裂”的批判為切入,轉而求時空統一工作觀的進路是暗合的。牟宗三用“有道統而無學統”言說中國古代社會,是過于嚴厲了,中肯的講法是:道統強而學統弱。要之,“我們的中國史領域長期借用源自西方經驗的模式,試圖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把中國歷史套入斯密和馬克思的古典理論。我們現在的目標應立足于建立中國研究自己的理論體系,這并非是退回到舊漢學的排外和孤立狀態,而是以創造性的方式把中國的經驗與世界其他部分聯系起來?!保S宗智:《經驗與理論:中國社會、經濟與法律的實踐歷史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第84頁)同時,這亦是消除“辯證法神秘化”之中國用語,在工作取向上,其要求去除認識論至上主義,這在東方文化傳統中是“唯識論”(肇因于佛教唯識論),在西方文化傳統中則是“唯知論”(知識論)。在唯識先驗理性精神主旨上,它們原本是相通的,且均從宗教的哲學開始。由于未領會這層關系,梁漱溟“嚴厲批評”熊十力。其子這樣評價自己的父親:“父親做了一件可能不獲理解的事。1961年他寫了一篇嚴厲批評熊十力的文章……父親認為熊先生治學上的缺失已達到‘自毀’的程度,還說熊先生當年原已正確地認識了儒家精神,卻一任自己個性和氣質上的偏失發展,這直是一種‘墮落’。我說可能不獲理解是指下述兩點:一、父親認為儒學、佛學(他稱之為東方之學),與西方哲學是兩回事。中國人引進西方哲學之后,誤將東方之學看作與西方哲學相同的學問了,實則它們是兩回事。東方之學實為一種生活實踐,不在講說與推究。熊先生是以對待西方哲學的態度對待東方之學了。二、如此嚴厲地批判是否過當和近于無情?”(梁培?。骸吨袊詈笠粋€大儒:記父親梁漱溟》,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第334頁)徹底走歷史理解之路。例如關于產品社會與商品社會相生相克的看法,時下的爭論從流行方面,或可總匯成“勞動分工問題”及“憲政問題”的對立與疊合。里面其實有一個人類文明分岔的起始點的歷史研究:“恩格斯將奴隸制區分為古代的即希臘和羅馬的勞動奴隸制,以及東方的家庭奴隸制兩種;并且認為沒有前者就沒有農業和工業之間的更大規模的分工,就沒有現代的歐洲,亦即希臘、羅馬的奴隸制,以及取代羅馬奴隸制的封建制,有利于歐洲資本主義的產生。東方的家庭奴隸制在歷史上的作用,略有不同。”(陳其人:《世界經濟發展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第394頁)背后的規定還是一個有關于特定社會形態的具體研究問題。不妨援引王亞南的論說進行歸結。如針對1840~1940年代中國的發展,他明確說:“要之,商品價值的關系,是一種社會的關系。特定的社會形態,當然有適應著它,配合著它的特定商品形態和價值形態。中國的商品運動,既然無法突破封建傳統的及國際資本統治的諸種障礙,則在它的運動過程中,就不能不使它的價值關系,顯出不明確、極不完備的姿態來……中國的商品,大體上,不是當作商品生產出來,不是當作交換價值生產出來,而主要是由于從屬于國際資本的我們的商業,以及與商業連同作用的高利貸業,多方促使我們那些原本是當作使用價值生產出來的土產物變為商品……前資本的、小生產的商品運動,就顯然不是依著正常價值法則作用的結果。生產一般地不是由產業資本家所主動,剩余價值根本不能轉化為統一的利潤形態,商業利潤,利息,乃至其他所得形態,更自無從由總產業利潤分派出來……而在這里還得特別指出的,就是照應著我們這種落后的商品價值關系,在國際資本作用下,一定會依著通常殖民地對宗主國的經濟交往或商品勞動轉移過程……變成了國外資本的特殊利益……如其說,商品價值的發展的程度及其表現的形態,可以決定一個社會的本質及其全般經濟的特定范疇,那我們上面有關中國社會商品價值的闡述就應當被視為理解中國全般經濟中其他一切形態——如貨幣形態、資本形態、工資形態、利潤形態等等——的鎖鑰?!保ā吨袊洕摗罚睢ぷx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第108~110頁)

在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整體工作語境中,這些方法和思維形式仍應作為“實踐態的理論”,特別是行動方法的規定來歸結。“實踐勝于一切理論”是馬克思《1868年11月14日致恩格斯》的書寫主題,同時,馬克思在《1870年5月7日致恩格斯》中認真批判了“實踐先于一切”的巴枯寧主義的不當觀點。兩封信主題相通:一者講經濟問題,一者講政治問題。這說明實踐的方法指向的是行動和理論的高度關聯、一體。在后者當中,馬克思揭露:“絕不追求原則,實踐先于一切!可是,我們,西歐和美國,倒應當僅僅限于宣傳巴枯寧先生的理論(即沒有任何理論),也就是說要按照一切民族似乎已被消滅這樣的精神宣傳。因此,對內政策也好,對外政策也好,他也不許我們進行任何干預。多么狡猾的家伙!”(《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1974,第483頁)其經歷數千年文明演化和養成之后,在現、當代思維體式熏陶之下,于當代中國境遇下重又被激活,綻放出瑰麗和獨特的工作魅力來。中國化的理解與工作體系標識出:本書所充分展示之中華傳統及其方法規定的歷史沉淀,已然和馬克思主義所倡導之本真的工作批判方法產生了時代性融合;《資本論》藉此成為“中國化的《資本論》”的特別的理論與行動規定。據之,本書寫給正在思索著并愿意思考歷史的當代學人,此乃歷史為根、馬克思主義為本、國情為鑒基礎上的學科建設的“體用說”,是為“新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和“馬學為體,西學為用,國學為根”有一定的聯系,差異就在于對“中學”本位的強調。這一語境的中學自然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而言,所摒棄者極端民族文化的理念本位,概言之,這就是中學的歷史實踐性。以“西學”為用,立意則在于摒除“全盤西化”之工作理念。又之,上述二者不宜和“調和折中派”的思想混同,應確立“歷史為體、方法為用”的具體意義。

從一味著眼于“解讀”的文本學路徑的毅然走出,亟待破除抽象囈語,尤其是破除旨在制造“個體理性神話”的種種抽象說辭。以歷史為據,而不主要以文化或方法為據,是徹底摒除了“抽象本體學說”。這需要大寫化的理論行動與之對應,并于經濟領域內認真做好這些工作。這其實就是馬克思主義整體觀。反推中國:“有一根本觀念,即‘天人合一’……天與人,本來一體。天道與人道,只是一道……中國哲人的宇宙論實乃以不分內外物我天人為其根本見地?!保◤堘纺辏骸吨袊軐W大綱》,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第5頁)而推廣開來,即需要以歷史為一以貫之的工作線索,并在于紐結個體的政治單元與集體的政治單位,復以此方式查明社會歷史的經濟行動。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朱熹曰:夏,明而大也。中國,文明之地,故曰華夏。中國歷史、中國思維、中國語言具有強大文化養成性,故而,需要從發展的多面性特質上進行科學語言和認識的生產。此處格外需要說些題外話:言華夏學術思想實為一家,是就中華歷史文化的統一性而言的。茲舉一例:太史公司馬談著有《論六家要指》所列六家陰陽、儒、墨、名、法、道,論長道短,輕重適當;各家旗鼓相當,分類之精,以此為最。如論道家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陰陽家言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家言禮義人倫,“雖百家弗能易也”;墨家言強本節用,“雖百家弗能廢也”;法家言職責分明,“雖百家弗能改也”。又之,太史公父子雖一主“尊道”、一主“尊儒”,但思想并不對立,而能融會貫通,兩代人相濡以沫,共鑄史家。實際上,父子合璧成就的《史記》是百家思想一統的最好見證:所謂通古今之變,熔爐百家,成一家之言。我們持大國學觀,中華思想文化“一大家”(百家規定),舉凡中華民族優秀傳統及文明傳承,皆是國學,皆是廣義中華文化觀。不過本書尤其關注的方面還限于中華傳統之學術文化,為的是凸顯對理論文化與方法文化建設之重視。要之,全書宣揚以下書寫主題:

 

? 所謂“回家”——國學和馬克思主義的時代結合;

? 所謂“回歷史”——回到本真的工作批判方法,堅持馬克思傳統的歷史生產認識;

? 所謂“回中國”——中華歷史和世界歷史接合中的生產科學語言和理論認識。

 

故而一方面,我們承認現代經濟科學——作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分化發展——屬于西方社會特別是資本主義文明之產物,相較而言,中國古代社會諸學科尚未分化且統合于“大人文學科”,屬于前資本主義的形態范疇,或處于“非資本主義”的科學發展階段上。這樣的特殊的學科發展,僅從中國古典詩歌的文學筆法上即可察看端倪:以自然寫人文,以人文寫自然。又之,按熊十力先生的說法,中國古代學科在構成上可分類為義理、經濟、考據和詞章四科。漢語“經濟”意義(以經邦國、經世濟俗、經國濟民和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至大至遠;除開“士農工商”的社會行為的指認,本身亦頗富“政治”意味,甚至包含有自然科學的工作。如曾國藩將經濟又分列四種,即史地、政令、醫學、博物。再如《史記》《紅樓夢》中曾屢屢提到“仕途”“經濟”。中國人并列仕途與經濟,凸顯“道本”、“德治”及“官財一體”的獨特性身份治理國家概念?!敖洕币辉~的本體內涵在中國土地兼并愈發嚴峻的情勢下,顯得重要起來。如對漢代來說,“封建是政治性的,而此刻的地主,則由經濟條件而形成。他可以自由買進,也可以自由賣出。正因為土地私有,耕者有其田,才有了自由買賣,才開始有兼并,才使貧者無立錐之地。以后中國歷史上的土地政策,一面常欣羨古代井田制度之土地平均占有,但一面又主張耕者有其田,承認耕地應歸屬民間之私產。在這兩觀念之沖突下,終使土地租稅問題得不到一個妥適的解決”。而對唐代來說,“兩稅制結束了歷史上田賦制度之上半段”,且毋寧說,“這一制度之變更,是中國田賦制度上的最大變更,這是中國歷史上經濟制度、土地制度古今之變的一個至大項目”。因為,“若使中唐以后的社會,果仍厲行按丁授田的制度,那將逼使知識分子不得不游離農村,則此下的中國文化也會急遽變形。這一點,也足說明何以中唐以下之兩稅制度能一直推行到清末”。(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第16、58~59頁)另一方面,又須站立中國歷史之甲板,以超越“資產階級經濟學”及“資本主義經濟學”之歷史襟懷,勇于眺看西方科學之海洋。這里也要格外說些題外話。毛澤東固然不會贊同中國近代洋務派思想家提出的“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的治學理念與治世方法,但也不至于對“體用之說”捍格不入。例如他強調的“有的放矢”,即是用馬克思列寧主義之“矢”射中國革命之“的”。他委實是把“體”看作一變動不居之發展事物,與“的”合一,又把“用”看作一實事求是的過程,而與“矢”合二為一。1960年毛澤東稱鞍鋼經驗為“鞍鋼憲法”,提出了“兩參一改三結合”的企業民主管理思想,即干部參加勞動,工人參加企業管理,企業領導干部、技術人員、工人相結合?;疽庵颊谟趯Ξ敶鞣阶钚掳l展的主流管理思想——實現相互激勵型的“創造性合作”機制,或所謂的“企業團隊”精神——進行有效采用。其是社會勞工的孵化器。鞍鋼憲法由于極為注重調動精神因素,而能夠把在革命過程中形成的以人為本的思想移植到企業創業的境域里,其固然利用了西方企業管理的因素——泰勒制和福特制,但就徹底實踐的工作路線而言,實為對它的一個真正超越,而能將中國企業管理模式推進到一個新的高度。要之,在新時代下,是亟待推出內涵豐富、形式多樣、別具一格、工作針對性強的本土原創作品,探索是多方位的,不應受西學文本約定俗成的語義束縛。如為免除語義沖突,深受經濟自由主義影響與鼓舞的嚴復別樣地寫道:“計學,西名葉科諾密,本希臘語。葉科,此言家。諾密,為聶摩之轉,此言治。言計,則其義始于治家。引而申之,為凡料量經紀撙節出納之事,擴而充之,為邦國天下生食為用之經。蓋其訓之所苞至眾,故日本譯之以經濟,中國譯之以理財。顧必求吻合,則經濟既嫌太廓,而理財又為過狹,自我作故,乃以計學當之。雖計之為義,不止于地官之所掌,平準之所書,然考往籍,會計、計相、計偕諸語,與常俗國計、家計之稱,似與希臘之聶摩較為有合。故《原富》者,計學之書也?!保ā秶缽图返?冊,中華書局,1986,第97頁)以開放姿態踐行嶄新內涵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歷史進程中,我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者必須摒除固步自封之習慣,使作品充滿時代感和歷史感,必須開拓進取,努力奪取理論創新制高點,守住主流理論地位。行動力量來自民族積淀,行動底蘊來自扎實的國學基礎,從而能夠創造出“中國話語”之強音助瀾國際學術之潮。若嚴復對經濟學的評議:“謂計學創于斯密,此阿好者之言也。夫財賦不為專學,其散見于各家之著述者無論已。中國自三古以還,若《大學》,若《周官》,若《管子》、《孟子》,若《史記》之《平準書》、《貨殖列傳》,《漢書》之《食貨志》,桓寬之《鹽鐵論》,降至唐之杜佑,宋之王安石,雖未立本干,循條發葉,不得謂于理財之義無所發明。至于泰西,則希臘、羅馬代有專家。而斯密氏所親承之師友,若庚智侖,若特嘉爾,若圖華尼,若休蒙大辟,若哈哲孫,若洛克,若孟德斯鳩,若麥庚斯,若柏柢,其言論謦欬,皆散見于本書?!保ā秶缽图返?冊,中華書局,1986,第97~98頁)但同時,亦不能不提及這種批判:“有些中國學者,受傳統觀點影響或者發展傳統觀點,從廣義的或狹義的文化出發研究中國歷史,認為中國文化不僅不比西方落后,相反地,比西方先進得多。這樣研究中國問題,就不僅否認中國社會落后,而且取消了中國封建社會發展的停滯問題……對于這類論點,王亞南予以批判……批判的有梁漱溟、錢穆和朱謙之三人的理論?!保惼淙耍骸妒澜缃洕l展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第141~142頁)關于梁漱溟,毛澤東總結他們的不同:“中國社會亦還有其一般性,中國問題亦還有其一般性;你太重視其特殊性而忽視其一般性了。”梁漱溟則毫不妥協地回答:“中國之所以為中國,在其特殊之處;你太重視其一般性,而忽視其特殊性,豈可行呢?”(艾凱:《最后的儒家--梁漱溟與中國現代化的兩難》,王宗昱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第296頁)

總之,以實踐化的邏輯生成為紐帶,以政治經濟學批判(本身以“主體批判”“客體批判”為雙重架構)為學科方法和工作邏輯,一個全面而極富廣義特征的經濟形態批判研究體系,一定很快馳入人們的眼簾。它是建設性的。我們的目的則是使“中國元素”(青年學生讀之怦然心動、神思遐想和心有戚戚的閱讀與寫作元素)及早進入中國經濟學教科書,同時,還要使中國元素成為“中國行動元素”。本書的最終旨趣毋寧說在于書寫歷史、呼吁行動!本書謹以這一工作獻給中國經濟學教科書任重道遠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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