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斯人有孕 (3)
- 傷心地鐵
- 三毛一作品
- 3298字
- 2014-04-11 13:14:09
(3)
翌日,安之然下班后,帶我回家。廖長青打開門,安之然像雀兒一樣跳到他的身邊,拉著他的手,叫道:“爸!”
廖長青憐愛地摸了摸安之然的頭,目光轉向安之然身后的我,微笑著說:“來了?”
“叔叔好。”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廖長青了,可是依然有些拘束。
安之然只是跟父母說我要來吃飯,卻只字未提兩人要結婚的事。直到全家人圍坐桌前,安之然才說:“爸,媽,我有個消息要宣布。”
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同樣,父親對女兒的言行總是極其敏感的,正所謂心電感應,安之然的話還未出嘴,廖長青就隱約猜到,卻不動聲色地揶揄道:“是不是中了1000萬大獎啊?”
安媽媽卻按捺不住,拍了一下廖長青的手,說:“別胡說。”又轉向安之然和我:“是不是你們……”
安之然興奮而害羞地點了點頭,整張臉都煥發著幸福的光芒。
我斟酌著詞句,說:“我和之然決定……準備結婚了。”
安媽媽滿臉都笑開了花:“好,好,這是好事呀。”轉向廖長青:“你說是吧?”沒等廖長青應茬,又扔下筷子,匆匆走到里屋,捧了一本老黃歷出來,迫不及待地翻看著。
廖長青倒沒顯出多大的興奮勁兒來,他朝安媽媽說:“正吃著飯呢,這書都好幾百年沒碰了,這么多灰塵……”
安媽媽白了他一眼:“一頓飯算啥?這可是女兒終身大事呢!”她翻了一會兒老黃歷,說:“下下個月九號吧,長長久久是個好日子,宜嫁娶,就那天吧。”
我無心聽話,心想,離那個“好日子”只有不到兩個月了,下下個月自己真的會迎來一個“好日子”嗎?
廖長青說:“只有不到兩個月時間,要置辦的東西多著呢,來得及嗎?”
安媽媽扳著手指算了一下:“新房、新床、新被子、新床墊、新窗簾、新衣服,訂酒席,發請帖……要做的事還真是夠多的,時間也太緊了。這樣吧,下下個月八號你們先去領證,婚禮再晚一個月,老頭子,你趕緊把珠江新城那套臨江獨門獨戶的那套為然然早早準備的洋房給安排重新裝修一下。”
廖長青不置可否。
吃完飯,安家母女自然而然地又把洗碗的活兒包辦了起來。
趁著這當兒,廖長青問我:“你覺得對于成家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嗎?”
我略微想了一下,說:“我和之然是認真的。”頓了一頓,又誠懇地說:“我會好好待她的。”
廖長青點點頭,說:“好,我相信你,我也欣賞你的人品和傲骨,不甘與邪惡為伍,卻寧愿放棄安逸的環境。”
他看著我,繼續說:“其實,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其實……你牽涉到了最近沸沸揚揚的地鐵三號線不合格報告弄虛作假后聯絡通道坍塌的事情里面去了,雖然是你主動提出辭職都一年了,但是背后其實有很多故事,也不知道你對我會不會產生了誤會,甘森在事態發生后,就想把你和鐘鴻章滅了,因為你和鐘鴻章不走這事恐怕就沒完沒了,但他考慮到我的面子,向我匯報,我想,他們想弄一件什么工地的事情搞你,比如暗設一局賄賂卻拍攝了下來,那你是防不勝防的,如果等到他們把你陷害了再幫你那么就晚了,可能那時候都鋃鐺入獄了,不如將計就計,順坡下驢,所以,我參與了他們把你逼出單位的計劃,可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們的計劃并沒有成功。”
我想不到廖長青會那么語重心長地跟我解釋這件事并為我考慮那么多,讓我好生感動,并再次在心里肯定我娶安之然的決定是對的,感激應道:“是,謝謝叔叔。今天您竟然說起,我也要向您說明清楚,我不是一個不懂報恩的人,護國中心無論上到領導下到文員,都對我很好,他們待我也不薄,我并不是想去加害他們,讓他們大家丟了飯碗。這項目是我帶隊去做的,明明檢測是不合格的,而且我曾先后幾次偷偷潛入聯絡通道考察,我是注冊房屋鑒定員,對安全性鑒定還是比較在行的,我只是想調查清楚這結構到底安不安全,因為中心領導層一致協助施工單位一起造假最終通過合格竣工驗收,不是小事,如果一旦坍塌,無論對單位和社會后果都不堪設想,而在我的調查中,我也發現這聯絡通道真的是施工非常地差,我很是惶恐,私下跟霧小聰部長溝通也得不到答復,最后竟然讓我不得參與此項目的再復檢,并不讓我管這項目,我就將情況向鐘鴻章匯報,畢竟他是地鐵三號線檢測項目的資深專業顧問,他同樣覺得事態嚴重,所以才會有舉報的行為。起初并不想把事情弄大,只想引起上級部門去加固處理就完事。同時,我覺得對于自己來說,良心過不去,我沒這個熊膽舉報,又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污,所以主動提出辭職。”
廖長青笑笑說:“這樣你已經不容易了。”
我很激動地答:“我覺得事態比較嚴重,如果繼續工作下去,我心理負擔會很重,我會很內疚,會一直覺得背著擔子工作,也不會開心。”其實我也還是噎了話的,我并沒有提那顆收藏很好的優盤的事情,即便是鐘鴻章和安之然,我同樣瞞著,因為這牽涉的事情太大了,一條人命吶,我害怕我的“恩人”甘森和霧小聰們會送向死亡之路,我也弄不明白是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一直都藏在心里,一個人的秘密。
廖長青依然不動聲色,說:“是的,你做得很對,你一個小年輕搞事恐怕兇多吉少,還好是你的領導鐘鴻章捅破的。”
我心情稍許平靜,說:“是的,他很有良心,我匯報情況的當日他就主動找領導交涉,可是,得到的結果很讓人失望,他就實名舉報了,舉報后我建議他像我一樣請辭,他說他站得直行得正,不怕遇見鬼,鬧事的時候他還在護國中心上班,我很擔心他,但后來他的合同到期護國中心不給他續簽,他就失業了。”
廖長青說:“你也走得好,頂多就是少了一些錢、一些收入嘛,就當破財消災嘛,好了,不談這讓人沉重的事,這事也跟你結婚沒一毛錢關系,你的前途也是然然婚姻幸福的基石,風聲過后我會幫你安排。所謂成家立業就要穩重,以后就要多想想,多考慮還有一個家庭,有些話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三思而后行。”
我再次由衷地感激地點了點頭,因為我覺得自己之前是誤會了他,眼前這個曾讓我心生恨意的“長輩”——準岳父。
廖長青說:“我一開始也并不贊成你留在護國中心,后來又希望你能得到重用,現在卻又回到了原先的態度。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我知道這只是個自問自答的“設問句”,并不須要回答,果然廖長青接著說:
“一開始的護國中心,只是在做一些中專畢業生就能干的事情,且工資要跟檢測業績掛鉤,你呆著就是褻瀆了你自己的學歷而一輩子勞累命,你完全沒有發展空間,所以我寧愿你要么去大地產公司拿高工資,要么去質監站旱澇保收。但是后來情況發生了變化,甘森投入了房地產和高技術含量的房屋鑒定,土地也拿得很順利。這時候的護國中心,就像一棵茁壯成長的大樹,急切地想向四方伸展枝葉,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干下去,當然甘森也的確給你了足夠的發揮空間。至于現在……”廖長青說,“護國中心至少有三個隱憂……”
只聽廖長青接著說:“第一,護國中心的擴張太快了,急功近利,一口想吃成個胖子,如果某個環節出了問題,說不定就造成資金鏈斷裂,那么所有的產業都將像多諾米骨牌一樣,全部垮下。
“第二,護國中心上下私欲太強,大家都為自己謀利益,因此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所以,不出事則已,一出事恐怕就是十年八年的牢獄之災啊……這不你們現在這起事,可能就是他走向‘鬼門關’的起點。”
我一直漫不經心地聽著,此時驀然聽到這話,不由心頭一震。朱大壯之死,銀行卡背后的笑臉,三號線造假……霎時間往事一幕幕閃現眼前,這些可能眼前的廖長青都不知道,這些不是幾年蹲班房能夠完結的,任何一件如果擺上案臺,恐怕都與死不遠。不禁問道:“那第三點是……”
廖長青說:“至于這第三點……”
正在這時候,安家母女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廖長青也就此打住,只淡淡地道:“下次有時間再和你細聊吧。”
安媽媽滿面春風地叫安之然坐下,說:“我說他們怎么就急著結婚呢,原來是然然已經有了……”
“什么?”廖長青也一臉的驚愕,看不出喜怒。
“我說她真的是不懂事,這會兒還居然要去洗碗。”安媽媽轉向安之然,說,“你知道嗎?懷孕了就要注意保暖,不要接觸生冷的東西……小陳,你也是,要學著一些方法照顧孕婦。”
我尷尬地半咧著嘴,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第二天,我陪安之然去婦幼醫院檢查。做B超時,醫生指著屏幕上一個蠶豆大小蠕動著的暗影,說:“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的寶寶。”
看著那個小生命,我仿佛看見了它漸漸成長,奔跑,憨態可掬地叫自己“爸爸”。那一瞬間,一種柔情緊緊地包裹了心;那一瞬間,也渾然忘卻了還有一個叫楊婕的傻女孩在千里之外對自己魂牽夢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