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來娶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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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序
戴慧思(Deborah S.Davis)
搖搖2007年,孫沛東完成博士階段的學習之后,從廣州來到上海。她希望盡快認識和理解這個陌生的城市。位于上海某公園的相親角冶當時已經名聲在外,同年9月,她開始在這里進行為期10個月的田野研究,訪問每逢周末和節假日來此為自己的未婚子女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的父親母親。媒體將這種現象稱為剩女冶現象,尤其是高學歷的職場女性相對男性過剩冶,而難以找到合適的配偶的后果,這些年輕女性被稱為敗犬冶,她們都有一顆恨嫁冶的心。
事實上,作為一位社會學者,孫沛東博士深知就性別比而言,在35歲以下的待婚者中,男性的人數多于女性;40歲仍然未婚的男性數量仍舊多于同齡的女性;即使在上海20歲上下的男性的人數也多于同齡的女性。基于此,她希望解釋剩女說冶為何仍舊在社會上大行其道的原因。
孫沛東博士通過批判性地評述擇偶的文獻,繼而開始了對相親角冶的精彩敘述。她比較了經濟學的婚姻市場理論、社會學的地位匹配理論和心理學的情感模型理論,發現它們都不能解釋她在相親角冶發現的悖論,該悖論是指:盡管相親角冶效率低下,但是人氣卻很旺。從經濟學角度說,這個婚姻市場缺乏效率,幾乎沒有父母在其中為子女找到配偶。事實上,父母和子女都認為只有子女本人才能找到意中人。然而,盡管父母們清楚他們的努力不會成功,但是,他們仍舊定期聚集在公園,同時更加積極地將子女在學業上和工作中的成就,事無巨細地通過征婚牌冶廣而告之。
在上海社會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市場化的背景下,對相親角冶的父母們貌似非理性的行為和市場失靈的解釋是理性的非理性冶。當需求大于供給時,市場會呈現出一種生氣勃勃的景象;價格也會上升,以便吸引更多的供給;供給增加,市場達到均衡。但是,相親角冶的主要功能不是達到供需均衡。相反,它回應了當下中國社會中涌現的一種集體焦慮,尤其是60歲左右的城市人口的焦慮。他們是第一代獨生子女的父母,曾經上山下鄉冶的知青一代冶父母。正因為這些父母歷經苦難的歲月,個人情感和婚姻生活并不幸福,所以,他們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要再走錯路冶。然而,就現實而言,他們也深知自己無法幫助子女在擇偶問題上做出正確的選擇冶,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仍舊堅持不懈地來到相親角冶尋尋覓覓?為什么他們要繼續做出這種非理性的行為?
孫沛東博士給出的專業解釋是:與為子女尋找到一位合適的結婚對象相比,相親角冶在更大程度上滿足了父母們自身的需求。相親角冶吸引了成百上千的焦慮的父母,他們中的許多人業已退休,或者剛剛從外地來到上海生活。一方面,這些父母們除了每個周末都會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公園之外,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少之又少。但是,事實上,另一方面,他們都有一種集體焦慮積郁胸中,這種焦慮來自對未來的不確定以及對子女選錯人冶的災難性后果的恐懼。然而,在公園這個公共空間的定期會面以及將個人憂慮訴之于眾的做法,使得他們獲得了一種獨特的社會支持。對子女的擔憂原本屬于個人性的,就傳統而言,中國社會并不鼓勵人們將個人私事帶入公共生活。但是,在相親角冶,個人的憂患喚醒了眾多公共擔憂,通過分享他們對于子女的憂慮,相親角成為一個成功的公共聚集地。
上海相親角的研究還回應了閻云翔及其他學者所進行的有關中國社會出現的日益增長的個人化趨勢的研究。市場化以及國家從住房、醫療和兒童養育等領域的退出,迫使城市居民凡事靠自己的程度達到了1949年以來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時,中國對源自海外的新文化價值持一種開放態度,人們能夠更加自由地選擇流動到新城市,開始一份新工作,組建一個新家庭,這些都相應地對公共生活中的社會交往產生了更多的需求。因此,盡管上海相親角的效率低下,不能達到最初和預想的功能,它卻依舊保持了很旺的人氣,因為相親角冶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紓解了人們的焦慮,這種焦慮來自于市場化和商品化產生的新自由。
我第一次遇到孫沛東是在廣州,作為她的博士論文答辯委員會主席,我在中山大學參加了她的答辯會。她的博士論文分別用漢語和法語兩種語言完成。答辯之后,她獲得了雙博士學位:一個是中山大學的社會學博士學位,另一個是法國巴黎政治學院(Sciences Po in Paris)的社會學博士學位。沛東的論文研究了文革冶時期廣東民眾的日常著裝選擇。服裝一向被視為瑣碎的、顯而易見的和無足輕重的,然而,這篇論文卻表明通過對一種著裝行為的仔細研究,能夠揭示日常生活中的著裝選擇如何幫助我們理解社會現實,對此,宏觀的和微觀的經濟學測量卻難以捕捉。為什么求之不得并不總是意味著失敗?在這本相親角的專著中,孫沛東博士再一次向我們展示了她系統性地、睿智地研究日常生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