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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王冠寶石案(1)
這間位于貝克街二層的房間看上去凌亂不堪,但是這并不影響華生醫生回到這里的愉快心情,因為有很多著名的冒險經歷都是從這個房間里開始的。華生醫生向室內環視一圈,墻上貼著各種數據圖表,屋里還擺放著那些被強酸燒壞的藥品架,屋角的地方立著一個小提琴盒子,煤斗里依然放著煙斗和一些煙草。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到畢利的那張臉上,這是一張帶著笑容而且非常有神的臉。畢利是一個小聽差,年紀雖小,但是精明能干,有了他的存在,多少抵消了一點這位大偵探的憂郁身影溢發出來的孤獨感覺。
“這里還都是老樣子,畢利。你也沒什么變化。他也是老樣子吧?”
畢利有點擔心地向那扇關著的臥室門瞧了一瞧。
“他可能已經上床睡覺了。”畢利說。
當時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下午。不過華生已經非常了解他這位朋友不規律的生活狀態,所以對于現在睡覺也不會感到有什么奇怪。
“這也就是說眼下正有一件案子在辦嘍?”
“是的,先生。他現在特別忙碌。我對他的健康非常擔心。他越來越蒼白而消瘦,還常常吃不下飯。哈德森太太問他:‘福爾摩斯先生,您什么時候吃飯?’可他總是回答說:‘后天,七點半。’您是了解他一旦專心辦起案子來是怎么過日子的。”
“是的,畢利,我很了解。”
“現在他正跟蹤個什么人。昨天他還裝成一個四處求職的工人,今天他又裝成一個老太太,差點兒把我也騙了。還好我現在應該算是適應他的習慣了。”畢利一邊笑一邊用手指了指靠在沙發上的那把皺皺的陽傘。“這就是裝老太婆時的道具之一。”
“這都是干什么的呢?”
畢利把聲音壓低了一些,像是在談論國家大事似的。“我跟您說了倒沒關系,但您可不能外傳——就是為了辦那個王冠寶石的案子。”
“什么?就是那件十萬英鎊的盜竊案嗎?”
“是的,先生。他們決定要找回寶石。嘿,有一天首相和內務大臣都過來了,就坐在那個沙發上。福爾摩斯先生對他們的態度很好,沒說幾句話他們就放心了,先生答應一定盡全力去辦。只是那個坎特米爾勛爵——”
“噢,他呀!”
“就是他,先生。您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兒。要是讓我評價的話,他就是一具活僵尸。我和首相很談得來,對內務大臣也不討厭,他是一個有涵養、很親和的人。但我真是忍受不了這位勛爵大人。福爾摩斯也很難忍受他。您瞧,他竟然對福爾摩斯先生的能力不相信,根本反對請他辦案。因此他反倒巴不得看到先生辦案失敗。”
“福爾摩斯知道這些嗎?”
“他當然知道。”
“那咱們就祝愿他順利破案,讓坎特米爾勛爵見鬼去吧。嘿,畢利,窗前的那個簾子是做什么用的?”
“是福爾摩斯先生三天前讓掛上的,說那簾子后面有一個有趣的東西。”
畢利向窗子走了過去,把遮在窗前的簾子一拉。
華生醫生不禁驚嘆一聲,那是他朋友的蠟像。蠟像身上穿著睡衣,各種裝飾一應俱全。蠟像的臉向著窗子,微微有些下垂,好像正在讀著一本書,蠟像的身體坐在安樂椅中。畢利把蠟像的頭摘了下來,用手舉在空中。
“為了更像真人,我們把蠟像的頭擺向不同的角度。如果窗簾沒放著,我根本不敢摸它。窗簾一打開,在馬路的對面也能看得見它。”
“以前,我和福爾摩斯有一次也曾使用過蠟人。”
“那時我還沒來吧,”畢利說著隨手把簾子拉開,向馬路上張望,“有人在那邊正在監視我們。我在這里就能看見對面窗口的那個人。您過來看看。”
華生剛走近了一步,臥室的門就突然打開了,福爾摩斯那瘦而高的身材從門里露了出來,他的臉色蒼白而且神情緊張,但步伐和體態依然像以前一樣矯健。他一個箭步跳到窗口,急忙拉上了窗簾。
“別再亂動了,畢利,”他說道,“剛才你差點就有生命危險了,而我眼下還用得著你呢。華生,很高興又在這里見到你了。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來得正是時候。”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畢利,你可以離開了。這孩子是個麻煩。有什么道理可以證明讓他冒這個險是正確的呢?”
“會有什么危險,福爾摩斯?”
“暴死的危險。我猜今晚就會有事情發生。”
“什么事?”
“會被暗殺,華生。”
“不要開玩笑了,福爾摩斯!”
“就連我僅有的這點幽默感也不敢開這樣的玩笑。但是不管怎樣,現在還是先開心一下吧,對不對?我可以喝酒嗎?煤氣爐和雪茄都還在原來的地方。依我說你還是坐你原來的安樂椅吧。你應該還沒有討厭我的煙斗和這些糟糕煙草吧?最近一段時間它們代替了我的三餐。”
“怎么不吃飯呢?”
“因為饑餓可以幫助改善人體機能。作為一個醫生你肯定會承認這一點,在消化的過程中所得到的供血量相當于腦力所損失的供血量。而我,華生,除了頭腦以外,我的身體只是一個附件而已。所以,我首先考慮的應該是大腦的需要。”
“可是你說的這個危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對了,趁現在還沒出事,你把兇手的姓名和地址都記在腦子里,說不定會有些用處。你可以連同我的問候和臨終祝福,把它交給蘇格蘭場。他的名字是西爾維亞斯——內格雷托·西爾維亞斯伯爵。記下來吧,伙計,記下來!莫爾賽花園街136號。記好了嗎?”
華生的這張敦厚的臉都開始急得有點顫抖了。他很清楚福爾摩斯現在所冒的險有多么大,也非常明白他剛才說的話與其說是夸大其詞,倒不如說是輕描淡寫。華生真是個行動派,他當下就作出了決定。
“算我一個,福爾摩斯。我這兩天沒有其他事情。”
“我說華生,你的品德沒見怎么長進,怎么又添了撒謊的毛病。你明明是一個工作繁忙的醫生,每小時都會有病人來找你看病的。”
“那些都不是要緊的病癥。你怎么不找人逮捕這個家伙呢?”
“我的確能這么做。這也正是讓他煩躁不安的原因。”
“那你為什么不去做呢?”
“因為我現在還不知道寶石藏在什么地方。”
“對了!我聽畢利說了——是王冠寶石。”
“對,就是那顆碩大的發著黃光的藍寶石。如果我已經布下了網,也逮住了魚,但是沒能拿到寶石,那逮捕他們又有什么用呢?當然,可以說是為社會除害。但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標是寶石。”
“這個西爾維亞斯伯爵也是你要逮的這些魚中的一條嗎?”
“對,而且他是一條鯊魚,他會咬人的。還有一個是塞姆·莫爾頓,他是搞拳擊的。塞姆倒不是一個特別壞的人,只可惜被伯爵利用了,他不是鯊魚,他是一條長著大頭的大個傻鮈魚。但他也在我布的這個網里撲騰呢。”
“這個西爾維亞斯在哪兒呢?”
“今天我在他身邊待了一上午。你過去也見過我裝成老太婆的樣子,華生。但今天我化裝得最逼真。有一次他居然真幫我把陽傘撿了起來,并對我說‘對不起,太太’。他身上有一半的意大利血統,在他開心的時候挺有一些南方的涵養和風度,但擰上勁兒的時候,就成為一個魔鬼的化身。人生真是千奇百怪。”
“人生也可能會變成悲劇。”
“是的,也許可能。后來我一直跟蹤他到米諾里斯的老斯特勞本齊商店。這是個做氣槍的店,他們的氣槍做得非常精巧。我覺得現在就有一支氣槍,在對面的窗口里。你看見的這個蠟人,當然,畢利讓你看過了吧。蠟人的腦袋隨時都可能會被子彈打穿。有什么事兒,畢利?”
小聽差畢利手里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面放著一張名片。福爾摩斯看了一眼,然后抬起了眉梢,臉上露出打趣的笑容。
“原來是這家伙來了。我倒沒料想到這一點。華生,收網吧!這家伙是個有膽識的人。你可能聽說過他曾是某個重要比賽中的一名射手的這個聲譽吧。如果他能把我也收錄到他的勝利的賽事記錄上面,那倒是一個漂亮的結局。這表明他已經預感到我開始收網了。”
“要不要叫警察!”
“估計得叫,但不是現在。華生,你試著從窗口看一下,看看街上有沒有一個人在轉悠?”
華生謹慎地從簾子邊上向外看了看。
“對,是有一個身高馬大的彪形大漢在門口晃蕩。”
“他就是莫爾頓——忠誠而弱智的塞姆。畢利,來訪的人現在在哪里?”
“在會客室。”
“等會兒我一按鈴,你就把他帶上來。”
“好的,先生。”
“如果我沒在屋里,你也讓他進來,讓他一個人進屋。”
“好的,先生。”
等畢利出去門一關上,華生就立即對福爾摩斯嚴肅地說:“我說,福爾摩斯,這樣可不行。這家伙是個不管不顧的亡命之徒,他很可能就是來謀殺你的。”
“我并沒有感覺到詫異。”
“我要留下來,我和你一起。”
“你只會添亂。”
“給他添亂?”
“不,我的朋友,是給我添亂。”
“那我也不走。”
“華生,你走吧,沒關系的,你一定要離開的,因為你從未讓我失望過。我也認為你會一直這樣做的。這個家伙的到來雖然是為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但是這反而對我的目的有幫助。”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本,迅速寫了幾行字。“你幫我把這個送給蘇格蘭場偵查處的尤格爾。然后再叫上警察一塊兒過來。這樣就能抓住這個家伙了。”
“好,我一定會照辦的。”
“我在你回來之前,剛好能有找回寶石的時間。”他邊說邊按了一下鈴,“我們還是從臥室的門走出去吧。這個旁門特別有用。我打算在這里再看一眼這條老鯊魚,你明白我會有很好的方法的。”
過了大約一分鐘,畢利就請西爾維亞斯伯爵來到了空屋子里。這位有名的獵人、運動員同時又是一位花花公子的伯爵是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大漢,留著很有氣勢的黑色胡須,下面覆蓋著他那兇狠的薄嘴唇,胡須上面伸著長而彎的鷹勾鼻子。他穿著考究的服飾,但是服飾上的花領結還有閃亮的別針及戒指都令人產生一種浮華的感覺。剛一關上身后的門,他就用兇狠而犀利的目光向周圍胡亂看了一圈,每向前邁一步都好像害怕有陷阱一樣。在他猛然看到窗前的頭和睡衣領子時,他忽然驚了一下。他的表情一開始時僅是詫異,隨后在他惡狠狠的黑眼中浮現出了一種恐怖陰險的光芒。他又四處看了一遍,確認的確沒有其他人在場,就舉起粗手杖,踮起腳尖謹小慎微地朝蠟像走過去。
就在他準備蜷身跳過去猛擊蠟像時,從臥室門口猛地傳來一個冷靜而譏諷的聲音,“不要打壞它,伯爵!不要打它!”
伯爵嚇得身體一縮,緊張的臉上布滿了恐懼和驚慌。他又猛地半抬起那根加鉛的手杖,好像準備對來人進行攻擊似的,但是當看到福爾摩斯那雙鎮靜的灰眼睛和面帶嘲諷的微笑時,他那抬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這個東西不錯,”福爾摩斯說著朝蠟像走了過去,“是法國塑像家塔韋尼埃制作的,他做蠟像的技術不亞于你的朋友斯特勞本齊做氣槍。”
“什么氣槍!你在說什么?”
“請把帽子和手杖放在茶幾上吧。好!請坐。你愿意把你的槍放下來嗎?好吧,你喜歡帶著槍坐也隨便。你的到來真是巧啊,因為本來我也很想找你稍微聊一聊的。”
伯爵把粗濃眉毛一擠。
“我也打算和你談談,所以才來拜訪你的,福爾摩斯。我承認剛才我是很想揍你。”
福爾摩斯挪了一下靠著桌子的腿。
“我看得出來你已有這個打算了,”他說,“可是,對我本人的關注是從哪里產生的呢?”
“因為你總是跟我搗亂。因為你派你的黨羽跟蹤我。”
“什么?我的黨羽!沒有的事!”
“別裝蒜!我派人跟蹤他們來著。我們雙方都可以這么干,福爾摩斯。”
“這倒沒什么,西爾維亞斯伯爵,不過請你在叫我名字的時候最好加稱呼。你應該明白,我們這一行,只有流氓才像老朋友那樣直接稱呼我的名字,我想你也會認同我的觀點,不遵守正常的禮貌是不好的。”
“好吧,那就福爾摩斯先生吧。”
“很好!我來告訴你,你說我派人跟著你的話是不對的。”
伯爵不屑地笑了笑。
“別人也和你一樣跟蹤。昨天是一個閑散的老頭。今天又有一個老太婆。他們跟蹤了我一整天。”
“說實話,先生,你可真抬舉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還打賭說,我這個人去干法律,真是虧了演藝界了。今天怎么你也來夸贊我區區的化裝技術了?”
“那難道——是你本人嗎?”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你看一下靠在墻角的那把陽傘,它就是以前在敏諾里你開始懷疑我時替我撿起來的。”
“要是我知道那就是你,你就別想——”
“再回到這個地方了。我很清楚這一點。你我都悔不該錯過了好時機。正是因為你當時不知道那就是我,因此咱們現在又見面了。”
伯爵的眉毛擠得更緊了。“你這么一說更嚴重了。那些不是你的爪牙,而是你本人化裝的,你這個無事生非的家伙!你既然承認跟蹤我,那你為什么要跟蹤我?”
“好了,伯爵,你以前曾在阿爾及利亞打過獅子的。”
“那又怎么樣?”
“為什么打獵?”
“為什么?為了好玩、為了刺激、為了冒險。”
“也是為民除害吧?”
“是的。”
“這也正是我的理由!”
伯爵一下子跳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后褲袋。
“坐下,先生,坐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為了要那顆發著黃光的寶石。”
伯爵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容。
“原來如此!”他說道。
“你早就知道我是為這個跟蹤你的。你今晚來的目的就是想弄清我究竟掌握了關于你的多少事情,有多大必要來消滅我。好吧。我來告訴你,從你的角度來看,那是絕對必要的,因為我已經弄清楚了一切,只除了一點,就是你即將告訴我的這一點。”
“好哇!請問,你想要弄清楚哪一點呢?”
“寶石現在哪里。”
伯爵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說來,你是希望知道那個寶石了?但我憑什么要告訴你它在哪里呢?”
“你會的,你一定會告訴我。”
“呵!”
“你騙不了我,伯爵。”福爾摩斯兩眼緊盯著他,雙眼越盯越亮,最后仿佛成了兩個具有威懾力的鋼針一般。“即使你是一塊玻璃磚頭,我也能看透你的腦袋。”
“那你也就能看出寶石在哪兒了。”
福爾摩斯興奮地把手一拍,接著伸出一個指頭嘲弄道:“這么說你的確知道了,你已經承認了。”
“我什么也沒承認。”
“我說,伯爵,你要是放聰明些,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不然,對你不利。”
伯爵把頭一仰,眼瞪著天花板。“你還說我騙你呢!”他說道。
福爾摩斯專注地看著他,好像一位下棋能手在思索著關鍵的一著。接著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你了解這里面記的都是什么嗎?”
“我怎么知道,先生。”
“都是關于你的!”
“我!”
“正是!你的所有經歷——你每一筆罪惡的冒險勾當。”
“渾蛋,福爾摩斯!”伯爵兩眼怒氣沖沖地喊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