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漢第一次見那雙繡花鞋，是在村口老槐樹下。

那年春旱，他夜里去澆地，手電筒的光掃過樹根時，瞥見一抹猩紅。走近了才看清，是只繡著并蒂蓮的布鞋，針腳細密，紅緞面在月光下泛著潤潤的光，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誰家姑娘丟的？”他彎腰去撿，指尖剛觸到鞋面，忽覺一陣刺骨的涼，像是攥住了塊冰。鞋面上的并蒂蓮明明是繡的，卻像活了似的，花瓣微微顫動，湊近了聞，竟有股淡淡的河泥腥氣。

王老漢心里發(fā)毛，扔了鞋就往家跑。第二天再去看，鞋沒了，樹下卻多了串淺淺的腳印，從槐樹一直延伸到河邊，腳印很小，像是纏過足的女人留下的。

村里的老人說，那老槐樹對著的河灣，民國時淹死過一個繡娘。據(jù)說那繡娘剛嫁過來三天，就被夫家發(fā)現(xiàn)懷了身孕，男人嫌她不貞，夜里把她捆了石頭沉了河。她死的那天，穿的就是雙紅繡鞋。

“莫不是她回來了？”有人咂著嘴，“前陣子連陰雨，河灣水漲了半尺呢?！?

這話沒過三天，村西的李二嬸就出事了。她半夜去茅房，回來時手里攥著只繡花鞋，跟王老漢見的那只一模一樣。第二天一早，家人發(fā)現(xiàn)她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眼睛瞪得溜圓，嘴角掛著笑，手里的鞋卻不見了，腳底全是泥，像是在水里泡過。

村里人慌了，湊錢請了個道士。道士圍著老槐樹轉(zhuǎn)了三圈，說這繡娘怨氣重，是想找個替身。他讓村民在樹下燒了三雙紙鞋，又貼了道黃符，囑咐夜里誰也別靠近。

可消停了沒半月，黃符就被人撕了。那天夜里，河邊傳來女人的哭聲，咿咿呀呀的，夾著針線穿過布面的“沙沙”聲。幾個膽大的年輕人舉著鋤頭過去，只看見河面漂著無數(shù)只繡花鞋，紅得像血，順著水流往村里漂。

第二天，村東頭的傻柱瘋了。他光著腳在村里跑，嘴里喊著“鞋，好多鞋”，腳底板被石子劃得鮮血淋漓，卻像不覺得疼。有人說，前一晚看見傻柱在老槐樹下?lián)炝酥焕C花鞋，揣在懷里傻笑。

王老漢這才想起，傻柱的爺爺，正是當年沉死繡娘的那個男人。

后來，村里把老槐樹鋸了，鋸的時候，樹心里滲出暗紅的汁液，像血。道士說，這樹早被怨氣纏透了，得燒了才干凈。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火光里總像是有個穿紅衣的女人在跳舞，手里還拿著只沒繡完的鞋。

如今那片地種上了玉米，可每年夏天，玉米稈長得最密的時候，路過的人還能聽見“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蹲在地里，一針一線地繡著什么。有孩子好奇，說看見過玉米叢里藏著紅鞋，跑去撿，卻只摸到一把濕冷的河泥。

而那河灣，至今沒人敢靠近。據(jù)說每逢月圓，水面上就會漂起新的繡花鞋，等著下一個撿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