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蘇州城有個繡坊叫“錦繡閣”,老板娘姓蘇,一手蘇繡出神入化,尤其擅長繡枕套,枕面上的鴛鴦戲水、牡丹纏枝,細看竟像活的一般。只是沒人知道,她最得意的那對“并蒂蓮”枕,是用三年前淹死在護城河的繡娘阿蓮的頭發(fā)混著絲線繡的。
那年冬天,有個從鄉(xiāng)下趕來的姑娘叫春桃,想拜蘇老板娘為師。蘇老板娘見她手指纖細,是塊繡活的料,便留下了她,卻囑咐她:“西廂房那對紅綢枕,無論何時都不許碰,更不許夜里靠近。”
春桃嘴甜手勤,把繡坊打理得井井有條。直到開春,她夜里起夜,路過西廂房,聽見里面?zhèn)鱽怼吧成场钡睦C花聲,像是有人在燈下趕工。她從窗縫往里看,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床頭的紅枕上——枕套上的并蒂蓮正在慢慢綻放,花瓣上的露珠仿佛能滴下來,而枕頭邊,隱約坐著個穿藍布衫的姑娘,正低頭穿針,烏黑的頭發(fā)垂在枕頭上,像一汪墨。
“阿蓮姐姐?”春桃曾聽街坊說過,蘇老板娘有個叫阿蓮的徒弟,三年前失足落水死了。她剛喊出聲,屋里的繡花聲戛然而止,那藍衫姑娘猛地抬頭,臉白得像宣紙,眼睛卻空落落的,手里的繡花針“當啷”掉在地上,人瞬間沒了蹤影。
春桃嚇得腿軟,轉身就跑,卻撞見蘇老板娘站在廊下,手里攥著半縷青絲,臉色比紙還白:“誰讓你看的?”
“我看見阿蓮姐姐了……”春桃話音未落,就被老板娘捂住了嘴。
第二天,西廂房的門被鎖了起來。蘇老板娘像沒事人一樣教春桃繡活,只是她繡的并蒂蓮,花瓣邊緣總帶著點暗紅,像是沾了血。春桃發(fā)現(xiàn),自那以后,每天清晨,繡坊的絲線筐里都會多出幾縷烏黑的頭發(fā),韌性極好,用來繡花蕊再合適不過。
過了半月,城里開始出怪事:有好幾戶人家的新媳婦,夜里總說枕頭里有人說話,仔細聽,是個姑娘在哭,說自己的頭發(fā)被人剪了,繡不成花了。更邪門的是,那些新媳婦的頭發(fā),竟在夜里悄悄變短,枕頭上落滿斷發(fā),像被什么東西啃過似的。
春桃心里發(fā)毛,趁蘇老板娘外出,撬開了西廂房的鎖。屋里一股潮濕的河泥味,那對紅綢枕擺在床頭,枕套上的并蒂蓮已經(jīng)全開了,花瓣里隱約能看見密密麻麻的發(fā)絲。她伸手去摸,枕頭突然動了一下,像是里面裹著活物。春桃壯著膽子拆開枕套,里面哪有棉絮?全是糾纏在一起的頭發(fā),黑得發(fā)亮,中間還裹著枚生銹的銀簪——正是當年阿蓮落水時戴的那支。
“她搶了我的繡活,還偷我的頭發(fā)……”一個幽幽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春桃回頭,阿蓮就站在門口,藍布衫上還滴著水,手里攥著半截繡花針,針尖閃著寒光。
這時蘇老板娘回來了,手里拿著把剪刀,紅著眼吼道:“你本就該淹死,憑什么跟我搶名聲?”原來當年是她嫉妒阿蓮的繡技,趁夜里把阿蓮推下河,又偷偷剪了她墳上的頭發(fā),混在絲線里繡枕,借阿蓮的靈氣讓自己的繡活成名。
阿蓮的頭發(fā)突然從枕套里涌出來,像無數(shù)條黑蛇,纏住了蘇老板娘的手。蘇老板娘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正好剪斷一縷頭發(fā),頭發(fā)瞬間化成黑水,在地上聚成個水洼,映出阿蓮落水時的模樣——她拼命掙扎,而岸上的蘇老板娘正舉著石頭。
“我只是想繡完那對枕……”阿蓮的聲音越來越輕,身影漸漸透明,最后化作一縷青煙,鉆進那對并蒂蓮枕里。
當天夜里,錦繡閣起了場大火,火光中,人們看見無數(shù)縷黑發(fā)從窗戶里飄出來,像墨色的雨。火滅后,什么都沒剩下,只有那對紅綢枕完好無損,被春桃撿了回去。
后來春桃回了鄉(xiāng)下,把枕頭埋在河邊的柳樹下。每年春天,柳樹發(fā)芽的時候,樹下都會長出叢并蒂蓮,花瓣上總沾著幾縷青絲,風一吹,像有人在低聲繡花。有路過的繡娘說,夜里能聽見花叢里傳來“沙沙”聲,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正一針一線地,繡著未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