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湘西辰州府有個叫柳三弦的琴師,專替死人彈送葬琴。他有把祖傳的老琴,琴身烏黑發亮,據說是用金絲楠木做的,琴頭刻著朵半開的蓮花。
那年秋天,城外張家屯的地主死了,請柳三弦去彈三天三夜。地主家規矩大,說棺材得停在祠堂正屋,琴師必須對著棺材彈,直到出殯。
頭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夜三更,柳三弦彈到《往生咒》時,忽覺琴弦一緊,彈出個怪音。他抬頭看,棺材縫里竟滲出水來,順著棺木紋路往下流,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個穿紅襖的姑娘影子,正對著他笑。
“看花眼了?”柳三弦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水洼干得只剩層白霜,棺材縫也沒水了。他心里發毛,想停手,可地主家的管家就守在門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彈。
后半夜,祠堂的燭火突然變成綠色,琴身開始發燙,像是揣了塊烙鐵。柳三弦低頭調弦,卻看見琴頭的蓮花全開了,花瓣里嵌著張人臉,正是剛才水洼里的姑娘。姑娘的嘴動了動,琴身竟自己發出聲音,不是《往生咒》,是段纏綿的小調,像是姑娘在哼情歌。
“誰在彈琴?”管家在外頭喊。柳三弦趕緊按住琴弦,那小調戛然而止,燭火也變回黃色,琴頭的蓮花又合上了。
天亮后,柳三弦找借口要走,管家卻冷笑:“柳師傅是怕了?我們老爺生前最喜聽琴,你若走了,這棺材怕是要自己去找你呢。”
第三夜,更邪門的事來了。柳三弦剛坐下,就聽見棺材里傳來指甲刮木頭的聲音,“咯吱、咯吱”,順著節奏,他的手竟不聽使喚,自動彈出昨夜那支小調。彈到一半,棺材“砰”地一聲,蓋子被頂開條縫,縫里伸出只慘白的手,手腕上戴著只銀鐲子,鐲子上刻著個“蓮”字。
柳三弦嚇得摔了琴,那只手卻自己抓住琴弦,一下下撥弄著,調門越來越高,像是女人在哭。祠堂外突然刮起大風,吹得門窗“哐當”響,管家帶著幾個家丁沖進來,看見棺材縫里的手,嚇得癱在地上:“是……是蓮姑娘!”
原來這地主年輕時強搶了鄰村的蓮姑娘,姑娘不從,在花轎里抹了脖子,死前戴著的銀鐲子,就是地主送的定情物。地主死后,家里人怕他在陰間孤單,竟偷偷把蓮姑娘的墳挖了,將她的尸骨塞進地主棺材里“配陰婚”。
此刻棺材里的刮撓聲越來越響,柳三弦的老琴突然自己立起來,琴頭對著棺材,彈出凄厲的調子。那支小調變得尖銳刺耳,像是無數根針往人耳朵里扎。棺材蓋“轟”地被頂開,里面根本沒有地主的尸首,只有具穿著紅襖的白骨,手里攥著半截斷裂的琴弦。
柳三弦這才明白,他的老琴,原是用蓮姑娘墳前的楠木做的。這些年,姑娘的怨氣全浸在了琴里。
當天夜里,張家屯的祠堂起了場大火,火滅后,棺材和尸骨都不見了,只剩柳三弦那把琴,燒得只剩個琴頭,上面的蓮花刻痕里,全是凝固的黑血。
柳三弦從此再沒彈過琴,他把琴頭埋在蓮姑娘的墳前,墳頭很快長出叢野蓮花,花瓣是黑的。有人說,月圓之夜路過那片墳地,能聽見土里傳來彈琴聲,調子時悲時喜,彈到動情處,野蓮花的花瓣會滴下黑水,像在哭。
后來辰州府再沒人敢替死人彈送葬琴,尤其是配陰婚的。老人們說,那些被強配的冤魂,會附在樂器上,等著聽琴的人,替她們彈出心里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