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吃藥的時間了。

藥瓶散亂的擠在一個箱子里。

這一瓶三粒，那一瓶兩粒，直到手里堆滿整整二十一粒藥才一口吞下。

坐在電腦前，梁成山難得的沒有立即開始做任務。

生活的意義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人在這世上，就是要追求活下去的吧。

哪怕是像一個無頭蒼蠅。

*******

雨是突然下大的。

姚希站在公交站臺下，傘骨被風掀得往外翹，褲腳早濕透了，黏在腳踝上很不舒服。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閃爍的紅色感嘆號，眉頭擰成了疙瘩。

三天前接的案子，客戶是個程序員，說自己寫了半年的代碼被人鎖了，對方要了幾萬贖金。姚希查了三天，追蹤到的IP地址泥鰍似的，每次眼看要抓住，對方總能憑空消失。

就在剛才，她的筆記本突然藍屏，再開機時，所有追蹤數據全沒了，只剩一個黑色對話框跳出來，上面用白色宋體寫著：

「技術太差，建議轉行。」

姚希咬了咬牙，把傘柄攥得咯吱響。入行五年，還是頭回被人這么羞辱。

公交遲遲不來，雨勢卻沒減。她向站臺廣告牌縮了縮，掏出另一部備用機——這是師父給的，說是防追蹤專用，老古董款式，只能打電話發短信。

翻出通訊錄里那個備注「老頑童」的號碼，撥過去。

「小希希，想你師父啦？」電話那頭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背景里還夾雜著麻將牌碰撞的脆響。

「師父，我被人黑了。」姚希盡量讓語氣平靜，「對方技術很高，我追蹤不到。」

「喲，還有你搞不定的？」老頑童笑了兩聲，「是不是最近沒給我帶酒，手生了？」

「師父。」姚希嘆了口氣，「我現在在城西舊巷口，雨太大，案子急。」

「舊巷口？」老頑童頓了頓，「巧了，那附近住著個小子，電腦玩得溜。你去找他試試。」

「誰？」

「梁成山。」老頑童報了個地址，「頂樓，門牌號502。那小子脾氣怪，不愛搭理人，你機靈點。」

掛了電話，姚希看著那個地址皺起眉。城西舊巷是出了名的老破小，沒電梯，頂樓爬著得費點勁。

但眼下沒別的辦法。她把備用機揣回兜里，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沖進雨里。

舊巷的路坑坑洼洼，積水漫過了鞋底。

找到那棟樓時，姚希已經幾乎渾身濕透。樓梯是鐵的，她摸著扶手往上爬，吱呀作響。踩在上面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每踏一步甚至會晃動一下，讓人有點不安。

爬到五樓，氣喘吁吁地扶著墻喘氣。502的門是舊木門，門縫里透出一點冷白的光，還夾雜著細微的、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有人在敲鍵盤。

總算是到了，姚希心里想。她整理了下濕透的襯衫領口，抬手敲門。

敲了三下，沒反應。

她又敲了敲，力道重了點。

里面的鍵盤聲停了。

過了幾秒，門開了條縫，露出半張臉。

是個男人。皮膚很白，白得像常年不見太陽，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條直線。眼睛很亮，讓人想到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正冷冷地看著她。

高冷型，姚希在心里下了判斷。

他穿著件灰色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半額頭發。

「有事？」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沒什么溫度，還有點沙啞，像是剛睡醒，又像是很久沒說話。

姚希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很少有人這樣直視她。

「你好，我叫姚希。」她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點，「是我師父推薦來的，他說你電腦很厲害。」

男人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眼神里帶著審視，像在分析一段陌生的代碼。

雨還在嘩嘩下，姚希的頭發在滴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感覺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像只落湯雞。

「我遇到點技術問題，想請你幫忙。」她補充道，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那個被黑的筆記本，「我的數據被鎖了。」

暗暗咬牙：特別是對方還嘲諷自己技術差。但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男人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又移回她臉上，停頓了兩秒，突然轉身往屋里走。

姚希愣了一下，以為他要關門趕人，正想再說點什么，卻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進來。」

她松了口氣，趕緊跟進去，反手帶上門。

屋里比她想象的整潔。沒什么家具，看到的就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單人床。桌子上堆滿了顯示屏，至少有四個，屏幕上全是滾動的綠色代碼。

空氣里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咖啡的焦香。

男人已經坐回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的代碼停了。他側過臉看她，沒說話，意思很明顯：東西給我。

姚希把筆記本遞過去。

他接過去，動作很快，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沒看她，專注地盯著屏幕，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敲出的聲音清脆又密集。

姚希站在旁邊，沒敢打擾。她打量著這個叫梁成山的男人，發現他睫毛很長，垂著眼簾的時候，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的耳朵很紅，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這個所謂電腦高手還有一點小帥呢。

「對方用了三層加密，」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還留了個后門，在你電腦里裝了追蹤器。」

姚希挑眉：「能解開？」

他沒回答，只是敲鍵盤的速度更快了。

無聊的姚希只好往四周隨意看看。

「好了。」

大概十分鐘后，他把筆記本推回來。屏幕亮著，之前消失的數據全回來了，那個黑色對話框變成了灰的，再也彈不出來。

姚希驚喜地點開文件，確認無誤后，抬頭看他：「厲害啊。」

他沒接話，只是看著她，眼神里好像有什么情緒在動，但太快了，沒抓住。

「多少錢？」姚希掏出錢包，「你說個數。」

他卻搖搖頭，視線移回自己的屏幕：「不用。」

「那怎么行？」姚希愣了，「你幫了我大忙。」

他敲了下鍵盤，屏幕上跳出一行新的代碼。「剛才那個加密算法，有點意思。」他聲音很輕，「算等價交換。」

姚希有點懵。等價交換？她那點被黑的數據，能和一個厲害的加密算法等價？

這人有點怪。

她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起了點逗弄的心思。

「喂，」她往前湊了湊，故意壓低聲音，「你是不是經常幫人解決這種問題？跟你說，我是干偵探的，以后說不定還有合作機會。」

他敲鍵盤的手頓了一下，耳根好像更紅了。

「不常幫人。」他頭也沒抬，「你可以走了。」

「別急啊。」姚希笑了，從包里翻出一張名片，遞過去，「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下次再有搞不定的技術問題，還來找你？」

他沒接，也沒看。

姚希也不尷尬，把名片放在他手邊的空咖啡杯旁：「就當交個朋友。對了，我師父說你叫梁成山？」

他終于抬了下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嗯。」

「梁成山，」姚希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和他的人挺配的，硬邦邦的，「我叫姚希，記得住嗎？」

他沒說話，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個回車，屏幕上的代碼又開始滾動。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姚希識趣地拿起筆記本：「那我先走了，謝了啊。」

她走到門口，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見身后傳來他的聲音。

「雨還沒停。」

姚希回頭，看見他還坐在電腦前，背對著她，肩膀線條很直。

「沒事，我帶了傘。」

「你的傘，壞了。」他聲音很輕，卻很清楚。

姚希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傘，傘骨確實歪了好幾根，剛才急著上來，沒注意。

她正想說沒事，大不了淋雨跑回站臺，就看見他站起來，從門后拿了把黑色的長柄傘遞給她。

傘很新，柄上還纏著層透明膠帶，沒撕干凈。

「借你。」他沒看她，眼睛盯著地面。

姚希接過傘，觸手冰涼。「謝了，下次還你。」

他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姚希拉開門，外面的雨聲涌進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梁成山已經坐回電腦前，又開始敲代碼，背影在冷白的屏幕光里，顯得有點孤單。

她關上門，樓道里又恢復了黑暗和安靜。

下樓梯的時候，姚希忍不住想，這個梁成山，真是個怪人。

但怪得有點意思。

她撐開那把黑色的傘，雨打在傘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走到樓下，回頭望了眼頂樓那扇亮著燈的窗。

不知道還會不會和他有交集，她想著。

手機突然響了，是客戶打來的，語氣焦急地問案子進展。

「搞定了。」姚希說，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了點，「放心，數據沒丟。」

掛了電話，她踩著積水往公交站臺走。雨還在下，但好像沒那么煩人了。

她忽然想起梁成山耳根的紅色，還有他遞傘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心的溫度，很涼，卻像電流一樣，竄得很快。

姚希笑了笑，搖搖頭。

這個梁成山，說不定以后真能用上。

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存了個新號碼，沒填名字，只打了個代號：「苦瓜」。

感覺挺像他的。看起來硬邦邦的，也不會笑。

雨夜里，頂樓的燈光還亮著。

梁成山盯著屏幕上那個剛剛被他破解的追蹤器來源，眼神沉了沉。

他拿起手邊那張名片，指尖劃過「姚希」兩個字。

偵探。

他想起她剛才湊過來時，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他的鍵盤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還有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得像月牙，和這雨天一點都不搭。

她很好看。笑起來很暖。淋濕的衣服下面可窺見姣好的身材。

他把名片塞進抽屜最深處，關上。

手指重新回到鍵盤上，敲出一行代碼。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能看見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很久都沒退下去。

虧得姚希還以為他是天生耳朵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