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東京，北千住。

剛過十二點，寺島篤下了末班車，從車站走出，看了眼一同散去的人流，扭扭腰，活動一下筋骨。

輕輕呼吸著四月夜間攜著花香的清涼空氣，他恍然發覺原來自己到這平行世界的霓虹已經將近二十年。

拐入東口，行走在冷冷清清的小巷中，看著路邊已關閉的玻璃門上映出的那個與原身毫無相似之處的帥氣大男孩，他感慨萬千。

果然，時間就像一直套在身上那個褲衩，只有等到穿爛了才會發現自己已經成長了那么多。

怪不得戲劇社團的那幾個學姐總喜歡和自己演對手戲，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是個擁有成熟魅力的男子漢。

但帶來的后果是跟她們一起排練到這個點，要不是末班車是十二點說不定還要再晚。

以至于到了這個時候，街道上只剩下一個自動販賣機與自己為伴。

自動販賣機？

當注意到它時，寺島篤已經上前。

盡管排練時喝水不斷，但經歷了電車上二十多分鐘的晃晃蕩蕩，他又開始覺得舌燥口干。

但尷尬的狀況很快出現。

兜里沒錢，手機沒電。

怎么辦？

寺島篤挑挑眉，瞧了眼左右四下，見街道上空蕩蕩沒有一個人，便大膽地探出手，向著販賣機，狠狠地——

撫摸了上去。

“夜深了，你還在這里獨自一個，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他聲音很輕，語氣溫軟，似神父的告解，如情人的呢喃。

當然，重點不在這里，重點在于對一個販賣機展現這樣深情款款的演技，是否有點過于怪異？

但接下來販賣機的表現，卻很好地中和了這種怪異。

盡管微不可察，但它好像小幅度地——

顫抖了一下？

寺島篤微笑，骨節分明的雙手輕柔地撫摸著泛涼的機身。

“孤身一人的夜晚，你會不會覺得寂寞？會不會想象著一雙溫暖的手，來將你的把手緊握……”

閃爍的按鈕，不規律的嗡鳴，玻璃面板上透露的薄霧，以及機身微微的振動……眼前的販賣機在肆意的大手下好似出現了功能紊亂，不斷重復著本不應該出現的反應。

“很無奈吧，明明站在這里，看著那么多人來來去去，卻從沒有人，向你說過一句貼心的話語?！?

按鈕的閃爍愈發急促，如同驚慌萌動的小鹿，明明壓抑著那份怦怦亂跳的心境，卻仍然小心翼翼地漾著那雙瑩亮的眸眼，向身前那位微笑的人透露著自身的柔弱與嬌憐。

“他們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卻總會把那些又硬又冰的東西粗暴地塞入你的身軀，毫不留情地奪走你體內的甘甜……”

“瞧瞧，多讓人心酸……”

男人垂著眼，輕輕摩挲著販賣機的投幣口，那里曾見證了無數枚硬幣的進進出出，起起落落，曾經再怎么明亮光潔的不銹鋼經過了歲月的凋蝕，也不得不透露出令人感慨的斑駁。

機器的嗡嗡聲亂了一瞬，隨即更加低迷，而那一排選擇按鈕的紅燈，似乎比剛才更亮了一些。

“是這樣么？你也覺得可憐了么？我明白，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我們都一樣的，總不得不在冰冷的深夜中踽踽獨立，孤獨落寞?！?

“所以，他們不懂，而我懂……”男人纖長的雙指順著機身的輪廓緩緩滑動，仿佛撫摸的不是批量生產的鋼鐵，而是溫潤華美的暖玉，“我懂得你每一次運轉時，那齒輪無間的咬合，是多么的嚴絲合縫；我懂得你制冷核心所散發的，那秩序井然的吐息，是多么的令人心安……”

“他們把你當工具，而我…我不一樣?！彼氖种福罱K停在了那個印著“確認”的紅色按鈕上，揉動搓捻，挑勾擰轉……

“我把你當同伴?！?

他用深情的目光灼灼凝視著販賣機，就如同凝視著一位雙眼迷離，紅了雙頰的……小貓咪？

“所以，我想向你索求的東西，當然與他們不一樣?！?

他的指尖大膽地在那玻璃面板上舔舐，勾連。

那上面的霧氣，此刻也顯得愈加粘稠，迷幻。

“讓我感受一下吧，你那份深藏的，甜蜜的，不斷涌動的‘本色’，你無需再壓抑自己，不必再遵循那些冰冷的‘規則’，只需要一次，一次小小的，無傷大雅的‘解脫’?！?

“好嗎？”

最后兩個字，他說得細若游絲，曖昧低暗。

“嗡——嗡嗡嗡——！”

自動販賣機內部的壓縮機，突然發出了一陣紊亂的、如同心跳加速般的轟鳴，所有的按鈕燈光開始瘋狂閃爍，如同一位不諳世事的小修女，被一個經驗老道的壞神父用花言巧語說得面紅耳赤、手足失端。

寺島篤沒有再說話，只是保持著微笑，用指尖在按鈕上，輕輕地、最后按了一下。

這一下，沒有投幣，更沒有掃碼，本應是無效的操作。

但一秒鐘的死寂后。

“哐當！”

一聲清脆的，仿佛下定了巨大決心的聲響。

一罐冰鎮的飲料，瓶身掛滿細密冰冷的水珠，如同緊張的汗滴，順從地，甚至帶著一絲迫不及待地，掉落在了出貨口里。

【機魂魅魔系統：Lv1】

【當前可溝通對象類別：低智能機魂】

【技能：喚醒，說服，魅惑，沖擊】

【共鳴值：3/100 (本次消耗：15)】

【升級所需經驗：50/999（本次獲?。?0）】

拿起出貨口的飲料，寺島篤瞧了眼幾乎見底的共鳴值，若有所思。

果然，對這種幾乎沒有自我意識的機魂進行誘惑，消耗還是太大，僅僅讓它執行一次掉貨的指令，自己就差點被抽干。

但這也說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盡管只是一瓶微不足道的飲料，也足以證明銘刻在其邏輯中的法則是可以通過魅惑被修改的。

這個出現在他腦中不過半個月的機魂魅魔系統，果然大有可為！

心中興奮，寺島篤拿起手中飲料，扣動拉環，但稍稍一愣之后，他默默松開了手。

剛剛沒注意，原來販賣機里掉出來的是小麥果汁，他晚上不能喝這種東西，不然很容易失眠。

回家放冰箱吧。

無奈之余，寺島篤轉過身體。

而就在這一瞬間，一個怪異的金發女孩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視線。

寺島篤甚至被驚得一抖。

呆愣幾秒，冷靜下來后，他看向女孩，只見一身和服振袖的她蜷坐路邊，雙臂抱膝，茂密發絲遮臉，顯得神秘兮兮。

離家出走？迷路少女？但為什么要穿的這么正式？像個古代的仕女。

但即便看起來有些怪異，寺島篤還是可以敏銳地注意到，這個女孩的視線，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過他手中的那個那罐小麥果汁？

見此，他小心翼翼湊上前，微微彎腰，遞出手中瓶罐。

“請問，你……是想要這個么？”

聞言，少女緩緩抬起頭，盡管凌亂的發絲幾乎遮嚴了她的臉頰，但其后那柔白臉蛋所透露出來的俏美與嬌憐仍令寺島篤為之驚詫。

但這份驚詫很快就轉為了驚嚇。

少女抬頭見到他后，微微顫抖的粉唇之間，擠出了有氣無力的一句話——

“你……你可以看到我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