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滅的星辰:莫西干血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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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河畔的晨曦
濃稠如蜜的金色晨曦,溫柔地刺破了特拉華河支流上空最后一縷薄霧。寬闊的河面,仿佛一條巨大的、懶洋洋扭動的銀色巨蟒,在初升太陽的親吻下,波光粼粼,碎金跳躍。河岸兩側,古老而茂密的森林如同沉默的巨人衛士,楓樹、橡樹和山毛櫸的枝葉交織成一片生機勃勃的穹頂,深深淺淺的綠意飽含著露水的清甜。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河水的微腥,以及岸邊野花悄然吐露的芬芳——那是生命本身最原始、最寧靜的呼吸。
一個矯健的身影如同林間躍出的鹿,敏捷地跳過河岸裸露的樹根,穩穩落在松軟的河灘上。他是鷹眼,部落里最年輕也最被看好的獵人之一。
他約莫十七八歲,身形頎長而結實,肌肉線條流暢,蘊藏著爆發力。古銅色的皮膚在晨曦中泛著健康的光澤,濃密的黑發在腦后束成一束,幾縷不羈的發絲拂過他輪廓分明、充滿朝氣的臉龐。他的眼睛,如同他的名字,深邃、銳利,像極了翱翔天際、俯瞰大地的雄鷹,此刻卻盛滿了對家園清晨最純粹的喜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涼的空氣灌滿胸腔,仿佛飲下了生命之泉。他蹲下身,雙手捧起清澈冰涼的河水,用力潑在臉上,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他發出一聲暢快的低吼,驅散了最后一絲睡意。
不遠處的河面上,幾尾肥碩的鮭魚正逆流而上,銀亮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耀,奮力躍過一處小小的瀑布,激起晶瑩的水花。
鷹眼的目光追隨著它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是河流的饋贈,是大地母親慷慨的證明。他手掌貼地,緩慢俯身,嘴里念叨著:“諾科米斯,您捧出的每一粒土,都養著我們的呼吸……”
岸邊,裊裊炊煙已經溫柔地升起,纏繞著森林邊緣的濕氣。那里是部落的聚居地,幾座覆蓋著厚實樺樹皮和茅草的長屋安靜地佇立著,像大地母親懷中安睡的孩子們。長屋圓潤的輪廓與森林、河流完美地融為一體,仿佛它們本就生長于此。
婦女們輕柔的交談聲、孩子們朦朧的嬉笑聲,以及石磨碾碎玉米粒的“沙沙”聲,交織成一曲溫暖而充滿生機的晨曲。
鷹眼大步向聚居地走去。他路過一片精心照料的園圃,里面整齊地生長著“三姐妹”——飽滿的玉米稈挺拔向上,翠綠的豆藤纏繞其間,肥厚的南瓜葉在泥土上舒展開巨大的裙裾。
幾位婦女正彎腰勞作,她們穿著柔軟的鹿皮裙,上面裝飾著染色的豪豬刺和彩色的貝殼,動作熟練而輕柔。聽見腳步聲,她們直起身,看到是鷹眼,臉上立刻漾開溫和的笑意,手中的木鋤輕輕靠在田埂上。
“是尼塔回來了!”最前面的婦女抬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聲音里帶著真切的暖意。
鷹眼放慢腳步,朝著園圃里的人揚起嘴角,右手在胸前輕輕一按,又向前平推——這是部落里對熟人的問候手勢,既隨意又透著親近。“今天的豆子長得真旺,”他笑著說,目光掃過纏繞在玉米稈上的豆藤,“看來諾科米斯很慷慨。”
女人們被他的話逗笑了,有人應道:“等結了豆莢,第一個給你留著!”
就在這時,一個慈祥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長屋方向傳來:“尼塔!尼塔!”
鷹眼循聲望去,只見一位頭發銀白如雪、臉上布滿歲月溝壑的老婦人正坐在她長屋門口的獸皮上。她是云雀之聲(Lark Song),部落的精神支柱,最受尊敬的祖母。她的眼睛雖然因年歲而略顯渾濁,卻沉淀著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像深潭般平靜而深邃。她手中正靈巧地用骨針和染色的筋線縫補一件鹿皮披肩,動作緩慢卻無比精準。
“祖母!”鷹眼立刻加快腳步走過去,在老人面前穩穩蹲下,伸手輕輕碰了碰她膝上的披肩邊角,語氣里滿是敬重,“您又在縫補這個?天涼了,該多歇歇?!?
云雀之聲停下手中的活計,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拍了拍鷹眼強壯的手臂,目光慈愛地落在他年輕的臉龐上:“我的小鷹,晨露還掛在草尖上,你就已經像風一樣掠過了河岸。昨夜,夢神托比(注:為部落信仰中的守護靈)可曾賜予你啟示?”
鷹眼搖搖頭,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沒有特別的夢,祖母。但我聞到了風帶來的好消息——上游的鮭魚群正奮力洄游,河對岸的橡樹林里,我昨天留下的足跡旁,添上了新鮮的鹿蹄印,又大又深,是頭好公鹿!”
“嗯,”云雀之聲微微頷首,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又緩緩掃過蔥郁的森林,“大地母親從不吝嗇,她敞開懷抱,養育她的孩子。但記住,我的孩子,獵人不僅要用眼睛和腳步,更要用心去傾聽森林的低語,感受河流的呼吸。每一次收獲,都是與自然的對話,是生命的交換,需要敬畏和感恩。”
鷹眼認真點頭,祖母的話像晨露落進心湖,漾開圈圈漣漪。他望著園圃里飽滿的玉米穗,忽然懂了——狩獵從不是簡單的索取,而是諾科米斯(大地母親)賜下的契約:人取所需,必護所余,如此循環才不會斷。
這時,最大的長屋門簾被輕輕掀開,一個魁梧身影走了出來。是強熊,部落的酋長,也是鷹眼的父親。他鹿皮上衣上的熊爪飾品隨步伐輕晃,每一步都像踩在大地的呼吸節拍上,不疾不徐,卻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看見母親坐在獸皮上,他放輕了腳步,先彎腰拾起母親腳邊掉落的一縷麻線,才走過去。
“母親,風涼了,怎么還坐在門口?”強熊的聲音比在部落集會時低了八度,帶著對長輩的溫軟。他伸手將母親肩上的披肩攏了攏,指腹蹭過那些用鹿筋線繡的蕨類花紋——那是母親年輕時繡的,如今邊角磨得發亮。
云雀之聲抬眼笑了,渾濁的眼珠里映著兒子的影子:“聽著風聲里的動靜呢。你看,鷹眼這孩子,跑起來像小鹿踩在苔蘚上,輕得很。”
強熊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林邊,鷹眼和伙伴們的身影剛隱進樹影里。他蹲下身,與母親平齊,掌心不自覺地按在腳邊的泥土上,像是在感受大地的溫度?!皠偛趴葱亲勇涞姆较?,西風吹得穩,該能獵回些好肉。”他頓了頓,指尖碾了碾土粒,聲音沉了些,“只是……今早摸土的時候,總覺得諾科米斯的心跳有點沉。”
云雀之聲的手停在骨針上,視線越過兒子的肩,望向河下游那片越來越清晰的伐木聲傳來的方向。她沒有看強熊,卻像能摸到他緊繃的后頸——那是他從小擔心時就會僵硬的地方?!鞍兹说母^,砍的不只是樹。”她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落葉,“樹的根連著諾科米斯的筋骨,砍斷了,她會疼的?!?
強熊的指節在泥土里陷得深了些。他想起昨夜母親教鷹眼祈禱時說的話:大地的疼痛,最先從土里傳出來。“獨木舟商人帶來的消息,說下游的木屋像雨后的蘑菇,一茬接一茬冒出來。他們燒林拓地,河水都渾了……”他沒說下去,只是抬手按了按母親的手背——那雙手曾無數次撫摸他的頭頂,也曾在他第一次獵到鹿時,替他擦掉臉上的血污。
云雀之聲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硌著他的皮膚,卻比任何話語都讓人踏實。“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追一只瘸腿的鹿,追進了沼澤?是諾科米斯讓蘆葦纏住你的腳,才沒陷下去?!彼f,“大地有她的法子。我們能做的,是守好自己的腳底下的土,讓每顆種子都能扎下根。”
強熊望著母親鬢角的白發,忽然像小時候那樣,將額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肩上。這動作在酋長身上罕見,卻在母子間自然得很。“我知道。只是夜里聽著下游的動靜,總怕……怕諾科米斯哪天不再應我們的祈禱?!?
“傻孩子?!痹迫钢曁?,用滿是皺紋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幼時哭鬧的他,“你聽——”
風穿過林葉,簌簌作響,像大地在低聲回應。河水流過鵝卵石,叮咚如舊。遠處,鷹眼和伙伴們的笑聲順著風飄來,清清脆脆的。
強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的憂慮淡了些。他直起身,又按了按腳邊的土,像是在對大地起誓。“我會帶著族人守好這里的?!?
“瓦姆帕諾格(Wampanoag)的教訓還在風中哭泣,我的兒子?!彼穆曇羧缤爬系母柚{,平靜卻蘊含著沉重的力量,“當橡樹被連根拔起,當河流被鐵器劃破,大地母親的平衡就會被打破。那些帶著閃亮鐵器和甜蜜話語的‘遠方兄弟’……他們的心,是否真如他們口中的蜂蜜一樣甜美?還是像隱藏在草叢下的毒蛇?”
她拿起身邊一根象征部落歷史和盟約的、鑲嵌著貝殼珠的腰帶(Wampum belt),手指輕輕撫過上面復雜的圖案:“記住強熊,土地不是可以買賣的貨物,它是流淌在我們血脈里的記憶,是祖先骨血的歸宿,是子孫呼吸的空氣。守護它,不僅需要獵人的弓箭,更需要酋長的智慧和整個部落的脊梁。風,已經帶來了不安的氣息……”
強熊凝重地點點頭,緊握著象征酋長權力的煙斗斧(Tomahawk pipe),指關節微微發白。他望向鷹眼他們消失的森林,又望向平靜流淌的、滋養了世代族人的母親河。晨曦依舊燦爛,森林依然寧靜,但酋長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以及祖母話語中那揮之不去的陰影,如同河底潛藏的暗流,無聲地涌動著。
河畔的晨曦,美麗而寧靜,但這寧靜之下,一場關乎生存、家園和靈魂的風暴,正從遙遠的下游,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