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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遠方的來客與“友誼”

鷹眼帶領的狩獵隊滿載而歸的消息,像歡快的溪流,瞬間注滿了整個部落。

一頭健壯的公鹿、幾頭肥碩的獾子和野兔,還有用藤條串起的肥美河魚。長屋前的空地上燃起了更大的篝火,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新鮮毛皮的血腥味以及濃郁的玉米粥香氣。

婦女們忙碌著處理獵物,孩子們興奮地圍著獵物奔跑嬉笑。豐收的喜悅暫時驅散了酋長強熊和云雀之聲心中的陰霾,部落沉浸在收獲的滿足與慶典的期待中。

鷹眼被伙伴們簇擁著,講述著追蹤和獵殺公鹿的驚險過程,年輕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意氣風發。

然而,這份短暫的歡騰,如同河面上被陽光驅散的薄霧,很快被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打斷。

“看!河上!”

一個眼尖的孩子指著下游方向驚叫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寬闊的河面。

一艘樣式奇特的、比部落最大的樺皮獨木舟還要大上幾倍的木船,正笨拙地逆流而上。它有著高高的、光禿禿的桅桿,船體涂著刺眼的白色和藍色,船頭插著一面陌生的旗幟——紅白相間的條紋,左上角綴著一片藍底上的白色星星。幾個穿著厚重、顏色沉悶深藍、灰褐布料衣服的白人男子,正奮力用長長的木槳劃著水,動作顯得僵硬而吃力。船頭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相對考究——深色馬甲、漿硬的白領的男人,他一手扶著船舷,一手舉著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望遠鏡)放在眼前,正朝著部落的方向仔細觀望。

“是‘獨木舟商人’?但他們的船更大……而且那些人……”一個年長的獵人皺起眉頭,語氣充滿警惕。之前的皮毛商人通常只乘坐稍大的獨木舟,帶著零星的貨物,行為也低調得多。

酋長強熊立刻站起身,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他低聲對身邊的幾位長老說了幾句,長老們迅速起身,表情也變得嚴肅。強熊拿起象征酋長權威的煙斗斧,沉聲道:“所有人,保持平靜。讓婦女和孩子們退到長屋后面去。獵人們,到我身邊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慶典的氣氛驟然冷卻,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彌漫開來。

木船撞在淺灘上時,強熊正站在河岸最高處的那塊扁平巖石上。腳邊的泥土帶著晨露的濕軟,他能感覺到土地傳來的細微震動——不是鹿群踏過的輕快,也不是河水沖擊岸石的沉穩,是一種生澀的、帶著金屬鈍響的震顫。

他的目光落在船頭那個率先跳下的男人身上。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形高大,卻不像部落里的獵手那樣帶著常年勞作的筋骨弧度。下巴刮得太干凈了,青黑的胡茬像未長好的苔蘚,透著股不自然的刻意。深棕色的頭發用黑帶子束在腦后,一絲不茍得像被風吹不動的枯草。最顯眼的是那張臉,掛著笑,牙齒白得晃眼,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白色礦石,卻沒什么溫度。尤其是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笑的時候彎成兩道縫,可縫里的光卻像鷹隼盤旋時的視線,快速掃過岸邊的族人、長屋的排布、園圃里半熟的玉米——強熊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頓了一瞬,像在掂量一棵古樹的粗細。

男人身后跟著兩個壯實的隨從,穿的布衣厚得不合時宜,腰間掛著的短棍和皮套晃悠著。他們的眼神像冬日結了冰的河面,冷硬,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強熊的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石斧上,指腹摩挲著熟悉的紋路——那是父親傳給他的,斧刃的缺口里還嵌著早年獵熊時留下的齒痕。

“偉大的莫西干酋長,強熊閣下……”男人開口了,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種奇怪的頓挫,像是在模仿部落里老人講故事的調子,可每個字都飄著,落不到地上。他說著“清晨的陽光”、“富饒的土地”,右手撫胸欠身,動作標準得像場排練好的狩獵舞。

強熊微微頷首,目光沒離開男人那雙藍眼睛:“遠方的客人,瓦班。”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來,帶著土地的沉實,“河風把你們的船送來了,但這船,還有你們衣襟上繡的花紋(指旗幟),我們的祖輩沒說過。”

“啊,尊敬的酋長!”男人的笑更盛了,“這是‘文明世界’的……”后面的詞有些拗口,強熊沒太聽清,只捕捉到“美利堅”、“友誼”這兩個反復出現的詞。他揮了揮手,船上的人便開始卸東西。

箱子被撬開的聲音傳來時,強熊的目光落了過去:

鐵斧頭躺在箱子里,比部落里最好的石斧亮得多,刃口薄得像冰碴,可那寒光里沒有石頭的溫潤,只有一股子硬邦邦的冷。

鐵矛頭、鐵箭頭也是一樣,光滑得不像自然里長出來的東西,倒像是雷雨過后從天上掉下來的碎片

那個巨大的鐵鍋,黑沉沉的,能裝下整只烤鹿,可強熊想到自己家里用了多年的陶鍋的觸感,每次的觸碰,指腹能感受到陶土細密的呼吸,而那鐵鍋,看著就悶得慌。

羊毛毯子顏色艷得刺眼,幾何條紋和花朵圖案擠在一起,不像林間的花,倒像是被太陽曬得發了狂的顏色。

玻璃珠子在陽光下滾出彩虹,漂亮是漂亮,卻不如河里的鵝卵石,能焐熱了揣在懷里。

然后是那些火器:長長的槍管,木頭槍托,拿在隨從手里,沉甸甸的。強熊聞到了上面的味道——金屬的腥氣,還有一種像雷雨前空氣里的硝石味,混在一起,讓他想起了被閃電劈中的枯樹,帶著毀滅的氣息。

最后被抬下來的木桶,剛撬開一條縫,一股濃烈的、甜膩又發餿的氣味就鉆了出來,像爛掉的野果被悶在潮濕的樹洞里,嗆得他皺了皺眉。

身邊的鷹眼低低哼了一聲,強熊用眼角余光瞥見,那孩子的手已經按在了弓箭上。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半步,擋住了鷹眼的大半身子,同時腳下暗暗用了點力,踩在那塊熟悉的巖石上。土地的涼意從腳底傳來,讓他那顆被陌生氣息攪得有些亂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幾個年輕獵人喉結動了動,目光黏在鐵斧刃上,那里反射的陽光比正午的河面還要晃眼。連婦女們的低語也飄了過來,帶著對玻璃珠子的驚嘆,像群雀落在漿果叢里。他腳下的土地似乎也繃緊了。

史密斯的聲音像裹了蜜的石頭,滾過來:“酋長,這些都是‘友誼’的禮物……”

強熊沒抬頭,只盯著他遞來的鐵斧。斧柄是陌生的硬木,握在手里硌得慌,不像部落的石斧,木柄被幾代人摩挲得帶著體溫。斧刃薄得像冬天的冰殼,他指尖剛碰到,就打了個寒噤——沒有石頭的溫潤,只有一股子冷硬的、不屬于森林的氣息。

“代價是什么?”強熊的聲音沉得像河底的卵石。他掃過那些火器,槍管里的陰影深得像沒底的沼澤,“諾科米斯賜的土地、河流、森林,夠我們活了。”

史密斯的笑僵了一瞬,快得像掠過水面的石片。“我們只求在下游荒地建定居點……”他說著,忽然提到了易洛魁人和肖尼人,聲音壓得低,像在說什么秘密,“我們的軍隊能護著你們。”

“狼群闖進家園時,引另一群帶火的狼來護羊?”云雀之聲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像晨霧漫過河岸。

強熊回頭,看見母親被人扶著,腳步輕得像落葉。她沒看那些禮物,眼睛落在史密斯臉上,像在辨認一塊陌生的石頭。

史密斯立刻從隨從手里接過那本黑封皮的書,封皮硬得像曬干的龜甲。“我們信上帝,他教我們和平……”強熊盯著那本書,忽然想起部落代代相傳的貝殼珠串,每一顆珠子都浸著祖先的汗水,串著土地的故事,而這書里的字,他一個也認不得,聞著也沒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風忽然停了。強熊聽見鷹眼的妹妹小鹿低低的驚呼——史密斯正把那條艷得刺眼的毯子披在她肩上,又塞了把玻璃珠子在她手里。那毯子的顏色像被暴雨沖垮的野花,珠子涼得像深冬的冰粒,硌得他眼生。

他看見小鹿抬頭看鷹眼,那孩子按弓箭的手徹底松開了,指節泛白。長老們腳邊的石子被踩得更緊,土屑簌簌往下掉。

強熊深吸一口氣,河風里混著朗姆酒的餿味,嗆得他喉嚨發緊。他摸了摸腰間的貝殼珠串,冰涼的珠子貼著掌心——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土地會告訴你該站在哪里”。

“莫西干人收朋友的禮物。”他開口時,聲音里帶著河底石頭的沉實,“皮毛換鐵器,煙草換布匹,要公平。”他沒提火槍,也沒提那桶發餿的酒,目光掃過史密斯,“但土地是祖先的骨頭變的,是子孫的呼吸托著的。你說不侵犯,就得讓諾科米斯聽見。”

史密斯眼里有光閃了一下,像野火掠過干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當然!友誼像特拉華河一樣長!”他鞠著躬,強熊卻看見他手往內袋里按了按,那里鼓囊囊的,不知道藏著什么。

身后的騷動松快了些,年輕人開始圍著鐵斧打轉。但強熊踩著的那塊巖石,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往下沉的震動。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泥土,晨露已經干了,土縫里鉆出的草芽,正微微發顫。

他知道,有些東西落進了這片土地,像顆沒發過芽的種子,不知道會結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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