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痕初現(xiàn)
- 不滅的星辰:莫西干血脈書
- 絲羽番外
- 2911字
- 2025-07-13 14:54:30
史密斯的“友誼之船”載著沉甸甸的毛皮與煙草順流而下時,部落的空氣里飄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既有鐵斧劈柴時清脆的快意,也有云雀之聲煙斗里飄出的、帶著憂慮的煙絲味。
鐵斧被分到男人們手里,劈開橡木時的省力讓他們?nèi)滩蛔≠潎@,只是握慣了石斧的手心,總覺得這鐵器少了些木頭與石頭相磨的溫潤。
厚實的鐵鍋架在火塘上,煮著整只鹿肉的熱氣漫過帳篷,年輕人們圍著看,說這比陶罐能裝下更多諾科米斯的饋贈。
鷹眼摩挲著新?lián)Q來的鐵箭頭,箭桿上他親手刻的鹿紋還在,可指尖觸到那冰冷的金屬,忽然想起祖父說過:“諾科米斯給的石頭箭頭,沾著露水的味道?!?
小鹿裹著羊毛毯在曬谷場轉(zhuǎn)圈,玻璃珠子在她掌心滾出細碎的光,像把星星的碎片攥在了手里。但云雀之聲看著那過于鮮艷的顏色,輕輕搖了搖頭:“花的顏色要從土里長出來才好看,染出來的,沒有根?!?
強熊把史密斯留下的“和平承諾”嚼了又嚼,總覺得像吞了塊沒熟的橡子。那些關(guān)于下游白人砍樹的傳言,像河底的暗流,早就在他心里翻涌。
最先撕破平靜的是聲音。
鷹眼帶著狩獵隊走向西側(cè)的橡樹林時,遠遠就聽見了“咔嚓——轟隆”的巨響,像有巨人在森林里撕咬樹木。
曾經(jīng)郁郁蔥蔥的森林邊緣,像被巨大的野獸啃噬過一樣,出現(xiàn)了一大片刺眼的空地。數(shù)十棵幾人合抱的古老橡樹、山毛櫸倒伏在地,粗壯的樹干被隨意丟棄,枝椏狼藉。被砍伐后留下的樹樁,如同大地裸露的、流著樹脂淚的傷口,突兀地指向天空。一群穿著粗布衣服、汗流浹背的白人壯漢,正揮舞著從史密斯那里換來的、閃著寒光的嶄新鐵斧,瘋狂地砍伐著。更遠處,幾座簡陋但結(jié)構(gòu)堅固的原木小屋已經(jīng)初具雛形,煙囪里冒著黑煙。
“他們在……砍伐‘鹿飲水之林’!”一個年輕獵人聲音發(fā)顫,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那是我們的獵場……”
“諾科米斯……”鷹眼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火烤過,他緩緩攤開手掌按在地上,掌心的溫度試圖焐熱那片因恐懼而發(fā)涼的泥土,“是我們沒能守好您的發(fā)絲。”他想起交換鐵器時的短暫快意,心臟像被樹樁的斷口扎了一下,“我們貪戀了不屬于森林的光亮,讓豺狼闖進了您的懷抱。”
最年長的獵人已經(jīng)跪了下去,枯瘦的手指撫摸著一株被斧刃削斷的幼苗,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滴進泥土:“大地母親,請看在那些還沒被砍倒的松樹份上,請看在溪水里還沒游走的鮭魚份上……懲罰我們吧,別讓這些陌生人的鐵斧,劈碎您的骨頭?!?
一個年輕些的獵手突然從箭囊里抽出那支嶄新的鐵箭頭,狠狠扔在地上,金屬撞擊石塊的脆響驚飛了幾只麻雀?!斑@些帶著鐵銹味的東西,根本不配沾您的露水!”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手指摳著地上的石子,“我們錯了,錯把毒蛇當成了朋友,錯把毒藥當成了蜜糖!”
鷹眼望著那些在白人手中起落的鐵斧,每一次落下都像劈在他的天靈蓋上。他忽然明白,父親說“諾科米斯的懲罰從不是雷電,是讓你眼睜睜看著家園變成荒地”時的眼神——那不是恐懼,是比恐懼更沉的絕望。他慢慢閉上眼睛,額頭貼向地面,鼻尖能聞到泥土里混著的樹脂腥氣,那是諾科米斯在哭泣的味道。
“那是鹿神喝水的地方!”一個年輕獵人的聲音發(fā)顫,他指的溪邊,曾是部落孩子第一次學射箭的地方,“強熊酋長說過,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諾科米斯借給我們的,要好好護著!”
鷹眼的手緊緊攥著弓箭,新?lián)Q的鐵箭頭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對準了離他最近的白人。
他想起史密斯臨走時笑著說“絕不碰你們的獵場”,那笑容此刻像片爛葉子,堵得他喉嚨發(fā)緊。
“住手!”他猛地站起來,弓弦拉得像道緊繃的閃電。
白人伐木工們轉(zhuǎn)過身,為首的壯漢腰間別著短柄斧,臉上堆著輕蔑的笑:“紅皮膚的,滾開!這地是政府劃給我們的!”
“政府?”鷹眼的聲音里裹著冰,“諾科米斯沒給你們開過憑證!這片林子是我們的心跳,你們砍的是我們的命!”
“命?”白人壯漢嗤笑一聲,拍了拍腰間的鐵斧,又指了指木屋旁的燧發(fā)槍,“識相的就滾,不然讓你們嘗嘗鉛子兒的滋味!”
就在雙方的怒火要燒起來時,馬蹄聲踏碎了對峙。穿藍制服的士兵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視著他們,像在看兩只爭斗的野獸。
“他們持械鬧事!”白人壯漢立刻換上諂媚的臉。
軍官的目光落在鷹眼身上,冷得像塊冰:“你們?yōu)楹巫钃虾戏ㄩ_墾?”
“這是諾科米斯賜給我們的獵場,”鷹眼強壓著怒火,放下弓箭卻沒松手,“我們與史密斯有約定。”
“約定?”軍官皺起眉,從懷里掏出張紙晃了晃,“他們有開墾許可。這片地,不在你們的保留區(qū)了。”
“不在?”鷹眼愣住了,像被人抽走了腳下的土地。他不懂那張紙上的字有什么魔力,能把諾科米斯抱了千百年的孩子,推到寒風里去。
士兵的火槍對準了他們,黑洞洞的槍口像在嘲笑他們手里的弓箭。
鷹眼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走?!鞭D(zhuǎn)身的瞬間,他聽見身后的鐵斧再次落下,砍在橡樹上的聲音,像敲在諾科米斯的骨頭上,震得他心口發(fā)疼。
幾天后,守墓地的老人被抬回部落時,手里還攥著半塊刻著鷹紋的石片——那是鷹眼曾祖父的陪葬品。
曾祖母沉睡的那片山坡,此刻成了狼藉的泥坑。覆蓋墳塋的獸皮被撕碎,散落在被推倒的石圈旁;貝殼珠串斷成了碎粒,混在泥里,像被揉碎的星子;刻著祖先圖騰的石碑裂成兩半,斷面白得像骨頭。
“他們挖開了諾科米斯的懷抱,”老人醒來后,渾濁的眼睛里淌著淚,“驚擾了睡著的魂靈啊……”
部落的火塘邊,憤怒燒得比火焰還旺。年輕人們舉著石矛嘶吼:“跟他們拼了!”
強熊攥著煙斗,指節(jié)發(fā)白,煙斗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眼底的掙扎。
云雀之聲坐在火塘邊,手里摩挲著那串記錄盟約的貝殼珠,每顆珠子都像浸在冰水里,涼得刺骨。
就在這時,那艘藍白相間的木船又逆流而上了。史密斯站在船頭,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可一踏上岸,就被族人眼里的怒火燙得收斂了幾分。
“我剛得知墓地的事!”他快步走到強熊面前,深深鞠躬,語氣沉痛得像掉了塊肉,“那些是不法之徒!我代表總督府譴責他們!”
強熊盯著他:“諾科米斯聽見了你的譴責嗎?她的孩子被砍傷,她的懷抱被挖開,你的‘友誼’就是讓她流血的刀?”
史密斯的笑容僵了僵,從隨從手里接過一卷羊皮紙:“為了不再有沖突,我們需要劃清界限?!彼归_地圖,用手指劃過河谷與平原,“這些給我們,適合耕種。那些山地留給你們,”他指著一片貧瘠的林子,“諾科米斯的饋贈,會在那里保護你們。”
強熊湊近一看,肺都要氣炸了——鹿飲水的林子、鮭魚洄游的淺灘、祖先沉睡的山坡,全被劃到了白人那邊。這哪里是劃界,是把諾科米斯的乳汁,倒進了外人的碗里!
“諾科米斯的血脈是連在一起的,”云雀之聲突然開口,聲音輕卻帶著千鈞力,“你劃的線,會讓她流血而死?!?
史密斯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冰藍色的眼睛里閃著威脅的光:“酋長,認清現(xiàn)實吧。移民的浪潮擋不住,這是文明的進程。簽了它,你們還能守住一片地;不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士兵的火槍,“想想你們的女人和孩子?!?
部落的空氣凝固了。年輕人們的憤怒被恐懼壓了下去,手里的石矛沉甸甸的,卻刺不破白人的“法律”與“火槍”。
鷹眼看著強熊緊抿的嘴唇,看著云雀之聲顫抖的手指,突然明白:諾科米斯再強大,也護不住她不愿低頭的孩子。
風從河谷吹來,帶著白人木屋的煙味,吹得火塘里的火星四散。
鷹眼望著遠處被砍禿的山坡,仿佛看見諾科米斯的眼淚,正順著斷樹的年輪,一點點滲進泥土里,再也收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