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變奏曲》。

許城野握著刀，割開了左腕上的動脈。

豎著割的。

音符在血液的猩狂味中流淌。

許城野靜靜地等著什么。

他清楚她每天洗澡所用的時長，所以這一切都是算好的。

果然，門拉開，濕熱和她一起沖出來，還有熟悉的沐浴露香。

“小許總，小許總！”

在此之后，一切都變得暈暈乎乎的，空氣好像都不夠用了。

耳邊有說話聲，車輛在駛動，周圍的一切搖搖晃晃。

-

再次睜開眼睛時，許城野已經躺在VIP病房的床上。

先是，他聽到了低沉的聲音，是助理何晉在說話。

“醫生說傷口是豎著切的，求死意愿很強烈。”

她的聲音略帶局促：“對不起，是我沒看好他。”

何晉又說：“這不能怪你。畢竟誰也沒法做到24小時都寸步不離地守著另一個人。“

她說：“可現在出了事，我作為他的貼身保鏢，是我的責任。”

何晉：“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我看小許總就是因為不想聯姻，才出此下策的。”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

何晉接道：“其實小許總這婚也不是非聯不可。你看三少和四少，他們能逃過聯姻，就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穩定的情侶關系，外界也都知道。”

她問：“你的意思是……”

何晉答道：“如果小許總現在被爆出也有一個正在穩定交往中的女友，萬家為了臉面，或許就不會再繼續了。”

她遲疑：“上哪兒找這么一個人？小許總身邊沒幾個女性朋友，再說這事會得罪萬家，誰會愿意幫忙？”

何晉：“還必須是和小許總交往密切的人，就算被曝光戀情，大家也不會覺得突然。”

她：“沒有吧，他身邊沒有這樣的女人。”

何晉：“實在不行，請個演員？”

她：“請演員風險太大，容易被揭穿。”

何晉：“……其實有一個。”

她：“誰?”

“你！”

“別開玩笑了，我是什么情況，你比誰都清楚，像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只有你符合這個設定。雖然你身份有些不光彩，但你忠心不二地陪在他身邊六年，所謂日久生情，還是圓得過去的。”

“可是我只是——”

何晉打斷了她：“難道你就這么厭惡和小許總扯上關系？你不喜歡他？”

一旁，許城野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生怕接下來會聽到不想聽到的話。

但是好在，她的回答并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后果。

“我不是，我從來沒有討厭過小許總。他是老板，我是員工，我們的關系僅此而已。現在，如果我真的按你說的做了，那我以后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時候，豈不是很會尷尬嗎？大家會怎么看待我們？老實說，我需要這份工作。”

“我覺得你是想多了、小許總早就離不開你了。你想想看，這六年來，大大小小多少次暗殺，你幫他擋了多少回？要是沒有你，他恐怕早就……”

“他對我的依賴也許是有的，但是這份依賴放在別的保鏢身上也是成立的。我們現在討論這些是沒有意義的。”

何晉嘆了口清晰無比的長氣，“算了，小許總現在還昏迷不醒，說再多也沒意義。等他醒了，我們三個人再合計合計。”

很好，何晉這小子，至少有按劇本來——

許城野躺在床上，依舊假裝昏迷著，心中百轉千回。

他既想快些醒來，好讓一切有個了斷，又怕萬一真的醒來，得到的答案不是想要的那個。

那時他真的會懊惱，也許自己應該將切下傷口的時間提早一些。

但是人終究是要面對現實的。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正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下意識間眉頭微蹙。

他睜開雙眼，四周銳度太高，光不明亮，一切存在的輪廓卻太清晰。

看到的果然是雙眼通紅的她。

她在為我哭嗎？真的嗎？她在為我哭嗎？——

“小許總？你醒了！”

“水。”許城野的確很渴了。

她趕忙起身去為他倒水。

黑色大傘孤單地立在一旁。

他睜著眼睛將病房左右四下打量了一遍。

為了照顧患者的心情，VIP病房的裝飾看上去就像一個豪華的酒店套間，就連冰冷的儀器看上去都沒那么礙眼。

轉身后，她將病床搖起，很小心地將水杯湊到他的唇邊，另一只手則托在他的下巴下方。

溫水浸潤過許城野的舌頭、口腔，緩解了一些莫名的煩躁。

喝了幾口，許城野抬頭說：“可以了。”

她點點頭，把水杯放到一旁，人也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得離他有點距離。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不愿意醒來了。

“小許總，你餓不餓？劉嬸送了粥過來，我喂你吃一點？”

許城野疲軟地笑了一下。

她轉身拿起食盒，這回終于把椅子拉近了些。

她一勺一勺地喂著，粥是溫的，卻是輕的。

剛開始的那幾口，他感覺不到那些粥的質量，咽下去，就像一片羽毛落入干涸的洞窟，只是象征性地填充了一些什么。

接著一片又一片的羽毛落下，終于，他把粥都吃了個精光，恢復了一些力氣。

“小許總，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這里的食堂24小時供應，可以點餐。”

許城野搖頭，“幾點了？”

她看了看手表，“凌晨3點22分。”

許城野瞥了一眼床邊的陪護床，“睡吧。”

她卻說：“今晚我得看著你。醫生說了，你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會反復發燒。如果身體有任何不適，一定要馬上告訴我，我好找醫生。”

在忠心這件事上，她一直做得很到位。

可許城野心里想要的，遠不止她的忠心。

良久，他盯著她的臉，又默然低下了頭，賭氣地把臉撇向了一邊。

“小許總。”

他沒出聲，沒回應，目光依舊朝著一邊。

“小許總？”

他還是在發呆。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透著一份緊張，“有件事，剛剛何助理來過，他跟我商量了一下。”

許城野右手的小拇指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身體開始微微發脹。

“關于這次和萬家的聯姻，如果你不想的話，我們想到了一個法子。”

許城野的心竟然開始期待，“什么法子？”

她抿了一下嘴，“我們倆拍幾張比較出格的照片，然后找人傳給萬小姐，就假裝我是你的女朋友，你的戀人。”

許城野擰眉，深深地盯著她，“這倒是個法子，但你愿意嗎？你不怕說不清了？”

“我愿意的。”她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

這一刻，許城野相信她眼里的篤定是真的，她的大發善心也是真的，她對他的仁慈友愛也都是真的。

當“我愿意”三字被說出時，他的心卻反而比之前更痛了。

是因為憐憫吧，是因為同理心吧，所以這些年無論自己要她做什么，無論自己的命令有多荒唐、多不合理，她都從來沒有忤逆過自己，總是答應得很干脆，處理得很果決。

許城野想：我真的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明明眼前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親手釀造的，如今眼看著她這只飛蛾正一點點撲向我而來，身為獵手的我反倒遲疑了，反倒良心不安了，反倒開始惱恨自己的心狠與她的愚鈍了。

感到有些愧疚的許城野別過了臉，“枝姐，這事沒這么簡單。我知道你心里對我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你又太直率了。將來為了搪塞萬家，我們可能還要做一些更親密的動作，還要在外人面前演出一些親密的感覺，我想那不是你能應付得來的。”

“可是你不想聯姻，對嗎？”

“是——我不想。”

“那我們就試一試，只要試著把這次聯姻搞黃，讓外人相信我們倆早就在一起了，這樣一來，聯姻的事就不會再落到你頭上了。”

“你真的想好了嗎？”許城野看到她又抿了一下嘴。

他知道，這是她的一個小習慣。

每當她陷入猶豫或不確定時，就會做出這個標志性的動作。

在這一瞬間——在她抿嘴的那一瞬間，守在蛛網邊的許城野心中既期待又害怕。

飛蛾馬上就要撲上網來了，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結局。

可是就為這一瞬間的停頓，他都該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我在動搖她的篤定，我讓她陷入了權衡——

可許城野仍然不會停下，他只會靜靜地守在原地，保持獵者的姿態。“

來吧，飛蛾！撲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