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木頭！”

黎明破曉，天光微亮，炊煙裊裊的青山村里，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變聲期少年特有的公鴨子般的喊聲。

“來了，來了，猴子哥。”

稀薄的晨霧里，位于村西的一座小院內，很快就傳來了一陣同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回應。

院墻由土石夯筑而成，厚實且堅固，墻壁之上甚至還預留了碉樓里才有的箭孔，整座院落就像是由土堡改造而成的民居。

透過院墻上的箭孔，隱約可見院內紙糊的窗戶上，映照出一個正在穿衣的修長身影。

叮鈴咣當一陣響動之后，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就拉開了房門，順手摘下掛在屋檐下的背簍，就一路小跑著朝著大門沖去。

“木兒，等一下。”聽到院子中的動靜，一個綁著頭巾手上沾染著面粉的婦人，就從東屋走了出來。

“娘，我和猴子哥約好了今天去山里采藥，去晚了可就找不到避水草的下落了。”少年郎急匆匆的說道，同時將上了鎖的大門打開。

“那你把燒餅帶著路上吃。”婦人聞言立刻轉身從屋里拿出了一個焦香四溢的微熱燒餅，三兩步就走到了少年郎身邊，將燒餅放在了他的背簍里。

婦人順便檢查了一下背簍里的東西，說道：“葫蘆里怎么沒水了。去伙房給葫蘆裝滿涼開水帶著，山里的生水可不能直接喝，會拉肚子的。”

“猴子哥，你等我一下。”少年郎聽到母親的提醒，就扭頭對沖著大門外的另外一個少年郎喊道。

來到東屋，少年郎直接走到一口被放在桌子上的水缸前裝水，嘴里更是嘟囔道：“娘，自從莫大夫來了，咱們家家戶戶都要先把水燒開了再喝，簡直麻煩死了，家里的柴火都比以前要多燒好幾捆。”

“你這孩子，說什么胡話呢。如果不是人家莫大夫讓大家改變生活習慣，你那愛拉肚子的毛病能好。自從人家莫大夫來到咱們村，村里人生病的次數都減少了大半。不就是多燒幾捆柴火，山里的柴火多的是。”婦人輕輕用沾著面粉的指頭點了一下少年郎的額頭。

“我知道啦，都是莫大夫的功勞。娘，那我先走了，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少年郎將裝滿涼開水的葫蘆放進背簍里，就調皮的沖母親說道，然后擦掉額頭上的面粉，一路小跑著離開了家。

……

清晨的大山，薄霧籠罩，初升的太陽還不足以帶走籠罩在青山間的露水。

青山村，位于小青山腳下，是一座只有百十戶人口的小村子。

村子靠山，卻不能吃山，只能依靠歷代祖先在村外開辟出的千余畝土地養活整個村子的人。

好在有一條發源自小青山的小河穿流而過，讓那千余畝土地能夠得到足夠的水肥澆灌，田地里的產出，勉強能夠養活整個村子的人口。

兩個少年郎出了村子后，就一路沿著河岸逆流而上，最后消失在薄霧陣陣的山林中。

當東方天際的太陽逐漸變得熾熱，兩個少年郎已經翻過了好幾個山頭，來到了人跡罕至的后山。

在一處小溪邊的亂石堆上，饑腸轆轆的兩個少年郎沐浴著暖意漸濃的晨光，挑了一個相對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

而后，那個身形明顯更加壯碩的少年，就從懷里掏出了兩顆還帶著體溫的雞蛋，并將其中一顆蛋殼沒有被磕破的雞蛋遞給了另外一個少年郎，說道：“木頭，今天我娘給我裝的兩個雞蛋，咱們一人一個。”

少年人的友誼，沒有那么多客套，簡單質樸，卻又充滿了純真。

木頭沒有客氣的收下了那枚雞蛋，然后就從背簍里拿出了那個有臉盤那么大的燒餅直接掰成兩半，將略大的那塊遞給了猴子哥，道：“給，猴子哥，今天我娘在燒餅里抹了酥油灑了芝麻，可香了。”

兩個少年郎吃了燒餅和雞蛋，并喝飽了涼開水后，并沒有直接趕路，而是坐在那里稍作休息。

“猴子哥，山泉水如此清澈透明，為何莫大夫說里面有小蟲子，不讓大家直接喝呢？以前大人們進山可沒有帶水的習慣。”木頭的膚色雖然微黑，可是一雙眼睛卻清澈透亮，如夜空般干凈，充滿了靈性。如果有人仔細觀察他的眼睛，就會發現在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眸深處，好似隱藏著點點神光，仿佛周天星斗盡在眼中。

“莫大夫說的肯定沒錯。你還記得莫大夫沒來之前，大家都是干干瘦瘦的嗎？你看我現在，有多壯。”猴子拍了拍粗壯的手臂，似乎在炫耀他的力量。

兩年前，他還是干干瘦瘦的樣子，活脫脫的一個瘦猴，所以被小伙伴們取了一個猴子的外號，而今卻壯的像頭大猩猩。

這一切都得益于莫大夫來到村子之后，讓村民改變了生活習慣。

猴子至今還清晰的記得第一次吃了莫大夫開的打蟲藥后，從肚子里跑出來的那些白花花的蟲子，簡直嚇死人了。

自從村民聽從莫大夫的建議，勤洗手喝開水之后，無論大人小孩，身體都變得比以前更加健康了。

“猴子哥，你說莫大夫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懂得那么多道理呀？”少年郎迎著朝陽升起的方向躺在石頭上，享受著短暫且微暖的閑適時光，言語中難免對莫大夫有種莫名的崇拜。

“我爹說莫大夫是從秦州城的大人物。之所以來到咱們村安家，是因為厭倦了大城市里的是是非非，想要享受寧靜的田園生活。”猴子想了想之后說道。

其實他也不懂這些，想不通田園生活有什么好享受的，那么繁華好玩的大城市怎么能讓人感到厭倦呢。

“木頭，你知不知道莫大夫今年多大年紀了？”猴子哥忽然神神秘秘的說道。

“莫大夫頭上已經長了白發，可是看起來卻不老，應該比你爹大一點吧。”木頭沒有和莫大夫近距離的接觸過，此前只是遠遠的見過幾次，并不知道莫大夫的真實年齡。

“其實莫大夫已經快八十歲了，比我爺爺的年紀都要大呢。人家看起來年輕，是因為有真功夫在身，才能在七老八十了看起來和咱們村那些四五十歲的人一樣年輕。”說話的同時，猴子臉上浮現出一絲向往，似乎也想學真功夫。

可惜，青山村內懂功夫的人，已經在十年前搬走了。

二十年前，青山村的生活遠不如現在。

那時候的小青山深處，幾乎是村民的禁地，時常有吃人的猛獸出沒，甚至在冬季食物匱乏之際，還會下山騷擾百姓。

后來，有幾個流落到此地武師在青山村落腳，才逐漸解決了山中的猛獸威脅。

那些武者僅僅在村里住了十多年的時間，就將山上的大部分猛獸給獵殺干凈了。

這才讓以前青山村民修建的如堡壘般的院子失去了抵御猛獸的作用。

后來山中沒有了獵物，那些武者也就搬走了。

也就是從那以后，村里人才有機會進山。

可惜，村民大都沒有什么文化，雖然能夠進山了，但是并不認識山中生長的那些野生藥草。

三年前，莫大夫來到村子后，傳授給村民一些藥材知識，這才讓村民多了一條生計。

不過，小青山并不龐大，只是更遠處的大青山脈外圍的一段余脈，所以孕育的藥草并不豐富，經過村民的搜羅，已經沒有多少可被利用的成熟藥材了。

也就是猴子和木頭這些精力旺盛的半大小子，才有時間和精力，鉆進深山老林中尋找一些難以被發現的特殊藥草。

此行，他們進山尋找的避水草，就是莫大夫指定要的一種草藥，只在露水還未消散的時候才能被發現。

倒不是說，避水草會跑，而是只有葉面上還覆蓋著露水時，才能分辨出它和普通雜草的區別。一旦露水蒸發，想要在漫山遍野的雜草中找到避水草的蹤跡，難如登天。

少年人的恢復能力遠非成年人可比，僅僅在那里休息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他們就活力滿滿。

經過一番辛苦的尋找，他們總算在露水即將消失之前，在一處雜草叢中發現了一株散發著淡綠色螢光的小草。

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那株小草被露水覆蓋的葉片上，像是有綠霞在流淌，看起來是那樣的美麗，甚至充滿了一股神秘的氣息。

“猴子哥，快看，那個草是不是避水草。”發現避水草的剎那，木頭就立刻朝著正在另外一個方向上尋找草藥的猴子喊道。

“在哪里，它在哪里？”猴子當即興奮的喊道，像個猿猴一般靈巧的跑到了木頭身邊。

“那邊正在發光的那棵草。”木頭指著不遠處的草叢說道。

“真讓我們找到避水草了。木頭，我們的運氣真好。”猴子一把摟住木頭的肩膀，開心的說道，仿佛那株避水草，能夠幫助他們逆天改命似得。

“猴子哥，咱們趕緊將它挖出來吧。”木頭年紀雖小，但是此刻表現的卻比猴子更加的穩重。或許并不是他更穩重，而是并不知道避水草代表的含義。

避水草，其實是煉制凝水丹的一味主藥。

而凝水丹，則是一種能夠滋養肉身的靈丹。

凡人服之，有排毒嫩膚的功效。

武者服之，有洗練筋骨的功效。

就算是練氣期修士服之，也有一定親和靈氣的作用。

……

少年人辦事風風火火，當他們帶著剛挖到的避水草回村時，太陽才剛剛走到頭頂。

此時，村外的田野里，農人們即將結束上午的忙碌，看到一路狂奔的猴子和木頭之后，無不露出笑容。

這一幕他們非常熟悉，每每有人進山采摘到莫大夫需要的草藥，大都如他們一般激動。或是能夠用草藥換錢，或是能夠抵扣莫大夫的診費。對大部分村民來說，這都是貨真價實的意外橫財。

“剛才跑過去的兩個小子，是李老三家的小木頭和老村長家的野猴子吧。”

“就是他們，天剛蒙蒙亮，野猴子就扯著嗓子在喊小木頭了，把我都給吵醒了。也不知道，他們今天進山采摘到了哪種藥草。聽說莫大夫最近收集藥材是準備開爐煉丹的。”

“等會兒，咱們也過去瞧瞧吧。”

“如果是靈藥，那就了不得了，莫大夫或許會傳授他們一些真本事。”

“自從陳氏兄弟離開咱們青山村后，村里就再也沒來過武者了。莫大夫年過八十還能健步如飛，應該比當年的陳氏兄弟更厲害，或許真正的武道高手。”

對于青山村的村民而言，接納外來者落戶，從來不是問題。

甚至無比期待有本事的外來者落戶，他們也能借此機會學到一些東西。

就像當年的陳氏兄弟，雖然沒有在他們村繁衍生息，但也間接替他們解決了小青山上的猛獸之禍。

在他們看來，莫大夫可比當年的陳氏兄弟厲害多了。

如果村里有哪個機靈的小子能夠得到莫大夫的青睞，哪怕只是學上一點真本事，未來的成就也將不可限量。

將來甚至有機會走出青山村，前往人間天堂般的秦州城討生活。

據說，在秦州城內一個跑腿的小廝都比他們這些整年在地里刨食的農人掙得多。

可惜秦州城，雖然繁華，卻不是他們這種普通的村民能夠前往的。

……

與此同時，一路飛奔的猴子和木頭氣喘吁吁的來到了位于村東頭的一座青磚小院前。

這座青磚小院，無論從材質還是規格上，都和普通村民居住的土堡院落有很大的區別。

此時，院門大開，一個胡子花白但是皮膚緊致的小老頭正在院中的樹蔭下乘涼。

兩個少年努力的平復呼吸，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院中，直接將避水草拿出來，放在小老頭的面前。

“莫大夫，這是我們采摘的避水草，您看對不對。”猴子略帶局促的說道。

“靈草沒錯，很新鮮，你們保存的也算得法，沒有讓它的靈性消散。”小老頭只是瞥了一眼草藥就點頭說道。

這話頓時就讓猴子和木頭開心了起來，甚至在心里開始盤算，要用這株靈草和莫大夫交換什么東西了。

或許有機會跟著對方學一些真本事。

畢竟道不輕傳，法不賤賣，在這個世界里，任何一門能夠養家糊口的手藝，都不是普通人能夠輕易學到的。

尤其在青山村這個交通不便的偏遠山村，就更是如此了，哪怕愿意花錢拜師都沒有地方。

當年在他們村子住了十余年的陳氏兄弟，就沒有將他們的武學傳授給村民。

“莫大夫，那我們能跟著你學一些功夫嗎？”猴子一臉渴望的說道。

一旁的小木頭，眼中則是泛起了濃濃的好奇心，顯然他對莫大夫那猶如嬰孩的滑嫩皮膚非常好奇。

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怎么會擁有如此光滑無瑕的皮膚呢。

莫大夫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然后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想學功夫，年紀倒也不算太晚。來，讓老夫先給你們摸摸筋骨，看你們兩個是不是練武的材料。”

猴子哥一馬當先，往前走了一步，讓莫大夫先為他摸骨。

本以為摸骨要摸全身上下的骨頭，猴子哥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可莫大夫僅僅抓著他的手腕片刻，就搖頭道：“你的根骨普通，習武不會有什么大成就，不過學些拳腳功夫，將來當一名獵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猴子哥的心就像是過山車一樣，七上八下。

看到小木頭沒有上前的意思，莫大夫就說道：“孩子，該你了。”

小木頭這才學著猴子哥的樣子，伸出了右手讓莫大夫為他把脈。

可是抓住小木頭右手的莫大夫，并沒有像剛才那般，直接說出結果，而是兩眼放光的盯著他。

隨后，小木頭就感覺到一股清涼的氣息從莫大夫捏住的手腕上傳來，有種說不出的舒服，仿佛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歡呼。

“你的情況有些特殊，跟我進屋，我要仔細給你檢查一下身體。”抓著小木頭手腕的莫大夫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似乎在極力的抑制心中的激動。

“木頭沒事吧？”一旁的猴子哥擔心的問道。

“你在院子里等著，哪里都不要去，去把院門給我關上，接下來老夫不能被打擾。”莫大夫一臉嚴肅的對猴子哥說道，然后就拉著小木頭進屋了。

猴子哥見此，連忙把院門關上，并且小心翼翼的將那株避水草重新放在濕潤的泥土中，然后一臉好奇的盯著房門緊閉的屋子。

“莫爺爺，我是不是生病了。”進屋后的小木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恐懼。

“孩子，放輕松。”莫大夫依舊牢牢地抓著小木頭的手腕，生怕他突然跑掉似得的。

“莫爺爺，您能先松開我的手腕嗎。”手腕生疼的小木頭，感覺莫大夫的手勁比他父親還要大很多。

“看我這高興的。”看到手腕已紅的小木頭，莫大夫連忙松開了手，并且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院子里的猴子哥聽到屋內的笑聲后，臉上的擔憂瞬間變成了濃濃的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