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了些。白府后花園的太湖石蒙著寸許厚的積雪，十二盞琉璃宮燈在穿堂風里搖晃，把白問天單薄的身影映在萬字紋窗欞上。他裹著銀狐裘斜倚暖榻，手中《海外仙山志》正翻到“御劍篇“，忽聽得前廳傳來茶盞碎裂的脆響。

“二十年了！你們玄陰教還要糾纏到何時？“

父親白守仁的怒吼穿透三重月洞門，驚得檐角銅鈴叮咚亂顫。白問天指尖微顫，書卷險些滑落膝頭。他記得上次父親這般失態，還是三年前藥王谷拒收診金那日——那位青衣大夫盯著他頸間蟠龍玉簪，說了句“此子活不過弱冠“便拂袖而去。

頸間玉簪突然滾燙起來。白問天伸手欲摘，雕工精巧的蟠龍竟在雪光中睜開血瞳。他瞧見十二道黑影踏著屋脊殘雪飄然而至，為首女子紅裳似火，腰間銀鈴輕搖便震碎三重影壁。

“白老爺好記性。“女子聲音帶著塞外風沙的粗糲，蔻丹染就的指尖凝出冰蓮，“當年白清瑤叛教時，可沒這般硬氣。“

白問天喉頭腥甜翻涌。母親閨名已有十年無人敢提，府中老仆都說她是染了時疫去的。此刻那冰蓮距父親眉心不過三寸，他袖中已掐住母親臨終前教的引氣訣——這偷學的招式雖不倫不類，總好過束手待斃。

紅裳女子突然轉頭望來。白問天這才看清她眉心血痣形如殘月，正是《玄陰錄》中記載的“赤練妖瞳“。銀鈴再響時，他懷中《仙山志》無風自燃，火舌舔舐之處現出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

“好個先天道體！“女子瞬移般逼近榻前，冰蓮化作鎖鏈纏住白問天脖頸，“可惜白清瑤用九幽寒玉封了你的靈根，否則...“她忽然嗤笑，“白家少爺也做著修仙夢？“

白問天咬破舌尖，將血珠彈向玉簪。這是他第十三次嘗試——過去每逢朔月寒氣發作，母親殘魂便會借著血祭顯形。蟠龍果然昂首長吟，青光爆射間，他瞥見父親胸口插著半截冰刃，手中緊攥的焦黃書頁飄落血泊。

“問天...接住...“白守仁咳著血沫嘶吼。那書頁似有靈性般飛入少年掌心，霎時間七十二處要穴如遭雷殛。白問天眼前浮現浩瀚星圖，北斗七星竟在他氣海凝成漩渦。

紅裳女子厲喝：“攔住他！“十二道劍光織成羅網，白問天卻本能地踏出玄奧步法——正是星圖中所示“天璇步“。足下青磚轟然炸裂，他借著反沖力撞破琉璃瓦，寒風中傳來女子最后的詛咒：“九陰鎖魂陣下，你逃不出百里！“

戌時的更鼓在風雪中模糊不清。白問天在屋脊間縱躍，身后追兵劍氣削落他半截狐裘。玉簪青光漸弱，懷中書頁卻愈發明亮，照見揚州城南門“云瀾渡“三個鎏金大字。

渡口老柳樹下系著條烏篷船。艄公蓑衣覆面，啞著嗓子道：“客官可要渡江？“話音未落，追兵劍光已斬斷三根柳枝。白問天撲進船艙的剎那，十二枚透骨釘釘在船頭，排成玄陰教特有的骷髏紋。

“開船！“少年將玉簪拍在船板。蟠龍似被某種氣息喚醒，竟引動江水倒卷。艄公哈哈一笑，竹篙輕點便離岸三丈：“小公子好造化，這簪子怕是件古物。“

話音未落，江面突然升起濃霧。白問天驚覺船底附著冰晶——玄陰教的“千里凝冰訣“已封住水路。霧中傳來紅裳女子的嬌笑：“清瑤師姐若在世，該教你怎么用這九幽簪...“

一道冰錐破霧而來。白問天按著星圖指引運轉真氣，指尖竟凝出寸許劍芒。冰錐轟然炸裂時，船頭忽現七點寒星，正是《仙山志》夾頁中藏的“北斗劍符“。

烏篷船在劍符庇護下沖入江心。白問天嘔出黑血，方才強催真氣已引發九陰絕脈反噬。艄公突然扯落蓑衣，露出布滿鱗片的面龐：“先天道體的血，最補不過。“

利爪襲來時，玉簪自主護主。蟠龍脫簪化形，與那妖物斗作一團。白問天趁機翻出船舷，卻見江底隱現巍峨宮殿，匾額上書“云瀾水府“四字，正是《仙山志》記載的沉蛟故地。

追兵劍氣破水而入。白問天心一橫，咬破食指在胸前畫出血符——此乃母親遺留的保命禁術“血遁訣“。符成瞬間，江水化作萬千冰刃，將十二名玄陰教徒釘在漩渦之中。

紅裳女子怒極反笑：“好！好！清瑤師姐連'燃魂咒'都傳了你！“她雙手結印，江面頓現九道冰柱，結成天羅地網。白問天懷中書頁突然焚盡，灰燼中浮現金色篆文，正是《太虛引氣訣》總綱。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少年無意識誦出經文。氣海星圖驟然大亮，竟引動水府深處傳來龍吟。當冰柱壓頂之際，百丈青蛟破水而出，巨尾掃碎冰陣，銜住白問天潛入萬丈深淵。

江面重歸平靜時，朝陽正染紅云瀾渡。紅裳女子盯著手中半截斷簪，面色陰晴不定。遠處揚州城方向飄來紙錢，白府素幡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水府深處，白問天在青蛟顱骨上蘇醒。四周石壁刻滿星圖，與他氣海漩渦遙相呼應。當指尖觸及中央玉碑時，碑文突然流動起來，化作青衣女子的虛影——那眉眼與他記憶中的母親別無二致。

“問天我兒，若見此影，說明九幽封禁已破。“虛影輕撫胸前血色太極印，“當年正邪兩道逼死為娘，卻不知真正的《太虛引氣訣》需先天道體方能修煉...“

青蛟忽然發出痛苦嘶吼。白問天轉頭望去，只見蛟目淌血，腹中赫然插著半截冰刃——正是昨夜殺父兇器。碑文在此刻綻放金芒，他腦海中響起梵音般的吟誦：“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江波，少年將玉簪刺入蛟龍逆鱗。青蛟化作流光沒入他丹田，周身七百二十處竅穴同時洞開。江面炸起沖天水柱時，白問天不知道，百里外的紫霄宮問劍石上，已悄然浮現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