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城，除夕。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城門，“姑娘，宸王殿下來迎你了。”

羅凝霜呼吸一滯，五年了，他居然還能記得她。

“羅凝霜，難道要讓本王拜見你嗎！”

聞言，覃嬤嬤先她一步跳下馬車，伸手扶她，又是一聲厲呵傳進她的耳朵，“嬤嬤年事已高，你竟還如此使喚她，本以為流放五年能磨磨你的性子，卻不曾想將你的教養都磨沒了。”

覃嬤嬤想為她辯解，羅凝霜卻先開了口，“殿下教訓的是。”

隨后她利落跪下，向他行了跪拜禮，“民女拜見宸王殿下，不知殿下前來未能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宸王薛紫宸，當今陛下第九子。

而她，本是丞相府千金，卻在六年前被告知，自己可能是個鳩占鵲巢的假貨。

丞相府的乳娘臨死前承認當年她鬼迷心竅將自己的孩子與丞相府千金調換。

羅丞相立即尋來乳娘養大的羅思思滴血驗親，血確實可以相溶！

自那以后，羅凝霜就變成了丞相府可有可無的透明人。

五年前羅思思失言，得罪了昭華郡主，丞相府竟然毫不猶豫地推她出去頂罪，仿佛這十三年來不曾養過她一般，她才終于認清現實……

如今她人是回來了，可態度疏離，薛紫宸眉頭皺了皺，“太皇太后仙逝，父皇大赦天下以慰太皇太后在天之靈你才有回來的機會，既回來了，希望五年流放讓你長了記性，懂得謹言慎行。”

羅凝霜并未抬頭，只是輕飄飄地說了聲，“是。”

薛紫宸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般難受，剛想下馬將她攙扶起身，覃嬤嬤雙目含淚，全身抖如糠篩，“宸王殿下，我家大姑娘這五年過的艱難，落下了一身的病，殿下若想立規矩，等姑娘休養休養再說如何！”

薛紫宸狐疑，這五年羅凝霜雖是被流放，可丞相府和他也是打點過的，一路上均有人相護，否則她一女子，怎會囫圇個的回來。

薛紫宸心想，定是這老婆子在賣慘，哄騙他的。

他本也不是想為難她，覃嬤嬤既然開口了，自己也想順坡就下。

“起身吧。”

羅凝霜被流放羅剎島，是走著去的，一路上赤著足，走在石子路上，剜心的疼。她不忍覃嬤嬤受苦，有時還背著她走路。

本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十指不沾陽春水，卻因人污蔑，走的雙腿差點殘廢。

她本以為自己回來后有很多話需要說，可如今看來，也沒這個必要了。

自己從前放在心里十多年的人，一見面就急著給她立規矩，絲毫沒有關心她這五年是怎么過來的。

她忍著膝蓋鉆心的疼，慢慢起身，只說了四個字“多謝王爺。”

薛紫宸盯著她，目光冷若冰霜，自她入宮伴讀，他便再也沒能甩開她。從前珠圓玉潤的女孩，現如今被折磨的已經成了皮包骨，他心里不好受，可不好表現出來，今日來迎她，已經是壞了規矩。

羅凝霜攙扶起覃嬤嬤，柔聲說：“宸王殿下是主子，責罵咱們都是應當的。只不過嬤嬤說錯了，殿下沒有在立規矩，他沒這個必要，我與殿下本就云泥之別。”

羅凝霜的話無疑是將宸王與她的距離推遠。

覃嬤嬤面露哀傷，“本是極好的一段佳話，姑娘與王爺的婚約……”

羅凝霜打斷她，“物是人非，嬤嬤往后不要再提了。”

薛紫宸垂眸看著她，一個滿心歡喜想要嫁給他的人，如今卻說兩人云泥之別？

這個狼心狗肺的，五年光陰，就忘了自己未婚夫了？

即使五年光陰風云變幻，在薛紫宸心中，羅凝霜一直是他的宸王妃，至少自己從來沒有過不認她的想法。

盡管心中情緒翻涌，薛紫宸面上也仍舊平靜，“你到底要不要回家。”

覃嬤嬤將羅凝霜攙扶上車，手不自覺地緊握住了她，羅凝霜輕拍嬤嬤手背，透過車簾對薛紫宸道：“不麻煩宸王殿下相送了，馬夫認識去相府的路。”

薛紫宸臉色一黑，“沒良心的東西，你以為本王閑成這樣，特地來接你嗎！還不是思思心善求著本王來的！”

又是羅思思……

羅凝霜聞言垂眸，“那更不敢麻煩殿下了，殿下日理萬機，怎能因我一介草民，誤了正事。”

薛紫宸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慍意，“再廢話，就給本王滾下來，走著回去！反正你很能走，從大良都城到羅剎島萬里路，你不是照樣走到了！”

覃嬤嬤淚珠滴落，她握著羅凝霜的手，輕晃了幾下，低聲說：“姑娘，就依了宸王吧。”

薛紫宸提起韁繩，“你也不用給本王臉色看，當年的事要怪就怪你自己。郡主女中英豪，全家戰死她只身迎敵，連父皇都對她有幾分敬意。你偏要誘導思思說出那句功高震主，貴妃賞花宴上貴眷如云，你偏要設計陷害思思，結果作繭自縛，怪不得旁人。”

見沒了回音，他也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略微緩和道，“罷了，既回來了，除夕夜好好陪陪家人，丞相府時隔五年也終于團圓了。”

馬車內，羅凝霜眼底浮起一絲譏諷，團圓嗎？

他們一家，不是一直都團團圓圓的嗎。

五年流放路，羅凝霜早就垮了身子，剛才被風一吹，便覺得喉嚨一片腥甜。

她運氣壓了壓，覃嬤嬤握著她的手不由地更緊了些。

雖一路無言，可薛紫宸面如土色，氣壓極低，他見羅凝霜被折磨的全靠一口氣吊著了，正琢磨著這五年是不是那些狗奴才欺瞞他與丞相，并未關照過她？

又走了一會兒，馬車終于停下，薛紫宸也終于舍得下馬，“凝霜，到家了。”

“姐姐！”

羅凝霜的心跳在聽到羅思思的聲音時驟然加速，她緊握覃嬤嬤的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覃嬤嬤眉頭微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知道羅凝霜最不想見到的人便是羅思思了。

羅思思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快步走到馬車前，一把掀開簾子，眼淚汪汪地看著羅凝霜，“姐姐，你終于回來了，這些年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