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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瘟疫乃戰爭的孿生兄弟(1)

“如果瘟疫起于戰爭,戰爭必然加劇瘟疫的流行,瘟疫是戰爭的孿生兄弟,大災之后有大疫是被歷史反復證明過的血淋淋事實,何況還有不人道的人為制造瘟疫。”

1

多年以來,癱瘓在床的章大為每次狼狽地尿濕了褲子和被褥,都會想起當年門玉生將黑洞洞的槍口頂在自己腦門上的情景。那一刻,自己驚悚抖動著的兩腿之間不爭氣地流出了一泡尿,先是濕透了褲管,接著又把地面濕了一塊,可那是一泡多么值得慶幸和紀念的尿呀!盡管熱騰騰、臊烘烘,卻陰差陽錯賦予了人生轉折的意義。正是那一泡尿,使門玉生最終下了決心,放手讓自己干了一件值得驕傲一生的大事。

2

聽說是野司衛生部賀部長舉薦的自己,門玉生直奔他的辦公室,想找老首長求一下情,可否不留地方,直接隨大軍入關南下,直搗南京蔣介石的老巢。

賀部長似乎猜到了這位昔日辦公室主任的心思:“是我推薦的不假,我把你排在三個推薦人名單中的第三,是人家長春市鄒市長親自把你選為了第一和唯一,我就沒理由不忍痛割愛了。不過,堂堂鐵道兵司令部衛生部長去當長春市衛生局長也不算委屈。”

門玉生知道,長春市作為偽滿洲國首都和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東北的中心,中東鐵路沈哈線縱貫南北,長白、長圖線橫穿東西,占領了長春便控制了東北交通樞紐,擁有了東北三省腹地。1945年日本投降后,共產黨在全國占領的第一個大城市就是長春。當時東北局曾計劃在長春構筑馬德里式的防線阻擊國民黨的進犯,從而保衛北滿根據地。后來國民黨重兵進占長春,便將長春作為了進犯我北滿解放區的中心和前哨指揮部,給我軍和根據地造成了很大傷害。當時野司首長曾將進入東北的國民黨比喻成一只惡虎,它的腑臟在沈陽,尾巴在遼南,咽喉在錦州,而長春則是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1948年初,國民黨敗態顯露,長春成了一座危如累卵的孤城,鄭洞國曾向蔣介石、衛立煌提議,乘我軍圍城之前放棄長春,將十萬部隊向沈陽、錦州靠攏,明知守城必敗的蔣介石還是嚴令鄭洞國“困守長春”。可見長春的戰略位置非同一般。

賀部長:“這正是我今天要同你談的,國民黨不甘心軍事上的失敗,要在另一條戰線上同我們展開爭斗,你這個衛生干部正好派上大用場呢。”賀部長告訴門玉生,根據保衛部內線得到的情報,國民黨保密局已經制定了一個毀滅長春的“三城計劃”,企圖通過細菌戰將長春變成瘟疫之城、腐爛之城、死亡之城。

賀部長的話讓門玉生大吃一驚,歷史上長春是疫病高發區,記得1946年4月14日自己第一次進長春,就發現了一些疑似的霍亂病人,當時一邊忙于四平保衛戰救護,一邊進行防疫注射,可惜疫苗奇缺,在長春只堅持了四十天便被迫撤出。臨出城那天,路邊時不時見到倒斃者,那個慘象一直在腦海里縈繞不去,只恨不能出手施救。第二年才從報紙上得知,國民黨衛生局長董道鑄根本不抓防疫,而是把疫苗賣到埃及從中大撈油水,結果那一年長春因霍亂死亡11000多人,這還是含水分減縮了的統計數字。這才剛剛過去兩年多啊。門玉生表示道:“賀部長,我去就是了。”

賀部長:“如果瘟疫起于戰爭,戰爭必然加劇瘟疫的流行,瘟疫是戰爭的孿生兄弟,大災之后有大疫是被歷史反復證明過的血淋淋的事實,何況還有不人道的人為制造瘟疫。據線報,軍統保密局已經安排的大量潛伏特務中包括了一些醫學專業人員,同時對現有醫療機構已實施碎片式破壞。具體破壞到何種程度我們還沒有完全掌握。已知的是市立醫院和兩個所屬分院都已經停業,藥品器械被盜賣一空,醫護人員或加入了守城部隊或逃出城去,只剩下不足十個人。從偵察部隊得到的消息,新七軍三十八師炮兵陣地就占據了市傳染病院,估計醫護人員一個也不會剩,甚至連一個針頭,一個藥片都不會有了。”

門玉生:“不知道防疫所和衛生技術廠情況怎么樣?防疫主要靠它們呢。”

賀部長:“據說防疫所幸好損壞不大,所長是我們地工發展的外圍。鄭洞國也害怕城內發生疫情,還在給點豆餅和麩子。現在只有不到一半人,二十余人吧。衛生技術廠已經停產了,庫存的疫苗都被倒賣光了。所以,我要提醒你的是,萬萬不可輕敵,你們將面對的敵人絕不是紙老虎,是手握細菌武器的真老虎,而我們幾乎等于是赤手空拳。我希望你是景陽岡上那個打虎的武松。”

門玉生:“我雖然沒有武松那個本事,但不缺他的膽子,就是用指甲摳,用牙咬,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把瘟疫消滅掉,絕不能讓老百姓受到禍害。”

3

當了大半輩子清潔工的老爸,在一天早上突然用光了身上的氣力,舉不起一個掃把了,只能在炕上靜靜臥著,等著別人把吃食劃拉到嘴里。從那天起,周玉成就從學校退學接替老爸當了清潔工。周玉成負責的路段是從長春火車站沿著中正大街一直到中山廣場,這段路老爸一掃就是五年,可周玉成尚未掃上五個月便不再掃了。因為不需要掃了,垃圾清掃到一塊也運不出去,清潔隊幾十輛馬車,像點樣的都被軍隊征去拉炮彈和修碉堡的石頭、木料了。等到炮彈拉完,碉堡修成,馬卻被殺了吃肉,車轅子和大廂板拆下來扔到行軍鍋下燒飯了。幾百人的清潔隊就此散了伙,只剩下老小19個人,還有一輛壞了廂板的破車,由一匹瞎眼馬拉著,專門給市政府周邊地區清掃。據說長春全市也只剩下這么些人和車。

周玉成把市政府的垃圾運出來,隨便找個背眼地方扔了便可完事,活不算太重,可以領一斤多酒糟。肚里長時間沒東西,人又累得要命。從市政府走回南嶺的家怎么也得一個鐘頭,以前還能搭一段有軌摩電,一個月前電廠燃煤告急,市政府切斷了電路,摩電車似失血了一般一齊爬了窩。窗玻璃像殘破的蛛蛛網,木板門被拆走了燒火,空殼廂子成了人隨機拉屎撒尿的地方。雖然人們不知明兒還能不能活,但只要活一刻,就不愿自己的屁股給人免費觀看。

周玉成不想走著回家,一個小時會消耗掉半個拳頭大的酒糟餅,爸爸、媽媽和有癆病的小妹就得少吃半個拳頭大的東西。自己沒有能耐讓爸媽和妹妹吃上高粱米和豆餅,酒糟應該千方百計保證。周玉成先坐在停靠站的馬路牙子上,望著燒木炭的車老遠開過來,裝著要穿過馬路,待車再啟動時,猛地抓住車把手扒上去。多數情況下司機會訓斥一句:“多危險,不怕壓著你!”但一般不會攆下車,都是窮人,誰也不容易。

回到家,看媽媽和妹妹兩人四只手攥著手磨柄在磨酒糟。酒糟要在陽光下先蒸發掉酒精并曬成干殼,再磨成粉摻上樹皮和草根一起蒸或烙著吃。媽媽支開小妹低聲說:“你爸三天沒吃東西了,說是吃下酒糟餅胃里像點著了火,吃多少吐多少,人只是昏睡。明兒下班你去大姨家一趟,能借點看病錢最好,不行就弄點米回來。”

周玉成大姨夫劉海山開貿易貨棧,布匹、山貨、糧食都賣,在寬城那一片算中上等殷實人家。大姨家沒男孩,孩子生了好幾個,只活下來兩個間隔8歲的女兒,因此對男孩子周玉成格外喜歡。小的時候周玉成時常幾天住在大姨家,與年紀相仿的表妹玉蓮玩得十分要好,上中學兩人又在一個班級,上高中時一個班長一個學習委員,被同學公認為班里的“金童玉女”。兩個人也知道兩家大人的意思,只等年齡大了便捅開那層窗戶紙。前陣子聽說周玉成爸爸病倒了,大姨和玉蓮一塊過來,偷偷帶了半袋小米,一再叮囑讓周玉成有事就過去。周玉成知道,隨著圍城越來越緊,長春城里除了高官貴要和少數富裕大戶,中等人家也熬不下去了。為此三個月來一次也未去過大姨家,大姨和玉蓮也未來過。現在老爸的病這么危重,只能硬著頭皮去一趟。

大姨家的貨棧為了物流便利,開在鐵道線北二道溝,在那有劉家三間大瓦房和兩間廂房、一間馬棚。想到就能見到玉蓮,周玉成腿上似乎有了勁兒。過了鐵道線,腳下的路似被胡切亂割的死蟒蛇,挖得深一塊淺一塊,能點著火的油渣路面都被掘走了。路旁的樹一棵不剩貼地皮鋸走了,連樹的細枝末葉也看不到,不知被多少人搜索了幾遍。不遠處樹樁子上低頭坐了個人,周玉成喊道:“鐵北這地段咋毀弄成這樣啦?”那人似乎認為周玉成少見多怪,仍然低頭不語。走到跟前,方才發現是睡著了。風呼呼地刮著,周玉成上去推著那人:“喂,這兒睡會凍出病的,快起來。”那人卻往邊上一歪倒了下去,嘴里“撲哧”噴出一股惡臭的氣來,熏得自己一個趔趄。細看原來是個死人,腦袋腫得如臉盆大,口、鼻、眼都流出黃褐色的水來。周玉成“哎呀”一聲跌坐在地,再看那人,肚腹已發酵有水缸一般粗壯,不知死了幾日了。周玉成平時活動范圍有限,市政府周邊眼面地界出現死人,會很快運到別處背巷空地草草埋掉。沒想到三個來月鐵道北竟然到了人死無人埋的地步,一絲不祥頓時襲上心頭。

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大姨家的瓦房只剩下半截房殼子,門窗框沒有了,廂房也沒有了,只剩下那間馬棚,窗口堵得死死的。急得周玉成大聲喊叫:“大姨,玉蓮,你們在哪兒?我是玉成呀!”半天才有了應答聲:“玉成呀,我們在這兒。”馬棚里走出了相互摻扶的兩個人,是大姨夫與大姨。原先大胖子的大姨夫成了瘦子,挺拔的腰板后邊起了一個羅鍋。原來苗條身材的大姨成了同媽媽一樣的胖子,臉腫得看不出原本嫵媚的雙眼皮。

大姨問:“你媽他們還活著嗎?”

周玉成:“我爸、我媽和我妹還活著呢,只是我爸病得快不行了。”

大姨:“還活著?活著就好。”

周玉成急切地說:“我那兩個妹妹呢?玉蓮妹妹哪去了?”

大姨:“玉鳳在后邊菜園子里呢。”說著轉身往馬棚后邊走去。

菜園里一個炕柜甚是刺目,周邊象征性培了一點浮土。原本油紅色的炕柜變成了慘淡的粉色。周玉成能想象到,表妹玉鳳窩蜷地躺在柜子里的可憐樣子,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喉嚨:“我那玉蓮妹子呢,玉蓮她在哪兒?”

大姨:“玉蓮也等于死了,死在了歡樂地。”

歡樂地是桃源路最大的一家妓院。聽說玉蓮當了妓女,周玉成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一想到曾經山盟海誓蓮花一樣美麗的表妹,躺在那些個滿嘴金牙滿身酒氣的臭男人懷里,周玉成心房如同被尖刀猛地劃了一道口子,使勁揪著頭發:“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姨告訴周玉成,自打鄭洞國下令長春城內居民只準存三個月吃糧其余都賣給軍隊后,大姨夫偷著藏了五袋小米、兩袋黃豆在地窖里。自認為藏得嚴密,人家硬是挖地三尺給查出來了,于是就要按軍法懲處。一家人跪在地上百般央求,又給執法隊的頭頭塞了兩個金鎦子,結果糧食一粒也沒給留,財產全部沒收充公。大瓦房的房架子和柁梁都被拉走了,凡能燒火的門窗扇框都被扒走了,就連廂房和苫草房蓋也被拉走了,一家人只好住在馬棚里。當天夜里玉鳳便發起了高燒,又吐又抽的,連夜送到日本人的診所。日本鬼子態度倒好,“哈伊、哈伊”就是不用藥,非讓先交押金。家里一分錢也沒有,眼看玉鳳就不行了,玉蓮一咬牙跑出去把自己賣到了歡樂地。后來小鬼子大夫把針吊上了,可玉鳳還是沒救過來。

周玉成痛心地說:“咋不送咱中國人開的診所呢?小鬼子啥時候對咱中國人發過善心!”

大姨:“你大姨夫說中國人開的都是中醫,治病太慢,急病要急治,日本人診所能打吊針。”

周玉成:“咱中國人也有開西醫診所的呀,雖說這半年多數都黃了,可是還有幾家大的沒黃,我大姨夫不是認識望遠醫院的呂大夫嗎,為什么不去找他?”

大姨:“孩子,事到如今也別埋怨了,望遠醫院也關門了。大姨腸子悔青了,當時去純宗堂就好了。人都說玉鳳急火攻心得了抽風,找隋純宗幾針就能扎回來。這都是命,命里該遭這個劫。”

大姨在敘述時始終很平靜,沒有激動和悲傷,這么慘痛的變故,似乎在講一件過去許久的老故事。大姨夫始終一聲不吭,就那么默默地坐著,似乎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周玉成知道,兩位老人的心已經死了,突然降臨的災禍,把他們喜怒衰樂的器官一起廢掉了。

臨走時,從見面就沒有說一句話的大姨夫拿出了半個玉米餅子:“給你爸拿去吧,就這么多,是玉蓮拿回來的。”

周玉成如同掉入了冰窖,從表皮到內核都成了實體的冰人。大姨夫手里那半塊餅子就是一塊通紅的烙鐵,放在身上任何一個部位都會燒出一個洞。他實在不能把玉蓮賣身換來的東西拿回家。

4

大學時,王明山研修歷史,知道國民黨氣數將盡,準備跟著共產黨奮斗一場。當被綁上了老虎凳,瞪著牛眼的陳野將第四塊磚頭塞進他的腿下,脛骨和腓骨發出了“咔叭、咔叭”的聲響時,他終于叫出一聲:“等一等。”

王明山這樣安慰自己,理想雖燦爛,現實卻殘酷,丟掉了生命,理想便失去了載體。當然理想還是燦爛的,為此自己將“身在曹營心在漢”。于是,王明山避重就輕,說小不說大,說下不說上。陳野一眼識透了他甘當徐庶的打算,將其供出的交通員殺了頭,并連同他“棄暗投明”的消息一塊登了報。即使如此,王明山仍然想腳踏兩條船。三國時關云長過五關斬六將,仍被曹操放歸了漢。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共產黨卻不允許他騎墻,追殺并打傷了他一條腿,王明山只好躲到了陳野軍統北滿站的高墻內。王明山認為是共產黨和陳野一塊將自己逼到了危崖邊上,不同的是,共產黨僅給了自己一個書店營業員的身份,陳野給了自己少校副組長的尊嚴和權力,以及連帶著的享受。

形勢的快速發展印證了王明山原來的判斷,共產黨坐天下已是不遠的事實。長春城外隆隆的炮聲督促著王明山對自己的將來進行籌劃。就自己手中六條人命被共產黨殺六回腦袋也綽綽有余了。心有不甘的王明山曾想過為共產黨立一次大功,比如救出十二條人命,又立馬否定了這種一廂情愿的打算。查遍中外歷史,一旦成為叛徒就會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叛徒是理想的逃離者,是信仰的變節者,是敵對雙方都不待見的喪家之犬。人們或許可以原諒對頭、敵人,因為他們信仰不同,是為理想而戰。楊靖宇倒在地上贏得了日本軍人的軍禮致敬,殺了那么多中國人的日本軍人投降后仍然被國軍收編。而叛徒絕對沒有好下場,人們憎恨同道叛變者往往十倍于敵人。自己只能一條道跑到底了,盡管那是一條前途暗淡的路。

品牌:鳳凰聯動
上架時間:2014-12-31 14:04:58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鳳凰聯動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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