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瘟疫乃戰爭的孿生兄弟(2)

  • 細菌
  • 李發鎖
  • 5559字
  • 2014-12-31 11:45:13

王明山佩服共產黨員對信仰的堅定,尤其在老虎凳上的頑強不屈,審訊中很少用酷刑,多半是攻心為上,讓受審者自我權衡利弊,不像陳野那樣三句話未完便上皮鞭和烙鐵。是人都有弱點,即使本人不懼死,也怕父母和子女受傷害,結果自己破獲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戰績壓陳野一頭。如今,自己同當初的引路人陳野已同為軍統中校,晉升上校或更高軍階當指日可待。但命運在上升階段卡了殼,雖然功績勝于陳野,根子卻硬不過陳野,潛伏的任務還是落到了自己的頭上。這是一條要命的活計,為了活命,就得拼命、玩命。

反正也離不開長春了,不必慌著打點行裝。王明山懷著輕蔑的心情漫不經心地看著軍統保密局重奪長春的“三城”計劃。據說這個計劃是軍統高層一名長官從明史中得到的靈感,說細菌戰往往會達到軍事上達不到的效果,甚至會促成朝代的更迭。歷史是王明山的愛好,打開明史讀下去,結果發現那位長官說的太對了:明朝并非亡于滿清,而是亡于自身。崇禎在位17年,瘟疫橫行15年。明朝滅亡前一年,也就是1643年,北京60%的人口死于瘟疫:“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戶丁盡絕,無人收殮者。”1644年李自成逼近北京,瘟疫中守城明軍“鳩形鵠面,充數而已”。一代名醫吳又可的家鄉“蘇州23萬戶,僅剩5萬戶”(《蘇州縣志》)。“一巷百余家,無一家僅免;一門數十口,無一人僅存者”(《吳江縣志》)。為此,吳又可追索病源至李自成起兵之處,寫出了宏篇巨著《溫疫論》。

看到此,王明山得出結論:戰場上保住生命的主要因素在于武器的優劣,而在同細菌病毒爭斗中保住生命的決定因素是科學技術和文化。現在卡子外和長春城內尸骨累累,成千上萬,這數萬具尸體就好似數萬枚蓄滿細菌病毒的疫病地雷和炸彈!缺少科學技術和文化的共產黨一旦進城,四面八方一齊爆炸開來,那將會是一種什么局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奪到手的城市,必定變成一座腐爛之城,瘟疫之城,死亡之城,共產黨還待得下去嗎?

王明山亢奮地拍案而起,如果長春在自己手里變成了死城,不僅這座共軍入關作戰的后方基地會癱瘓,連毛澤東建都長春的設想都會化為泡影。鄭洞國10萬守軍達不到的目標,自己通過細菌病毒達到了,那在黨國和軍統將創造何等不世之功?屆時,蔣委員長都會對自己投來關注的目光!

王明山現在有點慶幸頂替了陳野的潛伏任務,這實在是建造不世之功的千載難逢的機遇。接下來,王明山集中精力調整潛伏策略,懷著不屑的心態,砍掉了陳野制定的爆破、暗殺、投毒等只能傷及肌膚的行動,自己手中只有一支38人的別動隊,在共產黨百萬大軍的箭羽中不過是一根毫毛,絲毫傷及不了政權的根本。那位高層長官說得好,一個極具特質的高級特工,會靜悄悄潛藏于對手的內臟。猶如肺或肝部靜悄悄生長的一個瘤子,一旦遇到合適時機,便會以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裂變來膨脹自己,吞噬健康的肌肉,吸吮新鮮的血液,直到寄生的肌體骨瘦如柴,撒手人寰,自己再去尋找下一個攻擊目標。王明山懷著崇敬的心情再次對潛伏計劃中衛生防疫和醫療的反制措施做更具體的細化,并列出進行表,落實到人頭。

關于埋尸的輿論準備:埋葬數萬具尸體必然沒有棺材,盡管陳野處決的人連張席子也沒有,仍要說“共產黨不尊重死者,連塊薄板也不給,像狗一樣埋掉了”。搞政治是不講道德的,中國人信奉死者為大,這句話足以讓長春人對共產黨不滿。嚴重腐爛的尸體必須火化才能消滅病菌,但老百姓不懂,為此要說“幾千年規矩入土為安,共產黨火燒死人,死者魂魄不得升天,家人將不得安寧”。這種說法對有文化的人屬無稽之談,對長春眾多文盲來說,鐵定是違背祖制的忤逆之舉!

關于共黨重建醫療機構的應對:動員城內各醫療骨干隨國軍突圍南撤;未逃散的醫護人員進行集體入黨入團宣誓。破城之際以軍統名義致信各國民黨員、三青團員,凡參加共產黨醫療機構者,一律以黨團紀律嚴懲。

關于全城醫療機構的先期破壞:全市各公立及大的私立醫院、診所一律征為軍用,現有醫療器械、藥品、備品最大限度征調入軍隊醫院或倉庫。部隊直接占用院址構筑防御陣地。

關于水源地的利用構想:任何人須臾離不開的水是大面積投毒的最佳途徑。自現在起,分批次安排人員到凈月潭水庫周圍花家油坊、朱家屯一帶居住,以備必要時啟用之。

關于滲透計劃的安排:肖宇光離開衛生材料廠到防疫所。去之前須讓他沾上兩手血,防止其不聽擺布。在共黨的衛生局、公安局建立內線,大量投入金錢與女人,俘虜個別意志薄弱者。

寫到“滲透”,王明山想到,滲透是互相的。從明天起加強對各大公立醫院,尤其是對相對保存完整的醫院的暗中監視。同時嚴令各哨卡“許出不許進”。雖然如今軍統的指令在守城的新七軍和六十軍中已經威不如昔,但總會有些作用的。

王明山把計劃從頭到尾改了兩遍。他對自己思維的深度和密度有一定的把握,面對曾經親身體驗與了解的共產黨——迄今中國歷史上最強大的政治集團,任何大意與疏漏都會使自己陷入困境甚至滅頂之災。王明山充滿了信心,因為自己以逸待勞給對手挖了一個陷阱。

5

“章主任在家嗎?”聽見工廠門衛老王頭在門口問,躺在床上的章大為懨懨地應了一聲:“我在。”聲音細若游絲。

老王喘息了一會兒又送進屋一句:“今晚大軍要開接收大會,魏廠長讓知會一聲,找到的人能走動路的最好都到。迎接新長官,人少了冷清不好。”

接收,終于熬到了接收,撐到了廠子即將恢復研究和生產。從昨天早起只吃了三口酒糟的章大為似乎注入了具有足夠能量的營養液,猛地坐起,歪斜著從炕上挪到了地上,抻著脖子用勁擠出了回聲:“我去呢。”

耳背的老爸也聽到了“接收”兩個字,咳嗽了幾聲,隨痰扔出了一句話:“這回又是誰接收誰呀?”

章大為:“這次是共產黨又回來接收國民黨。”

“噢,雖說江山輪流坐,但這變得也太快了些。咱不管他誰坐莊,能坐多長時間,凡事隨大流走,千萬別多嘴。”“接收”似乎給老人注入了能量,話流利了許多。

“爸,我知道了。你少說話,能省些力氣和熱量消耗呢。”章大為說著話,從箱子底翻出了個包裹小心捧在懷里,趔趔趄趄走出門外。章大為打算人都來到前自己先到廠。

接收,包括它的意義及程序,章大為太清晰了。三年來,加上今晚即將實施的這一次,自己先后經歷了四次。第一次是在1945年“八一五”小鬼子投降那一天,蘇聯紅軍在城里,共產黨在城外,為了搶得先手,國民黨用飛機從上海搶送來了六個人。來了就貼告示,不僅告示牌上,走廊里、倉庫門上、大山墻上,凡是顯眼處都貼,共貼了五六張。告知工廠一切人財物一律為國民政府接收。領頭的胖子當了廠長,倉庫保管和財會全都換上了接收人員。胖子新廠長對人倒也和氣,只是摟錢太厲害,賣疫苗的錢全寄回了南京。第二次是轉過年的4月14日,共產黨的東北民主聯軍進來了。進來也貼告示,國民黨貼哪他們就往哪貼,把國民黨五六張鉛印告示貼得無影無蹤。雖然告示是用毛筆寫的,但灑脫剛健,從字的功力看,被蓋住的鉛字也不算委屈。來的兩個軍代表都穿烏拉鞋,戴狗皮帽子,生產的疫苗除了給在四平和臨江打仗的部隊,其余都弄到周邊農村免費給老百姓了。只是給開的錢少,自己每月5元錢,不過那個老點的軍代表每月也才2元錢。也許是國民黨實在不滿共產黨筆寫的告示竟然蓋住了自己鉛印的告示,一個多月后的5月23日,在全副美械裝備的坦克、大炮護送下,又送來了鉛印大字告示,將共產黨的告示蓋了個嚴絲合縫。這一回合的接收國民黨一待就是兩年半,即使在彈盡糧絕之際仍然堅守不走。原因是疫苗太賺錢了,尤其前年發生霍亂長春死了上萬人,更是一苗難求。衛生局長董道鑄將救命的疫苗賣到了埃及,賺了個盆滿缽滿。

“接收、接收……”章大為嘴里連著念叨了十幾遍。接收,意味著莊家的輪換。有一點可以肯定,不論誰坐莊都得使用自己這類技術在身的人,不然研究不出成果,生產不出疫苗,莊家就賺不到錢。接收,真是個好物件。誰接收了都會有一段正常的生產秩序,意味著一段有高粱米和地瓜吃的正常生活。只是不知共產黨這第四次輪回能坐莊多長時間?不需要兩年半,就目前情況,能給自己兩個半月或者再長些,自己起碼能喘上來一口氣。

六點來鐘,天已經黑了,章大為蹣跚到了廠子大門口,告示牌前已經有了五六個人在仰臉看,都是熟人熟面,互相交換了眼色,誰也不說話。走馬燈似的換主人,人們都明白不輕易表明態度對自身安全的重要意義。告示是以長春特別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名義發布的,仍然是毛筆寫的大字,自然是比鉛印的告示又大了一圈,將國民黨的告示貼了個了無痕跡。章大為原以為在舊告示紙上刷糨糊比在大墻磚面上刷更容易多吃漿,新紙告示更容易貼牢,現今四輪互遮互蓋說明,雙方較的就是這個勁!就是要把對方壓在身下當墊腳石,而且一絲陽光和空氣也不給。不然告示用紙不會一次比一次大。記得有本書上介紹監獄里一種古老的殺人方式,用細軟而有韌性的黃表紙敷在人臉上,而后不停用酒或水將其洇透,直到將人犯的七竅全部封閉窒息。想到此,章大為打了一個寒戰:雙方真正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呀!看來老爸的咸鹽沒白多吃,真得“凡事隨大流走,千萬別多嘴”。

章大為悄無聲息往實驗樓挪去。樓內早已停電,漆黑一片,死一般寂靜,如同進了墓道。站在樓梯口喘了一會兒氣,攢足了勁兒摸摸索索爬上了三樓,數著步數尋覓到走廊左邊第三個門推開。月光借窗戶透進來,果然是自己那斑疹傷寒研究室。屋里一張鐵面桌子,桌子上一個方瓷盤里還躺著幾只玻璃管、一只杯子,靠墻還剩一個鐵架子,上邊不知怎么丟上了一只只剩三條腿的鐵凳子。章大為從懷里掏出包裹輕輕解開,原來是一只顯微鏡。這只德國造的精密家什陪伴了自己好幾年,為自己識別那些個球形與桿狀的細菌立下了汗馬功勞。手巧還需家什妙,恢復研究工作一分鐘也離不開這件寶貝。前一段廠子黃攤時,不少家具和器材被員工偷著倒賣換了糧食,研究室另一件貴重儀器比色儀就被肖宇光拿走了。極端艱難的時候,章大為偷著倒賣過半箱消毒劑和一些脫脂棉花,但從未打過顯微鏡的主意。那是自己發現奧妙的眼睛,哪怕山窮水盡那一天也不會動它。現在就要重新使用了,不能讓人看到是從自己家里拿出來的。章大為將顯微鏡重新包好,放到鐵架子最頂一層的里邊,又扯過那條三條腿的凳子仔細擋了擋。完成了這件事,兩腿抖得厲害,出門前吞了兩口酒糟,燒灼的胃囊直泛酸水,感覺應當躺下一會兒恢復體力,否則不待下樓就可能一頭摔下樓梯。七點開會,現在還有一段時間,記得屋里有一張床,摸索了半天也未找到,猛然想起兩個月前就發現被人偷走了,連一條床板也未留。

章大為躺在地上歇息,也許是總算熬到了頭,陡然松懈了緊繃的神經,人“忽悠”一下子就睡了過去。小睡中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重新穿上白大衣,右手擰著德國顯微鏡的轉螺在看一條桿菌有鞭毛還是沒有鞭毛,邊看邊尋思:最好是沒有鞭毛,那就是相對好治的痢疾,有鞭毛就麻煩了,多半是霍亂或傷寒。只見玉蘭端著滿滿一碗高粱米飯遞給哥哥有為,流著鼻涕的哥哥歡叫一聲狠咬了一大口,噎得直翻白眼。自己跳起來奪下飯碗,哥哥委屈地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媽媽奔過來不滿地數落著,自己生氣地喊道:“長久饑餓的人,開始就吃干飯會撐脹死的。不能吃,就是不能吃!”隨著吼叫,媽媽、玉蘭和哥哥一齊木著臉,紙人一樣“忽悠”飄走了。章大為陡然一個驚恐,人便嚇醒了,身上汗濕一片,不知睡了多長時間,連滾帶爬下到一樓向會場趕去。還是晚了,會議已經開始,遂不敢進屋,躲在門后邊人看不到的地方,細聽會議精神。

6

馬和平和高大軍要去衛生技術廠搞接收,時間定在晚七點,走之前兩人找門玉生請示意見,并要求新廠長一塊去。

門玉生說:“那不是有個現成的廠長叫魏大山嗎?就讓他繼續當。”

高大軍說:“我們事先了解了,那個老白毛魏大山一貫左右逢源,日本鬼子、國民黨在時他都是副廠長,實際上疫苗研究與生產大權都在他手里掌握著。‘四一四’我們共產黨第一回進長春那次,沒來得及拿他下來,這回應當一擼到底,副廠長也不讓他當。”

門玉生笑了:“算上‘四一四’那一次,這個魏大山應當是三朝元老了,不倒翁呀。日本鬼子、國民黨都不拿掉他,我們共產黨為什么得罪人呀?新廠長我手里可沒有,如果你們非要拿掉他,只好你倆出一個當廠長吧。”

高大軍一時接不上話,眼瞅著馬和平,馬和平接話說:“門局長,我們也不懂疫苗,怎么能當這個廠長呢。事先我和大軍研究了,再沒人也不能讓魏大山當廠長,不光因為國民黨和日本鬼子都用過此人,還因為他信基督,虔誠的基督徒怎么能當共產黨的廠長?”

門玉生:“可是他有技術、懂管理呀,他研究出來的疫苗能救人活命呀!除了你們說的那些小毛病,他全身都是大優點呢。我們共產黨不僅讓他繼續當副廠長,而且廠長也由他來做,我親自給他戴這頂官帽子。”

馬和平:“可是,可是,我們共產黨歷來涇渭分明,最講階級立場的呀。”

“可你們別忘了,我們共產黨胸懷最為寬廣,最能團結一切不同成分和意愿的人,實現我們的目標。”門玉生覺得話說得硬了些,放緩口氣說,“我也想找一個堅定的無產階級來當這個廠長,可咱這二十八宿,不對,哪有二十八宿?總共才十六個人嘛,包括我在內,誰懂吧?所以,必須用魏大山!”

高大軍終于說出了心底話:“一個圓滑處世的老滑頭,給他一個工作就算可以了,共產黨的局長不應該親自去給他戴官帽,傳開來對你的政治影響不好。”

門玉生正色道:“我說過了,魏大山是教授,學識淵博,技術超群,雖然在舊社會的染缸里浸泡過,但我們共產黨人的火熱真誠與清明政治一定會教育感化他,使他變成對新社會有用的人。還有,不要以為我們接收的只是城市、醫院和財產,我們還要接收人,各類各階層的人,包括舊政府官僚機構的工作人員。我們共產黨人不僅能把一個舊社會、舊城市建設成新社會、新城市,而且能把舊人類改造成為新人類。怎么,你們不相信?國民黨六十軍軍長曾澤生當過我們的對頭,用槍炮打過我們吧,可他決心回頭跟人民站在一起,就成了共產黨五十軍的軍長。魏大山除了研究生產過救命的疫苗,并沒用槍炮打過我們,那他怎么就不夠當這個廠長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库车县| 武城县| 郧西县| 邻水| 富民县| 大同市| 崇文区| 浦县| 牡丹江市| 合肥市| 蕲春县| 巴中市| 辛集市| 朝阳县| 淮北市| 千阳县| 渝北区| 庐江县| 牡丹江市| 惠安县| 通榆县| 南靖县| 临漳县| 油尖旺区| 泰来县| 胶南市| 嘉禾县| 大荔县| 乐清市| 西和县| 炉霍县| 慈利县| 呼伦贝尔市| 柯坪县| 资兴市| 正安县| 黄骅市| 监利县| 定襄县| 柳林县| 清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