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金三角當(dāng)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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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戴罪之身
我出生在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
那是中國跟老撾交界的地方,一側(cè)是中國云南哈尼彝族自治縣,另一側(cè)是老撾瑯南塔縣。
而這個地方往西三十公里左右,便是聞名遐邇的金三角。
我出生在這里的一個小寨子里,寨子也是近幾年才建成的,這里生活的人給它取了一個極不般配的名字——天堂寨。
天堂寨屬于金三角的邊緣地帶,它不屬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因此它也成為了滋養(yǎng)罪惡的最佳土壤,生活在這里的人要么是毒販,要么就是罪犯。
我父親便是其中之一。他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坑蒙拐騙、吃喝嫖賭幾乎信手拈來,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是一個吸毒人員。
也正是因為他有中國公民這個身份,才導(dǎo)致我母親上當(dāng)受騙之后生下了我。
我出生之后,我母親才看見我父親那真實可憎的面目,于是她丟下嗷嗷待哺的我,逃離了天堂寨,而我卻逃無可逃。
我身上有一半中國人的血,有一半老撾人的血,我不知道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似乎有的人從出生起,便注定成為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天堂寨的人從不工作,他們的經(jīng)濟(jì)來源只有兩種途徑,第一個是背膏,第二個則是頂罪。
雖然都是違法犯罪的事情,但在天堂寨這個三不管的地界,誰在乎呢?
而天堂寨還有更多沒有選擇余地的人,他們會被自己的親人賣到礦場,終日不見陽光,活生生累死在礦洞中。
背膏似乎成為更多人的選擇,從金三角出發(fā),背著毒品穿過滇西高原,抵達(dá)昆明。
這條路有一千多公里,除了一路上需要面對極端的天氣狀況外,還要提防被緝毒警察抓捕,可謂是九死一生。
但風(fēng)險越大,回報自然越高,因此但凡能從這九死一生中生還下來的人,都成為腰纏萬貫的富人。
可想而知,那些選擇去背膏的人,十有八九連金三角都沒能走出去,便死在了途中。
至于頂罪,相比而言則簡單得多,替別人頂替罪名,按照判刑的年頭獲取相應(yīng)的報酬。以十年為例,市場價一般都在八十萬到一百萬。
我在天堂寨生活了二十一年,每天一醒來,都會發(fā)現(xiàn)有些人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xiàn)。
無論是背膏還是頂罪,這是我從未想過要去做的事情,事實上我從未想過關(guān)于自己的未來。
在這個人間煉獄一般的天堂寨,未來兩個字似乎距離我們很遠(yuǎn)很遠(yuǎn),人們都是活一天算一天。
但人生總是充滿了未知數(shù),在我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我以為早已死在外面的父親,突然回到了天堂寨。
隨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陌生男人,我從他們寥寥無幾的對話信息中,大概猜測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份,是他曾經(jīng)的一個獄友,才出獄沒幾天,幫人頂罪三年,拿了十五萬。
那個男人出手闊綽,我被他跟我父親帶到了昆明,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天堂寨,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天堂寨之外,竟然還有如此燈紅酒綠的地方。
我無數(shù)個人生的第一次,在那一天發(fā)生了,第一次見識到繁華的都市,第一次進(jìn)夜總會,第一次進(jìn)賭場,甚至第一次坐車,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食物……
十五萬于我而言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但只不過一夜之間,便被他們揮霍一空,其中半數(shù)都輸在了賭場。
對此我早已習(xí)以為常,他們這類人總是如此,兜里有錢便去享受,花完了繼續(xù)頂罪,周而復(fù)始,直到死在牢里或者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次日一早他們錢花完了,迫不及待地便再次找到了一個頂罪的機會。
五年,三十萬。
但他們兩個人卻因為身上有案底,尤其是我父親,還是個在逃被通緝的人,若是接下這個活,五年顯然不夠判,怕是這輩子都要在牢里度過了。
兩個人商議一番,突然齊齊轉(zhuǎn)頭看向我,一致認(rèn)為這個活不能錯過,而我就是那個最為合適的頂罪人選。
金錢對人的腐蝕是無孔不入的,是讓人無力反抗的。
當(dāng)我見識到了什么叫作紙醉金迷之后,我已經(jīng)迷上了昆明,迷上了這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城市。
它與我出生起二十一年都生活在那里的天堂寨,那個處處散發(fā)著惡臭、處處都是罪惡的地方,猶如天堂與地獄的區(qū)別。
當(dāng)他們看向我的時候,我竟絲毫沒有猶豫,鬼迷心竅般點了點頭。我父親的獄友見我點頭,轉(zhuǎn)身便離開了,約莫半個小時后他回來了。
他帶著我們?nèi)チ艘患乙箍倳宇^的那個人叫雞哥,我父親跟他的獄友似乎對那個雞哥很是懼怕,滿臉諂媚的笑意卑躬屈膝著。
我獨自坐在夜總會門口的臺階上,空氣中充斥著酒味和劣質(zhì)香水味,眼前不是滿臉醉意的男人便是花枝招展的女人。
那些路過的人看見我坐在那里,似乎并不覺得奇怪,他們像是參觀動物園的猩猩一般,看著我指指點點。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那個叫雞哥的人才從夜總會里面走了出來,他把我?guī)У搅艘粋€偏僻的小巷子里。
那條小巷子很長也很窄,四下里漆黑一片。
雞哥的手指被煙草熏得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黃色,有著刺鼻的煙草味,他就用那只被煙草熏黃的手,狠狠地捏住我的脖子。
“進(jìn)了局子給老子把招子放亮點,警察問你的時候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要是給老子露餡兒了,不管你在哪里,老子都有一百種方法弄死你,明白了嗎?”
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兇神惡煞的人,我害怕地下意識點了點頭,我很想開口說話,告訴他我明白了。
但我渾身顫抖著,牙齒磕碰在一起,以至于我竟然一個子都無法說出口。
他見我如此識趣,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臉。
“坐五年六十萬,十萬作為介紹費,剩下五十萬你爹拿走了。你也不用擔(dān)心,局子里面有我們的熟人,你進(jìn)去后不會被人欺負(fù)的。”
我再次點了點頭,他見我似乎被嚇到了,放開了我。
“放心好了,五年后你出來不僅可以拿到一大筆錢,警方還會給你一個中國公民的身份。遇到老子算你小子走運,給老子記住了,不要露餡兒了!”
我此時已經(jīng)無法思考了,整個大腦一片空白,只余下六十萬那個天文數(shù)字一般的金額,它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我可以不計后果地臣服于它。
我在天堂寨生活了二十一年,從來都沒見過錢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更不知道錢能做什么,為什么那么多人為了錢甚至連命都不要了。
雞哥帶著懵懂的我去見了我父親,將那裝著五十萬現(xiàn)金的黑色塑料袋當(dāng)著我的面遞給了我父親,卻不讓我們說話。
實際上我們之間也沒什么話要說的,我長這么大,跟他說過的話加在一起怕是都沒超過十句。
如今他手里有了五十萬現(xiàn)金,更是不會把我放在心上,雞哥趕走了我父親跟他的獄友,帶著我去了紅燈區(qū)。
他似乎對那里很熟悉,指著眼前一排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人,時分豪爽地笑道:“小子看上誰盡管選,你要有本事全要了都行,今晚老子埋單,接下來五年,你怕是都要自己動手了。”
我知道頂罪這件事,但也只是道聽途說,從來都不知道具體情況。天堂寨的日子,能填飽肚子已經(jīng)是幸運至極了,如今我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路,我不清楚這條路的盡頭是生存還是死亡,但誰在乎呢?
我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只能順著這條路走下去。
次日一早,雞哥就帶著我前往公安局自首,一路上一再叮囑,不管警察如何盤問,只說人是我砍的,其余的一個子都不要多說。
我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下了車,我手里拎著那把雞哥給我的刀,腦袋一片空白地朝著公安局走了進(jìn)去。
很快就有十幾名警察朝著我跑了過來,我雖然害怕雞哥,但我并不害怕警察。
我在天堂寨的時候經(jīng)常可以看到中國警察的身影,他們帶著食物以及礦泉水,衣服以及日常藥品,書籍以及宣傳冊,經(jīng)常來天堂寨照顧我們。
我僅有的一點對外界的認(rèn)知,幾乎都來自于這些經(jīng)常來照顧我們的中國警察。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們對惡敬而遠(yuǎn)之,對善卻視而不見,人們敬畏惡,卻不害怕善。
警察很快就到了我面前,其中一個警察讓我將手里的刀丟掉。
我很聽話,我丟掉了手里的刀。
又有警察讓我雙手抱頭跪下去,我也照做了。
他們這才沖上來,將我抓了起來,帶上手銬。
我想起雞哥說的話,于是我喊道:“我砍了一個叫虎哥的人,我來這里是自首的。”
但是沒人理我,他們將那把丟在地上的刀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裝了起來,又把我關(guān)進(jìn)了看守所里。
看守所很小,只有幾平米,但于我而言,卻比我在天堂寨住的棚子好得多。
如果能在這里住上五年,我求之不得。
二十一年來,我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勾勒起自己的未來,我覺得我父親多多少少應(yīng)該會給我留下一筆錢。
五年后,等我出獄了,我就用這筆錢,用中國警察給我的合法身份,在昆明做點小生意,跟天堂寨徹底再見。
我沒什么見識,自從到了昆明后,我能想到的便只有這些了。
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在看守所里待了多久,直到有警察過來,開始審問我。
警察的問題一開始都是很簡單的,從問我姓名開始到我家的地址,再到年齡工作之類的,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但是很快,他們的問題就讓我不理解了,他們問我為什么要殺人,殺人動機、殺人目的是什么。
可是雞哥跟我說的不是這樣的,我很疑惑,我只能告訴警察,我只是砍了人,我從來都沒有殺過人。
警察卻一口咬定,我不是砍人,而是殺人。
我當(dāng)然知道砍人跟殺人的區(qū)別,一個只需要坐牢,一個卻會被槍斃。
坐五年牢給我六十萬我可以接受,但六十萬買我的命,我自然不會同意。
因此不管警察怎么問我,我始終告訴他們,我沒有殺人,我只是砍了人。
審訊一時僵持不下,警察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個問題。
殺人動機是什么!
殺人目的是什么!
是怎么殺人的!
我被他們逼問得開始焦慮,開始不安,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一切都跟我進(jìn)來前想象的不一樣。
我開始大喊大叫,開始用力地捶打著桌面,開始歇斯底里地告訴警察,我真的沒有殺人。
我以為我如此瘋癲的表現(xiàn),那些警察會打我,但是他們什么都沒做,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發(fā)泄,然后將我的一言一行都記錄了下來。
這場審訊從白天一直持續(xù)到了夜晚,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我認(rèn)識的警察走了進(jìn)來。
我知道他,我見過他,他叫李家山,那是中國云南緝毒大隊的大隊長,我能幸運地從天堂寨活到二十一歲,他居功至偉,他給了我食物,給了我衣服,還教我識字。
他進(jìn)來后有點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認(rèn)出我來了。
他走到我面前,一臉和善地看著我,說道:“別緊張,我知道你是頂罪才進(jìn)來的,但這個案子跟你想象的不一樣,這件案子十分嚴(yán)重。”
“案子里面死的那個人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們警方的問話,你如果仍不清醒,你這一生就到此為止了。”
我看著李家山,我知道李家山很善良,他是一個好人,不只是我,天堂寨所有人都很敬重李家山。
但雞哥給了我錢,還說如果我露餡兒了就會弄死我,所以面對李家山的盤問,我也始終如一一口咬定,那個什么虎哥就是我砍的。
李家山的審訊,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但自始至終我都矢口否認(rèn),一開始他仍舊沉著冷靜,此時他眉頭緊鎖,滿臉焦慮。
他咬著牙,似乎內(nèi)心在做著某種斗爭,終于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手提包打開,從里面掏出來一張照片,放在我面前。
我低頭看向面前的那張照片,那是一個男人,四十上下,脖頸處一道貫穿傷看起來觸目驚心,地上到處都是血跡,那傷口看起來太過血腥,以至于我忍不住作嘔起來。
李家山指向桌面的照片,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就是被你們殺死的虎哥,他不是毒販,他是我們警方安插在販毒集團(tuán)的臥底警察,他是英雄,他的名字叫張仁國。如果你依舊堅持張仁國是你殺的,我們將會讓你接受法律的制裁,你會被槍斃的。”
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眼前慕然一黑,對未來的所有勾勒,在那一刻煙消云散,如墜冰窖。
我終于清醒地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那不是一起傷人案件,那是一起殺人案件。
他們騙了我。
我相信眼前的李家山,我也相信中國警察,他們是不會騙人的。
我不知道審訊室里什么時候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也不知道李家山他們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從那一刻開始,我痛苦地抓著頭發(fā),我一個字都沒再說過,也沒人再來問過我。
我在這個封閉的審訊室里一個人待了很久,后來才知道,他們把我一個人關(guān)在這里足足兩天時間。
我什么都吃不下,連水都喝不進(jìn)去,只要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一顆高速旋轉(zhuǎn)的子彈,從我的太陽穴直直地射入,我重重地栽倒在地,生命也宣告著結(jié)束。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這兩天的感受,我難受到想哭都哭不出來,我恨這個世界,我恨自己為什么會出生在金三角,也恨自己為什么因為錢被卷入這件殺人案中。
我甚至不敢聽見任何聲響,哪怕是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外界的所有聲音,于我而言都像是我的人生倒計時。
我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在我即將徹底崩潰前,李家山終于再次現(xiàn)身了。
看守所的警察想給我加上手銬腳鐐,但李家山卻制止了他們,讓他們先出去。
我抬起頭,形容枯槁地看著李家山,他笑了,他對我說道:“放松一點,別太緊張了。我今天來見你,是為了告訴你,你自首的時候攜帶的兇器,當(dāng)天我們便送去讓法醫(yī)做鑒定了。現(xiàn)在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兇器與死者脖頸處的傷口吻合,兇器上的血跡提取的DNA跟死者的DNA也是吻合的。”
我低垂著腦袋,我不敢抬頭,不敢去看他,我只能看著自己臟兮兮的手,指甲里滿是臟污,我試圖將那些臟東西摳出來,但手指都被我摳出血了,那些臟東西卻仍舊十分頑固。
李家山自始至終臉上都掛著和煦的笑意,他朝著外面的人點了點頭,有人拿著紙巾走了進(jìn)來。
李家山接過紙巾遞給我,依舊笑著對我說道:“天堂寨的生活環(huán)境很差吧?這里是不是比天堂寨好得多?”
我呆愣地看著李家山。
我沉默著,天堂寨像是人間煉獄,雨季持續(xù)的時間很長,到處都是潮濕的,我住的那個棚子,漏風(fēng)又漏雨,那里是虱子、跳蚤、螞蝗的天堂,生活在中國的城里人,永遠(yuǎn)也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環(huán)境。
李家山見我沉默著,繼續(xù)說道:“我每年有至少一半的時間,都在那里執(zhí)行公務(wù),我很清楚那里的生活條件。因此那里的人為了錢、為了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很多人都會選擇鋌而走險去做違法犯罪的事情。”
“那里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背膏或者頂罪,但這兩條路無一不是自尋死路。人這一生匆匆而過,為了一點錢,命都不要了,值得嗎?命都沒了,要錢還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應(yīng)該也清楚,這不值得,但我更知道,你是上當(dāng)受騙了,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李家山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話音落地,我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抬起頭來,淚水已經(jīng)如同決堤的江河。
我哽咽著,看著李家山說道:“我……我真的沒有殺人……他們……他們告訴我只是傷了人,我真的……真的沒有……沒有殺人!”
我透過玻璃看見審訊室外的警察,朝著李家山豎起了大拇指,終于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李家山一臉淡然,繼續(xù)問道:“我相信你沒有殺人,你可以告訴我,是誰騙了你嗎?”
我內(nèi)心深處,某種東西如同易碎的玻璃一般,輕而易舉就被李家山擊碎了,我知道我撐不下去了。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回道:“我父親喊我來的,那個讓我來自首的人叫雞哥,我們在景星街的一個發(fā)廊里見面的,他告訴我只是砍傷了人,只會判五年。”
李家山一邊聽著我的話,一邊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外面的警察唰唰唰地記錄著什么,當(dāng)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知道我拿不到錢了,我也開不了店了,我改變不了我的人生了。
但我卻前所未有地輕松了,我一點都不害怕了。
李家山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yán)肅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中國邊境的犯罪分子越來越多了,這讓我們的緝毒行動進(jìn)展越來越困難了。中國警察自始至終對犯罪分子都是零容忍的,都是不遺余力去打擊的,你參與的這起案件性質(zhì)極其惡劣,影響極其重大!”
他頓了頓,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考慮到你的真實情況,我們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幫助我們抓到那個接頭人,或者協(xié)助我們警方破獲這起殺人案件,我們會對你從寬發(fā)落,也可以給你一個中國公民的合法身份。”
李家山的話充滿了魔力,我原本暗淡的眼睛,也不由亮起了一道希望之光,他比那五十萬于我而言更有說服力,因為他出自李家山之口,出自中國警察之口。
如果一定要在一個中國公民的合法身份與五十萬之間做出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中國公民的合法身份!
天堂寨的每個人,都夢想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合法的中國公民,這是我們遙不可及的夢!
可雞哥的話卻如同一盆冷水,在這一刻當(dāng)頭澆下,我下意識脫口而出:“雞哥警告過我,他說如果我泄露了,我會被他在牢里安排人殺了。”
李家山聞言,卻是鄙夷地笑道:“我以中國人民警察的身份向你擔(dān)保,你不會有任何性命之憂。”
李家山話音落地,站了起來,走出了審訊室,關(guān)上了門。
審訊室里再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但這一次,我卻一點都不難受了,我從李家山那里獲取了力量,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天堂寨的人,究其一生都在努力尋找獲得中國公民合法身份的途徑,為此甚至不惜付出一切。
而如今,這個機會就在我眼前,我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它溜走。
只要我能得到這個合法的中國公民的身份,我就可以留在中國,留在昆明,哪怕只是洗碗刷盤子,一個月也能賺好幾千塊。
然而,我對未來美好的勾勒,再次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很快李家山就再次出現(xiàn)了,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后還跟著另外一名警察。
那個警察我認(rèn)識,他是中國邊境緝毒所的所長,他叫王海波,我對他印象深刻。
因為他的臉上有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傷疤,這讓他看起來十分可怖,他坐下來后把左手臂抬起來,放在桌子上,動也不動。
我知道他的左臂是假肢,我也知道他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是怎么來的。
他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為了保護(hù)戰(zhàn)友,差點死在了邊境,雖然幸運地活了下來,卻從此失去了一條胳膊,臉上多了一道十幾厘米的傷疤。
我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嚴(yán)重。
王海波面無表情地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冷冷說道:“你是從天堂寨來的,那你一定知道我。你參與的這起殺人案件,昆明市公安局已經(jīng)移交到我們邊境緝毒所了,所以從這一刻起,這件案子由我們緝毒所負(fù)責(zé)。”
王海波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心上,壓得我呼吸困難,坐在那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李家山笑著緩解氣氛:“頭,放松點,別把氣氛搞得這么壓抑,他第一次離開天堂寨,就是個被人騙了的孩子,要不還是我來問吧。”
王海波依舊面無表情,他點了點頭,合上了手里的檔案。
李家山這才看向我,直奔主題地說道:“跟你接頭那個雞哥我們找到了。”
李家山話音落地,我不由得眼前一亮,趕緊說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能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了!”
李家山卻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自顧自地從面前的檔案袋中抽出來一張照片,放在了我面前。
“很遺憾,我們找到的只是他的尸體。”
我猛地看向眼前的照片,是雞哥!
只是照片里的雞哥躺在血泊之中,腦袋上一個碩大的血洞,讓我再次忍不住作嘔。
半晌我才緩過神來,呆愣地說道:“我父親也可以證明!對了,還有我父親的獄友!是他們找到雞哥讓我頂罪的!”
李家山?jīng)]有說話,他緩緩地從檔案袋中再次抽出來兩張照片。
我的父親,父親的獄友,無一例外,他們?nèi)妓懒耍瓦B死狀都一模一樣!
王海波見我呆若木雞,冷冷說道:“這些渣滓殺害的是我的戰(zhàn)友!他臥底在販毒集團(tuán)已經(jīng)七年了!他犧牲的那一天,原本是我們收網(wǎng)的日子。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你是無辜的,等待你的將是法律的嚴(yán)懲!”
王海波的話,此時如同利刃,狠狠地刺在我心里,我一瞬間崩潰了,我為了五十萬自愿來自首的,可如今可以證明我無辜的人,都死了。
他們的腦袋上那個拳頭般大小的血窟窿,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知道,也許很快,我的腦袋上也會多這么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多歲,我還有很多地方想去,還有很多夢想要完成!
審訊室里落針可聞,我沉默著,王海波沉默著,李家山也沉默著,我想哭,可是我喉嚨如同有一團(tuán)火在燃燒,我甚至連抽泣都發(fā)不出聲音來。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李家山突然開口問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李家山話音落地,我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看向李家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顫抖著問道:“我真的還有機會活下去?”
李家山一邊將桌子上的照片重新裝回到檔案袋里,一邊回道:“你可以活下去,但這個機會能不能抓住,要看你的表現(xiàn)。”
“只要能活下去,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我們中國警方的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