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宿你去哪了？你不要離開我……」

「聽我解釋，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我們結婚吧！我已經準備好嫁給你……對不起……」

霧藏海，天未亮。

三十三歲的方宿孤身走在空曠的街道，聽著電話里混亂的哭聲，沉默片刻，嘶啞的聲音說道：「沈鳶，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就是純粹的生意，你和我都是明碼標價，結婚不過是借口，為了堵住別人的嘴，也是應付自己的心。」

「我們之間的交易失敗了，是我籌碼不夠，但我已經一無所有，你不必和我說對不起，從今以后，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不……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方宿告訴我你去了哪里……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聽筒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方宿掛斷電話，見電話再次打來，他直接將手機關機。

今日已是初春，這座海濱城市氣候依舊微冷。

路燈熄了，街面有些人氣，幾名學生背著包『嘰嘰喳喳』從方宿身邊路過。

思緒還沉浸往事的方宿，回憶自己與沈鳶的相識。他們的相遇確實源自一樁生意，不過交易對象是她父親，那是達成交易的晚宴，遲來的方宿一眼看見如明珠璀璨的沈鳶。對方安靜地站在父親身邊，面帶淺笑眼中卻透著藏不住的厭煩。

「你不喜歡家里的應酬？」

方宿主動接近對方，一開始她還充滿防備。

當他伸出一只手，邀請對方離開此地，「我帶你離開這里。」沈鳶瑩潤的眼睛，第一次浮現他的身影。

沒有驚世駭俗的劇情，也沒有脫離現實的肆意妄為，兩人只是在莊園外漫步，并肩而行步子很慢，即使一言不發，僅看著對方快樂的側臉，方宿就感覺愛情大概就是如此，平淡綿長患得患失，分開后充滿不舍。

從讀書到工作，方宿經歷三十多年的光陰，第一次主動對一名女孩展開追求。

那時，他認為沈鳶就是要一生守護的人。

不過人生事十之八九都不圓滿，方宿沒想到自己唯一的感情經歷結束得這么快。

「回去？」

「可能嗎？」

回不去了。

滴答，滴答。

紅綠燈讀秒聲將方宿拉回現實。

他環顧四周，竟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街對面有對同樣等紅燈的母女。

看見兩人手牽手說話的溫馨場面，他心中竟產生令人窒息的愧疚感。

「小宿長大了要做什么？」

「我要努力讀書，賺錢開公司當大老板！」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站在兩側的父母牽著小時候的自己，臉上充滿笑容眼中滿是驕傲。

叮咚叮咚。

『行人請快速通行！』

耳邊傳來提示音，讓他擺脫內心的壓抑，他沿著綠色的人行道沒有目的地前行。

路過那對母女，他抬頭與年輕的母親對視一眼，那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他有所遲疑，剛想回頭，卻聽見身后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喊道：「方宿？」

回到街邊。

那位年輕母親盯著方宿的臉，看了許久才說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什么變化。」

「你是白芷？」方宿仔細回憶，想起高中時的同桌。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白芷露出微笑，「畢業后已經十余年未見，上一次聽說你回來還是叔叔阿姨出意外的時候，那時想見你一面你卻悄無聲息地離開。」

「抱歉。」

方宿語氣帶著歉意，「當時我沉浸在悲痛中，一心只想把父母的后事處理好。」

「那時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時間過了太久，現在都想不起來了。」白芷眼中浮現一抹遺憾之色。

不過她很快就將這份情感掩藏，神情平靜道：「前日同學會你沒來，大家都說你開了公司日理萬機，沒時間來。」

「你在我們之中混得最好，人人都羨慕你，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現在不是了。」

察覺對方礙于自己身份，與他說話保持著距離，方宿說道：「我已經退出公司，將這些年掙的所有錢都捐出去，現在的我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出什么事了？」白芷關心道。

方宿避而不談，感覺兩人的距離拉近，他轉移話題道：「你結婚了？」

白芷順著他的目光，輕聲叫著身邊的女孩，道：「小白粟跟方叔叔打招呼。」

「叔叔好。」

名叫白粟的女孩躲在母親身后，露出一顆可愛的腦袋，怯生生喊道。

「這是我女兒江白粟，今年五歲了。」

「長得真乖巧，眼睛與你一樣漂亮。」

方宿摸了摸白粟的頭，在對方水汪汪的眼睛注視下，將手腕上的名表取下親自戴在對方肉乎的小手上。

「來時匆忙，這只表就當我送她的見面禮。」

白芷了解他的性格，沒有拒絕，而是對女兒說道：「謝謝方叔叔。」

「謝謝叔叔。」

因為江白粟要去幼兒園，白芷謝絕方宿請她去就近咖啡廳坐一坐的提議，而是說來日方長以后有的是時間相處。

望著遠去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方宿想起十九歲那年，桃花盛開，有一名女孩面色緋紅懷著期望向他告白。

「他告訴對方畢業后，自己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大概以后都不會回來了。」

那個褪去青澀已為人婦的少女，就如霧藏海這座城市，有太多地方變了模樣，他記得兒時自己就是順著這條長長的街道，走啊走，爬上一個高坡，翻過坡不遠就是那棵百年老樹。

每年桃花盛開時。

父母總會帶他在樹下玩耍。

站在光禿禿的桃樹下，黑色的樹身已經枯萎，古樹的身軀依舊屹立在地，卻再無過往的青春輝煌。

「今年沒有桃花，這顆樹不開花了。」

方宿滿心遺憾，坐在樹下的石臺上，靠著座椅閉上眼睛感受微風穿過自己，他忽然想起一個人，打開手機，卻看見對方發給自己的信息：

「方總，你交代的事我已經做完，你走后我也沒有留在公司的理由，從今天開始我將辭去助理工作，去追尋自己的未來。」

「祝好，余音。」

看到留言，方宿撥打余音的電話，沒能打通，心有遺憾，編輯短信道：「余音，我們認識挺久了吧？我的記憶里自讀大學你就一直在我身邊，公司里的人來來往往，似乎只有你一直都在……可笑的是，當你不在的時候我才真正想起，身邊還有一位一直被忽視的朋友。

這些年，你跟著我付出不少時間心血，我名下還有些房產與車輛，鑰匙你都有就都送給你了。希望現在去做自己的事還不算晚，祝福你，我的朋友，愿你永遠快樂無憂！」

關上手機，方宿背靠桃樹，眺望崖邊的大海，心中不知何去何從。

這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卻沒有他的家。

現在的他失去方向，人生似乎到了盡頭，如同迷航的帆船在風浪中沉沒，只剩一塊木板在浩瀚海洋孤寂漂流。

「真懷念那年桃花盛開的時候。」

他閉上眼感受古樹氣息。

風起風落……氣韻悠長……

方宿沉醉其中，愿在桃花樹下死，從哪來歸根哪里。

……

「方宿！」

熟悉的聲音吵醒睡夢中的方宿。

他睜開眼睛，看見滿目的桃花一陣愣神。

「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里睡覺。」

穿著短裙的白芷，面色微紅，見到他后笑吟吟地坐到他身邊。

「你怎么穿著高中的制服？」方宿腦子有些懵，下意識問道。

「你在說什么！」

「我們本來就是高中生，穿制服不是很正常？」

白芷見他迷迷糊糊，說道：「你在這里睡了多久，我怎么感覺你頭腦不太清醒？」

高中！

看似神色無常的方宿，此時內心震驚得像是高山春初日照下的積雪，沒想到睡一覺就變了模樣。

「桃花開了……」

他望著滿樹桃花喃喃自語。

見他一副癡迷模樣，白芷好笑道：「這花年年都開，年年都看，你怎么還像第一次見著一樣！」

「太久了，我已經太久沒見花開。」方宿無以言表內心激動，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你怎哭了？」看見他臉上的淚水，白芷關切道，「出什么事了？」

「哭？」

「我不是在笑嗎？」

方宿回過神，發現自己太激動，一不小心弄出幾滴『水晶吊墜』，他擦去熱淚，難以置信道：「這是夢吧？」

他想了起來，這個時候正是臨近高考，白芷前來與他告白！他伸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臉蛋，柔嫩軟彈，見對方含羞帶怒，面色緋紅，一雙盈盈眼睛蘊著水霧，他確信這就是失去已久的青春！

「白芷。」

「嗯？」

被捏痛臉的少女委屈巴巴地抬頭。

「我們結婚吧。」方宿盯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

「哦。」

白芷下意識點頭。

「……」

「啊？！」

空氣靜止片刻，她突然猛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宿，臉紅得快要滴血，「你你你……你說什么？」

「我我我我……我們結婚？」

「結婚！」

方宿點了點頭，無比堅定道：「嫁給我吧！」

「我不同意！」

白芷還沒回答，身后古樹突然鉆出一個人。

她紅著眼，將手中的吊墜扔向一臉懵逼的方宿，傷心地喊道：「方宿我恨你！」而后就哭著跑走。

「什么情況？」

白芷懵了。

方宿更懵，關鍵那穿白裙子的人他也不認識啊！

他萬萬沒想到，當年自己拒絕白芷的時候，樹后還藏著一個人。

「這是什么？」白芷從地上撿起剛剛陌生少女扔來的吊墜。

上面是一塊拇指大小的金屬物品，形呈半圓通體白色似乎雕刻的一條魚。

看見這東西，方宿腦子一嗡，急忙將掛在脖子上的吊墜取出，那上面也是一條金屬魚，通體墨黑與白魚一樣同是半圓狀！

啪！

白芷將白魚放在方宿手心的黑魚旁。兩條魚似乎受到磁吸，瞬間合在一起湊成一個完整的太極圖。

見兩枚吊墜合二為一，張大嘴的方宿脫口而出，「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