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蒸汽之城依舊燈火通明。

楊蘇結束了一天的管道維修工作，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

一節廢棄的火車車廂，鑲嵌在這座名為“鋼索城”的齒輪森林之中不起眼的角落，車廂內一張小床，一張桌子，一副吊扇，一顆燈泡，零星散布的生活垃圾，就是楊蘇此時擁有的全部。

“一十、二十、三十...”

今天賺到了一百三十五戈令。楊蘇又細細地數了兩遍，從懷中拿出一個黑色布袋，里面裝滿了老舊的紙鈔。

整整五年的勞累，令他攢下了近一萬戈令的巨款。

可這距離鋼索城發售的公民選調令還有四萬戈令的差距。

也就是說，這種每天累死累活的時光，居然還有二十年嗎？

一頭悶倒在床上，楊蘇的眼皮止不住地打瞌。

晚飯還沒吃，好餓，不能就這么睡著...

我一定能堅持下去的，母親，艾莉莎，等著我...

帶著困頓和麻木，楊蘇沉沉地睡過去。

...

再度蘇醒時，楊蘇的眼中帶著清澈和好奇，不停地四處打量。

“你大爺的，給我干哪來了，這還是我家嗎？”

在家里通宵趕設計，一覺睡醒家怎么變樣了？

一定是在做夢。

楊蘇翻身繼續趴在床上，卻很快就因為腹中劇痛難忍重新起身。

壞了，不是做夢，是穿越。

天天嚷著什么時候才能擺脫畢業設計的折磨，這下好了，一輩子都不用寫了。

只不過換成了肚子餓到劇痛的折磨。

楊蘇在地上蹲了好半天，稍有緩解，剛想站起來，卻又被一股龐大的記憶沖暈頭腦。

一幕幕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穿梭，大多是灰暗的基調，楊蘇努力地想要去分辨，可卻只能勉強認清其中一些。鋼鐵、蒸汽、齒輪、熔爐、還有什么人的面龐...

其中一幅畫面，楊蘇只是稍看一眼，就止不住地戰栗，有如靈魂被利刃貫徹一般的痛楚。

那是一團遮空蔽日的龐然大物...隱藏在灰黑的高天之上，不斷地蠕動邊界，似乎在吞吐著什么...

越是痛苦，楊蘇就越要看，被一幅記憶畫面弄得如此狼狽讓他心生惱火，于是就拼了命地一頭鉆進去，聚精會神，回想細節，楊蘇就不信了，他難道還能被嚇死不成？

可沒到一會兒，楊蘇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根本記不起，也看不清。那團形狀不定、難以描述的巨物，發散著赤紅的死氣，似乎不只是在吞吃天空，還在吞噬他的大腦。

心中升騰的恐懼感完全無法抑制，在被浪潮一般的恐懼吞沒，楊蘇昏倒之前，一段細小的文字突然從眼前閃爍。

【單線程已停用。警告：未知錯誤。】

——

“楊！楊！楊.雪利??！”

猛烈的拍擊聲響起，老舊不堪的鐵皮車廂哪里能經受住這種敲打，哀嚎著就要散架。

費比安叼著煙筒，一身黑西服，頭頂禮帽，眼袋浮腫、胡子拉碴，無論走到哪里，身上都散發著一股閑人莫近的狠戾。

他是這片垃圾場的管理員，負責為附近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提供住處，代價是替他干活或者每周上交三百戈令。而眼前這個破鐵皮箱子里的人已經曠了快兩天的工，費比安認為這件事情已經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你最好是已經死了，小子。”

費比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把側臉緊緊貼到鐵皮上，瞪大了眼從縫隙中往里瞧。

就在這時，鐵鏈翻動的聲音響起，鐵皮門被緩緩拉開。

一張蒼白消瘦的少年臉龐出現在門口，與費比安對視良久。

“你...”

“我餓了，哪有吃的？”

楊蘇搶先開口，聲音虛弱到漏氣。

費比安用手揪了揪唇上的胡須，眼角抽動，他只在快要餓死的人身上看到過這種神色。

“...唉，來吧?！?

十五分鐘過后。

一大鍋燉湯被端到楊蘇面前，都是一些塊莖作物的雜燴，邊上還搭著一整圈烤得干硬的小臂粗的面包。

...這咋吃？

楊蘇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繞著大鍋轉了一圈，又左右瞥了一眼，這僻靜的小餐館里只有四五桌，此時除了他倆再無旁人。

最后還是礙于小胡子老頭的眼神，楊蘇一口啃到面包上。

難吃。

湯還行，很香，就是沒味兒。

因為餓得厲害，他沒多久就把看起來很多的食物吃了個精光。

直到這時，瞇著眼睛的費比安終于開口。

“這頓飯十五戈令。加上你曠工的時間，就一共照兩百戈令算。”

“今天之內拿不出來，你就等著進鍋爐吧?！?

費比安向楊蘇昂起頭，一幅恐嚇的模樣。

兩百戈令？

我身上有一萬，這點錢應該不算多吧？

楊蘇伸向懷中的手一滯，隨后很自然地放下。

“或許您能再寬限一天，費比安先生...”

他低著頭，用著卑微的聲音。

“那樣就是三百戈令?！?

費比安用煙筒往桌子上重重一敲，壓低禮帽，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似乎失去了和楊蘇說話的耐心。

“明天帶著錢來找我，不然就滾出我的社區。”

目送著費比安遠去，楊蘇在心中暗嘆一口氣。

肚子餓的問題是解決了，可眼下還有個更麻煩的情況。

那就是視野里的那行小字。白色的，隨著視線變換，整整齊齊地浮現在視覺中心的一行小字——

【單線程已停用。警告：未知錯誤。】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系統嗎？金手指嗎？異世界為穿越者特別提供的饋贈？

要說完全沒有頭緒，那倒也不是。

因為楊蘇記得，這東西就是導致他前世猝死的罪魁禍首，他的畢設。

一個可以自動增幅和優化計算機算法的小程序。不過因為技術有限，只有單線程的算法能被優化。

這行小字，就是程序報錯時彈出的窗口內容。

那現在它有什么用呢？

強化我的腦力？體能？還是讓我裝載AI核心，在這個落后的蒸汽時代實現科技飛升？

楊蘇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試了個遍，可無論他在心里如何呼喚，那行小字就是紋絲不動。

好吧，至少它對視力的影響不大。

多次嘗試無果后，楊蘇無奈地選擇暫時妥協。

離開餐館，粗糙的空氣中滿是機油和鐵銹的味道，在堆成山的各種廢棄零件垃圾堆下，每走幾步，就能見到三兩個眼神無光，滿身污漬的流浪漢。

而那些給費比安交了錢的，就能在這垃圾山上得到一處容身之所，不過大多也就是廢棄車廂或者鐵皮小屋之類。

這里是廢鐵垃圾場，鋼索城的最底層。

在這里生活的人，基本上都沒有公民的身份，不是些騙子、殘廢、犯罪者，就是出逃的奴隸，全靠撿垃圾和社區的庇護生存。

想要擺脫這種生活，只能用錢。

在鋼索城頒布的律法中，不論是誰，只要為城邦一次性捐贈五萬戈令，就能得到一張“公民選調令”，可以在城內任意選擇住所，享有公民的一切權利。

這就是楊蘇努力的目標。

多年之前，他們一家因為惹惱貴族而被貶。全家上下傾家蕩產，拿出十萬戈令保住了母親和妹妹，自己和父親則為了不被驅逐出城，選擇來到這片社區另尋生路。

他們父子為了早日脫身，選擇了奴隸都不愿做的高危工作，管道維修。

修高壓蒸汽管道。

稍有不慎，被噴涌出的千百度高溫氣體剮蹭，輕則當場烹熟，重則尸骨無存。

生還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楊蘇的父親在一年前就死于這么一場意外，現在只剩他自己一人苦苦堅持。

“我一天從早到晚，最多能賺一百五十戈令，每周要為費比安白干三天活，還要給家里寄去兩百。自從父親死后，這個數字就變成了四百。”

楊蘇在心里默默計算。

“再算上平時吃飯的開支，根本攢不下多少錢，什么時候才能湊齊四萬？”

事已至此，楊蘇決定先到平時打工的地方看看。

他倒要見識一下有多危險。

...

兩個小時后，楊蘇的心態發生了些許變化。

他眼睜睜地看著工友因為一個失誤，被蒸汽送上了云霄，落下來時，半邊身子已然不見蹤影。

六七人才能堪堪合圍的管道上，裂口處爆鳴著數十米高的熱流，宛若遠古巨龍的噴吐一般，杜絕所有活物的靠攏。

這是人干的活？

即便隔了老遠，楊蘇也能感受到那熱流中恐怖的高溫和高速。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玩笑一般的防護服。

怪不得前身不愿意天天干，這活只能中午干，因為早晚得出事。

不行，這不是長久之計，得想想看其他的出路。

——

“費比安，我認為我們給你的誠意已經足夠?！?

垃圾山中，管理員的私人豪宅內。

費比安愜意地仰倒在沙發上，點起雪茄，巨大的火風琴鑲嵌在墻壁內，無人操控，但排管內的火焰卻有序地跳躍著，演奏出奇特的音樂。

在他面前，站著一位高挑的女性。

黑色直發齊腰，修身的風衣，腰間別著一根造型鋒利的手杖，亮眼無比。視線再往下，修長雪白的大腿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您何苦呢，芙蘭米小姐。像我這樣的老家伙，還是待在這種地方比較舒服?！?

“你看這座風琴。”

說著，費比安揚起手，往一旁沽涌著火焰的火風琴一指。

“它發出來的聲音難道不好聽嗎？這是機械與元素最純粹的碰撞，如此狂野，如此悅耳...比你們所謂的音樂高級多了。”

“你在這種地方待著，實在是浪費生命?！?

被稱作芙蘭米的女性蹙起眉頭。

“一個能夠消化A類特質的人，覺悟居然這么低嗎？”

聽到這話，費比安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大笑。

“不是我聽錯了吧，芙蘭米小姐，覺悟？”

“這么高貴的名詞，和我這種底層人沒有關系。”

他從那雙浮腫的雙眼里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女人的身上游走。

“不如...你再給我一點誠意，說不定我就答應了呢？”

桃希.芙蘭米的臉色一下就變得陰沉。

如果不是身上有任務，她不介意用手中的武器給老頭來點特殊的“誠意”。

難道人類的第三號城市已經淪落到此了嗎?

正當兩人之間的氣氛箭弩拔張之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

楊蘇朝門內探出半個頭，發覺氣氛不對，立馬就想離開。

“進來！”

“最后勸告你一回，費比安。像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下次?！?

看見有外人要來，桃希丟下了最后一句話，就往楊蘇的方向大步走來。擦肩而過時，楊蘇聞到一股隱約的香氣。

“別他媽看了，楊！我的錢呢？”

楊蘇思索了一會，快步上前，恭敬地遞出了五百戈令。

“費比安先生，那位小姐是誰？...在城里，我從沒有見過那樣打扮的?！?

“怎么，你有想法？”

費比安收了錢，一改臉上的狠厲，從喉嚨里發出嘿嘿的笑聲。

他拍拍手，火風琴內的音樂戛然而止，隨后比出了一個數字。

“你想學魔法嗎？給我三千，我幫你引薦?！?

“...”

魔法？

果然這個異世界有超凡的力量。

三千戈令，是自己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一，但這個機遇楊蘇不想放棄。

他深呼吸一口，堆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費比安先生，您知道我的狀況...”

“四千。”

費比安叼起雪茄，往楊蘇的臉上吐了一口煙霧。

“別以為我不知道，小子。在我的社區，沒人能瞞住我?！?

被如此坐地起價，楊蘇的心中十分不爽，但他卻沒什么辦法。

忽然之間，一個造型怪異，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物體映入楊蘇的視野。

這讓楊蘇的心跳幾乎停跳一拍。

換作其他人，興許不認識這個東西，但是楊蘇認得，他太認識了。

那是一臺音響。

外觀造型、質感，與現代別無二致的音響，就這么擺在一眾古典家具之中，新的就像剛從哪個電器城保運過來的一樣。

楊蘇可以斷定，這絕對不是屬于這個世界，至少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成交，費比安先生。”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錢不錢的問題了。

如果在這里能夠見到屬于自己世界的東西...

那么回家就有希望。

聽著自己的心跳逐步加快，楊蘇的眼神也變得火熱。

他要接觸超凡的力量，即刻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