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索城不允許沒有身份的人隨意流竄，被發現者，即刻驅逐出城。

于是楊蘇又花了五百戈令重金，換了一身合身的深色西裝，把全身收拾干凈，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合法公民。

拿著費比安的地圖，走出垃圾場，直到此刻，這座被人稱為“齒輪森林”的城邦才向楊蘇展示了它真正的面貌。

機巧建筑高低錯亂，琳瑯管道密布天空，永不停歇的大小齒輪銜接各處，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一座龐雜的機械迷城之中。

這是一座人與鋼鐵共生的城市，在這里，方向失去了意義。

“好家伙，要不是有地圖，我能迷路一輩子...”

楊蘇攤開手中的地圖，端詳許久，愕然發現就算有地圖也不管用。

“沿著鐵路往前走五百米，右轉直走，看見一個大熔爐后...向上爬三百米？再順著這個左斜前方四十五度角的鋼索一直爬...？”

楊蘇氣喘吁吁地坐在一棟高樓的沿邊，抬頭看去，高樓之上還有高樓。

“咦？你在這干啥呢，大哥哥。”

一個小女孩抱著大木盆踩在兩棟高樓之間的蒸汽管道上，眨著疑惑的大眼睛。

管道僅有一臂寬，只能容納一人堪堪通過，而她的腳下就是百米高空。

“你又在干什么呢？小朋友。”

“晾衣服呀。”

小女孩將木盆放到腳邊，在管道上鋪開一件件衣物，動作熟練無比。

這些公民好像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連小孩子都這樣。

楊蘇心想。

他一路往上爬，發現鋼索城的居民們住的也不怎么樣，到處的建筑都老舊不堪，更是有人在管道之間建起了房子，從底下看，就好像一個個形狀各異的蜂巢一般，看得人心里發毛。

他們都不怕發生意外嗎？

暫時不管這些，楊蘇招招手把女孩叫過來，指著手里的地圖。

“你要到這里去？”

女孩盯著楊蘇的臉，眼神中滿是驚異的神色。

“那可是貴族的地盤！”

“麻煩你帶我去吧，我頭一回來。”

楊蘇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往小女孩的手中塞了二十戈令。

“可是我，我沒資格...”

“沒關系，你叫什么名字？”

“恩卡。”

“恩卡。好姑娘，你把我帶到附近去就行。”

楊蘇摸摸小女孩的頭，又拿出一張一百戈令。

小女孩望著楊蘇手中的錢，猶豫片刻，最后還是答應下來。

“好的，大人，您跟緊我...”

...

貴族待的地方，和平民百姓果然不同。

翻過最后一處高臺，腳下立馬就踩上了松軟的地毯。遠處燈火閃爍，空氣中難聞的味道少了許多，來往的人臉上也逐漸開始有了笑容。

楊蘇只感覺自己剛爬完喜馬拉雅山，渾身酸痛。他估測，這一趟至少原地爬升了一千米。

這哪是個城啊，這是個塔。

向下看去，無數條鋼索管道編織成了一張深邃而巨大的蜘蛛網，貧困和苦痛此刻都在腳下。

“不知道母親和妹妹現在在哪呢？”

記憶中的兩張人臉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那邊的小哥。”

守衛貴族邊界的一些士兵們已經發現了他。

楊蘇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待到士兵走近，才優雅地從懷中夾出那封引薦信。

老登，希望你的話能管用。

好在士兵看完信件后，立馬就對楊蘇換了個態度。

“您隨我來，楊先生。”

跟隨士兵，穿過議政大廳，楊蘇來到一處奢華的待客室。

驚奇的是，這一路上，楊蘇連一丁點的金屬制品都沒見著，待客室內的陳設更是絲毫看不見蒸汽時代的影子。

“您的全名是叫楊.雪利是嗎？芙蘭米小姐今日不在城內，由我來給您做資格審查。”

帶著彩框眼鏡，挽起長發，一襲淺綠的禮裙，審查員的臉上帶著甜美可愛的笑容。

“我叫夏露露！”

楊蘇很確定，眼前的女孩也不屬于這里。

這打扮、這氣質，在這種世界里不會存在。

“...”

“...”

長久的沉默。

經過夏露露隱晦的提醒，楊蘇才知道審查也是要交錢的，而且要交五千戈令。

他身上一共就剩五千，運氣好的話應該還能多幾戈令。

幾乎沒有遲疑，大手一揮將錢交出，最后還剩五戈令。

夏露露很快地就將一小杯猩紅粘稠的液體端到楊蘇面前。

“這是能測驗您法術天分的試劑，喝下去后稍等片刻就好。請放心，完全對人體無害！”

楊蘇接過杯子，端詳著里面的液體。

只從外觀看，這似乎是某種生物的血液。

強忍著不適，將液體一飲而盡，楊蘇很快就感覺大腦放松，意識昏昏沉沉。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在昏睡過去的一瞬間，楊蘇眼前的白色小字瘋狂跳躍。

【單線程已停用。警告：未知錯誤。】

【單線程已停用。警告：403禁止。】

【單線程已停用。警告：403禁止-超出客戶端訪問許可。】

...

“他沒事兒吧，怎么睡著了啊。希希，你說呢？”

夏露露略顯擔憂地看著楊蘇。

沙發上的桃希翹起長腿，手中捧著一盞茶水，一臉漠不關心。

她就在那坐著，可任誰來看都是空無一人。

“每個人對格林姆的血液反應都不一樣。”

桃希頓了頓，朝楊蘇瞥了一眼。

“希望他能夠消化吧。”

“話說回來，古人的覺醒方式真野蠻啊。要我喝這種惡心的東西，打死我都不干。對了希希，格林姆的自帶特質是什么？”

“環境親和，黑暗視野，同類吸引。”

桃希輕呷一口手中的茶。

“你上學的時候一點書都不看嗎？”

“誰像你一樣，天天鉆研那些古書！”

夏露露惱羞成怒，一把撲向隱形的桃希，兩人鬧作一團，只可惜此刻的楊蘇沒法欣賞這幅美景了。

他感覺自己掉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四周之中，光線扭曲陰暗，景色光怪陸離。

只有眼前的白字清晰可見。

【錯誤：無權訪問。本地目錄可調用。】

調用本地目錄。

楊蘇在心中默念。

【本地目錄為空。】

那你告訴我的意義是什么？

楊蘇恨得直咬牙，如果此刻有一臺主機和鍵盤擺在眼前，那他至少還有一個掙扎的機會，可是現在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感受不到。

要怎么辦？

正當楊蘇思索的時候，那一股熟悉的深刻恐懼再一次襲上心頭。

壞了，這感覺是...

周圍的景色巨變，視線所及一片猩紅，宛若置身地獄深淵。

【赤紅之主從天而降，地上昔日的一切輝煌，終將送葬于祂的嘴下。】

上一回只是記憶畫面，而這一回，整個記憶世界都在楊蘇的眼前重現！

光是畫面就能讓自己昏迷，不知道這次會厲害到什么程度？

一道冷汗在楊蘇的臉頰間流下。

他發現自己跪拜在地上，籠罩猩紅大地的陰影中生長出無數利齒獠牙...

不對，那只是倒影而已，真正的本尊在天上...

天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垠的赤紅。死尸皮膚一般的表面，緊湊著生滿拳頭大小的突觸，每一只突觸都是一張肆意啃咬的大嘴，貪婪地吞吃著所過之處的一切...

【——恭迎吾主，舊日巨物格林拜倫】

在他身旁還有無數跪拜在地的人，無不眼珠暴起，七竅流血，早已經死去多時。

留有他一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天上的巨物，下意識地想逃跑，卻得不到身體的反應。

【單線程已重啟。進程：未知。】

隨著猩紅的逼近，眼前的文字突然轉變。

但楊蘇沒有心思注意到這一變化，恐懼的念頭早已到達了頂峰。

他的肩膀最先被啃噬，一陣劇痛襲來。

【單線程已重啟。進程：神權。】

隨后是右手。

【進程已替換：毀滅。】

左手。

【進程已替換：超越。】

再然后是胸膛、兩肋，直至五臟六腑，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進程已替換：怨恨、貪妄、復生、瘋狂、主宰、至暗...】

隨著楊蘇的肉體支離破碎，白色小字上的內容換了一批又一批。

直到最后的意識也被啃食殆盡，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唯有小字還在懸浮，散發著幽幽的白光，最后的內容也定格。

【單線程已啟用，進程：永恒。】

...

“他這反應是消化了嗎？怎么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

“不清楚，書上沒寫。”

待客室內，楊蘇躺在松軟的沙發上，兩名絕美的少女蹲在他的身旁，仔細觀察著他的睡顏。

“喲，還有我們桃希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

桃希站起來，給夏露露踹上一腳，隨手將身上的風衣一丟。

“三號城市的超凡者，只能以消化深淵生物血肉的方式來繼承能力。反應越劇烈，繼承的能力越強。”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消化了吧。”

“真的？那他就算是覺醒了？”

夏露露一聽這話，高興得兩眼放光。

“嗯。”

桃希靠在沙發旁，脫去鞋襪。

“你這么高興干嘛？”

“我們的任務啊！你不想想我倆下來幾天了，非得纏著那個嚇人的糟老頭子不可嗎？”

“所以？”

桃希伸手將內襯上的扣子一顆顆解開，露出一片白皙光滑的脖下。

“你是想帶這個男的回去交差？”

“對呀！”

夏露露一把握住桃希正在解開扣子的手。

“反正說是至少找到一個超凡者就好了，管他什么能力呢。”

“喔。”

桃希低頭想掙脫開夏露露的手，卻沒想到被鉗得死緊。

“？”

“我說希希呀，你沒必要這么饑渴吧？”

桃希抬頭一看，正好撞上夏露露不可置信的目光。

“巴別塔那么多人追你呢，沒必要這個時候...”

“想什么呢，換衣服，我們回去。”

桃希沒好氣地說。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帶人交差。”

“可是在這換，你就不怕他...”

“怕他醒了？醒了又怎么樣。”

桃希眨著一雙疑惑的眼睛，似乎很不理解夏露露說的話。

“這是哪兒...”

一陣呻吟聲響起，楊蘇揉著惺忪的睡眼，剛從沙發上探出半個頭來，就被一只粉拳砸得再度昏死過去。

“這不就好了。你也換，我們馬上啟程。”

——

艾伯納紀元，巨物洗禮后四百年。

人類第三號城市，【鋼索城】中。

一望無盡的灰天之上，銀白的巨環悄然浮現。

跨越達數千米的巨環幾乎籠罩了整個鋼索城，其中渦輪狀的葉片層層疊疊，每一層葉片上冰冷泛白的金屬質感和整齊有序的編號，無不彰顯著它作為人類造物的宏偉奇跡。

桃希與昏迷的楊蘇浮在半空之中，在他們身旁，換了寬厚的巫師袍的夏露露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手中一顆晶石飛速旋轉。

“門開了。”

夏露露忽然睜眼，眼中閃耀出金白的輝光。

巨環內的葉片緩緩打開，露出其中空洞的黑暗。

“一號城市，巴別塔。”

隨著桃希開口，三人逐漸朝著黑暗飛去。